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理解張力下的中國社會工作發展  ——關于社會工作群體對中國社會工作理解的個案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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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圖分類號]C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672(2007)02-0017-07
  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將“建設宏大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擺上了黨和政府的議事日程。《決定》指出:“造就一支結構合理、素質優良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迫切需要。建立健全以培養、評價、使用、激勵為主要內容的政策措施和制度保障,確定職業規范和從業標準,加強專業培訓,提高社會工作人員職業素質和專業水平。制定人才培養規劃,加快高等院校社會工作人才培養體系建設,抓緊培養大批社會工作急需的各類專門人才。充實公共服務和社會管理部門,配備社會工作專門人員,完善社會工作崗位設置,通過多種渠道吸納社會工作人才,提高專業化社會服務水平。”
  眾所周知,社會工作是一門源于西方的社會科學學科,也是現代社會中的一種“科學助人”的職業和專業。要使社會工作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服務,就要用中國社會的地方性知識去加以改造,使之適合于中國的特殊國情。因此,中國社會中與社會工作利益相關的“社會工作群體”對社會工作的理解就成為社會工作本土化的基礎。
  在世紀交接的時候,筆者恰逢機會對中國社會工作發展做了一項基礎研究,即題為“社會工作群體對中國社會工作的理解”的個案研究。時隔數年,再去翻看當時的研究,覺得許多問題是提出來了,但是由于當時整個社會工作的實踐尚欠火候,因此沒能一一找出答案。十六屆六中全會精神對中國社會工作職業化、專業化的發展無疑是一股報春的暖流,即將開始的社會工作專業化的國家統一認證,預示社會工作的春天即將到來。因此,以更新的視角將幾年前做的基礎研究再度整理出來,也許正好作為今后進一步深入討論的基礎。
  一、基礎研究的分析框架
  有關社會工作理解的基礎研究,是以社會建構為研究的視角,提出了一個分析框架。這個框架是由“社會工作群體”、“社會工作發展脈絡”和“對社會工作的理解”這三個概念構成。
  1.基礎研究的三個核心概念
  社會工作群體(Social Work Community) 基礎研究使用的“社會工作群體(Social Work Community)”一詞是有其特殊含義的。通常社會學中所使用的“群體”,其含義相當于英語時“Group”一詞,按照美國社會學家波普諾(Popenoe)的解釋,是“指各類人群聯合體”,“一個群體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具有共同認同和團結感的人所組成的人的集合,群體內的成員相互作用和影響,共享著特定的目標和期望。”[1](P99)
  但是,基礎研究所使用的“群體”,是英語的“Community”,其含義是“由同宗教、同種族、同職業或其他共同利益的人構成的團體”。[2](P208)因此,從這個角度看,它可以被看成是一個強調其“職業”意義和“共同利益”的群體。
  在國際上已經建立了比較完善的社會工作制度的國家中,“社會工作群體”通常指的是“社會工作者”群體,即由那些從事社會工作的專業人員所構成的社會群體:他們有明確的社會身份,受過社會工作的專業培訓并獲得社會工作的碩士或學士學位,在社會福利機構或設施中專門從事社會服務,被社會工作專業組織認可和被雇主認為是社會工作者。[3](P21)
  從以上論述中可以看到,“社會工作者”這個概念是建立在其“職業”和“專業”的基礎上的,這已經成為國際社會工作界的共識。因此,王思斌在論及社會工作者的一般特征時談到,“他們從事的社會服務是他們的職業或社會生活中相當重要的組成部分”,“他們掌握一定的社會工作專業方法”。[3](P22)
  用以上的觀點去觀察目前中國的情況,可以發現,中國并沒有按照國際慣例認定的社會工作者。迄今為止,中國社會工作職業水平評價制度剛剛啟動,還在探討社會工作職業化、專業化乃至崗位的認定。因此,從這個角度看,可以認為,中國目前尚不存在一個有明確界定的、得到民眾、社會、學界、和政府認同的“社會工作者”群體。
  在另一篇文章中,王思斌認為:“社會工作作為一種專業,基本上是工業社會的產物。中國是一個農業國,工業化進程極其緩慢,至今,中國仍未能產生如同西方那樣的社會工作。中國有自己的社會問題,在解決社會問題的過程中亦積累了經驗,形成了獨特的解決辦法。從解決社會問題的過程和效果看,這些活動也應屬于社會工作的范疇。”王思斌稱其為“實際的社會工作”。[4](P394)
  在中國的改革開放過程中,原有的社會服務體系——即王思斌所稱的“實際的社會工作”——的改革和創新得到了政府和全社會的關注。同時,中國也更加努力地與國際上的專業化、職業化的社會服務進行溝通和交流。而這個改革與發展的進程,是通過與推進社會服務體系專業化、職業化相關聯的一些重要環節上的人所組成的群體,以這些人及其所在的群體的參與來實現的。在基礎研究中,社會工作群體的概念正是在上述的“參與建立”的意義上來使用。
  基礎研究的這個比較特別的視角,可以得到“社會建構”理論支持。一些社會學者,譬如佩恩認為社會工作這個職業是在社會力量的推動下建立起來的,這個職業中的人也就在社會力量推動職業建立的同時創造了社會工作的理論。[5](P17)這個觀點其實賦予了“這個職業中的人”一個較為寬泛的理解。因為“這個職業”開始被推動建立或在其成為一個職業之前,其中的人并不必然是社會工作者。佩恩認為,在推動職業建立的過程中,“這個職業中的人”是參與社會工作的建立的。[5](P25)而“參與”本身是一個主動的概念,是有目標的行為。當人們在參與建立職業的過程中,會由于共同認定的目標出現相互作用,從而形成一定的價值標準、規范以及相互關聯的地位及角色,這些人也就因此而獲得了“群體”的意義。
  社會工作發展脈絡(Developing Context of Social Work)從某種意義上說,那些迄今仍流傳于世的對社會工作的重要的解釋,其背后都存在著一個造就這個定義的發展背景,諸如當時當地所采用的社會控制手段、社會福利政策、社會工作的專業化水平和相關職業制度等等,乃至更為宏觀的意識形態、文化習俗、歷史事件和人物、科學和社會科學理論的發展,等等。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地點,可能某一影響因素特別突出,但是在當時當地這個因素也不可能是唯一的影響因素,而是與其他諸因素在當時的時空條件下的一種組合,共同構成了對社會工作發展的影響。
  在基礎研究中,社會工作發展脈絡(Developing Context of Social Work)將被用來定義這種在一定時空條件下的諸影響因素有主有從的有機組合。“脈絡”(Context)一詞,是在歐美社會科學文獻中常用的單詞,其含義為“人、事、物存在于其中的各種有關情況”、“來龍去脈”、“背景”或“環境”。[6](P367)
  “社會工作發展脈絡”可以被解釋為:在一定的時空條件下的社會工作存在于其中的背景或環境及其發展的來龍去脈或前因后果。
  綜上所述,社會工作發展脈絡可以有兩種理解:其一是作為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背景或社會環境,從每個影響因素去分析其對社會工作產生的對應性的影響。這些影響因素是變項,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時間)和社會(空間)中它們是不同的。某一個或某幾個影響因素的變化就會使社會工作出現變化和差別。其二是與文化心理學中的“文化脈絡”的定義較為接近。[7](P260)在這里,脈絡中的影響因素不是簡單的變項和獨立存在的,它們之間環環相扣,共同和社會工作處于相互依賴和相互滲透的關系。社會工作從這個脈絡中形成,形成的過程同時也對脈絡產生影響。脈絡因由社會工作而具有存在的意義,不同社會中的社會工作差別不僅僅因為某一影響因素的不同,而是整個發展和形成的過程都是不一樣的。這樣形成的發展脈絡,在不同的時空條件下,其內部構成不會是一成不變的,同時也不具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意義。
  基礎研究使用的“脈絡”一詞,與社會建構的研究角度也是一致的。在這里所說的“脈絡”,并不是從已經確定的定義出發去尋找社會發展中某一個因素的變化,然后用以論證結果的差別,而是一個開放的,抑或說是對社會工作發展的宏觀環境的一個認識方法。
  對社會工作的理解(Understanding of Social Work)在基礎研究中,一個需要與“社會工作群體”相伴相隨來界定的概念是“對社會工作的理解(Understanding of Social Work)”。
  在對這個概念作出解釋之前,先要提到國際社會工作學界對“社會工作本質”的討論,這成為上個世紀90年代中后期國際社會工作研究的一個熱門話題。對于那些已建立起比較完善的社會服務和社會工作制度的國家來說,盡管他們之間也存在不同的工作傳統,但對社會工作本質的討論所指是十分明確的,他們在結論上的差異或許只是由于人們通過不同視角的分析論述而建立的。①從某種意義上說,基礎研究的命題的內在含義,與社會工作本質的討論十分接近。然而,在中國目前的現實情況下,如果用“社會工作本質”這個看上去有著嚴謹哲學意義的概念來討論內涵和外延都尚不清晰的中國社會工作,就顯得太過勉強。因此,基礎研究將用一個含義比較不那么嚴謹但在英語中常用的“理解(Understanding)”一詞來取代“本質(Nature)”一詞,這就有了“對社會工作的理解(Understanding of Social Work)”這個概念。
  2.基礎研究的分析框架
  以上述三個核心概念,可以構成一個分析的框架,即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和不同的歷史階段,社會工作群體與當時當地的社會工作發展脈絡之間的相互影響和相互作用會形成不同的對當時當地社會工作的理解;反過來,社會工作群體通過自己對社會工作理解又會對社會工作的發展脈絡作出自己的回應,從而影響社會工作的發展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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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1:基礎研究的概念框架
  將這個分析框架置于中國的本土性知識之中,“社會工作群體”是指與參與建構中國社會工作的群體中的相關人員,“社會工作發展脈絡”包括了宏觀的社會經濟背景和中觀或微觀的對于社會工作發展來說是有意義的社會脈絡中的影響因素,而“對社會工作的理解”則是在社會工作群體在社會工作發展脈絡中形成的對于社會工作的理解。
  二、中國社會工作群體及其對社會工作的理解
  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的社會工作群體脫胎于一個公共政策學中常用的概念——“相關利益者”。一般來說,在基礎研究所涉及的實際工作領域中,相關利益者可以分為供方和需方,也就是社會工作群體與社會工作對象。后者用專業術語來表達,就是“受助者”。
  2007年的《社會藍皮書》[8]給出了一組很有意思的數據,當問道:“中國的老百姓在遇到困難時,會向誰尋求并且能夠獲得幫助?”支持度排在前三位的依次是“家庭”、“家族、宗族”、“私人關系網”,支持度分別為87.3%、63.8%、55.5%。在社會工作在80年代再次登陸中國20多年后,中國的老百姓還是按早年費孝通發現“差序格局”在構建他們的“安全網”,而社會福利服務和社會工作在此完全排不上號,這種社會現象是非常值得關注的。但這不是基礎研究所關注的重點,基礎研究想先放下需方,而看一看供方,亦即社會工作群體對社會工作的理解。要討論這個問題,可能還需要將社會工作群體細分。
  1.社會工作群體的三個部分
  由于國情所致,當代中國社會工作的發展是很有與眾不同的個性的。這表現在:在政府主導的社會福利制度與社會福利服務的改革與發展過程中,通過逐漸推進與社會服務體系專業化、職業化相關聯的一些“職業環節”,以及在這些環節上,有相關利益的人的參與來實現的。因此,基礎研究的框架隱含了,在中國社會工作的職業地位尚不明確的社會背景下,社會工作群體的概念是在與“職業環節”和“參與構建”的相關意義上來使用的。
  據此,基礎研究將社會工作群體分為以下三個部分:從事社會工作教育的人員,從事社區服務實際工作的人員和從事政府福利行政管理的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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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2:社會工作群體對社會工作的理解
  2.社會工作教育人員對社會工作的“專業型”理解
  要討論社會工作教育人員對社會工作的理解,必須先了解與他們相關的社會工作發展脈絡。研究發現,在上個世紀80年代社工教育發展初期,計劃體制下的工作分配是一個非常主要的影響因素,社會工作專業教育最初的人才資源便是由此而來。然后,是“發展機會”和“興趣愛好”等個人層面的影響因素進一步將他們的職業與社工教育的整體需要結合到一起。但是,在當時,個人選擇并不是主要的因素。在職業環境的中觀層面,高等教育政策是強勢約束,因為要發展一個專業必須首先要有一整套符合學科發展要求的、完備的課程設計。作為教師,要以完成教學任務為中心,這也是一項硬性約束。在社工教育發展初期,教師要上課必然承受著“邊學邊教”的職業壓力。到了90年代,以國外、境外的社工專業著作為主的專業文獻、以及在國外、境外相關院校開辦的教育(碩士、博士)和培訓課程,以及國際研討會、國際合作課題也促使中國的社會工作教育人員主動跟進,接觸和掌握國際社會工作發展的最新理論。中國社會福利政策的變化以及相關政府部門和機構的改革實踐,以及在教育培訓過程中學生的反饋(最初的學生都是接受成人教育的“管理干部”學員),也都對社會工作的學科建設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在這樣的發展脈絡下,社會工作教育人員“專業發展”的軌跡也表現出其獨特的個性。在深入訪談中,“專業”是社會工作教育人員使用最為頻繁的一個詞。再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實際上在他們心目中始終有一個叫做“專業社會工作”的理想模式在左右著他們對社會工作的認識和表述。于是,他們所詮釋的社會工作就分成了兩個層面:
  其一,是理想的社會工作,這被詮釋為“與國際接軌的社會科學學科和專業”。中國的社會工作教育人員在中國社會特定的發展脈絡中,無可選擇地被“計劃體制”推到一個受高教政策強勢影響的、以社會工作學科發展為目標的社會工作專業教師的位置上。于是,他們不得不進入一個“邊教邊學”的工作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主要借鑒境外、國外的同行推介的源于西方發達國家的社會工作價值理念、理論知識和方法技術乃至教學模式,并以此構筑起一個“理想的”社會工作模式。這個理想模式包括對“國際通則”的從被動到自覺的接納,并融進中國社會傳統的文化內涵,最終整合成一套“西學為體,中學為用”的知識體系。同時,他們由此發展出一套日臻完善的專業學科體系和課程設置,并且積極要求中國社會作出有關相應的職業地位、職級保護和專業組織等一系列制度安排。
  其二,現實的社會工作,這被社會工作教育人員詮釋為“中國現行福利體制中的‘準社會工作’”。在深入訪談中,社會工作教育人員對中國現行社會福利服務大多持批判的態度,最突出的表現是在他們將現行福利服務工作揶揄為“準社會工作”。當然,這是他們以“國際通則”為標準來進行比較的結果。按照國際慣例,“專業”程度是衡量社會工作發展或是否成熟重要的尺度。“準社會工作”背后的潛臺詞實際上是將不講究專業的價值理念和方法技術的中國社會福利事業的現狀與專業化之前的西方發達國家早期的濟貧事業相比。而一般認為,這個階段的社會工作還沒有達到理性和制度化的層次。
  在深入訪談中,社會工作教育人員結合對“理想的”與“現實的”兩個層面的社會工作的表述,樂觀地提出社會工作必將在中國會有很大的發展,其實他們的這種愿景中也蘊含著他們對于社會工作的理解。研究表明,社會工作教育人員普遍認為社會發展和改革進程必然需要社會工作。他們也站在發展社會工作教育的立場提出了一些具體的建議。這些建議包括:要重視培訓、要培養社工教育的專業人才、要發揮專業組織的作用。綜上所述,社會工作教育人員對社會工作的理解,可以用“專業型”來進行概括。
  3.社區實務工作人員對社會工作的“實用型”理解
  至于社區實務工作人員,他們侃侃而談的是如何適應政府在社會福利體制改革中出臺的新的政策措施,積極探索社區服務的實務過程。研究發現,社區實務工作人員認識社會工作的過程,是一個從“配合上級”到“自己琢磨”再到“慢慢感覺”的理解和執行政府的相關政策措施的行政過程。因此,他們的社會工作發展脈絡是非常獨特的,既不同于西方社會工作發展初期慈善團體自發的助人行為,也不同于現代社會工作通過完整的專業教育和訓練后的科學助人。
  社區實務工作人員正在經歷的是一個探索性的工作過程:首先,這項工作是與整個社會福利制度的改革緊密相連的,因此,他們既受到原有的政府行政架構的影響,又受到社會福利管理體制改革的影響:既受到政府搖擺不定的宏觀決策影響,又必須在服從政治大局和服從上級工作安排的前提下進行。其次,因為是改革和探索,政府的福利政策,譬如有關“社區服務”的政策,在概念上是模糊不清的,變動也很大,也很難得到各級政府在人、財、物各方面持續的支持。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所面臨的大多為社會弱勢群體的“服務對象”給他們帶來了強烈的震撼,引發了實務工作人員本性中自發的助人情懷。這對他們的工作計劃和方案的制訂和實施具有決定性的影響。盡管目前這些計劃和方案只是初步的和零散的,但是基層工作中,“自治”的成分正在增加。最后,在探索過程中,改革開放的大環境,與國際國內同行的交流,常常會使他們對現實的社區實務工作的學習和思考登上了理性的層面。
  在與社區實務工作人員的深入訪談中,他們的描述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對于國際通行的社會工作概念的認識實際上很有限,但對社區服務具體的工作開展過程就描述得詳盡細致,頗有心得。研究發現:社區實務工作人員實際上處于政府行政體系的最基層,社區服務是被他們當作政府提出的一項新的工作來接受的。但在探索性的工作過程中,他們發現了實際的社會需求與執行上級的工作布置間的矛盾,于是,在工作實踐中逐漸摸索出了實務工作的新方法,他們也是從工作中發展出他們對社區服務的理解,這就是“社區服務就是社會工作”。
  他們的這種“簡單認同”的態度,很現實地將自己從事的實際工作與社會工作等同起來。因此,在他們對社會工作的理解中,仍然以他們實施政府福利政策的工作過程為基本內容,這就是包括政策實施、社區管理和服務、社區規劃以及“自收自支”等內容在內的社區服務的運作過程,當然也包括在政府與居民之間起到上下溝通的“橋梁”作用。在他們的工作過程中也體現出自發的“助人”觀念,這包括對社區居民,尤其是受助者要平等、關心、尊重等樸素的人文情懷,他們在工作中的也知道要自律,同時,他們也感到需要擁有一定的理論、方法的指導乃至形成視野更寬的整合的工作能力。
  社區實務工作者所處的社會地位以及從這個位置出發所形成的認識立場,使他們會對實務層面的社會工作價值理念和工作原則引起共鳴。他們對宏觀和中觀的社會政策、國內外同行經常談及的理論層面與經驗層面的各種信息,以及社會工作教育都采取了一種“實用”的取向,他們希望政府的福利政策更具體可行,同時希望理論與經驗能夠對他們的實務工作在可行和可操作的層面有最直接的幫助。
  總結以上的分析,社區實務工作人員把現實的社區服務工作等同于社會工作,是與政府在社會福利改革和發展社區服務等工作中對于社會工作的解釋基本一致。對他們而言,相關的發展脈絡是將各種影響因素組合在一起,形成合力,推動社區實務工作人員從接受政府所倡導的概念這個方向去理解社會工作。其中,政府的社會福利政策向“社會化”方向的轉變,是最具影響力的發展因素。雖然國內外的社會工作教育人員和國外、境外的專業社會工作者也對他們的認識有所影響,但其沖擊力是比較微弱的。他們只是直觀地、感性地看到了專業社會工作的一些特點,但是沒有機會了解更多。他們的這種“實用型”的理解與社會工作群體其他部分,特別是與社會工作教育人員,有著較為明顯的距離。
  4.福利行政管理人員對社會工作的“統合型”理解
  福利行政管理人員提出的社會工作概念既與教育人員“專業型”理解有所區別,也不同于實務人員的“實用型”理解。社會福利管理人員在社會發展脈絡中所處的特殊位置,使他們在推動社會工作發展工作過程中,從尋找一個專業來規范和發展現行工作的角度,接受了來自西方的“社會工作”這個概念,在他們的理解中,社會工作是一個助人的專業,價值觀是專業助人的一個重要部分。以此為一個基本的態度,在他們的分析中,認為中國社會現存的工作是非專業的,缺乏對于工作人員的訓練和具體的助人理念,助人的技術能力不足。他們從對社會工作發展環境和政策分析的角度,認為盡管社會工作在中國的發展存在著三大障礙,但是在他們的理解中,社會工作在中國作為一個職業和專業的發展,會有助于有效的解決社會轉型中的社會問題,在整合和規范現存社會福利服務的意義上改變現存的服務手段。
  接受訪問的政府福利行政管理人員的行政職務和社會地位各不相同,因此,他們所“接觸”和“了解”的社會工作,是與他們目前所處的社會位置有關的。在中國特殊的社會經濟環境中,“穩定壓倒一切”的主流意識,以及“民政工作就是社會工作”的“等同論”的官方解釋,對福利行政管理人員來說,是在意識形態層面的兩個最重要的影響因素。而對改革中福利政策的模糊、多變的不確定性和缺乏可操作性的感受的深度,也決定著他們對中國社會工作的發展持樂觀或保守的態度。而他們個人的工作和生活經歷,直接影響著他們對于社會工作理解和是否接納。同時,他們在國外、境外的考察和學習以及參加各種國際研討會,以及與國內外專業社會工作者和社會工作教育人員的廣泛交流,使他們有機會接觸和了解國際上專業社會工作的發展狀況。盡管他們看到的是已經發展到較為成熟階段的專業社會工作,這與中國的實際情況有很大的距離,但社會工作的基本理念和價值觀是很容易與從小接受社會主義教育的中國官員產生共鳴的,這都在推動個人對專業社會工作思考和理解這樣一個內化的層面,構成了積極的影響因素。
  研究發現:實際上,在上個世紀80年代,政府的社會福利管理人員開始接觸國外、境外的專業社會工作,從這個時點看,他們與社會工作教育人員幾乎是同時起步。但是,由于當時最為流行的是“民政工作就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而社會福利政策的改革又還處于剛剛起步的狀態,這樣的“簡單認同”使相當一部分社會福利管理人員對社會工作的理解止步于淺顯的表層,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90年代中后期。以后,隨著社會工作發展脈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中國政府的福利行政管理人員對社會工作的理解才開始有所改變。
  近年來,隨著國際交流和考察機會的增多,社會福利管理人員也開始接受并認識到社會工作是一門專業。在深入訪談中,社會福利管理人員在談及社會工作以及中國的社會工作現狀時,也從專業和非專業的角度來作描述,與社會工作教育人員的表述已經非常相似,只是不像社會工作教育群體那樣以西方專業社會工作文獻中所載的具體尺度來一一對照。社會福利管理人員對社會工作的理念和工作方法的表述也很有特點。譬如,他們很少像社會工作教育人員那樣直接地談論社會工作價值觀,而是將類似的理念滲透到他們的工作中,并認為他們的工作與社會工作是相通的。
  同時,社會福利管理人員是從尋找一個專業來發展和規范社會福利工作的角度,接受了來自西方的“社會工作”這個概念,在他們的理解中,社會工作是一項助人的專業,社會工作的價值觀是專業助人的一個重要部分。以此為基本立場,他們認為中國社會現存的社會福利工作是非專業的,工作人員缺乏對于專門的訓練和牢固的科學助人的理念,因而助人的能力和技術明顯不足。他們從對中國社會政策和社會福利事業發展的分析中,認為盡管社會工作在中國的發展仍然存在障礙,但作為一個職業和專業的發展,會有助于有效的解決社會轉型中的各種社會問題,能夠從整合和規范社會福利事業的高度上改變整個局面。
  總之,以社會建構理論的視角來看,社會福利管理人員所理解的社會工作,是正在發展形成中的中國社會工作的一個重要部分。他們既考慮了中國社會的實際需求,又接受了社會工作的“國際慣例”,但更注重對社會環境和政策設計作“摸著石頭過河”的建構。他們所理解的社會工作,是一個可以直接對中國社會產生影響的職業。社會工作既可以用其規范化的理論、方法和工作程序來規范中國社會社會福利改革實踐,又與中國社會所期盼時“安定團結、協調發展”的基本共識相吻合。目前,這樣“統合型”的對社會工作對理解在中國社會中還是一個雛形,但正在形成和發展之中。
  三、研究結論
  在對社會工作群體,亦即社會工作教育人員、社區實務工作人員和福利行政管理人員進行深入訪問并用質性的方法對訪談資料進行了分析研究之后,基礎研究得出的研究結論是:中國的三大社會工作群體對于社會工作的理解目前仍處于一個缺乏基本共識的“多元”狀態——社會工作教育群體對社會工作的理解可稱之為“專業取向”、社區實際工作群體則是“實用取向”,而福利行政管理群體是“統合取向”。這種“多元”解釋不是因為缺乏一個統一的學術理論的定義,而是因為:其一,社會工作群體存在于“同中有異”的社會脈絡之中;其二,三大社會工作群體對社會工作的解釋所表現的內涵不同;其三,社會工作發展脈絡中的各種影響因素本身目前正處在變化之中。
  1.“同中有異”的社會工作發展脈絡
  目前,中國的社會工作群體所處的社會工作發展脈絡的第一個特點是“同中有異”。這包含兩個層面,其一是一部分社會脈絡因素對于不同的社會工作群體的影響是“同中有異”的;其二是社會脈絡因素對于不同的社會工作群體來說,其“組合”的方式是“同中有異”的。
  研究發現,當代中國社會中,存在著一些影響社會工作發展的基本脈絡因素,這包括“社會形態”、“社會體制”、“社會的主流意識”、“國際社會工作發展”、“國內社會福利制度改革”,和“國內外的同行互動”,等等,這一部分脈絡因素對三大社會工作群體的影響表現為“趨同”的,而且是主導性的。基本脈絡因素也包括另一些表現出差別性的脈絡因素,如“地方政府的政策”、“教育部門的政策”、“社會福利部門的政策”、“服務對象的需要”和“師生教學互動的影響”等等,這些因素對于不同的社會工作群體的影響是有“差異”的;而且對于不同級別、不同層次的社會工作群體而言,也是有“差異”的。這也就是說,在某種時空條件下對有的群體可能影響很大,但對其他的群體可能影響并不大。
  隨著對問題的探究不斷深入,就會有更多的發現:首先,所有的脈絡因素,都不是孤立地存在和發生影響的。這些脈絡因素,會在一定的時空條件下,“組合成”不同的社會工作群體具有深刻影響的“組合型”社會工作發展脈絡。因此,對于不同的社會工作群體,其所處的社會工作發展脈絡就表現出更多的差異性。其次,不同社會工作群體的社會角色和地位的差異決定了他們的社會工作發展脈絡的構成的不同,而這種脈絡構成的差異反過來對他們的影響也就不同。研究發現,一些基本的脈絡因素,常常與一些特別的脈絡因素組合而成新的脈絡因素,這對一部分群體會形成積極的影響,但對于另一部分群體則沒有影響甚至表現出負面影響。再者,三大社會工作群體對于社會工作的理解,反過來對于社會脈絡的構成有其特別的影響。社會工作群體對于社會工作的多元解釋,不僅是不同群體在不同語境下的某種表述,更重要的是,這種理解的本身是會對中國社會工作的發展產生影響的。社會工作群體與自己身處其中的環境是有機互動的,相輔相成或相反相成的。社會工作的發展脈絡造就了社會工作群體對于社會工作的理解,而社會工作群體對于社會工作的理解也將會影響到他們的工作過程,進而影響他們周圍的世界,最終必然會通過改變環境及社會脈絡而使社會工作群體本身群體得到發展。
  2.取向“多元”的對社會工作的理解
  在當代中國,三大社會工作群體在“同中有異”的社會發展脈絡中形成了對社會工作的“多元性”理解,如前所述,三大社會工作群體對社會工作的解釋是依次為“專業取向”、“實用取向”和“統合取向”。
  社會工作教育人員理解的“專業取向”的社會工作是:一個以“符合國際慣例”的社會工作理論與方法為基礎的,常常以“國際通則”來觀察和分析中國社會工作實務的,注重學理分析的建構過程。
  社區實務工作人員理解的“實用取向”的社會工作是:一個以執行政府政策為目標的,將自身的工作過程等同于社會工作,服從政府與人文關懷相結合的,注重工作內容與方法的務實傾向的建構過程。
  社會福利管理人員理解的“統合取向”的社會工作是:一個主要從政府立場出發的、初步接受了國際社會工作專業概念的、既注重中國國情和特殊的政策環境,又期望以國際社會工作來理論和方法規范社會福利服務的建構過程。
  一部國際社會工作發展歷史可以揭示出這樣一個主題:即每一種對社會工作的理解都是在某個時期由人、從事社會工作的人以及他們存在于其中的社會脈絡共同鑄造的產品,這三者是共生的。對歷史的回顧也能看到,在任何歷史發展時期和任何社會制度下,對于社會工作的理解都有可能是不同的,由此而產生了對于社會工作概念的不同界定。但是,社會工作最終還是一個發展的過程,也是一個行動的結果。這個發展過程和行動結果是以社會工作的發展為基礎的,并且包括了對一些包含在“社會工作”概念本身中的“核心”問題(如關于社會問題及其成因的討論,關于專業的討論,等等)的共識。只有這樣,就有可能通過整合的手段,在學術理論的層面對社會工作進行界定。簡言之,就是社會工作是可以通過多種的界定方式進行描述的,但是界定的一定是“社會工作”這個特定的概念而不是其他。
  但是,通過基礎研究得出的結論卻是,對中國社會工作的理解或界定之“多元化”,至少在目前,并沒有向一個在學術理論層面的整合的社會工作定義靠拢的跡象。說句大白話,就是三大群體各說各話。
  3.多元理解造成的張力及中國社會工作的未來發展
  也許,命里注定,當代中國的社會工作就是要在這種因為三大社會工作群體都在向不同方向努力而形成的張力之下求得生存和發展。其中,社會工作教育群體對社會工作的“專業型”理解,使中國的社會工作教育蓬勃發展,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屈指可數的幾個院系、幾個專業,發展到現在的200多個院系和專業,但是,培養出來的成千上萬的學生卻在社會上找不到專業對口的職位。社區實際工作群體的“實用型”理解,導致了一種非專業乃至漠視甚至鄙視專業的價值取向,只是習慣性地聽命于上級因而缺乏創新的活力,并有一段時間因“產業化”、“市場化”的迷思而走了不少彎路。福利行政管理群體一方面希望借國際社會工作之東風在改革上取得突破,但一觸及既成體制和現行政策卻又采取保守的態度,他們對專業化的趨向是模棱兩可、搖擺不定的,因此,實際工作領域社會工作專業化的發展實際上極其緩慢。
  但是,另一方面,這種張力又造成了中國社會工作發展的現實基礎,中國畢竟有了成千上萬的社會工作專業的大專、本科學歷以及少數有碩士學位的畢業生,畢竟有了因社會福利事業和社區服務發展而創造的成千上萬的專業崗位,畢竟有諸多在領導崗位上的福利行政管理人員對社會工作專業化有所了解并且十分贊賞。因此,現在的問題,是要找到一條整合的思路,而且還必須考慮路徑依賴。
  經過反復的討論和論證,思路逐漸清晰,有一個“中介點”是三大群體都可以接受的,這就是社會工作的“職業化”。從社會工作教育群體的角度看,“職業化”的前景必然是“專業化”,這是一部社會工作發展的歷史早就揭示了的。社區實務工作者對職業化的應該也能接納,這會使他們擺脫“萬金油”式的干部的形象而有了為自己設置的專門的職業,以及形成職業發展的階梯。職業化更為福利行政管理人員的“統合”,提供了一個最好的平臺,也使他們有了皈依到他們旗下的一支可能最終最想專業化的骨干隊伍。中國的社會工作群體對職業化的平臺取得共識之日,就是中國社會工作專業化開始之時。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造就一支結構合理、素質優良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迫切需要”的思想也就有可能落到實處。如此看來,中國社會工作的發展前景將是何等光明。
  [收稿日期]2007-06-01
  注釋:
  ①有關的討論,參考1998年和1999年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科學學系與北京大學社會學系《社會工作本質討論會》文集,未正式出版:《華人社會社會工作本質的初探》,何國良,王思斌主編,香港八方文化企業公司,2000年。
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科版滬17~23C4社會學王嬰20072007
社會工作群體/社會工作發展脈絡/對社會工作的理解
  social work community; developing context of social work; understanding of social work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Work in China under the Tension of Diverse Understandings: A Case Study on the Understanding of Social Work in China by Chinese Social Work Communities  WANG YingIn China,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work is under an intangible tension that has been exerted by the diverse understandings between the three social work communities-the social work educator community, the welfare administration manager community and the practical worker community.
中國的三大社會工作群體——社會工作教育群體、福利行政管理群體和社區實務工作群體對中國社會工作不同的理解造成了一種無形的張力,中國的社會工作的發展就處于這種張力之下。
作者: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科版滬17~23C4社會學王嬰20072007
社會工作群體/社會工作發展脈絡/對社會工作的理解
  social work community; developing context of social work; understanding of social work

網載 2013-09-10 21:3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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