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人的“本性”  ——解脫“抽象人性論”走向“具體人性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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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發展到今天,一方面顯示出了巨大的創造能量,另一方面也給自己帶來無窮災難,以致人類的自身生存都陷入了危難。人真是一種怪物。人的本性究竟如何,人在世上的生存意義究竟是什么,人應當怎樣看待自己的行為方式?
  自從人類意識到自己與他物應當有所區別,從那時起,人們就開始了對自我本性的探索,其中歷經了神話意識階段、哲學認識階段、科學認識階段,迄今關于“人”的說法已有不下千百種之多,可以說把人看成什么的都有。我們能否說,這就意味著我們對人和人的本性已經了解得很多、很透徹,已經無須再為此去耗費精力,關于人的認識也不可能翻出什么新的花樣了呢?我認為并非如此,事情或許正好相反。人對人的本性的認識,同人和人的本性的歷史發展是相互適應的,在人性本身尚未得到充分發展之前,人們不可能把握到它的真實的和真正的本性。上個世紀以前,人們的思想主要限于對人性的抽象化理解,流行“抽象人性論”的觀點,應該說這在那時是完全不可避免的現象。
  自培根提出“人是人自己的上帝”命題以來,人性已有相當程度的表演,近二百年來人類歷史又發生了重大變化,隨之人對人的認識也日益深化。當前現代化、網絡化、全球化的迅猛進展,人與人和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出現了諸多新的關系,包括現代生活方式導致的能源危機和生態危機,熱戰冷戰之后人際之間新形式的爭斗等等,所有這些,都使我們的人性得到相當充分的暴露和展現。所以在我看來,我們在今天通過反省自我、透視自我,在前人認識的基礎上去重新理解自我,達到比前人更接近于人作為人的真正本性的認識,也就是克服抽象人性觀點、對人性形成具體的看法,是具備了更充分條件的。
  也就是本著這樣的看法,下面我綜合近年所思,提出對人性的一個總體理解。
   一、認識“人”的方法論原則
   ——對人只能按照“人的方式”、不能運用“物種”觀點去認識
  認識“人”的關鍵,在我看來,主要不在于把人看作什么,而在于如何去看人。對人認識的方法論問題所以特別重要,是因為人的本性完全不同于人以外的其他存在。人雖來自于物,卻已超越一切物之上,不能再把人歸結為物;人是生命存在,人作為人又超越了生命局限,也不能再把人看成簡單的物種生命。人有物性、又有超物性,人是生命存在、又具超生命本質。“超物之物”、“超生命的生命”,人的這一本性就表明,人已跨越了自然的物種規定,人作為人的本性應該說是屬于人的“自為本性”。
  我們通常說,人有肉體、又有靈魂,人是由肉體和靈魂兩個方面結合成的。人的這種特異性質,人們從直觀和體驗就能夠了解,這在遠古時代的神話中已有所表露。肉體,屬于物質本性,它連通著自然世界;靈魂,屬于精神本性,它連通著超自然世界。這兩種完全相反的本性怎么能夠結為一體,人怎么可能同時來自兩個世界?人們從體驗和直觀能夠了解的問題,進入文明時代以后,當著人們要用“理性”去理解時,反而成了困惑人們的最大難題。在理性看來,人作為統一的本質,兩種相異的本性是絕對不可能結合于一體的。
  由此我們可以說,自哲學產生以后,關于人、人的本性,不論有過多少種不同說法,歸結起來,就其思想實質而言,不外這兩種基本看法:或者把人“物化”,歸結為物質本性,如“人是‘機器’”的觀點;或者把人“神化”,歸結為精神本質,如“人是‘純粹理性’”的觀點。兩種觀點相互對立,又在實際上彼此補充,雙方既難達到統一,誰也難以駁倒對方。這就是對人的抽象化觀點,所謂“抽象化”,也就是把雙重本性割裂開來、只承認單一本性的觀點。
  物化觀點,神化觀點,這兩種觀點看似對立,思維方式卻是一個,它們都把人性看作單一不變的本性。“或這,或那;或是,或否”,追求單一、前定、不變本性的這種思維,正是屬于“物種本性”的規定。人類最先達到的是物性認識,由此形成了形式邏輯的“非此即彼”原則,人們用認識物的方式去認識人,按照物種規定去理解人性,這就是歷史上對人性總是陷于抽象化理解、難以跳出“抽象人性論觀點”的主要思想根源。
  物種的規定用來說明物的本性可以,用到人的身上就不靈了。人作為“超物之物,超生命之生命”,本性恰好屬于“是這,也是那;又是,又否”,而且永在不斷變異之中的本性。由此我們就可以理解,要全面和具體地把握人和人的本性,首先就要破除這種前定論、預成論、單極論、不變論的“物種觀點”,然后才能按照人的方式、貫徹人的觀點,把物性和超物性統一起來。
   二、物性與超物性交接的“關節點”
   ——必須從人的“生命”入手去理解人的特異本性
  人不是突然蹦出來的,人來自于自然、是從非人生成為人的;然而人的本性又不同于物性,超然于物性之上。這就是說,人與物,本性上既相聯通,又有著根本性的區別。既相聯通而又本質不同,這里體現的實質就是對物的超越性。這個“超越性”正是屬于“人性”的特質,我們既不能割斷人性與物性,更不能把二者混同。我們理解人性的主要難點和關鍵也就在此。
  要理解人的超越本質,就必須找出能夠聯結而又區別二者本性的那個關節點。這個關節點是什么呢?我認為就是“生命”,我們必須從生命入手,才能解開人性特質之謎。然而在以往,人們卻很少從這方面去考慮。
  如果分析人性“抽象化”的觀點,人們為什么不是把人物化,就要把人神化,總是陷入兩極觀點、難以統一?在我理解,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由于無法通過“生命”關口而造成的。在傳統觀念看來,生命只有一種,即生物學的生命,世上除了生命就是無生命,此外不再有別的。按照這樣的觀念,要說人是生命存在,人與動物就屬同類,不會有本性區別,這就是人的物化觀點,如近代法國哲學家所主張的;如果認為人與動物在本性上根本不同,那就必須從人的本性中排除生命,把人看成另類,由此便會走向神化、理性化觀點,如近代德國哲學家的主張。可以說,對“生命”的重新理解,是進入人性特質的一個不可逾越的關隘。
  其實,應當說,傳統的生命觀之所以局限于生物學觀點,正是由于不理解人和人性才造成的,如果把人的生命特質估計在內,對生命就會有一種新的看法。我認為,突破傳統狹隘的生物學生命觀,這既是理解人性的需要,它對發展生命科學也是必要的。
  那么,人的生命與動物生命究竟有什么不同,人究竟改變了生命的什么?
  人所改變的,首先就是生命的生存活動方式(注:關于這點,馬克思首次明確提出這樣的觀點:“可以根據意識、宗教或隨便別的什么來區別人和動物。一當人們自己開始生產他們所必需的生活資料的時候(這一步是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他們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別開來。”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4頁。)。如果說動物是依附性-適應型的生存方式,一切都要依靠大自然來安排、提供;那么,在人這里則變成了自為性-創造型的生存方式,人所需要的生活資料主要是靠人自己的勞動生產提供的。這就是人和動物生命活動的初始分野。
  生存方式的變化,對生命而言是一種根本性的變化。生存方式的改變,就意味著生命從大自然的絕對主宰中獲得了解放,它不再完全依附于自然控制的生存環境;而這也就表明,生命的本性發生了根本變化,它使生命從完全被支配的地位獲得了某種自主的本性。
  從這一意義我們可以說,人的生命已經不同于動物生命,它屬于自主性生命。動物是完全受生命本能(物種規定)支配的,動物屬于它的生命、與它的生命直接同一、二者是一回事;人則不同,人作為人已超越了生命本能,成為自我生命的主宰者。(注:人與動物對生命的不同關系,馬克思也曾做過非常精辟的分析,詳見《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6頁。)這也就是說,人的生命兩重化了自身,在本能生命之上又形成了支配生命的生命。
  生命的自我分化,從本能生命發展為自主生命,這就是人性“超越”于物性、人優越于動物的基礎和本源,人作為人的一切特質都是由此生發出來的。
   三、人之為人的特異本性所在
   ——人已非單一生命,應當把人看作“雙重生命”的存在
  基于上述,我們就應當得出結論:人的生命已經不是單維性的,而是雙重化、多維性的生命。人既有與動物相同的生命,這是物種規定的本能生命;又有人自己創生的自為生命,這屬于人的自主生命。前者如果叫做“種生命”(有形生命:肉體生命、本能生命),后者就可以稱作人的“類生命”(無形生命:文化生命、社會生命、智慧生命)。
  人的兩重性生命表明,人與動物不同,人要成為人必須經歷兩次生成。種生命屬于個體化的肉體生命,它來自父母的生命;類生命是由人類生命活動積淀而成的超個體性的類化本性,它蘊含于歷史文化傳統之中。人從父母獲得肉體生命,這只是具備了做人的基礎,必須通過教育、學習,從社會文化系統吸納人類已經形成的人性本質,還要把這種本性融化于肉體生命,然后才能生成個體自我的自主生命。人是由兩種基因構成的,物種(自然)基因和文化(人性)基因,這是形成人性的兩個遺傳系統。
  人的雙重生命還表明,人不是生來具有人的本質,人的本質是要由人自己去爭取、去創造的。貓作為單維生命,生下來就是貓,它不需要講求“做貓之道”。人就不同了,人必須講求“做人之道”,只能在“教化”中才能成就為人。在這點上,應當說東方文化有自己的優長,我們是屬于注重人性教化的文化傳統,我們應當很好地繼承和發揚這一優良傳統。
  上面說的只是一般道理,具體化到現實的個人,情況要復雜得多。在現實生活中,每個人所能獲得的文化-人性基因是各不相同的,個人對這種基因的運用和發揮也各有不同。這樣,體現在個體身上的人的類性本質便有了差別性,由此形成的是各人不同的“人格生命”。也就是說,人人雖然都是“人”,體現在他們身上的人性卻是有著很大的差異性的。
  這里明顯表現出人性與物性的區別。“物性”(即物種本性)作為前定本質與生命結為一體,屬于普遍存在于動物個體身上的共同性。同種的動物本性都相同,動物只有個體差別、沒有個性的不同(貓有白貓、黑貓的不同,沒有貓性之別)。人的類性本質便不同了,它只能以個性化的形式體現在人的個體身上。人的個性化生命既是繼承傳統而來,又屬于個人創造性活動的成果。人的本性因此就是內含個性差異的一種“類本性”,而非通常(抽象人性觀點)了解的那種抽象的普遍性。
  按照這種理解,人的個體與動物個體也有了性質的不同,人的個體并非僅僅消極地承受類本性,個體在發揮人性、乃至生成人性中都是具有重大作用的。每個人只要致力于自我個性的自由創造,這同時也就是對人類本性的貢獻,人的類本性就是通過這種個性創造,在歷史上才能得到不斷地充實和豐富,以致發展出今天的人類文明來。
  由此看來,“人性”,依照通常的本性觀念,應當說屬于一種特異的本性。因為在它里面,(1)既含有物性,又具有超物性,既包含低于人的“非人成分”,又具有高于人的“超人成分”;(2)從類本性說,它既存在個體生命之內,又超越于個體生命之外,既屬個體生命的統一性,又表現為多樣化的差別性;(3)對個體來說,人性既屬前定的本質,它又永遠處在生成之中,它是過去的存在,又體現著未來的規定;如此等等。人性就是這樣的奇特,這種奇特表明了人性是復雜的、具體的、歷史的、生動的,我們決不能再以通常的“本性”觀念(實質是物種的規定觀點)去看待它。
   四、從雙重生命觀點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
   ——人按其本質與“人的生存世界”是內在一體性的關系
  類生命與種生命,二者的性質不同,它們的意義和價值也不同。
  從生物學的意義看,“生命”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例如動物,它們奔波一生只有兩件大事:(1)填飽肚皮-保持生命;(2)傳種接代-延續生命。兩件事做完,動物的生存任務就算完成。在動物的生命鏈中,相互之間不是你來吃我、就是我去吃你,吃來吃去,還只是為了保持生命。這就是動物生命的本性。動物的生命價值,其實就在維持這個“生命”自身的循環。
  類生命的性質與此不同。物種生命具有自我封閉性,人的類生命恰好相反,它的本性是開放的。“類”的涵義在這里就意味著突破種的規定、超越種的局限,與生命之外的存在達到了相互溝通。從這一意義可以說,人創造出類生命,也就是為原來生命自我封閉的循環圈打開了一個通向更廣大世界的通道、缺口,使生命世界與無生命世界能夠聯通一體。關于這點,我們從人的生命活動與動物生命活動的不同性質中會看得很清楚。
  一切物的存在,相互之間都要進行物質交換、能量交換和信息交換。無生命物如此,生命物如此,人亦如此。無生命物的交換,屬于隨機性的相互作用關系。生命物的交換開始有了指向性,它依賴生命的“自主能量”通過交換可以達到自我生長、自我增值,這是生命物優于無生命物之處。到人這里更進了一步,人除了自主能量、指向性之外,在物質、能量、信息交換之外更多了一個“本質交換”關系。在人與對象的關系中:必須先進行具有自覺目的性的本質交換,在此基礎上才能實現其他的交換。本質交換把人與外部世界的關系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水平,通過人與對象本質的相互交換,人性被“對象化”,對象亦被“人性化”,二者達到了內在本質的融合。這就是人改造物、同時也改造自我的人的實踐活動的真正本性。就人的肉體而言,人的力量原本很小,與動物相比應當說是很微弱的。然而轉過來人卻能夠制服動物、甚至敢于同自然力量抗衡,人的這個強大力量從何而來?說穿了,它不是來自別處,正是取自于自然。人所運用的“力”,都是通過類生命與對象進行本質交換,利用這種方式轉化而來的自然力。人是以自然力對抗自然力的。今日的科技文明就清楚地表明了這點。
  從這里我們就應當得出結論:人與人的生存世界,并非外在關系,而是一體性的內在關系;人的生活世界也就是人的生命組成,即類生命的有機部分。我們很難想象,如果從人身上去掉這個部分,人還怎么能夠具有人的力量、乃至于成為“人”!從這一意義說,中國古代思想家提出的“天人合一”思想,是包含有深刻的道理的,雖然在那時他們并不理解我們今天所講的內容。
  如果再進一步追問,人為什么能夠把自然力轉化為“為我所用之力”,人是怎樣實現對物的改造的?——從這里我們會更加體認到天人合一的道理。
  人對物的“改造”,通常我們把它說成“創造”。這確是人的創造,因為許多產品都是原本不存在的,創造就意味著從無到有。深入思考我們會發現,其實,人的這種所謂“創造”,體現的不過是大自然“生化萬物”的本性。我們只能按照自然本性,對不同物種進行彼此溝通、重新配置,釋放依靠它們自身難以發揮的固有潛在能量。這里通過人力完成的,從本質來說只是一種“自然作業”,它決不像某些人所想的,是什么依靠純粹理性憑空的創造。在這種創造活動中,人的作用當然是巨大的,這個作用首先就在于,人通過人的類本性即“人道”,與大自然的“天道”融合為一了,然后才能做到看來是按照人的意志、實際實現的是天道對物的重新塑造。
  這里表現的關系,我們從人的觀點(實質是立足“本能生命”的觀點),往往把它叫做“物為我所用”;如果轉換視角,從更廣大的視野去看(即立足于“類生命”的觀點),人所實現的不過是大自然的“天職”,在這一意義上,完全可以反過來說,這也是“人為自然所用”,它不過是通過人的生命活動實現了大自然本有的意愿。
  由此我們必須得出這樣的結論:人的生命不過是大自然“宇宙生命”(即“天道”)的賦有意識的形態,通過人的生命活動能夠使自然的生態秩序從自發逐漸提高到自覺,這應該就是人的生存價值。人必須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宇宙大生命,從生命的有限進入永恒生命,這才會“活”得有意義,不辜負人作為人來到世上生活一場。
  從這種觀點來看,今天出現的生態、環境、能源種種危機,就思想觀念而言,主要就是由于“抽象人性”觀點依照“二分法”,僅僅立足本能生命,把人(主體)與物(客體)看作完全外在的對立關系,缺乏“類生命—天道”內在本質統一觀念的出發點。這樣一來,人作為“老大”就可以盡情放肆地去掠奪、占有自然物,因而造成了人的生存問題。這是人性的片面性發揮,它表明人還沒有真正進入“人”的境界,缺乏人的自覺觀念。解決這個問題,在我看來,應當主要從全面發展人性、提高人性自覺,特別是必須把人的基點從主要立足于本能生命轉移到類生命,而不是依靠限制人性去求得解決。
   五、從雙重生命觀點理解人與社會的關系
   ——人的社會本性與生命本性一樣也具有“群”和“類”的雙重本性
  人是從動物演化來的,人身上始終擺脫不掉動物習性。但人作為人的本性已與動物不同,在人的發展中許多習性終究要轉化為超物性。這在人的“群本性”日益提高為“類本性”的“社會”關系中,表現得最為明顯。
  人屬于社會性動物,人必須與他人結為一體才能生存,沒有人能夠脫離社會單獨生存。“社會”是人們生活的共同體,也是人的生存方式和存在方式。這點是毫無疑問的。但這里的“社會共同體”實際體現的是兩種性質,一種是個體生命的直接集合體,在這一意義上,社會就是一個整體性的“大生命”;另一種,是生命個體彼此實現本質交換的存在形式,在這一意義上社會體現的是個體生命的類本性。很明顯,這兩種性質是不同的,前者屬于“群”的關系,后者體現的是“類”的關系。
  人的生命有種生命和類生命,與此相適應地,社會當然也必然同時具有群性和類性兩種性質。正如人作為人必須從種生命提高到類生命一樣,在人類初期,社會的聚合主要是體現的種群性質(當然其中也含有類的成分),只有在人性得到充分發展之后,社會才能從種群本質逐漸轉化為類性本質。從群性走向類性,也就是由動物性向人性的進化和提升,這個轉化是必然的,但它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們今天仍然處在這一轉化的過程,當前社會發生的許多問題,都同社會發育得尚不完善、仍然保留有種群的大量習性有關。
  “群”屬于生物學意義的物種本性,“類”是人之為人特有的自為本性。區別并認清“群”與“類”的不同本性,盡快走出種群關系的局限、發展社會的類本質關系,在今天,對于提高人性意識,推動人類發展和社會進步,是極其必要、甚至非常迫切的。
  群性和類性,從抽象的意義說,都有聚合、融合的性質。不同的是,群屬于生命個體的直接聚合、外在性融合,類是個體生命的非直接性融通,屬于內在本質的統一。生命個體的直接融合必然受到時空條件的限制,只有同一時間相關地域的個體才能融為一體結成為群,這樣結成的群體必然具有獨立實體的性質;與此不同,生命本質的非直接性融通就不受時空條件的限制,它可以通過經濟交流、文化傳遞溝通歷史的和異域的生命本性,由此方式形成的只是類的統一體,不是獨立的實體。這是二者的根本性質區別。
  從這個區別我們就可以看到,“群”按其本性就是一種矛盾,它的聚合,同時就是分割,此地的結為一群,必然排斥彼地的另一群,在這一意義上“結群”也就同時意味著“分伙”。更重要的一點是,當著個體生命結合為群之后,個體就失去了生命的獨立性和完整性,變成群體生命的一個殘缺肢體,比如蜂群中各司專職的工蜂、護衛蜂、蜂王等等。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種群才構成一個完整的生命體,它與其他種群(生命體)之間就必然發生生存性的競爭。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會經常看到,本來屬于同種的螞蟻卻會打群架,而且打起來非得拼個你死我活的根本原因,這就叫做動物種的“生存競爭”。
  回過頭來想想我們人類,我們經歷過的歷史何嘗不是類于此!我們最初的“社會”,論其實質主要是“群性”的生命共同體,同一地域、同一血緣的個體生命集合成一個“大生命”,彼此生死攸關,命運與共,群(集體)的利益(等于生命利益)高于一切,個人只是群體的附屬物。后來隨著群內的分伙和競爭形成了國家,國家的產生進一步強化了群的界限;并且還使群走向“人格化”,國王、皇帝作為本群的人格代表壟斷了一切權利,子民則像螞蟻一樣被束縛在各自分工的崗位。在這種情況下,出于生存性的利益需要,人群與人群之間勾心斗角、爭權奪利,國家與國家之間彼此爭戰、互相屠殺,從根本性質說,這與螞蟻打群架有什么分別?如果說有區別,那就是加上了“文明”因素,方法更高明、手段更殘忍。這就是人類過去的歷史,其實應當說,是我們還沒有完全過去的歷史,就在當前,我們還在承受動物種群習性帶給人類的苦果。
  人作為人的本性屬于“類”,類也需要個體生命聯合。它與群的根本區別是在,這里的每一個體都是完整的生命體,類性社會是在個體生命獨立基礎上的聯合,這種聯合不但不損傷個體生命,相反,聯合正是為了通過個體生命本質的相互交流,使各自都能得到充分發展。個人得到了發展,發揮出他們生命中的內在創造潛能,人的類本性才能得到豐富,社會也才能進步。
  所以真正意義的社會亦即“人”的社會,必須以類為基點,它不是生命“共同體”,而是“生命”的聯合體。正如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一書中描述的共產主義社會,在未來代替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73頁。)在這樣的關系中,個人和他人、個人和社會在生存性利益上已不存在根本矛盾。社會當然不可能完全消除群的關系,人作為不同個體相互之間也總會有矛盾,這種矛盾更多是屬于文化的意識形態性的差別,不再具有你死我活的性質。
  人是逐漸成長的,社會也要逐漸發展。人類社會開始是“群體本位”,經過了長時期的發展,到近代逐漸轉向“個體本位”。這個轉向的實質,就是要為發展類本性開拓更廣大的空間,為走向自覺的“類本位”創造必要的條件。近代以來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原來地域、國家、民族的嚴格界限已被突破,全球逐漸連成一體,人們之間開始了廣泛的交往和交流。只是在這時,人的類本性才有可能獲得充分發展。人類從原始共同體經歷過社會“國家化”的演化,現在正面臨國家“社會化”的過程。這是兩個相反的過程。如果說前者強化了群的性質,那么現在正好要反過來消解這個種群性質。
  我們當然也要看到,人是有惰性的,長期養成的種群本性不可能一下子根除。今天的人類仍然分成不同團伙,相互之間還在爭斗不息。造成環境危機的所謂人對自然的掠奪,實質不過是團伙之間的利益爭奪;至今貧富兩極仍在繼續分化,人與人之間難以平等相待,這也與團伙的區分有關。盡管如此,這已成為不得人心之事,樂于此道者不過是一小部分人,人類的絕大多數對此是深惡痛絕、同聲相斥的。我們絕不能為眼前的狀況所迷惑,必須清醒地認清人及其社會的本性,看到今天的世界已經大不同前了,人在變,人心在變,人性在變,人際關系也在變。到達未來世界的時間也許會很長,但已經伸手可觸,我們應當有堅定的信心。今天我們從人的思想觀念、精神境界、人際關系的變化中已經能夠看到人類社會發展的這一未來前景。
  我的結論:長時期以來,“人性論”因其抽象性質,可謂聲名狼藉,人們對待人文社會現象久已不作人性方面的分析,僅作經濟、政治、文化的現場分析,這種分析當然也是非常必要的。在我看來,丟掉了人性分析,對人文現象而言就等于失去了本根,因為人的一切活動,人類社會和人類歷史的一切現象都是建基于人的本性、表現著人的本性。我們應該拋棄的是“抽象人性論”,不是“人性論”。抽象人性論之“抽象”,主要在于解決不了物性與超物性的統一性問題,使人和人性的認識陷入極端片面的觀點。在我們基本解決了這個問題之后,我認為,我們就應當理直氣壯地恢復“人性論”,恢復人性論的分析方法。
社會科學戰線長春216~222B1哲學原理高清海20022002作者單位:吉林大學哲學社會學院 作者:社會科學戰線長春216~222B1哲學原理高清海20022002

網載 2013-09-10 21:4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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