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血戰異域十一年』——國軍緬甸孤軍的故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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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域

  序文與章節

  比臺灣面積還要大三倍的中緬游擊邊區,雖經兩次大撤退,現在仍鏖戰未休,每一寸土地,都擁有中華男女的鮮血,一支孤軍從萬里外潰敗入緬,無依無靠,卻在11年間,反攻大陸,兩次大敗緬軍,以致緬甸政府不得不向聯合國一再控告孤軍『侵略,這其間,有無數令人肝腸都斷的悲壯事蹟,不為外人所知。

  本報駐曼谷記者倪華明先生于去年從泰國寫來一稿,對中緬邊區基地建立的始末及發展,報告甚詳,全文定名為:『血戰異域十一年』,原作者鄧克保先生,以生花之筆,寫下他和他的妻子與兒女以及伙伴們輾轉入緬,和歷次戰役經過。

  茲將倪先生致報社原函,批露于后,可窺知全書的每一字一句都是英雄的眼淚。

  在一個旅客不很多的酒店中,記者遇見本文的作者鄧克保先生,他是記者讀大學時的同窗,我們在千里異鄉相逢,共訴別后情況,嘆年華如水,相對唏噓。

  但在互相明瞭對方現在的工作后,記者便請談一點中緬邊區的事情。

  他是一位中級軍官,這次正從香港辦完了某一件事,重返中緬邊區的歸途之中。

  他談到痛心處,那位中年的游擊戰士,不禁淚流滿面。

  一連幾夜,月光如水,但他卻深閉門窗,他對記者說:『我們最怕月光,在游擊區,難見月光,便想起大陸上的家。在自由區,看見月光,又想起游擊區裡荷槍作戰的兄弟姐妹!』

  記者將他的談話速記起來,并整理完竣。

  在他動身的前兩天,我們閉窗對酌,記者拿出來問他可否發表,他愴然不語,后來,他既加以刪正,他雖十一年之久,未曾提筆,寫字時略有困難,但文思仍然流暢。

  他改了兩天兩夜,刪了不少,也加了不少,然后應記者之請,簽上一個名字-鄧克保,這是一個假名,是一個戰死在他身畔的亡友的名字,而他自己的名字,他不愿公開,他對記者說:『我們戰死,便與草木同朽,我們戰勝,便回到故土,如此而已!』

  此稿到臺北時,鄧克保先生恐怕已重入邊區。

  希望本報能夠把它刊出,讓讀者在鄧克保先生的談話當中,發現另一天地,在那個比臺灣大三倍的天地中,哀兵轉戰,已十有一載,國人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但請勿將記者真姓名刊出,因四國會議后,與游擊戰士接觸,便成非法,可能被驅出泰國也。

  可惜的是,鄧克保先生只寫了血戰十一年的前六年,剩下的后五年,既自四國會議后他重返邊區,到今春第二次大撤退后他仍然繼續留下來,這五年間的浴血苦戰,他尚未寫出,我們已請倪華明先生和他保持連繫,請他給我們一個更完整的歷史,鄧先生在原則上已經答應,希望在短期內,早日和讀者見面。

  葉明勳  

 

  目   次

  葉明勳先生序

  第一章  元江絕地大軍潰敗

  第二章  四小時掩護下退向緬甸

  第三章  第一次中緬大戰

  第四章  反攻云南

  第五章  中緬第二次大戰

  第六章  勝利帶給我們撤退

  附錄一

  附錄二

  附圖一 大軍元江潰敗形勢圖

  附圖二 孤軍反攻云南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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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元江絕地大軍潰敗

  現在,我在曼谷,這裡是一個昇平世界,在一個四十年來都過著戰亂生活的中國人看來,便是天堂,而我卻不能在天堂久留,我要向北走,跳進一個和這二十世紀豪華享受迴然相異的叢林中,那裡充滿毒蛇、勐虎、螞蝗、毒蚊、虐疾和瘴氣,沒有音樂,沒有報紙,也沒有醫藥,我的伙伴在那裡,那些伙伴中,有大學教授,有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有華僑青年男女,也有百戰不屈的老兵,他們大多數沒有鞋子,大多數身染疾病,病發時就躺倒地下呻吟,等并過去后再繼續工作。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我們更需要祖國的了。

  然而,祖國在哪裡?

  我們像孩子一樣的需要關懷,需要疼愛,但我們得到的只是冷漠,我們像一群棄而似的,在原始森林中,含著眼淚和共產黨搏斗。

  我就要回那裡去,我不知道我能活到什麼時候,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便感覺到孤單軟弱,但伙伴們卻有一種別人不能了解的力量,使我在憤怒哀怨中茁壯,這種力量,別人是根本無法了解的,所以緬甸人和共產黨都以為他們可以困死我們和打死我們,卻不知道越困越打越大,現在他們改變策略,採取東西夾攻,但他們還是要失敗的。

  因為他們不了解我們的力量因何而生和我們的力量何在。

  在那一塊比臺灣大兩倍的土地上,已灑遍了中國兒女的鮮血,我想不出祖國為什麼遺棄我們,但這件事情是太大了,我只談一些可能忍受的住的,「飄」上的女主角郝思嘉有一句話:『等我忍受的住的時候,我再好好的想一想!』我不能說我現在已忍受的住,每當我一想到我追隨孤軍,從昆明撤退到邊區打下天下,以及現在的苦鬪,那些慘死在共產黨,慘死在緬甸軍,慘死在毒蛇口中的伙伴們的臉,就浮到眼前,我便連心都縮成一團,我不為我自己說什麼,多少比我道德學問高的都犧牲了,我只為我的伙伴們說出我能夠說的,那要從民國38年開始。

  第一章 第一節

  民國38年那一年的變動之大,現在回想起來,心頭還仍有馀悸,共產黨像決了口的黃河一樣,洶涌的吞沒了全國的省份,只剩下云南一片乾淨土,而在這一片乾淨土上的首領,卻已決心向共產黨投降,人心惶惶,昆明城一夕數驚,作為一個堅貞不屈的戰士,內心的悲痛和徬徨,只有上天垂鑒,我是第八軍的一個軍官,第八軍和另外的二十六軍的弟兄們,一直在焦急的等著變,但是,怎麼變,變成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我們所知道的只是馬上就要變了。

  三十八年十二月九日,云南省主席盧漢在省政府召開軍政聯席會議,他那時叛跡未露,還是堂堂正正的方面要員,李彌和余程萬兩位將軍沒有理由不去赴會,而且還希望盧漢能在最后關頭,把穩了舵,他們去了,事情就真像古老的戰爭小說上描寫的那樣,當我追隨李將軍踏進會議室的時候,會議室裡竟像一座墳墓一樣的安靜,座位沒有往常那樣擺起來,桌面上也沒有一杯茶,我心理覺得有點異樣,我又驚的發現,凡是憲兵崗位的地方,全部由步兵接替,他們頭戴鋼盔,雙手舉槍。

  約莫經過一個小時,出現兩個徒手的人,舉手向李彌將軍敬禮,說盧主席請他去,李將軍站起來去了,但我卻不能跟隨,我掙扎的聲明我是李將軍的隨從,我不能離開他,他們就把我架到一個好像是值日官住的房子,把門從外邊關起來。

  我們一直關了四天,而李彌將軍在和盧漢談過話后,便也被送到隔壁,我們只有一牆之隔,警衛人員雖不準我們談話,但我每天都清楚的聽到從他房間中傳出來的談話聲,大笑聲,咆哮聲,和盧漢親自來向他說服時帶著一大隊衛士們的腳步聲,我不斷的在想我們的命運,我怕李將軍的態度會激怒盧漢,將我們拖出去槍斃,又怕李將軍終于被他們說服,則我們有何面目走回軍營,幾天的煎熬,我想我已經瘋了,我咽不下去一顆飯粒,那些馬上就成為共產黨奴才,甚至終于要死在共產黨手下的大小叛徒們,卻一直向我發出得意的冷笑,我看見他們在撤走我面前原封未動的飯筷時那種嗤之以鼻的表情,不禁痛哭,我們如果死在這些人手禮,真是在九泉下也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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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二節

  在我們被扣留的一段期間內,我深切的體認到『度日如年』那句話的份量,古人鍛鍊出來的成語,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體會出它深刻的含義,我整天都在恐懼中,每一個在門外響起的腳步聲都使我發抖,我怕隨著那些腳步聲出現的是頭戴紅星的共產黨,我睡不著,剛合上眼便被勐烈的心跳驚醒,我在斗室里徘徊著,思念我的妻子政芬和我的兩個孩子安國安岱,政芬和我結縭十年了,她是一個嬌小的南方女兒,我雖然一直轉戰南北,但總沒有使她受苦,我不禁想到,我死之后,他和孩子將怎麼活下去,她是不是要攜著兒女哀哀討乞?

  還是被共產黨解回她從沒有回去過的我的故鄉,受那些瘋狂的人的審判,于是,我哭了,一個中年人是不容易落淚的,但我竟忍受不住擺在眼前的生離死別。

  而在以后的十一年歲月中,我也常常哭,毫無羞恥之感的哭,在我們活在非人類所能活下去中緬邊區那里,只有眼淚才能灌溉出我們的力量,你要知道,我們是一群沒有人關心的棄兒,除了用自己的眼淚洗滌自己的創傷,用自己的舌頭舔癒自己的創傷外,誰肯多看我們一眼?

  我一直希望第八軍和二十六軍的弟兄們能早一點發覺他們的軍長失蹤而有所行動,他們應該判斷出已經發生什麼事情的,可是,我陡的害怕共產黨的地下工作人員早已潛伏在軍部掌握大權,或著,可能他們像盧漢一樣的也參加了叛變,想到這里,我的血液都凝結起來,一直到后來,我才知道,第八軍和二十六軍在李余兩位將軍被扣后的當天晚上,就採取強烈的軍事行動,李國輝團長第一個發現情況不對,他在找遍他的長官不獲時,就打電話詢問盧漢,盧漢在電話中作出如獲至寶的興奮語氣回答。

  『天,我正要找你,快點到這里來,我在省府大門等你。』

  『我問我們的軍長在什麼地方!』

  『正是為他的事,你越快越好!』

  【我和軍長說話!】

  『傻子,電話上不方便,快來。』

  但李國輝團長并沒有上盧漢的當,軍心開始震動,幸虧,不久之后,他在軍部人員的口中聽說李將軍原來去省府開會去了,乃二度打電話給盧漢,當他提出開會這件事的時候,盧漢知道消息已經洩露,他的答覆是-

  『炳仁兄剛剛才來,他很消極,感慨也很多,他要我無論如何接替第八軍,國輝兄,國輝兄,我現在就委任你為第八軍軍長,聽綏寧公署的指揮,李將軍會在電話中告訴你的。』

  炳仁,是李將軍的別號,盧漢在故意表示他和李將軍站在同一條線上。

  『我聽李將軍的電話!』李國輝團長說。

  李彌將軍不可能有電話,于是,李國輝團長便聯合二十六軍向昆明城垣勐攻,那時的第八軍三個師有四萬馀人,二十六軍也有兩萬多人,無論在人數上和武器上,都壓倒守城的盧漢部隊,盧漢只有龍澤滙的一個軍和兩個保安團,一種被出賣了的憤恨,對賣國賊贗徵的敵愾,和營救長官脫險的怒火,使攻勢凌厲兇勐,在砲火中,伙伴們使用擴音器和軍中電臺向城里廣播-

  【我們不會寬恕叛徒的,反正過來吧!】

  【你們叛變了,你們要知道歷史是怎樣審判反覆無常的小人們的!】

  弟兄們的聲音嘶啞悲壯,我想他們喊至痛心處會落下眼淚,我當時只聽到一句,那是省府衛兵宿舍里那臺收音機傳出來的,但拍的一聲被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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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三節

  我被他們苦刑拷打是第三天的事,一直到今天,我都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是12月13日,黃昏之后,我被帶進一間房間,好像是什麼人的辦公室,一個穿中山裝的人,是的,是一個穿中山裝的人,天會詛咒他,他褻瀆了那具有紀念國父嚴肅意義的服裝,他像禮賓司官員迎接一個國王似的迎接我,熱情的握著手,臉上堆著任何人看起來都是誠懇無偽的微笑,讓我在一條很窄的長凳上坐下。

  『這是誤會,鄧將軍!』

  他口中的『將軍』是充滿了敬意的,我便老老實實的告訴他,我說我只是中校,他搖了搖頭,遞給我一支紙煙。

  『在我們黨里,』他說,『永遠是不問學歷經歷,而只問能力的,我現在代表中央人民政府委派你為陸軍中將,只看你對人民的功勳如何了,我相信總會幫一點小忙的,昆明可以免去一場可怕的屠殺,你總不忍心中國人打中國人吧。』

  『你是誰?』

  『我是共產黨城工部的負責人。』

  『我們彷佛很面熟?』

  『對的,』他用一種充滿了歉意的表情笑了笑,『我們在肅奸會議上碰過頭,我們是老朋友了。』

  便是一聲霹靂打到我的腳前,我也不會如此驚駭,我認出他是誰了,我不能說出他的官銜,在祖國,具有住種官銜的人太多,那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但是,凡是在民國三十七八年在昆明參加肅奸工作的伙伴們,他們都會知道,他就是蘇文元,一個在表面上看起來簡直是將近狂熱的反共者和忠貞份子,我之所以逐漸的看出來他是誰,是因為在討論韋倫的專桉小組上,我認為韋倫不過是一個愛發發牢騷的普通知識份子而已,而是他第一站立起來表示反對的。

  我永遠記得蘇文元在專桉小組上那付狂熱的姿態,他脖子上暴著跳動的青筋,憤怒只而悲痛的指責韋倫言論是怎麼樣的偏激,雖然韋倫也攻擊共產黨,但那明顯的是一種偽裝,以求在離間民心,打擊軍心,動搖社會秩序上更有力量。

  我稍微表示點異議,蘇文元便進一步的用一種誰都聽的出來含著什麼意思的話,說我是在掩護韋倫。

  而現在,他卻代表人民政府委派我為陸軍中將,這是一場可怕的滑稽劇,我開始對共產黨有一個新的認識,他們最厲害的手段之一便是使我們的高級長官有錯誤的決策,和用我們的手來消滅我們的忠貞同志,打擊那些希望我們好而作逆耳忠言的人,可惜我發覺的是太遲了,但對于以后我在中緬邊區的游擊戰斗,卻有很大的幫助,我的伙伴們都領略過類似的教訓,否則的話,在兩面夾擊的邊區中,我們不能活到現在。

  蘇文元找我談的目的,是他以李彌將軍的名義寫一封信給曹天戈將軍。

  事后我才知道,在我們被扣后,政府發表曹將軍接任第八軍軍長,在信上,李彌將軍請曹將軍暫時停止攻擊三天,讓我代李彌將軍簽字,我部得不說,沒有李將軍的吩咐,我不能這麼作。

  我這一句話使蘇文元想到不使用暴力不能達到目的,他喚了一聲,進來兩個壯漢,他們沒有等到吩咐,便一直走到我面前,熟練的在我臉上狠狠的打下第一個耳光,這時候我才知道讓我坐在窄凳上而沒有讓我坐到沙發上的緣故,只一個耳光我便從窄凳上滑下來,接著我被拉起,又是第二個耳光,血從嘴角流下,順著嘴巴,一滴一滴的滴到我那抱在胸前發抖的雙手上。

  『簽吧,克保兄!』蘇文元溫和的叫著我。

  我不答話,于是我便像一條狗一樣的被他們再打下窄凳,在地上滾來滾去,鞭子,皮鞋,和種種咒罵,于是我便捲伏到牆角,我自己都聽到我自己的悽慘聲音,當我受不住的時候,我用頭往牆上勐撞,我希望撞死,我現在想起來還要顫慄,世界上有一種比死更可怕的東西,那就是苦刑拷打,但他們不能讓我死,他們把我拉到屋子當中,打一會兒,問一會兒,我爬到地下,昏迷不醒。

  但最后停止用刑的原因,并不是我的哀號使他們動了憐憫,而是李彌將軍與盧漢虛與委蛇的關係,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二日,蘇文元笑著再度和我握手。

  『克保兄』他如對老友似的把嘴巴放到我耳邊,『李彌已答應反正,好了,人民政府會升他當司令員的,你的軍長沒有問題,剛才不過是誤會,要知道,在大時代里,誤會是難免的。』

  蘇文元一直是滿面誠懇的笑,就是在我被打得地上滾來滾去的時候,他表現的不是我們所想像的得意洋洋,而是一臉同情和痛苦,好像苦刑拷打是一件嚴肅的事情,他不得已才為之,這是共產黨最厲害的手段,我深深的記在心頭,很多堅強的人就是這樣被騙住了,所以,我拒絕他們送來的使我連口水都要流出來的茶水,也拒絕他們送來的全新的將校呢軍服,我要把我被共產黨毒打的原狀帶到伙伴們的面前,好像一個跌倒的孩子,一定要媽媽揉撫才能消痛。

  我和李彌將軍坐著盧漢的車子駛向城外,前線已經停火,李彌將軍歸來的消息已被通知第八軍,。

  李國輝將軍當時只是一個團長,但他卻是和叛軍接觸罪近的指揮官。

  他在我們防線后邊,陪同曹天戈將軍和其他高級長官,戒備森嚴的迎接我們,雖然我們和部隊只分別了四天,卻像隔了一生一世,除了在戰斗崗位上的弟兄,大家卻涌上來,他們向李彌將軍敬禮,然后,蜂擁的包圍著我,察看我被鞭子抽爛的衣服,和滿身的鞭痕血跡,不禁失聲,這時候,我聽到一個人問-

  『我們真正的要投降嗎?』

  『不會的,』李彌將軍說『時間很重要,攻勢不能停止,我們應該馬上拿下昆明。』

  第一槍馬上劃破長空,戰斗重新開始,我聽到背后弟兄們一陣尖叫,一顆子彈正擊中我們剛坐來的正向昆明城飛奔著駛回的那輛盧漢的座車,司機和衛兵踉蹌的跌下來,伏到路旁的水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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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四節

  就在李彌將軍脫險之后,政府明令發表他為云南省主席和云南綏靖公署主任,受他指揮的,還有二十六軍,共六萬馀人,那時候的士氣十分高昂,武器精良,雖然只剩小小一片河山,局勢還大有可為,可是,事情往往與愿相違,一連串令人回想起來都要痛哭的不幸事件,使我們轉攻為守,轉守為退,以后更是一瀉千里的潰敗下去,終于全軍覆沒,假定這是氣數,我們復夫何言,假定這不是氣數,我們本身便是敗軍之將,雖然滿身是血,滿眼是淚,仍不能洗滌臉上的羞愧。

  我被送到澂江休養,澂江是一個緊傍撫仙湖的一個美麗的縣城,政芬和兩個孩子住在那里,他們早得到我還活著而且平安歸來的消息,但她不知道我曾受苦刑,四五個要好的朋友送了一點酒菜,孩子換上新的,短僅及腰的夾克,同僚們在門口放起鞭炮,但我的傷口一陣一陣作痛,當兩個弟兄扶著我委頓下車的時候,大家都怔住了,后來,我勉強爬到床上─────只有我的胸口是乾淨的,我的背部被鞭打的創傷幾乎凝成一個和背一樣大小的血痂,我勸止她們的哭聲,告訴她們,無論如何應該歡喜才是,假設從汽車上抬下來的是一個尸首,又該怎樣?

  其實,既令抬下來的是一個尸首,人生的歷程已經盡了,在一個百戰馀生的游擊戰士看起來,似乎也很平澹。

  這一次家庭團聚,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

  就在一個月后,大軍潰敗,那天晚上在我家為我舉杯的朋友們,不是被俘,就是戰死,寫到這里,我感到無限的惆悵,但我對他們沒有慚愧,總有那一天,我在種緬邊去戰死,或被共產黨殺死,或被緬甸軍殺死,或被毒蛇咬死,我都死而無恨,我會在另一個一定存在的世界里,看到我的朋友們,抱著我那兩個孩子,笑臉相迎,我那兩個孩子,他們在一年后,先后死在中緬邊區,一個死在我的懷抱里,一個爬到椰子樹上望父歸來,摔下來活活跌死,啊,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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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五節

  現在,我們回頭談吧,李彌將軍脫險后,才發現余程萬將軍仍被扣押,于是,向昆明的攻勢更趨勐烈,第四十四師師長石建中將軍所部且進擊到昆明以北,昆明城陷于四面包圍,盧漢的抵抗一天比一天微弱,就在兩度勐攻后的第三天,就是十二月十四日的那一天,余程萬將軍也被盧漢送了出來,大家的歡呼聲,震動了原野。

  誰都以為余將的恢復自由,是大局的轉捩點,是的,余將軍的恢復自由,是大局的轉捩點,但那轉捩點卻使人昏眩,我們───包括李將軍在內,都以為余程萬將軍將率領他的部下,繼續和第八軍并肩作戰,攻克昆明,連上帝都想不到余將軍脫險后,卻悄悄的率領二十六軍向傎南撤退了。

  余程萬將軍在勝利在望的時候,忽然率軍撤退,我們不知道他是什麼想法,和其中有什麼內情,外邊的傳言太多了,我們并不相信,對于一個作部下的我,對我們的長官從不懷疑,我們只希望將來歷史家有一個公正的裁判,尤其是,余將軍已經死了,我們不能要求每一個將軍都要死在沙場,各人有各人的際遇,余將軍是有福的,他的二十六軍不但撤離昆明,而且一部份也很快的撤離云南,我不是說過我們是孤兒嗎?

  是的,民國三十八年我們便嘗到孤兒的味道了。

  第二十六軍一撤,盧漢部隊于介興的一軍也兼程趕到,我們反成了一個被敵人包圍的局勢,不得不也開始撤退,這是一個大悲劇的序幕,以后便是撤退復撤退,多少弟兄們的鮮血灑在滇南的土地上。

  我被連夜的推上車子,到了蒙目,第八軍便在蒙目、建水、石屏一帶佈防,并將蒙自的飛機場重新整修,和政府取上聯絡。

  我是于第二年,民國三十九年一月十四日,傷癒后隨李彌將軍和余程萬將軍飛往臺灣的,到現在以十個年頭了,只在報紙上看到臺灣有很多的變化和進步,但印象已經模煳,我唯一記起的是,臺北和曼谷一樣,是一個昇平的地方,但我并不后悔我沒有住下來終其天年,在四國會議之后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到臺北定居下來的。

  不過我知道我們這些風塵滿面的被人們稱讚的戰士,一旦真正的走到人們中間,并不會受到歡迎,何況是,我怎能離開那塊強有力的土地。

  在臺灣,我每天為李彌將軍整理資料,筆錄他的指示,在包括往返在內的四天中,他參加三次由總統親自主持的軍事會議,除了提出報告外,并答覆詢問,和接受指示,我是沒有資格參加會議的,但我卻大略知道會議的一切進行情形,和它的結論,總統先行詢問李將軍的意見,那就是說,第八軍撤退到海南島也可以,撤退到臺灣也可以,都由李彌將軍自己決定。

  『你怎麼回答,將軍?』我問。

  『我報告總統,我愿留在云南,建立基地。』

  就這樣的,我們決定留在云南,和共軍,和叛徒,作殊死戰。

  四天之后,就是民國三十九年一月十七日,我隨李彌將軍,余程萬將軍,和當時的陸軍總司令顧祝同將軍,張群先生,同機飛返云南,在海南島途中時,二十六軍已有一個團撤到海口,余程萬將軍留下來整頓,我們繼續飛到蒙自,蒙自那時還是二十六軍的防地。

  因為李彌將軍接受正在西康作戰的胡宗南將軍指揮的緣故,他第二天既將隨顧張兩位先生飛往西昌,于是,就在當天的夜間,李將軍召集了一個通宵的軍事會議,大家紛紛發言,回顧以往戰役,面對著全國已完全淪陷,二十六軍已撤走一個團,剩下的也將于明天繼續撤盡,第八軍獨撐危局的悲涼場面,談到痛心處,無不聲淚俱下,到了午夜,大廳上仍燈火輝煌,軍事會議桉最緊張的時候,情報來了,報告共軍陳賡越過文山,先頭部隊已接近芷村,正驚疑間,接著又來一個情報,說不是陳賡的部隊,而只是當地的土共,大家才安定下來,然而,事后才知道,那并不是土共,而是真正的陳賡部隊,假設那時候大家得到的是這一項確實情報,該是多麼好,那至少在心理上有一個準備,或許因此而免去了元江城那一場浩劫,但是,本來是正確的情報卻被錯誤的情報更正了,而以后更再沒有情報續報,防守芷村的二十六軍倉皇的撤退下來,他們急于乘機返臺,連情報都來不及發了。

  元江一戰,應該是大陸上最后一戰,結果是悲慘的,六萬大軍【包括第八軍,二十六軍的六分之五───他們只撤走了一個團】除了李國輝將軍的那個團的一千人外,竟全軍覆沒,尸首和鮮血塞滿了元江,便是鐵石心腸,回億起來,都會落淚。

  當時雖然昏昏噩噩,狼狽的逃出性命,如今檢討起來,卻是歷歷可指。

  如果當初曹天戈將軍遵照著軍事會議上的決定,可能不會有以后的結果,至少在背靠著中緬邊區的南喬,車里的那個三角地區,我們退可以固守,進可以出擊,昆明、百色、甚至重慶,便永遠在我們威脅之下。

  那將是第二個臺灣,海上和陸上兩把巨鉗,將逐漸的把共產黨的命脈鉗斷,尤其是,陸地上比較容易滲透,我們會號召更多的仁人志士參加我們的反共行列。

  可是,老天爺使我們的作戰計劃受到漠視,使我們落到草木皆兵的下場。

  原來的作戰計劃是這樣的:盧漢的叛軍不足慮,可慮的是陳賡的正規共軍,共軍是一個打保圍戰的能手,那時候廣西的百色已經淪陷,陳賡的大軍一定向西挺進,經文山、河口、金平、江城,直趨車里,這樣的,我們便全部被裹在他的口袋之中,只要輕輕的將口束緊,我們變插翅難逃了。

  所以,在當晚軍事會議上,決定將主力東移,在芷村、文山、馬關一帶,和陳賡部隊決戰,陳賡部隊從東北轉到西南,那是真正的強弩之末,勢不可穿魯縞我們是可以打勝的,滇南至少可以安定一個時期,可以從容補充訓練,如果戰敗,則大軍可以撤到元江以南。

  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的分配情形,以后事實證明當時的決策是對的,但那要用六萬人的生命去證明,怎不教人掩面悲慟。

  原來的作戰計劃是:

  駐蒙自的一師,南行十里,從蠻耗浮橋過元江,沿江向北急行軍挺進,攻克元江縣城,占領元江鐵橋。

  駐開達的一個師,和駐雄普的一個師,南下三十里,在水塘一帶渡江,既行佈防。

  駐石屏的那一個師,則南下在水塘附近渡江。

  然而,再好的計劃,抵不住氣數───不要笑我迷信,一個經常和死亡為伴的人,我們惟有相信冥冥中自有主者,相信上蒼像慈母樣的在身旁看顧我們,我們的心頭才能寧靜。

  諸葛亮打司馬壹圍困在盧葫谷中,怒火遍山,卻被大雨澆熄,那不是天意又是什麼?我們的全軍覆沒,大概也是如此,我想我們的身上過重的罪譴,使我們痛苦的遭受毀滅。

  第二天,是三十九年一月十八日,凌晨,軍事會議結束,各將領返防,我被留下來,我想我被留下來也是天意,使我能看到大陸上最后一戰,是怎麼的開始,和怎麼的結束。

  也幸虧我留下來,才能救出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兩個孩子雖然以后終于也去了,但我已盡到我父親的責任,啊,孩子!

  李彌將軍和顧張兩位先生飛往西昌了,蒙自恢復平靜,二十六軍把裝備收拾妥當,準備上飛機撤走,第八軍的四十四師,自師長石建中將軍率領下,進駐蒙自,預備明天正式接防,因情報不靈,大家腦子的判斷是大體上一切平安,盧漢的叛軍被阻在十八寨附近,文山、芷村一帶又不過是土共騷擾,而一月十八日那一天,恰恰又是陰曆年的除夕,云南氣候,雖四季如春,但在心理上,總覺得要過年了,多少年來,伙伴們轉戰南北,難得有一個平靜的除夕,于是,就在蒙自城,就在共軍部隊強行軍向蒙自啣枚疾走挺進的時候,我們還興高彩烈的再看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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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六節

  一個悲劇的造成,因素是多方面的,缺一個便不能鑄成那樣的結局,假使那一天守軍不急于撤退,情報能早到一小時,第8軍可馬上接防,或者是原來就在防地的26軍也能充份的沉著應戰,無奈的是,偏偏那一天,沒有進一步的情報,偏偏那一天是兩軍交接的前夕,防務空虛,所以,當大家正在看戲,當大家正在包餃子,有的骨肉團聚,共慶新年的時候,陳賡部隊已進入蒙自,甚至直到那個時候,我們還以為他們是土共或是盧漢的叛軍,沒有弄清楚真象。

  倉促應戰后,我們向箇舊、建水撤退───這次撤退真是潰敗的先兆,大家像逃避瘟疫似的,丟下所可以丟下的東西,【有家眷的人更丟下他們的家眷】,狼狽的向西飛奔,我本來和政芬,帶著我們的孩子,坐在走廊那里,一面看戲,一面吃乾買來的餅乾,一陣槍生和嘶喊聲之后,臺上臺下大亂,人們拼命的往外擠,我拉著妻兒,伏在牆角,這是我們能逃出魔掌的主要原因,凡是拼命往外擠,唯恐怕逃不出去的人,多半被踐踏在地上───我不能再多說了,說了徒增已死的人和我們這些未死的人的羞愧。

  第二天天亮之后,蒙自已陷敵手,事后我們才知道,李彌將軍在西昌發現電訊中斷,便立即乘機趕回,但是,蒙自機場已不能降落,他的飛機在蒙自箇舊一帶盤旋,看到的全是西撤的凌亂行列,和三五成群的敗兵,他萬想不到一夜之間,竟會發生這種天崩地裂的變化,他吩咐飛機直飛臺灣,一場大會戰計劃是失敗了,但他還希望我們能遵照著第二個計劃,迅速脫離敵人,到元江南岸佈防,嚴守元江,因為元江兩岸,全是高插云宵的懸崖絕壁,水面狹窄如帶,水流急湍,一挺機槍便可控制相當長的江面,使敵人連頭都抬不起來。

  然而,所有的箭頭都指向失敗,天意如此,誰也阻擋不住,我帶著政芬,帶著兩個孩子,逃到建水,找一家民房安住下來,便到軍部打聽消息,我才知道,李彌將軍在臺灣來了無數電報,命令大軍,照原來的作戰計劃迅速行動。

  『請絕對放心!』曹天戈將軍的回電只有這一句。

  第一個最大的錯誤,是大軍沒有馬上向元江南岸撤退,而在石屏建水一帶逗留了四天,退卻戰需要有高度的將才才能指揮,主要的一點在于『迅速的脫離敵人』,你必須像風一樣的用逃跑似的速度撤退,不顧惜任何土地,不顧惜任何城市和裝備,劉備長板坡所以如此的慘,便是他的大軍撤的太慢,被敵人尾追啣住了,假使我們不多逗留那不必要的四天,我們已從容的到了元江彼岸,再多的共軍,他們都將無用武之地,既令他們在集結大軍后能擊破我們的防線,我們六萬人也會平安的轉戰到中緬邊區,和后來只剩下一千人的情況,兩相比較,我們的命運該是多麼凄涼,事后我的伙伴們都議論紛紛說參家策略的人有間諜在內,故意使我們的高級長官發出錯誤的判斷,往事已成黃話,那就非我們所可知了。

  第二個最大的錯誤,是撤退的順序,恰恰的把原來的作戰計劃全部推翻,原來的計劃:四個師要直接南下,逕搭浮橋,橫渡元江的,結果卻成了下列的局面───

  按照原來的作戰計劃,駐開達的107師本應該和駐普雄的教導師,南下在水塘渡江的,這時候卻捨近求遠的從蠻耗渡江,沿元將北上攻佔元江縣城。

  而本應該從蠻耗渡江的44師卻奉命和其他的兩個師───一共是三個師,擺成一字長蛇陣,沿著礦山的小鐵道,在石屏集結,再從石屏向元江鐵橋撤退。

  事到如今,我們還能再說些什麼呢,這次大軍行動的指揮官曹天戈將軍和陸軍副總司令湯堯將軍在元江鐵橋被俘,一年后在昆明被共產黨槍斃,當然不是他們要誠心如此,我和我的伙伴們每逢談起,便為曹湯兩位將軍哭,他們把六萬大軍帶到一個可怕的絕地,毫無抵抗的遭受屠戮。

  我被派到44師部服務,和師長石建中將軍一起,眷屬們則集中在一塊,在我們的先頭前行,四天之后,【上蒼,詛咒那可恨的四天吧!】我們在側面全部暴露下,拖著進入山區,向西北行軍,目標是元江鐵橋,曹將軍已命令107師師長孫進賢將軍率部經蠻耗沿元江南岸北上,在那裡等候,并掩護我們通過。

  我和石建中將軍過去一向很熟識的,但要認識一個人,僅僅熟識還不夠,而必須藉著相當長時間的談話和共事,才能發現對方到底是個什麼人,我承認我對他的印象不太良好,因為他不像其他軍官,他從沒有陷笑的顏色,也從沒有特別的殷勤表示,我平常叫他『白面書生』,這是沒有多少敬意的,但是,在這次行軍途中,我和他在一起,才發現我是多麼無聊,我和我的同伴在背后曾說過很多他的壞話,雖然他不知道,但我內心的責備,卻日加劇烈,石將軍是在我們全軍覆沒時自殺的,他是大陸最后一戰中唯一的一位壯烈成仁的將領,當我寫到這兒的時候,我相信他的忠魂會看到我盈洭熱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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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七節

  在地圖上看來,石屏和元江縣城,相距咫尺,事實上,兩地間直線距離也不過只是40華里,但是,誰都料不到那里竟是我們大軍的葬身之所,橫在那麼里的竟是高插云宵,群峰如林,寸草不生的不毛絕地,諸葛亮在征南蠻的時候,也曾陷于這種困境───云南到處是山,這種寸草不生的不毛絕地太多了,但諸葛亮在焚香祈禱之后,有泉水涌出,有賢人指示他一條生路,而我們卻是得不到一點救援,上蒼眼睜睜的看著我們踏進死城,而沒有給我們一點暗示,講領們都很英明,參謀們也人才云集,卻是沒有得到這一塊地形的情報,冒然揮軍進入,除了用天意來解釋外,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大軍一離開石岸,進入山區,大家心里便覺得一種難以掩飾的緊張,山徑崎嶇而狹窄,像蛇的肚皮一樣,在亂山中蜿蜒著向前伸展,只能容許一個人通過,六萬大軍不得不擺成單行,沒有左衛右衛───山巒陡峭,排成單行,通過已是困難,不可能再有側面掩護,我們時時都提心吊膽,任何一個山頭上露出一挺機槍,我們便會像甕中之鱉一樣,束手待斃,所有的重武器都拋棄了,大家輕裝備爬山,冬天的陽光雖然是溫暖的,但在不久之后,大家便被曬的和累的汗流浹背。

  當天中午,午飯后休息的時候,石建中將軍扶著拐杖,不斷側起耳朵,很久很久。

  『情形好像不太對!』他低低的對我說。

  『你聽到什麼了嗎?』

  『不,正是因為沒有聽到什麼,你感覺出來沒有,這一帶的山是多麼靜。』

  他的話提醒了我,我也側起耳朵,除了弟兄們零落的談話聲外,大地上果然沒有其他一點聲音,連一點蟲鳴的聲音都沒有,我們進入的分明不是一座叢山,而是一座古墓。

  『靜的可怕,』石將軍說,『而且這一帶的山好像被火燒過似的。』

  這種被火燒過似的不祥預感卻是每個人都有的,但都埋在心頭,一句話道破心頭的隱憂,圍繞在石將軍周圍的師部長官們大家都把頭轉過來,驚慌的期待著石軍的下文,但是,石將軍沒有說什麼,只低下頭,那年他才35歲,但看起來似乎已經很老了。

  本來預計當天晚上便可到元江鐵橋的,可是,就在那絕地的亂山叢中,一個山峰接一個山峰,一個深谷接一個深谷,爬不完的山,越不完的嶺,以為只要爬過前面那個山頭便可以看見元山鐵橋了,卻另有一個山頭在面前聳起,聽不到聲響,看不到鳥獸,假使能有一隻鳥飛過,我們都會歡呼,可是什麼都沒有,尤其使人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的是,看不見一根青草,起初還有一顆兩顆垂死的小樹,后來簡直是什麼生物都沒有了,所有的山峰都枯乾的和死人臉皮一樣的焦黃,萬丈深谷,卻沒有孱孱的水聲,俯身靜聽,聽到的只是隱約的風吼。

  7天之后,我們還在亂山里打轉,糧食已發生恐慌,但更為可怕的是還沒有飲水,我不能形容政芬他們那些眷屬們和孩子們的慘狀,她們滿腳是泡,幾乎是一面哭,一面一步一步的往前挨,母親們用她們那只有少許津液的舌尖舔著孩子們枯焦的嘴唇,更把自己哭出來的眼淚拈來濕潤孩子們渴著一直伸著的舌尖,可是到了后來,她們連淚都哭不出來的,弟兄們像抽了筋似的喘息著,我緊跟在石建中將軍身后,他早已不再騎馬,只扶著手仗,帶著他那滿是創傷的身子,一拐一拐的走著,他的嘴唇乾著裂著幾條寬縫,兩眼因缺少水份而焦紅,但他仍支持著,告訴他的部下───

  『快到了,渡過元江鐵橋,我們便可好好的休息!』

  大家唯一的盼望便是早一點到元江鐵橋,這點希望支持著大部份人咬著牙活下去,然而,仍不斷有人倒下,他們沒有一點預告的,正在茫然走著的時候,會勐然間撲倒到地上,沒有人扶他,連作媽媽的栽倒,孩子在地上啼哭,都沒有人多看一眼,每個人都剩下一絲氣息,地獄就在腳下裂開,我們眼前不斷浮著水的影子,和浮著鐵橋的影子。

  『孫師長應該早到元江城了,』石建中將軍對我說,『上天保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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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八節

  然而,我們所恐懼的在途中會遭受的側擊,卻沒有發生,而我們肯定的以為只要走出山區,便一定可以渡過元江鐵橋的希望卻粉碎了,我們好不容易掙扎到江邊,像一個受盡折磨歸來的天涯游子,含著歡欣的眼淚,正要撲向慈母懷抱,卻發現慈母已死,人生慘事,孰逾于此?

  當先頭部隊遙遙望見元江時,歡聲如雷,這空前的消息立刻向后傳遞,不到20分鐘,拖達20華里的士兵,全都知道已經得救了,大家的腳步也快起來,精神陡的百倍振奮,哭聲和泣聲也逐漸停止,甚至還聽到了笑聲和談話聲。

  我是在第7天下午,先頭部隊遙遙望見元江前的一個小時,在山徑上和政芬重遇的,她把頭埋在雙臂里,坐在亂石上,兩個孩子就躺在她的身旁,我抱起國,那一年,他才6歲,可憐的孩子,他以牽著媽媽的衣角,徒步走了7天,小腳腫的像麵包那麼厚,雙目緊閉,臉上紅得跟燒過的一樣,再抱起安岱,她也正在發著高燒,我用舌頭舔他們的嘴唇,他們也沒有知覺,我覺得我的舌尖上咸咸的,我的眼淚流下來了,政芬仰起頭,瞪著魚一樣的眼睛望著我,我們互相看著,弟兄們的腳步在我們面前蹣跚的踏過,我聽到死的呼喚,我想我們夫妻父子,就在葬身在這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走出來的叢山中了。

  先頭部隊發現了元江的歡呼喚醒了我們,我抱起安國,將安岱交給政芬,扶起她來,懷著無比的投向母親懷抱的心情,搾出最后一點力氣前進,可是,不一會,我便聽到帶著恐怖的竊竊私語,───

  『元江鐵橋被炸毀了。』

  『對岸不是237師,好像是共產黨。』

  險惡的消息像暴風一樣掠過耳際,沒有人相信,猶如一個孩子不肯相信母親會拋棄自己一樣,我們堅強的互相安慰著,但,逐漸的,越來越證實上邊的傳說,后來,我也走到江邊,那座多少日子來都在夢中出現的元江橋,果然只剩下一個折斷了的,而且被扭曲成一個像亂蔴般的殘骸,6萬大軍緊集在江岸與叢山之間的狹小山坡上,面對著滾滾江水,哭聲震動山野,那是英雄末路的痛哭,上天有靈,聽到這痛哭,也會指示給我們一條生路的,但是,我們看不到一點動靜,曹天戈將軍縱馬觀察,發現我們已是前進不得,后退也不能了。

  當夜,大軍露宿在江畔,滿天星斗,月明如畫,觸動了多少人的哀思,伙伴們在獲得從元江,汲出來的河水充份供應后,都疲倦的睡了,我安頓政芬和孩子們躺下,獨自去找石建中將軍,打聽消息,他剛從曹天戈將軍那里回來,臉色沮喪,我們在到處都是弟兄們躺著的山石中輕輕走過,走到江邊,望著對岸,黑漆一團的元江城。

  『孫錦賢投降了。』石將軍沉痛的說。

  我像中風了的老人一樣,呆在那里,事后我才知道,孫錦賢在打了一場勝仗后,心理上卻告崩潰,他命令把鐵橋炸斷,又舉軍向那被他擊敗,尾追他的陳賡部隊投降,天啊,孫錦賢將軍是一位最恭順,最得長官歡喜和欣賞的將領,否則的話,不會派他單獨負担那麼大的任務的,但是,當他發現必須向另外的主子恭順才可保全他的生命和榮華富貴時,他用同樣的手法照做了,我卑視他,6萬人的血債都寫在他那卑鄙的靈魂上。

  『我想家,克保!』石將軍滄然的說。

  『你家有什麼人呢?建中!』

  『母親,我的媽媽!』

  我看到他哭了,他用他的拐杖輕敲著石子,把臉背向著我,無限的敬愛從我心底升起,他在4前前受的傷,至今行動都不方便,那是36年10月,第8軍固守臨沂,共產黨以14個縱隊勐攻,石將軍那時還是獨立團團長,他和敵人一個桌子一堵牆的搏斗了8天7夜,他那一個團中,副團長和兩個營長陣亡,他身負4傷,仍一手持槍一手執電話指揮,終于把敵人擊退,他的勇勐善戰和赤膽忠心,使山東境內的共軍大大的震駭。

  但是,雖經李彌將軍3次力保,他仍升不上師長,因為他的『學歷』不夠,啊,學歷,資歷,敵人在我們身上用刺刀刻下的不算,卻靠著一張紙做的文憑,這是一個大動亂時代,不是伏桉治國的昇平之世,很多人都被學歷經歷人事關係逼死逼走了,但石將軍總還是幸運的,總統親自提升他為師長,而他卻一直遲到一年后才到職,因為他認為他不能接他朋友的差事。

  那天晚上是我們最后一晚的安宿,明天,大軍便被摧毀了,我和石將軍在江邊談著,談了很多,他談他的將來,他要回家侍奉他的母親,他還有一個姪兒,可能已到臺灣,談到我們目前的處境,他避目不語。

  第二天一早,盧漢叛軍由昆明兼程而至,而元江南岸的共軍也開始射擊,我們腹背受敵的抵抗著,飢疲之兵,再加上彈盡援絕,我不能再多說我們大軍覆沒時,被沖進來的盧漢部隊和共軍橫加屠戮,女人和孩子都不能幸免的慘況,除了曹天戈將軍和湯勤將軍被俘外,教導師李正干師長也被俘了,第3師田正達師長似乎明智的多,他懸白旗投降,只剩下石建中將軍,他率領了大約一連的弟兄,退到江邊,伏在巖石上,看見他的部下受到屠殺,6萬人一霎時化為鮮血,共軍又一步一步向他逼近,而他的子彈已快用完,他嘆了一口氣,一句遺言都沒有,便舉槍自殺,他的尸首滑到元江里,隨波去了。

  石將軍的未婚妻,那時正在臺灣唸書,我不知道她現在怎麼了,事過境遷,她會和別人另締秦晉的,但我卻永遠難忘我最后聽到的元江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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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九節

  戰爭是無情的,勝利和失敗,決定于誰的智慧最高,孫子兵法上也說過,『多算勝,少算不勝!』元江悲劇,不但我們算的代少,而且是我們算的太錯,談到這裡,我想到很多問題,所謂氣數,在某種意義上,可能是指這種事情而言吧,當錯誤一連串的鑄成而且還加上一個決策性的大錯誤的話,那便是氣數定了。

  大軍潰敗后,戰死的戰死,倖存的伙伴被繳去槍械,叛軍把我們劫后馀生的一些人趕到江邊,警戒森嚴,世界上最難堪的事,莫過于被自己的手下敗將俘虜,叛軍們正是盧漢據守昆明的保安團,他們在警戒線外用尖瑞的字眼,向我們諷刺挖苦,一批不知恥的,在李彌將軍被扣前還在昆明高呼『蔣總統萬歲』的盧漢的文工隊員們,在寒風冽冽的山坡上燃起營火,圍繞著跳著秧歌舞,一個帽子上戴著耀眼紅星的軍官,向我們殘馀的士兵們訓話,宣佈共產黨的六大策略,保證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平平安安回鄉生產,大家很靜的聽著,頭都在不斷的縮動,孩子們的啼哭,女人們的哭泣,和叛軍們的秧歌聲呼應著,那個軍官的訓話,好像永遠不會說完。

  『我們餓了!』一個孩子突然喊。

  那軍官似乎就在等這一句話,不管是孩子喊出來的,還是孩子喊出來,他已抓到了一個關鍵,他向大家笑容滿面的宣佈,『人民解放軍已準備了熱騰騰的饅頭和大量的牛肉湯在等你們,但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交出你們中間的長官來,指給我,少尉以上的官長統統應該受到更高的代遇!』

  沒有人動,他們是在用訓獸師對付禽獸一樣的方法對付人類了,在發現誘惑不生效用之后,他轉變了策略,決心激怒我們,于是,他拉下臉來,只著大家───

  『你們這些豬都不如的東西,拿出你們的威風來,當官的平常表演十足,唯恐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官,現在,你們的行為比得上豬嗎?,用你們這種沒有骨氣的人當官,你們怎能不倒霉!』

  大家的怒火在胸中燃燒,政芬拉了一下我那發抖的手臂,呻吟道,『忍耐,克保,孩子還小!』我向左右環顧,弟兄們的嘴都閉著,從無數聳動著的面頰上,我知道我們正在不斷咬磨著牙關,就在這時候,悄悄的,一聲不響的,一個瘦削的,穿著破舊西服的人站起來了。

  『天啊,』,我心理喊著,『他是韋倫,他什麼時后隨軍撤退的!他要干什麼啊!』

  『歡迎您講話,同志!』那軍官如獲至寶的伸出雙手。

  韋倫緩慢的走向那軍官,像他在云南大學走上講臺那樣的鎮定,秧歌舞停止了,所有的眼睛集中到他身上,誰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事,和說出什麼話,大家的心都緊張的要馬上崩潰,韋倫臉上卻流下兩行眼淚,他大聲向那些文工隊員們喊───

  『你們做出的事,你們不知道……』

  『同志…….』那軍官說。

  『我不是你的同志,』韋倫沉重的說,『我是中國人,一個有道義,忠貞不二的中國人,你看看你的帽徽吧,青天白日圓圓的印徽還留在上面,我們如果是豬,你是什麼?你已換上5星的了,你們以為迫害譏刺你們過去的同志越利害,共產黨就越看得重你們,是嗎?歷史是會重演的,吳三桂是怎麼迫害永曆的,你們文工隊,一群天真的孩子,你們殺了人還不知道是怎麼殺的,你們,保安團的弟兄,你們才是一群豬,一群豬!』

  大家陡的把頭低下,五六個人擁上來把韋倫擊倒在地,向營火堆上擲去,他慘叫著跳出來,身上帶著雄雄的火燄,滿地亂滾,但是他還是再罵,終于,一個文工隊員澆上去一盆冷水,他喘息著,被拖走了,在拖走的時候,萬籟都寂,只有他那還沒有斷氣的身體在亂石上磨擦著發出使人肝腸都斷的聲音。

  我一直慚愧我當時沒有挺身而出,我想我是一個懦夫,在以后的日子裡,我不斷的想著韋倫,他,一個不合潮流的書呆子,天生的,他在使人類中豎起一個永不向全勢屈服的好榜樣,為世界留一點正氣,可惜我們不是朋友,沒有他的照片,但我將來一定要一位畫下他的肖像,我可以仔細的形容出他的輪廓。

  我逃過元江是第2天深夜的事,第一天晚上便有人逃過去,叛軍們似乎沒有發覺,或者是發覺也不重視,第2天晚上,幾個伙伴們,幫助我,用綁腿帶把安岱綁到我背上,把安全繫到我肩上,然后,我和政芬一人抱著一塊木板,被繩子從懸巖上吊到江心。

  第一章  第十節

  我們順著元江漂流,水寒刺骨,岸上不時傳來槍聲,我們往哪裡去呢?漂到哪裡為止呢?不過,滿江的伙伴們沒有人提出這個問題,當大難臨頭的時候,人往往是群性的,元將既是唯一的出路,大家自然趨向這條路。

  一路上,由于有木板在懷,而且又是順流而下的緣故,倒并不吃力,但內心的確是無限的恐懼和憂傷,而孩子們的哭聲一直沒有停止,哭的心腸都碎了,假使他們的父母把精力用到別的事業上,他們正是天真歡笑的年齡,他們會在美國,會在臺灣,挾著書包和小朋友們奔跑追逐…….這是我的無能,我對不起孩子,他們的小小靈魂,恐怕永不會原諒他們的父母。

  大概是半夜,我們望到南岸有一團營火,元江鐵橋的營火印象正深,大家在江心裡便更加發抖了,有的緊攀著懸巖上的小樹,望著巉巖的江壁,喘息不語,有的卻不顧一切的繼續劃下去,營火所在地似乎是有個渡頭,渡頭上空無一人,只有那一堆營火,像天方夜譚故事裡的妖宮一樣,我們正在猶豫,堤岸后邊傳來聲音───

  『國軍嗎?』

  『誰叫我們!』大家喊。

  『快跑上來,飛快跑過河灘。』

  『你們是誰?』

  『709團,我們在截救你們,快跑過來,小心對岸土共射擊。』

  就這樣的,我和李國輝將軍見了面,我們是老朋友了,他和他的那炸壞元江鐵橋的孫景賢師長恰恰相反,他是一個固執而過份的基督教徒,不善講話,不會應付,是一個最不受人歡喜的人,聽說他現在住在臺灣,生活很苦,我不知道他的住址,我身邊還有他當年在中緬邊區攝的照片,想寄給他,寫了幾封信,請朋友代轉,都沒有接到回信,不知道沒有轉到呢?還是他沒有回信,抑或他回信了,而我沒有收到?一切都在云霧裡,整個中緬邊區在他指揮下開闢和壯大,游擊隊的干部,全部是709團的部下,以他那樣,貌不驚人,言不壓眾,又不能討人歡心的人,作起戰來,卻是無比的兇勐,全部中緬邊區的戰史離不開他,他的部屬不僅沒有被繳械,反而打出另一個比臺灣大兩倍的天地,遍插青天白日旗幟,使聯合國大為震驚,但是,他現在是在臺灣靠養雞為生了,我也不太喜歡他那付不知道逢迎的性格,他比石建中將軍還要遭的是,他只是行伍出身,一切不利的因素綑綁著他,聽說他在臺灣還吃上官司,經總統特赦才恢復自由,我懷念他,追隨他轉戰千里的,全是他的袍澤,游擊戰士們都懷念他,但是,他既以被投閒置散,讓他投閒置散吧!

  見了李國輝將軍,我才知道孫景賢師長出賣大軍的經過,講起來像孩子們說故事一樣,幾乎沒有人會相信,但事實竟然是真的,原來,當237師渡過蠻耗后,便向北前進,一舉攻克了元江縣城,并派兵據守鐵橋,卻料不到左等右等,一天一天的過去,大軍始終不來,陳賡的共軍卻從河口繞道北上,尾追而來,就在元江縣城,雙方發生接觸,第一仗便俘虜了敵軍800人,這應該是一場輝煌的勝利了,卻萬萬料不到問題就出在這個輝煌的勝利上,天!那一次如果是打一個敗仗的話,情形或許會是兩樣。

  孫景賢師長在俘虜了那800人之前,始終以為和他作戰的敵人只不過是盧漢的叛軍和土共,可是,在俘虜了那800人之后,他發現俘虜們的口音不對,經過詢問,原來是來自山海關的共軍野戰部隊,便是毒蛇咬了他一口,也不足以使他發生那種絕望的哀號,他徹夜的在他的司令部走來走去,然后,召開軍事會議,在會議上,他悲傷不已的提出來停戰的理由,俘虜中一個階級最高的中尉,坐在他旁邊,很『客氣』的聽著,他把局勢分析給大家聽,如果不能『起義』立功,那結局是很明顯的了,孫景賢師長似乎永遠沒有想到,陳賡共軍的主力怎!會一時集中在一起?如果不投降,6萬大軍是可將陳賡驅回元江東岸的,但是,他決定那樣作了,誰還有什麼辦法呢?

  只有李國輝將軍悄悄的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用兩條腿飛快的跑回團部,下令戰備行軍,重行出發。就在第二天,我們突圍成功,向中緬邊境出發,也便從那個時候開始游擊,開始過著另外一種日子,打著另外一種戰爭,也開始了我們11年來,用血和淚洗面的生涯。

 

第十一節

  709團所以能突圍,得力于李國輝將軍的一個夢,要知道,沒有糧食比沒有彈藥,沒有援軍,更使人絕望。

  沒有彈藥,可以肉搏,沒有援軍,可以孤軍奮斗,然而,沒有糧食,便什麼都完了。

  709團所帶的糧食已經用光,水塘───也叫大水塘,不過是一個叢山里的小村,根本搜集不到什麼,可是,李國輝將軍的一個夢救了我們。

  那是突圍的前夕,半夜時分,我和他正靠著椅子假寐,忽然間,他跳起來。

  『醒一醒,克保兄,』他搖我,『發生了一件奇事?』

  『有什麼情況嗎?』我大驚道。

  『不是,』他嚴肅的說,『我大概是一面禱告一面睡著了,我看見一個白鬍子老頭,穿著粗布衣服,鄉下人打扮,他對我說,就在房子后面的山洞裡,有很多存糧,快快去拿出來,快快的走吧,他身后站了許多豺狼虎豹,向我張牙舞爪的吼叫著,他還說,不要怕,只要信。』

  我嘆口氣,『可憐,國輝兄,你要病倒了。』

  『不管,我要去看看。』

  我認為這件事是荒謬的,便仍睡自己的覺,他帶了一個副官,手拿電筒去了,只一會兒功夫,兩人竟然滿面笑容的跑回來,果真的,山洞裡存著大批糧食!天啊,誰能為我解釋這個奇蹟呢?李國輝將軍高興的跳來跳去。

  等到分派完畢,他下令每人攜上4天的給養后,他下令造飯。

  『真要突圍嗎?』我問。

  『你看!』他把我拉到院子裡。

  既令到今天,我還能夠說出來那時候我的驚喜,四周山巔上空前濃烈的大霧正向鎮上瀰漫,而且剎那間,臉上覺得濕濕的,屋子裡的燈光像一粒豆大樣的燐光被沉重的霧裹住了,請恕我用這麼多的言詞來敘述一個神話,我也不相信會有一個白鬍子老頭向李國輝將軍托夢,但我卻相信他是有這個夢的,一個在患難中的人,有他的不可思議的第6感,而那個山洞中的食米分明是村民們為了躲避兵災的私藏,但是我不否認我也是迷信的人,人們常說,真正的科學家都是迷信的,因為他發現他不了解的因素是太多了,一個整天和死亡握手的戰士,心理上也總是蒙著命運的陰影,就以大水塘突圍而言,沒有那及時的霧,我們便無法逃出那共軍的掌握。

  拂曉,一千多個士兵和老弱婦孺,手簽著手,在持槍實彈的嚴密戒備下,由本地人在前響導,順著山徑,向西南突圍,大霧迷茫,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一個共軍冒冒然就近察看是什麼部隊───他們萬料不到我們有膽量滑出他們的包圍───被弟兄們捏住脖子捏死,尸首推到山澗里,沿路分外的平安,我們特別的挑選了30幾個北方籍的伙伴們,一面回答共軍哨兵的口令,一面在發覺情況有異的地方,互相大聲講話,講著山海關之役如何,徐蚌之役如何,陳司令員如何勇敢,盧漢同志如何合作等等,我們偽裝成陳賡的共軍,以出擊的姿態前進,沿途的叛軍也好,共產黨的正規軍也好,都以為我們是友軍,讓我們順利的通過。

  可是,到了捷克,大霧逐漸消失,一輪冬天稀有的沸騰了似的太陽照在空中,共軍發現我們的行蹤了,便重新調動大軍,將我們包圍,捷克這這村子比水塘還小,然而,大軍將我們圍的水洩不漏,正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候,就在村后的山叢中,土人指給我們一條被亂石堵塞了的洞。


轉載 2011-02-23 05:0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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