姜文《陽光燦爛的日子》到底要告訴我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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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日子》是1995上映的一部電影,本片是姜文導演的處女作,由王朔的小說《動物兇猛》改編。主要演員有夏雨、耿樂、寧靜、陶虹等。該片講述了,文革時期,一群大院孩子的扯淡的,牛逼的,無聊的,又帶有些許暴力、激情以及憂傷的青春時光。該影片主要講述了發生在文革時期的北京。馬小軍是一個軍屬,小伙伴們叫他馬猴.他的父親常年在外,沒人管教的他在大院里結交了一幫“哥們兒”他們逃課、打架、抽煙,“混街”成了他們這伙人的生活主題。這當中有劉憶苦,有羊搞,還有后來出現的女孩余北蓓,當外面的世界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這群軍人子弟卻在自己的天地里享受陽光燦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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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日子》無疑是九十年代中國影界的意外之喜。王朔的黑色幽默,夏雨寧靜等演員略顯稚拙但決不生澀的演繹,還有導演姜文初次執導的靈氣與創勁兒綜合之后,講述的那段新中國初期一群北京孩子的成長歷程,給觀眾的,決不僅僅是一種無所事事的閑聊調侃,也不僅僅是對特殊年代的追憶與諷譏。當觀眾深深的為影片打動時,就會發現,這部影片所展現的竟是一個意象豐富、意味深長的“社會—個人”、“文化—心理”圖景。 


這種圖景當然具有它的時代性。作為時代的文化代言人,編劇王朔曾經風光無限,然而九十年代以來,他似乎漸漸地老去了。一群網絡時代、新新人類的文化英雄正在崛起并取代他的位置。——如果可以這么說的話,那么《陽光燦爛的日子》幾乎可以作為王朔,這位具有獨特時代感的文化代言人離開時代文化中心位置時的告別演說,因此它似乎也預示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現在距離影片公映已經有些年頭了,因此當我們對這部影片進行再審視的時候,藝術元素已經退居次席,而更應該把它作為一個歷史文化的特殊文本來分析。 


一、 傻子:敘述的核心 

無論哪位影評家都不會把“傻子”這個總共只有三句臺詞“歐巴、古倫木、傻B”道具型角色作為《陽光燦爛的日子》一片的中心。馬猴、米蘭甚至是劉憶苦的戲份都比他多的多。然而當我們對這部影片進行文本解構與理清的時候,就會發現:“傻子”是這部影片的敘述核心。 


在影片中傻子幾乎無處不在。他終日在有警衛站崗的部隊大院門口傻笑,他呆滯可笑的臉上永遠帶著一些污垢,他總騎在一根木棍上面高叫。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角色,馬猴在大院門口等米蘭時有他;米蘭約馬猴晚上一起玩的時候也有他;而更多的時候,傻子是在畫面中閃過或作為一個遠景樣的道具。——這種無處不在的蘊涵向我們暗示著,傻子這個人物與馬猴這群孩子有著密切的,但文本本身并未直接表現的關系。果然,我們看到,馬猴等人因為外院的孩子欺辱傻子而去打群架。這個細節固然是要推動劇情發展以表現馬猴的某種心理,但事實上它卻沒有那么簡單。 


聯系到傻子經常出現的位置:部隊大院(馬猴等人住在里面)的門口,聯系到影片結尾處,已經成人的馬猴們路遇傻子時的興奮甚至是親切,就不得不使人相信,馬猴等人認為:傻子就象其他的哥兒們一樣伴隨著自己的成長,是自己隊伍中的一員。盡管在大多數時候這個成員并不與其他成員一起活動,只是作為一個事件的旁觀者,但這種群體的認同感卻是不能抹殺的。 

然而,馬猴們卻不知道,傻子其實就是自己的抽象。用更直接的語詞表達就是:馬猴們就是傻子,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傻子的分身。因此,整部影片的敘述核心是傻子,從根本意義上來講,這是一部表現一群傻子的生活歷程的影片。當然,并不是因為同伴中有一位傻子的存在,其他人就也成了傻子。是影片的敘事含蓄委婉地向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證明:馬猴們其實就是一群傻子——這一發現乍一看是荒謬的,但恰恰就是王朔等《陽光燦爛的日子》一片的制作人的靈氣所在,他們用電影畫面把現實包裝,用畫外音的強行插入把現實淆混,然后再返銷給現實,從而完成了對現實的嘲弄與解構。 


二、 傻子的話語變向 

傻子是對馬猴們的抽象,甚至是對時代的抽象,它最重要的抽象點在于話語的變向。 


雖然傻子總共只有三句臺詞“歐巴、古倫木和傻B”,但這三個短語卻意味深長,幾乎可以作為時代的話語凝練。由它們的變化我們又可以反觀時代的意味和人的價值的變化。 


影片本身并沒有明示“歐巴和古倫木”到底是一種怎樣的話語。它們是從哪里來的?影片并沒有敘述。然而通過時代的分析,我們可以對它們作出某種也許極為接近事實的假設。而一旦我們聯系“歐巴和古倫木”的外來語特點和故事的發生時間——建國初期,我們幾乎就可以肯定,傻子的話語來自蘇聯或者南斯拉夫或者別的什么共產主義主義意識形態統治下的國家。這是和歷史極為接近的,因為建國初期我們國家外來語的主要進口地只有那些和我國稱兄道弟的社會主義國家。因此,“歐巴和古倫木”本身就蘊涵著極強的時代特色。這種特色和建國初期的社會氣氛應該是相吻合的。 


而當影片結尾,長大成人的馬猴們開著豪華轎車在八十年代北京才有的立交橋上路遇傻子而沖傻子高呼“歐巴、古倫木”以尋求一種親切感時,傻子脫口而出的“傻B”則又是一種新的話語時代表征。這是怎樣一種話語呢?“傻B”這句典型的京罵在影片的末尾出現到底能說明什么呢?——這要和“歐巴、古倫木”相聯系。 


一個傻子僅有的幾句語言由神圣的高度意識形態化的集體語詞轉變為一句市井人物的公眾“罵語”,這種意味展現的也許就是我們這個社會和社會中個人的歷史文化變遷。而由《陽光燦爛的日子》優美情調所表現的略帶滑稽的話語變向無疑就是一種由神圣到世俗,由集體到個人的摧毀與瓦解的過程。我們似乎可以得出這樣一個推論:“歐巴、古倫木就是傻B。” 


另外我們需要特別注意的一點是:話語的主體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傻子。建國初期他就在有戰士站崗的軍隊大院門口傻笑著高呼“歐巴、古倫木”;幾十年過去,他又穿著西裝、騎著木棍在北京的現代化立交橋上不屑的大罵“傻B”。天才的《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創作者不但用傻子的囈語 摧毀了我們幾十年的社會歷史,而且也用這一形象主體和敘述中心在譏諷中解構了這幾十年歷史的集體性主體。 


當然這一摧毀過程并不是僅有話語變向就能完成的了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一片幾乎嘲笑了被它視作“傻子”的歷史本身和歷史主體的一切要素。如果對這些要素作一種概觀,可以將之分為兩個部分:個體的性與集體的神圣。 


三、 性的徹底完結 

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中,毫無疑問,原本屬于個體行為的對性的追求成了一種集體行為。而這一追求的集體對象只有兩個:一個是劉北蓓,另一個是米蘭。 


當劉北蓓在其他伙伴的嬉笑聲中強吻馬猴,馬猴極力拒絕,最終馬猴臉上紅紅一片而劉北蓓氣急敗壞的時候,《陽光燦爛的日子》對性進行了第一次嘲諷和瓦解。——對于馬猴這個對性略覺神圣與神秘的半大孩子來說,性竟然成了一種強迫進行的集體游戲。當劉北蓓在男孩子們洗澡時闖入而使其中一位性欲勃發下體勃起,引得其他伙伴大罵“你丫怎么這么流氓”時,性不過就是一種赤裸裸的欲望。它沒有絲毫的美麗可言,盡管他們試圖用“流氓”一詞來拒絕性的不美麗。 


于是這個據米蘭介紹“認識很多人”,但又不知道自己名字正確念法的劉北蓓成了一個毫無神秘性因而毫不美麗的單調的性的對象。在她那里,馬猴找不到他所渴望的那點兒美麗的東西。那么,馬猴自認為很合己意的對象米蘭出場了。 


米蘭“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出場給馬猴以極大的神秘感,于是在他眼中米蘭也就成了他自視是由自己獨自尋找到的美麗高貴的暗戀對象。然而最初的神秘并沒有給馬猴以長久的可以守侯的美麗體驗。 


由最初不敢看米蘭熟睡中無意暴露出來的身體;到看著身穿大塊暴露的泳衣的米蘭,說她“肥”的象剛生過孩子的婦女而朝她豐腴的屁股踹上一腳;再到他最終去強暴米蘭而使米蘭女性特征暴露無疑;馬猴一步一步陷入對性的迷惑與失落之中。性的美麗的外衣一層層的被剝落,性不過就是欲望。 


米蘭不過是馬猴虛假的性幻想的對象。起初,馬猴還可以為在伙伴面前證明自己并不膽怯以向米蘭顯示自己男人的魅力而爬上高高的煙囪,摔落下來也興高采烈;可當“彪哥”這個黑社會大哥也是米蘭的昔日情人出現時,盡管馬猴仍舊毫不猶豫的拿起刀子想保衛她些什么,但米蘭的美麗與神秘已經開始破碎了,因為米蘭竟然根本就不是純潔的;當劉思甜公然以帶米蘭為女友自居時,馬猴終于明白,米蘭從來沒有和他好過,她不過是他的暗戀甚至是意淫對象。于是,“強暴”這種最拙劣最無能的滿足性欲的手段被他使用,可用這種手法去獲得實際上摧毀了他心理上最后那點殘留的美麗:當情況變成米蘭大叫“這樣有什么意思”而主動滿足他時,馬猴提起褲子落荒而逃。性,美麗的性甚至是骯臟的性都離他遠去了。 


性不過就是那只充滿了氣的、在空中象炮彈一樣飛來飛去的避孕套。它那么的直接與無所謂,可以在空中蕩來蕩去而顯出莫大的自由;它那么的不可遏抑,可以由一只小小的橡皮套子膨脹成一枚橫掃千軍的炮彈。然而,它又是那么的無意義,因為僅僅竟是一個小眼兒導致了原本覺得很寶貴很神圣的生命的誕生。 


當馬猴穿著米蘭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一條鮮紅的游泳褲站在高臺上的時候,與其說他是要再次向米蘭證明自己以求最后的美麗,不如說他是要徹底摧毀自己的美麗的幻想。他絕望的從高臺跌落入水,在池中游浮,那一刻馬猴再也沒有什么美麗的念頭了。——他再次游向了米蘭、劉思甜,劉北蓓這些他曾經拒絕過的人,他渴望再次融入他們,然而結果卻又是摧毀:千萬只腳一次次踏下來向他宣告他徹底的孤寂。他,甚至沒有能力去獲得庸俗大眾的認同。人,成了孤零零的人。當馬猴絕望的仰躺在水池中央時,我們仿佛看見了“傻子”那無處不在的身影。 


就這樣,對性的瓦解完成了。馬猴由拒絕庸俗的性到追求美麗的性再到美麗破滅再到拒絕庸俗最終徹底絕望——這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對性的摧毀全過程。 


四、集體神圣的完結 

如上所述,《陽光燦爛的日子》一片無處不在的消解“性”的同時,也無處不在的消解著集體的神圣性。 


《陽光燦爛的日子》在刻畫米蘭的時候,對她作了細致的解剖剝去了她的性的美麗外衣,而最終米蘭如佛家語成了“一個臭皮囊”。這個過程也完全可以理解是為對集體神圣的消解。米蘭對于這幫孩子來說是集體的性的對象,而在馬猴心里則又具有神圣的意味,當米蘭暴露出她的虛假時,一種集體虛無的意象就產生了,而當馬猴急噪的試圖強暴她時,我們甚至可以說,馬猴是在自己完結由自己構造起來的神圣。 


劉思甜因為年紀較長又剛從部隊退伍回來而在馬猴這幫孩子中具有了特殊的地位,他似乎成了他們的領袖。他可以隨便命令別的孩子去門口等人,買冰棍甚至是“到一邊蹲著”。打群架的時候他說了算,和彪子對峙時由他作頭。然而,在馬猴的假想中,劉思甜被無數次的猛刺——集體的領袖也完結了。他雖然不象那個心狠手辣的流氓頭子“小混蛋”最終被幾個十六七歲想取代他地位的孩子刺死,但他的結果同樣具有象征意義:他成了真正的生理傻子。 


前面已經講到,以劉思甜為頭的這個小集體中的每個成員都是傻子的分身。這是一個傻子的集體。這個集體最終的命運是各奔東西,很長時間里彼此音信全無。為什么呢?是他們大了,不需要再在一起胡亂玩耍了嗎?這只是一個極普通的因素。更重要的,是馬猴的被拒絕。馬猴一次次的被他昔日的伙伴踏進水里,那無數雙腳輪次踏下,標示著集體的隔膜。腳是要踏向自己的伙伴的,但同時卻也是踏向自己,踏向這個昔日的集體。直到有一天他們覺得這個集體無聊了而各奔東西時,那無數次的“踏”才顯出真正的力量來。集體從內部瓦解了,原因卻只是一個成員和另一個成員之間在性事上的爭執。 


流氓的領袖最終被更年輕的流氓所殺,混混的領袖最終被炮彈震成了傻子。威風八面的老將軍和年輕貌美的小老婆坐在集體的最前列與大眾“集體偷看”黃色電影卻又冠以道貌岸然的名目。為人師表的老師在神圣的講臺上卻是那么的飛揚跋扈和滑稽委瑣。著裝齊整的某國大使竟然是用破爛裝扮的騙子。開著軍車打架斗毆的流氓們集體喝酒放蕩的地方竟是掛著領袖像的共產主義飯店(老莫)。少年們在迎接“貴賓”可他們的形象和舞蹈卻宛如拙劣的小丑。軍隊大院的大門竟然由一個傻子和一個戰士一起守衛。——《陽光燦爛的日子》殘忍的把世界萬物的原生態赤裸裸的展現給觀眾看:沒有什么原本神圣,崇高,偉大的集體行為是真正如其所是的。 


對也許是世界上最溫馨的集體“家”的解構,徹底完結了集體的一切神圣性和完滿性。家是什么呢?人們可以象馬猴的父親一樣不要升遷的機會去創造它,也可以象馬猴的母親一樣不要教師的工作去追求它,然而“家庭”這個溫暖小集體結成之后呢?以前不要升遷的開始不回家而試圖重新獲得機會,原本不要工作的開始牢騷百出氣憤異常。這是怎樣一個家庭呢?昏暗的光線,陰暗的角落,離散的心靈,孤寂的孩子——“家”虛空了。 


就這樣,在一種細心經營地打亂時空與模糊現實的優美敘事中,《陽光燦爛的日子》以一種“傻子囈語”的方式,完結了對集體、對神圣的解構。 


五、 傻子向傻子的回歸 

當一切都完結的時候,我們應該回過頭來重新審視“傻子”這個角色并對《陽光燦爛的日子》一片進行整體的總結。 


歷史不過是混亂模糊的,而歷史的主體不過是“罵自己傻B的傻子”, 

盡管有些時候他們的身旁還有強權(解放軍)的守衛——這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所力圖展現給觀眾的,對歷史以及個人的摧毀性概括。 


年輕的時候,這些傻子們就生活在“無”里。沒有學習,沒有父母,沒有性,沒有工作,沒有勇氣。長大了他們依舊是生活在“無”中。當多年以后,馬猴們在豪華轎車上因為一句傻子的“傻B”而快樂地呵呵大笑時,一切意義都消逝了 :轎車,洋酒,西裝革履,美麗,神圣,價值,性,集體——通通隱退于“傻B”之后。 


他們初時是生活在“無”中的傻子,終了仍舊是生活在“無”中的傻子。人的一生不過是一個從“傻子向傻子回歸”的過程。起點與終點唯一不同的也許只是對“無”的態度:在成年的傻子看來,“無”已經不成為一個問題,“無”就是習以為常的生活,因為面對“無”他們已經能夠放聲大笑



綜合 2022-01-09 19:0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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