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論”理論定位問題評議

>>>  史地研究雜志方面文獻收集  >>> 簡體     傳統


  近年來,我國哲學界開展了關于選擇問題的討論,取得了大量研究成果,同時也發生了許多不同意見。人們重視選擇論,大致有如下幾個方面的原因。第一,它是在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中突出實踐論的結果。在人類社會實踐中,存在著意志活動。實踐過程是意志的形成、物化、并受到檢驗校正的過程,而所謂意志就是在各種可供選擇的方案中進行決斷的思想行程。討論實踐論,不能不討論選擇問題。第二,它是總結實踐經驗特別是中國革命和建設實踐經驗的結果。實踐中的意志抉擇是普遍的經驗事實,在現代社會生活中,當實踐自覺性大大增強起來之后,意志抉擇的意義更顯強烈。中國的革命與建設實踐,提供了極為生動的選擇事實,以致早已形成了一個理性的判斷:從新民主主義到社會主義,走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是中國人民的歷史性選擇。第三,它是正確指導今后實踐的必需。在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實踐中,我們面臨兩方面的選擇問題。其一是在國家的發展道路方面仍會面臨選擇。中國由于自己的特殊國情,自新民主主義革命以來,一直有走社會主義道路和走資本主義道路這兩條道路的矛盾,搞社會主義,也有搞怎樣的社會主義和怎樣搞社會主義的問題。當我們堅定不移地走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的時候,我們是在肯定自己的歷史選擇,同時也意味著另一種選擇的存在。二是在改革、開放、建設諸方面有著層出不窮的決策工作,而所謂決策就是在諸多備擇方案中作出決斷。這兩個方面的選擇工作,要求哲學工作者對選擇問題作出科學的回答。
  如前所述,在選擇問題上爭論頗多。其中的重要之點在于確定選擇論的理論位置。有一種意見認為,馬克思主義認識論與歷史觀,應從總體上規定為選擇論,或者說馬克思主義哲學就是“選擇哲學”。在西方馬克思主義者中,有學者認為:“主體作為決定因素而出現。歷史命令歸根到底是由人所給予的,因為規定這些命令的客觀條件從來都不是‘單方面的’、毫不含糊的,它們總是提供不是一個而是幾個選擇。”〔1〕以此論看,客觀條件均衡地提供各種可能性, 而具有決定意義的是主體意志。在國內,也有一些學者把選擇論同歷史決定論對立起來,認為歷史決定論是必須克服的,“克服的途徑就把主客體的雙向選擇特別是主體選擇作為基石,建構‘選擇論’或‘選擇哲學’”。對于這樣的見解,筆者實實不敢茍同。另一種意見則要嚴肅得多,這就是把選擇范疇看作馬克思主義哲學范疇體系中的一個范疇;而把選擇論(研究選擇問題的理論)看作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體系中的一個方面的理論。這樣的選擇論才可能是馬克思主義的選擇論。
  本文將較為詳細地討論這個選擇論的理論定位問題。
      一、馬克思主義哲學是把感性理解為實踐活動的“新唯物主義”哲學
  關于選擇論的討論和爭論,特別是關于選擇論的理論定位的討論和爭論,實質上是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總體規定性的討論和爭論。按照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判定:“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對象、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在這樣的唯物主義中,根本不會有選擇論的位置;但“唯心主義是不知道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2〕他們強調意志,因而會提出選擇問題, 卻不可能正確地解決選擇問題。無疑,馬克思超越了此前的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抽象對立與共同缺陷——不了解感性的客觀的(或對象性)的社會實踐活動,而達到了“實踐的唯物主義”。〔3 〕即以科學實踐為理論硬核和總體構架的唯物主義。在這樣的哲學中,選擇論才有確定的位置和準確的規定。
  長時期來,我們并未足夠重視選擇問題的研究,原因在于我們沒有真正把實踐論作為理論核心貫串在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的全部和始終。在世界觀方面,我們強調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對象是無限發展的物質世界,是無垠無際、無始無終的整個宇宙。在其中,人類實踐只是一個十分狹窄與短暫的階段,是幾乎可以不予計較的。而其實,担負著改造舊世界、創造新世界、實現人類解放和真正自由的歷史責任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它的對象是以人類實踐為基礎的感性現實世界,在這樣的現實世界中,人具有主體地位,具有選擇功能。到了認識論,實踐觀點有所突出,被理解為首要的基本的觀點,但是以無限發展的物質世界為對象的哲學,強調的是人類必須真實準確地描述這一世界,而對究竟如何改造現實世界反而缺乏足夠重視,常常只用簡短的文字寥寥帶過。在真正貫徹馬克思主義實踐論的哲學中,世界觀和認識論是同一的,后者只是前者的展開,也就是說,認識論更具體地研究現實世界中主體、客體的實踐關系。現實世界既然是以人類的感性實踐活動為基礎的,那也就一定是在實踐中不斷更新與被創造著的,那么,我們的認識論,也必須以正確反映世界為前提,重點放在新世界的創造方面。這里發生主體的選擇問題。到了歷史觀,實踐觀點又弱化了。按照以無限發展的物質世界為對象的世界觀,歷史既狹窄又短暫,它被看作是若干種運動形式中的一種。論者遵循從一般到個別的演繹邏輯,直接以物質第一性為前提,推論社會存在的第一性。而在馬克思那里,思想行程并非如此,他以一般唯物主義作為方法論,把握人類存在與活動的“真實面目”,〔4 〕從而確認了生產勞動和社會實踐的基本性,然后引出“社會存在”范疇;引出人類歷史是實踐史、社會歷史規律不過是人的實踐活動的規律的著名結論。在具體實踐的展開和社會規律的形成中,主體選擇是一個重要的環節。
  綜上所說,馬克思主義哲學乃是“把感性理解為實踐活動的唯物主義”,〔5〕是以科學實踐論為理論核心的哲學體系;從而, 它又是超越此前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抽象對立,實現一場革命的新的哲學,是指引當代實踐,改造現實世界,實現人類解放與自由的思想武器。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作這樣的理解,既合其哲學原本、又合現時實踐的界定,才能正確解決選擇論的理論定位問題。
      二、選擇在主體實踐中的位置
  要討論選擇論在馬克思主義實踐論中的位置,必先討論選擇在主體實踐中的位置,因為前者不過是后者在理論上的描述。
    (一)選擇是實踐過程的中介性環節。
  前已說過,選擇是實踐之前的意志行為。面臨即將展開的實踐活動,主體必先規范行為,制定人們稱之為“實踐觀念”的計劃、方案。近代以來,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實踐能力的提高,預見預測之學的建立,人們越來越自覺地估計客觀情況,分析諸客觀可能性,比較可以采取的行動方案的利弊得失,從中作出有利可行的抉擇,這就是選擇。
  選擇又是實踐之后的意志行為。一切選擇都不可能憑空而作。在人類實踐的長過程中,其意志行為從自發到自覺,從經驗到科學,達到一定的文化狀態之后,才有了意識到的選擇。在這個意義上,一切選擇都是實踐經驗及其理論總結積累下來的結果。在具體的實踐中,選擇又不是一次完成的,它必須經由實踐的檢驗,不斷地校正自己,才能達到正確和有效。只有一項實踐活動完成或成功之日,才是該項活動之選擇最終結束之時。
  把上述的分命題合起來,得到“實踐——選擇——實踐”的公式。選擇只是實踐過程的中介性環節。實踐是人類活動的“鏈”,選擇只是“鏈”上的“環”。實踐具有總體性,它是人類的存在方式,是現存感性世界的基礎,是社會生活的真正本質。選擇沒有這種總體性、基礎性、本質性。把實踐論作為哲學的總體性規定是科學的,但不能把選擇論當作這種規定。“選擇哲學”的概念不能用以指稱馬克思主義哲學。
  從“選擇是實踐活動的中介性環節”的命題中,可以引出兩個極為重要的結論。
  第一個結論:實踐具有絕對客觀必然性。實踐是人的固有本質;對于整個人類社會說來,實踐是無條件地存在的。生產勞動以及以此為基礎的感性實踐活動是“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撇開的現實前提”,“是可以用純粹經驗的方法來確認的。”〔6〕這里, 沒有經院哲學式的爭論能夠發生的余地。與此同時,也可以對這一結論提供邏輯證明。在模態邏輯中提供了兩個等式:等式1:“P是可能的——當且僅當——非P 不是必然的”;等式2:“P是必然的——當且僅當——非P不是可能的。 ”〔7〕從這兩個等式中可以引出兩個哲學論斷, 即:斷定可能性就是斷定其否定態的非必然性;斷定必然性,就是斷定其否定態的不可能性。照此推論,斷定實踐的絕對客觀必然性,就是斷定不事實踐或停止實踐對于人類的絕對的(無條件的)不可能性。選擇作為意志行為,是實踐展開過程中的中介性環節,這證明選擇只能針對實踐的具體方式,而永遠不可能針對實踐本身。人的意志無論強化到何種程度,都不能在“實踐”與“不實踐”中作出抉斷,這就證明實踐本身之存在與發展不依賴于人的意志,它具有絕對的客觀必然性。
  第二個結論:實踐又具有相對的客觀必然性。說實踐具有絕對客觀必然性,是指謂實踐本身和實踐的總過程,它沒有任何的可擇性,它真正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又說實踐具有相對客觀必然性,那是指謂具體實踐和實踐的感性過程。“具體實踐”(concrete practice )實在是非常重要的范疇。它揭示了實踐的時空區分性,指謂著可感知的實在存實踐活動。任何具體實踐,都是在既得的客體條件下由特殊的主體來進行的。主體選擇不是對著這二者本身,既得條件包括客體的條件和主體的條件,都是無可選擇的;能選擇的是客體條件中包含的諸種可能性與主體自身的需要及其結構。這就是說:具體實踐中的必然性,是由既得的主客體條件系統所制約的必然性;主客體條件在實踐中是可變動的,當演變出新的條件系統時,必然性本身也會發生變動,原來的必然性轉化成偶然性,新的必然性取而代之。具體實踐中的相對必然性及其變動,在中國近現代革命史中具有極其生動的表現。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一經形成,它就是近代以來中國人民革命實踐的既得初始條件系統,它不僅決定著客體,也決定著主體本身。中國民族資產階級不完全是西方資產階級革命時期那樣的資產階級,中國無產階級也與當時的西方無產階級有著重大的區別。在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以前,由中國民族資產階級領導革命到達成功具有很大的可能性;但在此之后,中國社會所提供的初始系統發生重大變動,舊式的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革命取得勝利的可能性越來越小,而由中國無產階級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則日益走向成熟,并最終獲得成功。很明顯,這是由當時國際國內條件所規定的,只具有相對意義的必然性。由此形成的規律是相對規律,而不是如人類生活的本質是實踐,實踐中必定形成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前者決定后者,后者反作用于前者這樣的絕對規律。相對規律是絕對規律在特殊時空的感性實踐中的表現。有學者指出:“人類歷史歸根到底是有規律性、必然性的,而歷史的規律、歷史的必然是通過歷史選擇來實現的”。〔8 〕這個判斷需要加以分析:就相對規律而言,它確實是經過“實踐、選擇、再實踐、再選擇”而形成的;就絕對規律而言,它本身是無可選擇的,在這個意義上它不是通過歷史選擇來實現,而是人的本質自身中所固有的。但是,絕對規律是經過相對規律表現自己的,在這個意義上,它也與歷史選擇相關。中國近現代革命的相對規律的形成過程證明了這樣的分析。在這個革命中,中國社會的各階級都在選擇自己的道路,諸選擇發生相互矛盾的關系,究竟何種選擇適合中國社會的條件,這有待于實踐的檢驗;就是一個階級,內部也發生不同選擇之間的爭論(中國共產黨的正確路線與“左”或右的錯誤路線的矛盾就是關于歷史發展道路之選擇的矛盾),同樣要由實踐來檢驗與證實。所有這些選擇都對歷史發生實際影響,使中國近現代歷史進程迂迥曲折,復雜多變;但是,只有經過證實與校正的正確選擇才能轉變成為成功的實踐,構成歷史進程的主流,構成它的必然性和客觀規律。在這里,所謂“實踐檢驗”,就是以是否有利于社會主義生產力的解放和發展來檢驗。按照馬克思主義實踐論,社會生產力是實踐進程的物質標志。社會生產力的解放和發展是實踐的絕對規律。相對規律是在實踐檢驗中形成和展開的,這就表現出實踐的絕對規律對于相對規律的決定作用。
    (二)選擇是實踐活動的能動性方面。
  實踐是主體活動。它有受動性方面和能動性方面。在絕對的意義上,人類的生產勞動,永遠也擺脫不了產生著人又環繞著人的物質自然界。當人試圖向自然界作過分的索取時,每一次都會受到報復。就是人自身也是“自然存生物”,他不能擺脫欲求,而“他的欲望的對象是作為不依賴于他的對象而存在于他之外的”,〔9〕這是人的受動性。 但另一方面人又是能動的。人在生產勞動中建立起主體性,不斷增長著自己的自然力、生命力,增長著認識世界的智慧和改造世界的創造力。在相對的意義上,人的每一具體實踐都是在既成條件的約束下展開,人必須接受這種約束,沒有自由,顯得被動。如以馬克思恩格斯所說,“人們每次都不是在他們關于人的理想所決定和所容納的范圍之內,而是在現有的生產力所決定和所容許的范圍之內取得自由的”。〔10〕在此之外,人只能放棄自由。但這種約束本身又為人的活動留下了巨大的天地,這就是我在前面講到的客觀可能性。人的能動作用在于他能利用和實現可能性;人把可能性認識和利用并實現到什么程度,這是人們能動性強弱的衡量標度。
  從選擇的角度考慮人和人的實踐,那么,人的受動性也就是人的非選擇性,人面對絕對的和相對的既成條件,必須接受它的硬結束。這種約束是“如來佛的手掌心”,人類和人無論如何試圖超越也是越不出去的。人的能動性則是人的選擇性。選擇是受動中的能動,被動中的主動,在硬約束的現實中尋找將會變成現實的最好的、對主體最為有利的可能性,并靠著主體性的發揮,把它轉變成現實性。
  這樣,受動性與能動性的統一,非選擇性與選擇性的統一,是人類實踐活動的總體性特點。選擇正是這一總體性特點的能動性方面。
    (三)選擇是主體意識的貫通性機制。
  選擇作為實踐的中介性環節和能動性方面是主體意識的組成部分,它不是孤立地存在的,而是與相互區別又相互結合的三種意識形式(反映或描述的認識、規范的認識、評價的認識)相互關聯地存在的。弄清這個問題對于準確界定選擇在實踐中的地位也有重要的意義。
  先說描述性認識中的反映與選擇的關系。人們對反映論議論紛紛,其實反映論既可與物本論的唯物主義相聯系,也可以同實踐論的唯物主義相聯系。對于后者,它是對于實踐的既得客觀條件的描述,描述的目的在于從這一條件中發現客觀可能性空間,以便為“實踐觀念”的建立準備前提。我們無法孤立地判定反映論的是非,而要看它同怎樣的唯物主義的歷史形式相聯系。在實踐的唯物主義中,反映是選擇的前提;選擇是反映的直接目的。沒有反映,不是全面地描述實踐的初始條件系統,不是客觀地把握住這一條件系統中包含的客觀可能性空間,主體就無法選擇最具實現可能性即具有最高實現幾率的可能性作為實踐活動的基點,就不能作出正確的選擇,更談不上實踐的成功。
  再說規范性認識中的選擇與創造的關系。人類實踐的絕對規律中有一條叫做實踐的前進上升性規律。實踐的總趨勢是由低級到高級、由(客體世界的)表層到深層、由近前世界到遙遠世界的發展。在時空局域上,具體的實踐可以是常規性的、重復性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從事著同水平的實踐活動,但是在總體上,實踐是前行性的、創造性的,永遠不會停留在相同的水平上。實踐的創造性先在地表現為意識的創造性,因為實踐是意識的物化過程;當然意識的創造性又根源于先在實踐所提示的創造的可能性,因為任何意識都不可能憑空產生。這就證明了列寧的論點:“人的意識不僅反映客觀世界,并且創造客觀世界。”〔11〕在規范性認識中,選擇和創造是密切相關的。選擇是規范性認識的行為機制,創造是這一認識機制的實質,或者說,二者是形式與內容的關系。選擇是多中擇一的行為,它面臨著多種多樣的矛盾著的選擇肢。其中,保守與創造是一對基本的選擇肢。主體可以選擇保守,也可以選擇創造。就如我們黨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后就有過“兩個凡是”的教條主義的極端保守的選擇肢和“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創造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局面的選擇肢。選擇是中性范疇,無論是怎樣的選擇均為選擇。但是,對于馬克思主義者說來,選擇具有獨特的性質,其實質就是創造。依據列寧的上述論點,反映世界和創造世界的統一是認識的本質4。那樣,選擇就是由反映達到創造的必有機制。
  最后談評價性認識中的價值準則與選擇的關系。了解現代決策科學的人都知道,方案選擇必須經過可行性論證與價值論證這樣的雙重論證。前者解決環境條件與主體選擇是否一致的問題亦即客觀可能性與主體選擇是否一致的問題;后者解決價值準則與主體選擇的關系問題。或者說,一則以客體尺度來衡量選擇,一則以主體尺度來衡量選擇。而確立價值準則,既是評價性認識的內容,又是規范性認識的環節,這兩種認識是相互滲透和交錯的。
  綜合起來看,作為實踐之中介環節的主體意識其實是由多方面意識成分組合而成的。反映性意識是前提,評價性意識是中介,規范性意識是目的,選擇則貫穿其間。主體帶著自己的意向和目的投入實踐過程,他的反映是以此為目標的對于相關條件系統的反映,這是有選擇的;他的評價是要為實踐方案確定價值準則,這也是選擇的結果;他的規范更是從多元備擇方案中擇一的行為。選擇是主體意識中的貫通性機制。
      三、選擇論在馬克思主義實踐論中的位置
  上面,我討論了選擇這一意志行為在人的實踐中的地位,指出它是人類實踐過程中的中介性環節,是實踐活動的能動性方面,是主體意識形成和展開過程中的貫通性機制。確定了選擇的這一位置,我們就能討論選擇論在馬克思主義實踐論中的位置。我把實踐論理解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礎和核心,選擇論在馬克思主義實踐論中的位置,也就是它在全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位置。
  實踐范疇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總體性范疇和基礎性范疇,實踐是一個宏偉結構,在這一結構中,自然界和人類社會是統一的;客體和主體及其中介也是統一的。從而,實踐就是一個總體,而不是只涉及它的某一側面。實踐又是全部現存感性世界的基礎。有了實踐,自然界不斷人化,尚未人化的自然界也是由于實踐而被考察、被觀測、被認識;有了實踐,現存感性世界也就是現實感性活動,在這一活動中,世界被改造和創造著,不斷地發展和變化著,日新月異地改變著自己的面貌;有了實踐,人們全部意識活動才能發生和發展,并得到正確的說明。總體性、基礎性的實踐范疇和實踐理論,包容著多層次、多方面的非總體性范疇,二者之間存在著總體與部分、基礎與上層的關系。選擇范疇和理論也是如此。
    (一)馬克思主義實踐論分為“總體實踐”論和“具體實踐”論,選擇論只在后者的范圍之內,是部分性理論。
  在“總體實踐”論中,首先要討論實踐范疇的建立問題。人類從事生產勞動,借以滿足保存生命和延續生命的基本需要,從而形成以生產勞動實踐為基礎的感性現實世界,這是一個經驗的事實,是談論一切哲學問題的感性前提。正是從這個經驗事實與感性前提的理論提升中形成了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范疇。其次要討論實踐中的主客體關系問題。主體是從事實踐活動的人,客體是主體活動的對象與環境。對于現存感性世界,需要從客體方面去看,承認先于人的自然界的優先存在,承認它是原初實踐的客觀條件系統。更需要從主體方面看,客體從主體看來才是客體,主體具有超越既得客體從而為自己創造新的客體的品格和能力。二者這樣地統一起來,才是全面、正確的世界觀。再次是討論實踐的基本過程或總過程問題。實踐與需要的相互推動,使它從低級到高級地向前發展,從而確定了人類進步的觀念和信念。在這種“總體實踐”論中還談不到選擇與選擇論,因為實踐在總體上是一種絕對客觀必然性,是人所不能選擇的。如果要論選擇,那只能是“非選擇論”。
  在“具體實踐”論中,首先是確立“具體實踐”的范疇。前已指出,它是在特定時空領域內、由特定主體從事的可感知的實踐活動。具體實踐的總和就是總體實踐。具體實踐是“這一個”實踐,“這一個”也是普遍性,所有的“具體實踐”,都是“具體的”,它是“這一個”的普遍性。其次要研究具體實踐的條件性與多元性。具體實踐是在既成客觀條件約束下的實踐,是有其特殊性的實踐,由于客觀條件系統中包含著多種可能性,這就使具體實踐的道路中出現諸分岔點,這才發生各實踐主體的選擇問題。最后要研究具體實踐的有限過程。在“實踐、選擇、再實踐、再選擇”的過程中展開為非先定的相對規律。在“具體實踐”論中,選擇論有著重要的地位。
    (二)馬克思主義實踐論,是實踐活動和實踐意識的相互關系的理論,選擇論是以實踐論為基礎的層次性理論。
  實踐活動具有客觀性,但這不能理解為實踐是無意識的單純物質活動,而應理解為有意識的活動,理解為意識從實踐中形成而又通過實踐向物質事實轉化的活動。這樣,在結構上,實踐活動決定實踐意識;而在過程上,便形成“實踐——主體意識——實踐”的公式。選擇屬于主體意識,它是被決定的東西。從這個角度看,我們也無法把選擇論稱為總體性理論,而只是一種層次性理論。
    (三)馬克思主義實踐論包含著它的主體意識論,選擇論是主體意識論中的機制性理論。
  前已指出:主體意識包括描述、評價、規范三環節。由此推論,主體意識論也包括反映論、評價論、規范論三個部分。這每一“論”中都涉及“選擇”機制。在反映論中,我們要研究反映者(特定主體)和被反映者(與主體相聯系的客體)的關系,二者組成一個主客體關聯空間,每一個的關聯空間,都各有不同,因為主體之間是區別著的,與他們相聯系的客體之間也就相應地產生區別,這里產生反映者對被反映者的選擇。這是可以理解的。我們常說的調查研究就是這樣。假如一個調查者(反映者)是調查城鄉工業,那么,他就同選定的調查對象構成一個關聯空間;假如一個調查者(反映者)是調查城鄉商業,那么,他們所選定的調查對象就不同于前一個調查者,構成的關聯空間也不同。但是,每一個關聯空間又有共性,這就是被擇客體的性質和狀況對于選擇者而言是既成的、客觀的,調查過程仍是一個反映過程。在評價論中,我們要研究價值選擇問題。面對既成的價值客體,我們要作出合乎主客體價值關系實際的價值判斷;對尚待創造的客體,我們要作出價值選擇,以便確定價值準則,用以作為擇定實踐方案的導向。在規范論中,我們更要重視選擇的研究,如果說對于整個馬克思主義哲學說來,選擇論不能成為總體,也不能成為核心;但在規范論中選擇問題卻真是個核心,因為規范就是選擇。
  全部主體意識論,由反映論、評價論、規范論構成:反映是評價與規范的前提,規范是反映的落點,評價則是反映和規范的中介。選擇論貫穿在上述三論之中,它研究的是其中的選擇機制。在這意義上,選擇論仍然是部分性的理論。
      四、相對獨立地闡述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選擇論
  我不贊成把馬克思主義哲學及其認識論與歷史觀在總體上規定為選擇論,不贊成說選擇是認識的本質和歷史的本質。但這并不等于說,馬克思主義者對于自己所正確理解的選擇問題不能單獨地并且系統地加以陳述,也就是說,馬克思主義哲學選擇論是能夠成立的。它實質上是從選擇的視角闡述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一系列基本觀點的理論。在馬克思主義哲學選擇論的邏輯展開中,要解決好以下三下問題:
    (一)選擇論的基礎是實踐的唯物主義
  馬克思主義的唯物主義是實踐論的唯物主義,即把實踐及以其為基礎的現存世界看作是客觀的經驗的事實,看作與人俱來、與人俱去的人的固有本質,具有絕對的客觀必然性。“從前的唯物主義”按自然界或物質世界的“本來面目”了解它們。〔12〕恩格斯說:“唯物主義的自然觀無非是對自然界本來面目的樸直的理解,……它在希臘哲學家中間原本是不言而喻的東西。”但他們不了解感性實踐,忽視了以此為基礎的感性現實世界的真實存在,這又離開了世界的“本來面目”。〔13〕馬克思恩格斯說:“只要這樣把按照事物的真實面目(按:舊版譯作“本來面目”)及其產生來理解事物,任何深奧的哲學問題……都可以十分簡單地歸結為某種經驗的事實”,實踐論的唯物主義則解決了這個問題,不僅從客體方面認識和把握世界,尤其從主體方面來認識并改造世界。選擇論只有以實踐論的唯物主義為基礎,才有存在的余地,才能負起揭示主體能動作用的使命。在非實踐論的唯物主義哲學中,頂多只能談物質世界的客觀性,只能談對于它的反映,只能談對于客觀規律的服從,哪有什么選擇問題啊!
  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論又是唯物主義的實踐論。有些論者總是把唯物主義看作是物本主義,它與實踐論永遠不能結合。這樣,實踐論就脫離唯物主義軌道,變成人本主義,而人本主義在歷史觀問題上總是陷入精神決定論。在這樣的構架中討論選擇問題,不會懂得選擇的制約前提,不會懂得可有多種選擇的現實根據,不會懂得實踐對于選擇的檢驗作用,從而也就難以理解在具體實踐中形成和展開的相對規律。
    (二)選擇論的關鍵是科學理解選擇中的可能性和現實性。
  選擇是在具體實踐中展開的,而一切具體實踐都是人類實踐長河中的新階段,是以舊階段造成的既成條件為出發點的。這就必須研究客觀條件系統中的主體與客體,把握它的現實性。客體的狀況是既成的、無可選擇的。但客體現實中潛含有多種可能性,潛含著由它們組成的確定空間。這就可以選擇。這就是說,作為具體實踐展開的客體條件,既有非選擇性,又有可選擇性;非選擇性表現唯物主義的約束力量,選擇性表現為辯證法的能動作用。不但如此,選擇所面對的主體狀況同樣具有現實性。他也是既成的,無可選擇的。讀過毛澤東的《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就知道這是對新民主主義革命展開時的客觀的主體條件的分析,所有各階級的主體性是歷史的產物,是客觀的規定,但是,由每個主體的社會地位所決定的需要,發展道路則有多種可能性。“中產階級”即民族資產階級既可以贊成并參加反帝反軍閥的革命,也可以懷疑革命以至附和反革命。無產階級必須革命,但如何革法仍有各種可能性。所以,不但具體實踐所遇到的客體條件是既得的、又是可擇的,而且主體條件也是既得的、可擇的。這也是實踐論中的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的統一。
  對于把握現實中的可能性,必須分清可能性與不可能性的界限,不能把不可能性當成可能性,這就是說,由諸可能性組合而成的“客觀可能性空間”是有限空間,是有“邊”的,我稱之為“客觀可能性空間邊際”。還必須分清各種可能性之間在質上與量上(變成現實性的幾率)的區別,也就是說,客觀可能性空間的有結構的,組成此空間的諸可能性決定不是均衡的。主體只有選擇那種體現歷史前進方向、實現幾率高的可能性,作為實踐的出發點,才能使之轉變成現實性。主體在進行選擇時,必須分析、衡量自己的各種需要,排列它們的輕重緩急秩序,確立自己開展實際活動的價值原則。如人們所熟知的,對客體的環境分析,解決主體實踐方案的可行性問題;對主體的價值分析,則解決實踐方案的價值性問題;二者結合,既可行又符合主體的價值要求,就能擇定主體的實踐方案。如果只講可行性,那么,就可選擇比較容易辦到,但對主體缺乏價值的方案;如果只講價值性,那么,就可選擇價值雖高、但難以辦到的方案;二者都是片面的,都不能實現主體性與客體性的統一。
  “選擇哲學”的提出者們的失足在于未對可能性空間作邊際的和結構的分析,對各種可能性作了均衡的、等量齊觀的理解。這樣,客觀條件對人的活動便沒有任何決定作用,一切取決于主體的“歷史命令”,歷史從而也就是純粹偶然的東西。這些人找不到主體選擇與客觀規律的真實關系。而按照我的理解,諸可能性是不平衡的,在諸可能性的選擇競爭中,一種可能性代表著歷史前進的方向,具有最大的實現概率,由特定的歷史主體,通過實踐活動,使之變成現實性,從而構成歷史的主流與發展的規律;其他的可能性,也會由相應的主體加以利用,從而影響著歷史,使歷史曲折而多變,然后由于這些可能性的特定性質和相應主體的社會地位,它們終究不能成為歷史的主流。
    (三)選擇論的邏輯進程是從認識論到歷史觀的展開。
  在認識論中,選擇貫穿在反映、評價、規范的三個認識形態之中。反映中的選擇,基本上是主體自省與建構主客體關系空間的選擇。波普爾說:“觀察總是有選擇的。它需要選定的對象、確定的任務、興趣、觀點和問題。”〔14〕這就要有一定的理論準備。一個主體,只有有了相當的理論準備,才能提出科學研究的問題,才能對認知對象作出分析,劃出確定的認識目標,從而構成一定認識目標指導下的世界圖景。評價中的選擇是從一定價值事實(主體價值需求與客體價值規定的統一體)出發,作出價值評論,進行價值選擇并在實踐中檢驗這種選擇。規范中的選擇是根據從反映中獲得的關于客觀可能性空間的知識和從評價中確立的價值準則,擬制多元備擇方案,經過可行性論證和價值評判、抉擇一個方案。
  選擇論從認識論擴展到歷史觀是從抽象上升到具體。我一貫認為,認識論是抽象的歷史觀,歷史觀是具體的認識論。由此推論:認識論中的選擇論是抽象的選擇論,歷史觀中的選擇論則是具體的選擇論。選擇主體是具體的,他們是各個社會階級和社會階層,各個政黨和群眾組織;選擇客體也是具體的,它們是既成的社會生產結構——經濟結構、政治結構、思想文化結構,所謂客觀可能性空間具體化為這些社會結構的存在和演變的諸可能性的集合。這樣,歷史中的選擇實質上是各社會階級、階層、政黨、群眾組織之間的爭斗和競爭,選擇過程是社會歷史過程和相對社會規律的展開過程。
  眾所周知,“實踐標準”原理,在選擇論中有著特殊重要的意義。實踐不但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也是檢驗主體選擇是否正確而有效的標準。在認識論中,這個標準還是抽象的,到了歷史觀,它就具體化了。整個社會歷史為什么具有前進上升性,基本上依靠實踐檢驗的力量;一切錯誤的選擇必定會揚棄,而正確選擇和成功實踐則構成社會歷史的上升性主流;一切堅持錯誤選擇而不愿或無法糾正的社會集團必定會被歷史拋棄,而先進階級、階層、政黨雖然也會犯錯誤,但他們對歷史負責,能夠回到正確的軌道,從而完成自己的歷史使命。
  注:
  〔1〕馬爾庫塞語,轉引自劉放桐著《現代西方哲學》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558頁。
  〔2〕〔3〕〔4〕〔5〕〔6〕〔1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995年第2版,第1卷,第54、76、56、66—67、76頁。
  〔7〕參看盧卡西維茲著《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162—163頁。
  〔8〕王玉liáng@①《歷史的必然與歷史的選擇》《求是》1996年第6期。
  〔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67頁。
  〔1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507頁。
  〔11〕《列寧全集》第42卷,第182頁。
  〔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306頁。
  〔14〕卡爾·波普爾著《猜想與反駁》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66頁。
  字庫未存字注釋:
    @①原字為木右加梁
江淮論壇合肥16~23B1哲學原理陸劍杰19981998作者單位 中共江蘇南京市委黨校 作者:江淮論壇合肥16~23B1哲學原理陸劍杰19981998

網載 2013-09-10 21:54:14

[新一篇] “辯證唯物論是當代最偉大的哲學”——訪著名學者張岱年先生

[舊一篇] “陳獨秀與中國文化近代化”學術討論會綜述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