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眷戀——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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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統治時期花溪鄉場一角)作者不詳

 

   貴陽市南郊的花溪,風景優美,秀甲黔中,因而被譽為“貴州高原上的明珠”蜚聲海內。其實遠在還未被冠以明珠的桂冠之前,花溪便以他的鄉場名揚貴州遠播他鄉。

    花溪集市之所以有名主要是得于他大宗的牛馬交易。這里曾經是貴州乃至西南最大的牛馬集繕地,從這里走出去的牛馬不但遍及兩廣、滇、蜀且遠達北方的河南、安徽等省。小時候我常常看到來自貴州各地農民趕著成群的牛馬從不同的方向慢慢悠悠地涌入花溪,等到交易日上市交易。過去,花溪人口稀少,幾條破爛不堪的小街,一家簡陋的小旅館和幾家不成樣子的小飯館,而供牛馬及人食宿的客棧倒有不少,而且總是擠得滿滿當當的。

    據說,很早以前花溪的集市是在每月的牛、馬日進行,牛場是大場,每當趕場的日子,無數的牛馬將集市擠得水泄不通。牛鳴馬嘶,人聲鼎沸,場面蔚為壯觀。為此,花溪還有了一群專為外地客商趕牲口的牛郎馬倌,他們走南闖北,在花溪算得上是見過世面的人物。這些人回來時總愛在街口上那家張家馬店牛皮哄哄一番:那里的妹子水靈,那里的東西好吃便常常是他們賴以炫耀的本錢。更有一些專為買賣雙方從中搓和的中間人,雅一點稱為掮客,大俗話則叫“牙子”。這牙子不可小覷,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充當的。得有點威信,有點見識和閱歷所以大都是些長袍馬褂的老年人。他們的絕活在于不用語言去討價還價,全憑與賣買雙方伸手在對方的衣袖中捏拿,局外人根本不知此舉意欲何為。

   馬場是小場,交易的主要是日用品、生產用具之類的百貨和農民自產自銷的農副土特產品。

   在我稍懂事的時候,已由政府廢除了牛、馬場的舊俗,統一改為逢周日進行。于是每到趕場這一天,那場景真是熱鬧非凡。

    花溪是個多民族集居的地方,平時里卻很少見到少數民族同胞,而一到周日他們便會收拾整齊從不同的方向前來。少數民族靚麗的服飾點綴在人群中,花團錦簇,為繁忙的集市增色不少。

    來趕場的人中有些上了點年紀的人,大多是為了賣點自己生產的東西以便換回些日用品回去。而許多年輕人則大多不只是為了交易而來,他們更多地是來這里找尋心中的愛人或與他鄉的朋友能借此機會交流一下感情。于是,清沏的花溪河便成了他們談情說愛,呼朋友喚友的好去處。

    少數民族有苗族、布依族和許多不知道稱謂的民族。青年男女們,三三兩兩,邀邀約約,特別喜歡撐上一把黑色的洋布傘,大概這也是當時的一種時尚吧。在河岸的大柳樹下他們用歌聲相互表達自己的心聲,這曾經是花溪一道極為亮麗的風景。他們唱的大都是一個調子,但內容卻是即興發揮,至于唱的是什么,由于都是用自己本民族的語言,外人很難知曉。

   少數民族之于愛情、婚姻遠比漢人要開放自由,沒有漢人那種虛偽與封建。

   集市上人山人海,有賣小吃的、賣針線、賣暖水瓶、賣雞蛋、鐮刀、鋤頭、竹編器皿……五花八門。

   記得我家門前不遠的地方有染布的,幾塊大石頭做成的灶,上面支著幾口大鍋,用一種稱為靛青的藤類植物放在鍋里煮沸。然后將農民拿來自己織成的土白布放入鍋里去煮。染布的人要不斷地用一根大木棍去翻來攪去,讓顏色均勻。染好的布呈青黑色,從鍋里撈出來后,要使勁將染料擠壓出來,最后,還要將布拿到河里去不斷的捶打飄洗。這道工序由來送布來染的農民,而這大多是些拖娃帶嵬的婦女們來完成。經過反復多次的捶打,漂洗。染色的過程便全部完成。最初染布青一色的都是青黑色,后來有了化工染料,染的色彩也豐富了許多。

    鄉場上最誘人的莫過于賣狗肉湯的攤子,同樣用幾塊大石頭支上口大鍋,木頭的案板上賣狗肉的師傅將煮事先煮熟了的狗肉切成薄薄的片狀放入鍋里,加上佐料,于是空氣中頓時彌漫著陣陣的肉香。那些賣了東西,袋子里有幾個大錢的三四十歲的漢子們,有的會獨自或三三兩兩來到攤子前,要了一個土碗,盛滿了劣價的白酒,再要上一碗狗肉湯,或席地而坐,或坐在石頭上、樹根上,慢慢地喝酒吃肉,有時與同伴聊聊家常,較為奢侈的還會要上一碟花生米幾個人圍在一起,大碗的酒,卻很少再要大碗的肉。他們伸手比劃猜拳行令,那粗獷的聲音竟然能將集市上的喧嘩淹沒。

    夕陽西下,一個個喝得醉八闌干的漢子們,拖著攸長的身影,嘴里吆喝著什么,相互拉扯著,搖搖晃晃地踏上了還家之路,而有不勝酒力的醉漢干脆就橫躺在路上,天當被,地當床。鼾聲如雷,漸入夢鄉。

    趕場的人都是來來往往的匆匆過客,很少能給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然而這眾多的人群中兩位老人卻給我的心靈帶來深深的震憾和長久的記憶。

    安師傅,安師母是人們對兩位老人的稱呼。

    安師傅本來只一個普普能的理發匠,安師母就是一個家庭婦女。兩位老人滕下沒有子女,但他們從不感到寂寞,有著一顆博大仁愛的心。

    安師傅,安師母早年皈依基督,是我這一生中見過的真正的,虔誠的基督徒。 

     二位老人把他的一生獻給了偉大的基督。四九年后,老人們因信仰受到政府嚴利的打壓,將他從城市趕到鄉村,并責成地方嚴加監管與控制,不準他傳播基督的福音。然而,兩位老人卻使終不肯放去對基督的信仰與忠誠。在農村苦苦度日,并贏得了鄉民們極大的尊崇。

    每到趕場天,兩位老人便會顫巍巍地相互扶持,從十多里外的鄉間準時趕花溪,到一個固定的地方燒開水,泡上一大桶苦丁茶,幾根小木板凳上排開一溜粗瓷大碗,免費向過往的行人施茶送水。

    我很小時就見到兩位老人瘦弱的身影不停地勞著,直到他們的不幸去世。無論風霜雨雪,烈日酷暑,幾十年從未間斷。即使是文革那邪惡的時代,兩位老人仍不改初衷,用他們最為普通的行為傳達著基督最偉大的愛。

   這兩位老人雖然平凡,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事跡。但他們的善良、執著深深地感動著每一個認識或不認識他們的人,最令人遺憾的是他們生前一直致力于要求歸還被機關強占的基督教堂,但直到他們逝世到如今幾十年過去了,這個愿望也沒能到實現。許多受到二老影響的弟兄姐妹們仍只能在一位教友狹小的家里祈禱,作禮拜,并不時地受到官方的嚴查和斥責。

   我小時候平常沒有零用錢,只是到了趕場天母親會給我和姐姐們每人一角錢。于是姐姐們就會牽著我興高采烈地去趕場。

   那時,花上三分錢可以買上一小碟泡得紅紅的,酸酸的蘿卜。然而就是這樣一小碟酸蘿卜,我們也不常舍得買,總是將錢積攢下來,姐姐們或者要去買一個小鏡子,幾根橡皮筋、幾根頭繩等等,而我更多地是要將錢攢下去買上幾本小書或者幾支鉛筆,最奢侈的就是上電影院看上一場電影,那時的票價是兩角錢。

   改革開放以后,物質漸漸豐富,趕鄉場的經濟意義遠不如前。但是人們趕場的興趣似乎依然不減,仍然是那樣熱鬧,因為人們需要交流,需要與他人分享自己的苦樂,他們需要這樣一個平臺。后來代表先進文化的政府,似乎看不慣這土里土氣的鄉場,先是強行將人市與牛馬市分開,但花溪的鄉場依舊不減當年。后來政府又將人市改了地點搬來搬去。

    今年,貴陽市委書記,一個據說有著博士頭銜的知識精英且是無可辯駁的先進文化代表,發誓要將貴陽打造成文明、衛生城市,誰也不能說這有什么不對,或許這位學者官員是希望自己能成為蘇東坡、白居易之類的人物,青史留名,這更無可厚非。只是他的作法與他的前任如出一轍,并無新意,不過是憑借著手中巨大的行政資助源想怎樣干就怎樣干。

  中國之所以能夠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實體,就體現了這種行政資源的無所不能,說實話超個美國也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因為在中國只有領導人想不到的,絕對沒有他們做不到的,任何一個地方諸侯所擁有的行政權力都足以讓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感到汗顏和羨慕不已。

  花溪鄉場這個落后文化的代表,等待它的自然只有黯然銷魂退出歷史舞臺的命運。

   一個鄉場的形成到壯大至少要經歷數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時光,才能夠讓人們習慣成自然。然而,一個鄉場的消失卻只需一紙告示便瞬間即逝,僅此而已,如此的簡單。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真道天涼好個秋。

2010-8-18


一生懵懂 2011-04-13 20:3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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