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報告文學的遐思

>>>  史地研究雜志方面文獻收集  >>> 簡體     傳統


  那是個酷熱的下午,我突然接到了北京天則經濟研究所的通知,告訴我,該所一批著名的經濟學家將在兩天后討論我剛剛出版的一本報告文學集。 
  這讓我大吃一驚。經濟學家們怎么會對報告文學如此感興趣呢?經濟學研究與報告文學寫作,在通常的觀念中,無論如何是兩個相距甚遠的領域。經濟學家為一部文學作品召開討論會,這在文學界是絕無僅有的。
  在文學家看來,那些理論學家多半是從概念到概念的怪物,多半是形而上學的天空中靠聲納導航東奔西突的蝙蝠。文學家從來都恐懼“理性”的病毒侵害想象的肌體。于是歌德說,理論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樹常綠。可在理論家看來,那些文學家多半是胡思亂想的瘋子,文學則是這些精力過剩的瘋子的收容所。偶爾,兩者互相匆匆一瞥,瞬即離去。這些經濟學家告訴我,這些是天大的誤會。這是一批制度經濟學家。我被告知,制度經濟學恰恰是把人類的社會行為中諸多普遍現象及其制度后果作為素材,來進行經濟學研究的。他們的體系中,注重案例研究,注意事件發生和發展的過程及其不容易察覺的細枝末節,并賦予某種經濟學的含意。他們在這種鮮活的發現中感受到理論的快樂。在他們的人生態度和治學精神上,我看不到那種生不逢時的沮喪。他們在一個冷眼的去處,觀察著一個十二億人組成的社會,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翻云覆雨,沒有規矩。政治、經濟、文化、科學技術,現實社會中發生的許多重大事件,無所不在他們研究的視野之中。這些經濟學家,喜歡聽故事,喜歡講故事,喜歡發現故事,喜歡在平平常常的故事中挖掘出深奧的理論來。更有意思的是,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有過文學青年的經歷,至今對文學創作抱有一種敬意,而且特別注意非虛構文學記錄下來的社會和歷史的狀態。
  經濟學家如此,其他方面的讀者呢?                
  任何文學現象都有其生成的社會需求和社會背景。不能想象,作家能游離他所生存的社會環境和文化狀態寫出偉大的作品來;不能想象,一部嚴肅的作品會是作家完全無視社會的存在和靈魂的痛苦、自娛自樂的產物。除非他有其他方面的追求和企圖,故意用自己的智力和技巧拿自己拿大家開涮。我們大可以輕輕松松地過日子,大可以風流瀟灑超凡脫俗,大可以牢騷調侃游戲人生,可我們無論如何擺脫不了生活中的諸多煩惱,無論如何擺脫不了生存環境的窘迫。                                
  文學從來都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精神生產過程。一個有責任感的作家,不可能不去關注歷史,關注社會,關注政治,關注人生中最敏感的部分;不可能不進行形而上的思索,不可能不進行超乎尋常并逼近終極價值的理性梳理。我曾與一位很有成就的前衛畫家探討過“理性”問題。當畫布上的某一個光點、某一條色彩緊緊抓住畫家的某一個意念、某一個靈感時,接下來的“發展”便需要“判斷”了。那么,支持“判斷”的因素又是什么呢?         
  報告文學作家與小說家不同的是,他必須直接面對社會寫作。對此,他沒有任何躲閃和回旋的余地。他必須剖開胸膛直面現實,否則,就別干這種行當。他需要信念,需要勇氣,需要激情,需要經驗,需要體力,需要堅韌,更需要由判斷和把握所構成的理性。                    
  我們這一代人是非常艱難又非常幸運的。我們經歷了那么多的事情,我們看到了那么多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我們生活在一個牽動世界的轉型社會中,直截了當地體驗著社會脫胎換骨的激變過程,而這個過程,在整個中華民族的文明進程中,只是有數的幾次。一次是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一次是晚清和民國初期,第三次便是一九七八年開始、將延續到下一個世紀的變革。我們在文獻中看到,轉型社會中,百家爭嗚,百花齊放,大師輩出,群星燦爛。到今,我們還沐浴著先賢的芳澤。                  
  從思想史的角度看,晚清以來,在一百五十年的時間段里,中國人面對著西學東漸、西方列強的船堅炮利,產生了“體”、“用”之說。由保守主義到激進主義,又由激進主義到保守主義,來來回回,莫衷一是。其要害是,怎樣對待傳統,采取激進還是漸進的方法步入現代社會。人們開始關注晚清的歷史,比較各國現代化的進程,作為對新權威主義的反撥,出現了所謂的“新保守主義”思潮。并在反省的基礎上形成了建立秩序、平穩過渡、漸進發展的社會共識。                              
  這是一種極具建設性的轉變。社會進步由浪漫回到了現實,由激進回到了漸進。                              
  新時期的報告文學,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由狂飚突進發展到浪漫理性,又由浪漫理性蛻變到了客觀理性。                  
  90年代的報告文學,正是在客觀理性的認知上逐步展開的。相比而言,這一時期的報告文學面臨的局勢更嚴峻,更艱苦,更復雜;負担更沉重,路途更漫長。                              
  寫到這里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幻覺。我看見時間正牽引著一匹駿馬踢踏而來,天邊劃過一抹喜悅的酥紅。                
  (此文是作者為報告文學集《在那酒神徘徊的地方》寫的自序,本刊發表時略有刪節)                            
  
  
  
光明日報京⑦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盧躍剛19951995 作者:光明日報京⑦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盧躍剛19951995

網載 2013-09-10 21:49:44

[新一篇] 轉向“新寫實主義”:2007年臺灣文壇看點

[舊一篇] 轉智成識:論文藝學的邏輯出發點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