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想象力與海德格爾的存在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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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圖分類號:B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2815(2008)02-0087-03
  海德格爾對康德哲學的解讀正如他自己所說,他要探討的是康德哲學中究竟發生了什么,而不是康德說了什么,因為只有這樣他認為才能貼近康德真正的哲學工作。那么到底是康德先驗哲學中“發生了什么”讓海德格爾認為康德同樣使“存在與時間”成為哲學的主題,或者說康德的“哲學思考(同樣)是作為此在的堅決的超越性而發生的”,[1](P170)先驗哲學動機才在那種意義上與存在問題聯系起來。本文擬就在海德格爾看來康德哲學中發生了什么以及就此來初步探討先驗哲學動機與《存在與時間》中存在問題的思想關聯。
  一、先驗想象力與存在之意義
  海德格爾對康德的解讀主要是以《存在與時間》來解讀康德的先驗哲學。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認為時間性是領會著存在的此在的存在,只有從時間性出發時間才構成存在之領會的視域。要追問存在的意義,必須首先要與時間相關。海德格爾認為哲學史上使時間成為問題的,康德是第一人,“曾經向時間性這一度探索了一程的第一人與唯一一人,是康德”。[2](p27)康德哲學中時間學說的成問題乃是決定性的,是讓兩位思想家的對話在思想的深處得以進行的思想契機。雖然海德格爾一直批判康德在他自己思想面前的退縮,但他畢竟提供了一種思想得以前進的方向標(時間)。
  在對康德的解讀中,海德格爾將先驗想象力解釋為接受性的感性和自發性的知性的來源的人的第三種能力。它同時具有接受性和自發性,是人的所有能力中最根本的能力,具有起源性質。那么要說明康德哲學的存在論意義,首先必須要弄清楚作為人的根本能力的想象力到底有沒有存在意義。存在之意義顯現之所以可能,在于顯現的視域(horizon)的給出。在海德格爾看來,這個視域不是由命題、判斷等謂詞經驗所提供,而是由此在之生存(時間性)所給出,只有使此在自身時間化,此在才能實現其全部統一性。我們要追問想象力有沒有存在意義,首先要看它能不能作為一個讓某物顯現的視域。追問想象力能不能作為一個讓某物顯現的視域,在康德這里就是追問想象力與這個具有“域”性的場所的構建和敞開有關。想象力要獲得這樣的“域”性的規定性,對康德先驗哲學來說首先要證明它與時間具有同一性,因而使傳統形而上學的在場(presence)作為在場(presencing)的事件(event,Geshehen)而發生。
  二、先驗想象力與時間的同一性
  對《純粹理性批判》第一版主觀演繹部分的“三重綜合”理論的定位是海德格爾闡明想象力和時間的同一的關鍵。在康德看來在這“三重綜合”中,僅“想象中的再生的綜合”可歸于想象力,是三個不同的綜合;而在海德格爾看來,“三重綜合”不是三個不同的綜合,而是一個綜合的三個不同的方面。“相反,對綜合的三個模式的內在時間性的制定將對如下事實形成最終的同時也是最有決定性的證據,那就是將先驗想象力解釋為其他兩種能力的根源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須的”。[3](124-125)同時,我們也看到,對“三重綜合”的內在時間性制定已經暗含著海德格爾將康德的“作為現在序列的時間”解釋為《存在與時間》中那種綻出態的具有時間性的源始時間的關鍵所在。海德格爾對“三重綜合”給出的解釋對他的整個存在論解讀計劃是最具有決定性的。
  在海德格爾看來康德并沒有提供先驗演繹的進路的說明,而是直接由經驗走向先驗,直接跳進了對此在的現象學——存在論分析。就直觀中領會的綜合而言,我們在這里談論的是在直觀中的“領會的綜合”。在經驗直觀可能的地方就是我們內心對作為“現在”出現的次序時間的區分。我們只有區分時間才能區分對象。時間是讓對象成為可能的那種東西。按照海德格爾的理解,純粹領會綜合在康德那里無非是把雜多作為一個表象的雜多產生出來,使雜多表現為“關于……”的雜多。所以作為純粹領會的綜合不是開始于時間的視域,而是相反,它首先形成的是作為“現在”的時間和其序列。它與作為序列的這個現在、那個現在以及和“當下提供”本身有關。就想象中的再生的綜合而言,康德認為沒有它我們就不會產生出一個關于某個現象的完整表象。同時我們如果不把那些已經流逝的“現在”系列的表象再生出來,我們就沒有時間意識的系列。也就是說,那個過去的“現在”對我們來說構不成具有過去性的“過去”。海德格爾同樣秉承康德由下而上的演繹邏輯,認為“然而,如果再生的經驗綜合首先屬于經驗的想象力,那么純粹再生就是純粹想象力的純粹綜合”。[4]( p127)這種純粹想象力就是指先驗想象力。“與這個綜合形式相關,純粹想象力就是時間構成。它能被叫做純粹‘再生’不是因為……而是[它能被叫做純粹‘模仿’]就它一般的打開了這個可能的關注(the possible at-tending-to)與曾是(the having-been-ness)并因此同樣地形成這個‘后形象’(after,Nach)的視域的程度上而言”。[5](p127-128)為了使領會的綜合能在一個形象里完全地給出這個當下的看,先驗想象力必須同樣地保持那些流逝的“現在”。先驗想象力的再生綜合構成了那個讓“曾是”可以作為現在出場的“曾是”的時間視域。
  就概念中認定的綜合而言,在康德那里似乎沒有時間問題。在海德格爾看來,這第三個綜合實際上構成了前兩個綜合得以發生的視域和其可能性。沒有第三個綜合,前兩個綜合則無從發生。最后一個綜合其實出現在前兩個綜合之前。“為了領會和再生的一般綜合能夠發現一個在它里面他們能夠依于它們所顯示和面對的東西——也就是說把這些東西作為存在者接受下來——的一個封閉的、被圍的存在者視域,它(第三個綜合)事先探索并始終密切注意著那個同樣事先在我們之前被擁有的東西。”[6](p130)正如康德所說,第三綜合是一種勘察和探索。這個探索在海德格看來就是對那個一般地能夠讓某物到來的視域的探索,是一種“前構形”。這個探索本身就其純粹性而言其實就是一種“先行承担”(Vorhaften),也就是未來的“源構成”。同樣按照康德主觀演繹的基本思路這個純粹的未來的“源構成”就是一個純粹的先驗想象力的行動。至此,我們看到通過海德格爾的解讀,康德的先驗想象力具有了時間的內在構成機制。就先驗想象力作為一種純粹的時間構成能力,也就是讓時間生發出來而言,它就是源始時間。先驗想象力與時間同一,先驗想象力首先獲得了那個可能會讓存在之意義顯現的視域。那么,按照海德格爾的邏輯,時間能不能作為能顯現此在之存在意義的視域關鍵在于時間和此在的關系,在康德這里就是時間和自我的關系。
  三、時間與自我
  對康德的先驗自我我們只能說它存在著并行動著,但我們不能認識它。這個自我只能被標明為“我思”,而且是“我思某物”,沒有表象便沒有自我。這樣我們只能闡明思想中的那些必然性因素,但不能闡明在與物(對象)的關聯中的自我本身。海德格爾認為這主要的原因在于康德沒有闡明時間和我思之間的關系。海德格爾要實現對康德哲學的存在論解讀首先就是要建立在康德哲學中時間和我思之間的決定性聯系。這個讓想象力生發出來的時間在海德格爾看來就是純粹的“自我激動”(Selb-staffektion,self-affection)。自我激動就是一個存在者的自我顯示。“作為自我激動,時間不是一個對現實的自我的敲打。相反,作為一種純粹的東西它形成一個能自身關涉那樣的東西的本質。然而,如果它屬于一個能夠被激活成為一個自我的有限的主體的本質,那么時間作為純粹的自我激動就形成了主體性的本質結構。”[7](p132)就康德哲學而言,自我就認識意義上而言是一個能夠行動的主體,而且時間離開主體就什么也不是——時間在“主體中”。同時沒有時間我們也不會形成知識,時間實際上構成了那個先驗自我的先驗世界結構的最內在的本質,也就是主體性的本質結構。因為沒有時間,康德是無法從意識出發來提供出“主體”這個東西的。通觀海德格爾對康德先驗哲學的解讀而言,他是在主體與自我(主體作為具有自身性的自我)的關聯意義上來說時間與我思的關系。也就是說在他看來康德的自我不只是一個認識的主體,而且是一個具有自身性的自身關涉者(自我)。
  在海德格爾看來,康德哲學中的自我不只是一個由自我意識所標明的自我,而是一個具有自身性的自我。通過意識去說明自我這是海德格爾所不能接受的,自我的意識必須由自我自身的存在從存在論上加以闡釋。海德格爾將康德的時間解讀為純粹的自我激動,目的就是為康德哲學提供出一個自我可以顯現其自身性的視域。將先驗想象力作為其他兩種認識能力的來源實際上就是將時間作為先驗的本質。就主體(自我)自身而言,正是時間提供給“我”的統一性現象,“我”在與對象(物)的關系中才能使自我作為一個完整的現象給實現出來。這樣實現出來的自我是一個完整的自我,是一個與物共在的自我。對象(物)與我的關系不再是一個純粹的建立在意識的基礎上的認識關系,而是一種境域式的關聯(康德的圖型在海德格爾看來就是境域性的),因為自我讓時間到來。對象世界對我來說就是那個作為意蘊整體的世界,它同時對我具有構成意義。總之,沒有時間我們行動及其意義無法顯現,時間是自我可能的那個東西,是讓主體能擁有其主體性的那個東西。由此可見時間和我思之間的關系的建立是通過海德格爾將康德的時間解讀為先驗的本質而給以完成。
  經過海德格爾對自我的內在時間性(時間與我思的同一)的闡述,康德的自我已經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意識主體的先驗自我,而是擁有其自身性的自我。任何思想的統一性行為都要受到這種作為自我激動的時間的規定。作為構成康德自我的最一般結構的自我意識同樣受到時間規定。自我的行動本質是就是自我激動——自己觸發自己。這樣的自我在海德格爾看來只有在存在論意義上才有可能,即必須是在我與對象的一種境域式關聯中展開的。自我作為一個具有同一性完整的和持存的東西總是永遠伴隨著我的表象并給雜多以統一性,而這在海德格爾看來就是自我的基本事實——自我作為意識統一體永遠不能和它所伴隨的過程分開。“這個聯結是這樣的類型以至于在思想中我也同樣思想我自己。我不是簡單地領會那個被思想和被表象的東西,我并不只是去感知它,而是在所有的思想中我與它一道來思想我自己。我不是感知,而是領會這個自我。統覺的綜合統一就是這個具有區分主體的存在論特征”。[8](p127)這個在康德那里沒有身份區分的自我通過海德格爾的解讀已經被“人格”化了,時間就是在康德那里沒有區分的自我的自身性得以呈報的東西。時間的自我激動使自我關于其自身的存在及其構建成為必要。作為時間性的自我在此必須走向自身,而時間就是那個使自我走向自身的內在的能動機制。其實正如海德格爾所言,康德的作為我思的自我原本就是那個“作為先驗人格(personalitas transcendentalis)的一種人格的形式結構”。[9](p129)自我在這種統一性行為中將自己展現出來,也就是說在與對象的表象式的境域關聯中將自己具體化(這種具體化的自我就必然向它自身顯明)。這種展現來源就是那個作為自我籌劃核心的時間(先驗想象力)及受其規定的圖型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時間性的自身領會。
  那么時間(先驗想象力)這樣作為自我的核心又意味著什么呢?這與海德格爾自己的思想有關,他認為自我的自身性只有在超越中才能被找到,超越構成了此在的自身性。“在基礎存在論中,‘超越’這一術語是指此在富有特征的獨特的東西。所以,這一術語不是指一種行為,而是此在之存在的基本構成性契機,而它恰恰先于一切實際行為”。[10](p262)對康德哲學來說超越在這里就指的是自我的存在論特征,它的構成性契機就是時間。時間體現了自我的內在的超越機制,“在時間本質中就包含著一種內部的超越性;時間不僅是那種使超越成為可能的東西,而且時間本身在自身中就具有某種視域性特征”。[11](p198)海德格爾論述此在的超越特征的目的是為了論述此在的有限性,因為最能從根本上體現自我“具有有限性特征的主要是其超越性,而不是其主體性”。[12](p264)“純粹的自我激動提供了這種有限自我的先驗的源始結構”。[13](p134)純粹的自我激動在自己觸發自己的意義上就是一個“有限的自身”。有限就是來自于一種可以被我們認為是本質特征的那個東西,是它給出了我們自身以自身性,同時也給出了我們的界限及其意義。而哲學家只是“在思想的過程中做到,使此在本身的超越亦即這個有限生物的內部可能性與整體上的存在者發生關系,使它變的徹底”。[14](p200)有限性來自于這個讓自我成為可能的東西——時間,并讓自我作為整體與對象相關。先驗想象力的內在時間構成其實就是一種關于自我本源的演示。至此,他對康德時間學說的解讀基本完成。康德的哲學思考(同樣)是作為此在的堅決的超越性而發生的。
  四、結語
  經過海德格爾對康德的時間與自我的解讀,我們發現康德哲學中的那個“先結構”已經被引入了存在論。康德對自我(此在)的基本結構的生存論分析在海德格爾看來就是一種區域(基礎)存在論。這與《存在與時間》中的思路完全一致。至此,康德的先驗哲學動機已經和他的存在學說很接近,兩者都將存在和時間形成了主題并在這個意義上相互關聯。自我與此在一樣已經具備顯示存在之意義的基本機制,自我只不過是此在的變式。自我其實就是一個“處在存在的敞開中,又使存在入思的在場者,在存在尺度上運思的人”。[15](p6)因此,康德和海德格爾都行進在通往存在的路上。時間與想象力正是那個通往存在之路的路標。
科學·經濟·社會蘭州87~89,93B6外國哲學陳春文/謝亞洲20082008
時間/想象力/自我
本文首先論述了在海德格爾看來康德的先驗哲學中想象力與時間的重要意義。先驗想象力要有存在意義必須與時間同一,同時也要與時間視域的構建和敞開有關。這樣的時間構成了先驗自我的本質,使自我成為一個具有自身性的有限自我。這樣的自我其實就是此在的變式。由此,康德的先驗哲學動機就與海德格爾的存在問題關聯了起來。
作者:科學·經濟·社會蘭州87~89,93B6外國哲學陳春文/謝亞洲20082008
時間/想象力/自我

網載 2013-09-10 21:4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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