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懷元帥(二) 文革相見 英雄漠路 最后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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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情結

  1987年初夏的一天,陽光明媚,氣候宜人。

  我接到省政協的通知,要接待來自哈爾濱的貴客,我與彭總故居的幾個工作人員很快地作好了接待準備。在上午九點左右,一輛淺灰色小轎車輕盈地駛入了湘潭縣烏  石鄉彭家圍子,一位面容清癯的老人走出車門,她凝望著巍峨挺拔的烏石峰,感慨萬千,久違了,故鄉的山水!故鄉的親人!兩行熱淚從她的雙頰流瀉下來……

  這位飽經憂患的老人就是彭總的原配夫人——劉坤模。

  幾十年風風雨雨、苦辣酸甜和****的鄉情、鄉思、鄉夢,使當年的“細妹子”(電影《路漫漫》里細妹子的原型就是她),成了兩鬢飛霜的老人。

  彭總的侄媳婦顏蓮英走出槽門,親熱地叫了一聲“伯母”,攙扶著把劉坤模老人迎了進去。走進堂屋,她噙滿淚花在身著元帥服的彭總像前靜靜地佇立了很久。

  當時,劉老已有77歲高齡了,但依然鄉音不改,談吐爽朗,步履矯健,記憶清晰。全看不出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鄰近幾位趕來看望她的老人。她都能一一喊出她  們的名字來。隔壁81歲的肖奶奶緊緊攥住劉老的手,激動地說:“細妹子你咯一走就是50多年噠,今日我們姐妹還能見上一面,難得,難得呀!”劉老也連連點  頭:“是呀!是呀!”

彭總的侄兒、侄女以及堂侄們也聞訊趕來,這真是一次難得的相聚呀。大家親熱地交談著。幾十年的離情別緒,人世滄桑、各自不同的境遇也夠聊的。十年浩劫中,劉老也經受了許多的磨難。她向侄輩們深情地敘說著的,卻主要是彭總生前對她的教誨與關心。

  劉老當時已經離休了,居住在美麗的太陽島上,她還是哈爾濱市政協委員呢。她向陪同她來的湘潭市、縣政協的同志說:“彭總青少年時期還有很多助人為樂、濟困扶危的故事,你們要組織人去搜集整理,可以寫成一本書哩。”

  劉老在晚輩們的簇擁下,拜訪了左鄰右舍,又登上后山,來到彭金華、彭榮華烈士墓前,鞠躬默哀,憑吊這兩位為國捐軀的親人。

  在彭家圍子,劉坤模老人只作短暫停留,在有生之年回故鄉看看,是她生前最大的一個愿望,心愿已了,她就匆匆與鄉親們惜別,臨走之前,劉老遏止不住那澎湃的  感情,激動地揮毫題寫了“橫刀人不見,烏石緬雄風,華廈開新宇,猶憶大將軍”的詩句——抒發了她對彭總的深切懷念和對故鄉山水的深情眷戀。劉坤模把她對彭  德懷的一片深情眷戀,留在了她的著作《和彭德懷在一起的日子》。

  被中外兩名女作家愛慕

  彭德懷將軍失意于婚姻,一段時間曾絕意于再婚,美國記者史沫特萊采訪他,視之為清教徒式的人物。

  丁玲(1904年10月12日-1986年3月4日),原名蔣偉,字冰之,筆名彬芷、從喧等。湖南臨澧人。中國當代著名的作家、社會活動家。《莎菲女士的日記》、《太陽照在桑干河》是丁玲代表作品之一,曾獲斯大林文藝獎金。

  1937年春,紅軍前敵總指揮部移駐陜西渭河北岸的三源縣云陽鎮,彭德懷在這里主持紅軍整訓,準備迎接全民族抗戰。此時陜北成為全國愛國青年男女無限向往的“紅色麥加”,他們擺脫國民黨沿途的封鎖輾轉到這里,一時陜北的春天也顯得格外具有蓬勃氣象。

  于是也就有了一個美好的傳聞:有一知名的女作家久慕彭大將軍的英名,從十里洋場的上海來到陜北,趕往地處前線的云陽鎮去見彭德懷,并借此體驗紅軍生活,為創作積累素材。女作家對他充滿了好感和神秘感,而彭德懷對之也親切有加。

不久,******也來到云陽,顯然聽說了這里正在發生的“事”。******和彭德懷開玩笑,詢問他們倆何時可以辦事。彭德懷苦笑著回答:“沒有的  事。”原來他已經  慎重地考慮過:軍人尤其還是指揮員的他,與女作家在工作和生活上均難以協調,何況那時他還沒有得到自己結發妻子劉坤模的消息,于是那個念頭很快被打消,周  恩來等熱望的“好事”遂不諧矣。

  以上所述不知確鑿與否,不過后來當這個著名女作家倒霉的時候,一個被人攻訐的口實便是這件事,這個著名女作家就是丁玲。迄今關于此事尚有爭議,不過,那時丁玲和馮達的婚姻已宣告死亡,她好不容易擺脫了國民黨的監視,千里迢迢來到延安,就是為了追求自己渴求的婚姻。

  艾格尼絲·史沫特萊,美國著名記者、作家和社會活動家,一個杰出的與眾不同的女性。史沫特萊,1950年6月6日逝世,1951年5月6日,在她逝世一周年時,骨灰安葬于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朱德親題:“中國人民之友美國革命作家艾格妮絲·史沫特萊女士之墓”。

  還有一金發碧眼的外國女記者傾慕彭德懷將軍。1938年初她去采訪山西洪洞縣馬牧村的八路軍總部時,以西方女性特有的坦率表達衷情,卻被彭德懷婉拒了。彭嚴肅地說:“我是打仗的,隨時都要上前線,且準備犧牲,戰爭是長期的和非常殘酷的,所以我們不能相愛。”

  女記者趕緊說:“我愛你,為你,我不怕任何危險。”對這種“西方話語”,彭也回敬以坦率和幽默的“中國話語”:“你愛我,我很感激,可我不愛你呀。”這位  女記者表示無法理解彭的回拒,氣得跑到村邊的小河旁,獨自坐在石頭上,望著村內的裊裊炊煙而飲泣。當日軍發動進攻、文化人被安排撤回延安之際,這位女記者  隨隊怏怏地離開了總部。這個外國女記者就是美國人史沫特萊。

  四十歲迎娶才女浦安修

  浦安修,1918生于北平,祖籍嘉定;北平師范大學歷史系畢業,她參加了震驚中外的“12.9”愛國學生運動。1935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北平從事地下交通工作。抗日戰爭時期,她受黨的派遣,奔赴山西抗日前線,參加組織群眾武裝訓練以及部隊政治思想工作。

  1938年4月去延安,任陜北公學黨總支婦女干事和****中央組織部訓練班秘書。1938年11月,再赴山西抗日前線,為保衛和鞏固抗日根據地做出了貢獻,回到延安后,任中央婦女委員會研究員。

  1938年雙十節,由****的夫人孟慶樹介紹(一說陳賡介紹),40歲的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在延安娶了北師大著名的浦氏三姐妹(潔修、熙修、安修)中的小妹浦安修。婚后二十多年,感情甚篤,相敬如賓。

廬山驚變

  彭德懷和浦安修是二十多年的患難夫妻,從來都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如今卻因為廬山會議的問題,出現了感情上的裂痕;彭德懷為民請命,犯顏直諫,使他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其中包括他與妻子的愛情。這還要從廬山會議說起。

  1959年受彭德懷被錯誤批判,浦安修受到株連,被撤銷北師大校黨委副書記職務;在“**********”中,浦安修橫遭批判,昆明湖自殺未遂。十一屆  三中全會 后,恢復北師大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職務,任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委員、全國政協七屆常務委員,1991年5月2日在北京逝世。 圖為1943年,  彭德懷和浦安修在延安機場。

  浦安修和彭德懷結婚后,嚴格遵守黨的紀律,從來不干預丈夫的工作。戰爭年代,兩個人聚少離多,朝鮮戰爭結束后,他們才有了個家。彭德懷全身心地投入新中國  的國防建設事業,從來沒有和妻子一起外出過。1959年廬山會議期間,正好浦安修有了幾天假期,她聽說有的中央領導家屬乘送文件的專機上廬山,就心動了。  她從來沒有機會游覽名山大川,“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匡廬實在對她有太大吸引力了。

  浦安修破例給彭德懷掛電話,不料話筒里傳來丈夫沉重的聲音:“你不要來了!”“還是別來了……”

  浦安修興致頗高,堅持要去,最后,彭德懷說了句:“噢,那你來吧。”電話就掛斷了。

  一上廬山,如臨仙境,浦安修神采飛揚,跟著沉默不語的景希珍跨進了彭德懷住的176號別墅。彭德懷不在,屋子里空曠又安靜。她環視一周,款款地走到辦公桌旁坐下來,玻璃板桌面上空空蕩蕩,一塵不染,只有桌子正中間端放著一份紅頭文件。

  那份文件好像是有人故意擺在那里的,專等浦安修來看。顯眼的文件上似乎有她熟悉的文字,她情不自禁地挪挪身子去看那排粗黑體標題,真是太殘酷了,體質文弱  的浦安修好像遭受了一次電刑,她分明看到了:中國共產黨八屆八中全會《關于以彭德懷同志為首的反黨集團的錯誤的決議》(討論稿)。

  或許是命運的安排,浦安修在一個最不該來的時候,看到了一份最不該看到的文件。

  晴天霹靂!浦安修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很快她清醒過來,一把抓住那份燙手的文件,低頭細讀,邊看邊哭。

  廬山上狂風大作,亂云飛渡。那邊,彭德懷正在被康生、陳伯達和柯慶施等人圍攻,舌戰群“左派”;這邊,浦安修自投羅網,膽戰心驚,飲泣吞聲。夫妻倆還沒有見面,兩顆心就同時在受煎熬。

  彭德懷很晚才回來,他默默地看著浦安修,妻子的雙眼已哭得紅腫。他只淡淡地說了句:“你都看到了吧。”

兩天來,浦安修躲在屋里,以淚洗面,正在接受批判的丈夫沒有時間向她多解釋,只是表白道:“我這個人毛病很大,但我沒有反黨,沒有反毛主席,更沒有組織什么俱樂部。”

  感情裂痕

  浦安修惶惑不安地跟彭德懷回到北京。在永福堂,彭德懷有了時間,就把給毛主席寫信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浦安修只是哭泣,她不相信丈夫會反黨,可那是黨說的呀,毛主席說的呀,能錯嗎?她少不了要埋怨彭德懷:“你是國防部長,為什么要管經濟上的事?”

  彭德懷耐心地向她解釋:“我是政治局委員,看到大躍進出了那么多的問題,我能不管嗎?”

  當時,彭德懷正承受軍委擴大會議的萬炮齊轟,猛烈批斗,他的心情極度苦悶焦躁,雖然泰山壓頂,但他那剛烈性格決定了他寧死也不折腰屈節的態度。他對妻子那  種大難臨頭,惶惶不可終日的萎靡樣子很不滿意,不免把話說得重些:“這不是我個人的問題,干嗎那么緊張,天塌不下來!”

  舉家搬到吳家花園以后,浦安修上班太遠,就住到北師大宿舍,隔一兩周回家一次。此時,北師大黨委對浦安修施加了沉重的政治壓力,要她揭發批判彭德懷,和彭  德懷劃清界限。身為校黨委副書記的浦安修滿臉愁云地回到家里,她試著“追查”丈夫的重點問題:“說你組織‘軍事俱樂部’,這是怎么回事?”

  彭德懷不聽還好,一聽這個問題,就激憤地拍著桌子說:“什么‘軍事俱樂部’?根本沒有這回事!軍委擴大會議上逼我交代,我怎么能交代出來?我寧愿毀滅自己,也不能干有損解放軍的事,決不能隨便瞎編。”

  浦安修認為丈夫的厄運緣起于那封信,她幾次問彭德懷:“你為什么要寫那封信呢?不寫不行嗎?”

  彭德懷沉默一陣才說:“一個共產黨員不能采取明哲保身的態度。這不是寫不寫的問題,是對不對的問題。共產黨員不說真話,黨中央怎么了解真實情況?多少次,  老貧農拉著我的手,要我把問題帶給毛主席。我只有反映實際情況的義務,沒有隱瞞事實真相的權利。阿諛奉承是可恥的,無益于黨和人民的事業,而且極端有害于  黨和人民的事業。”

  彭德懷長嘆一聲,剛毅的面容透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他反問浦安修:“安修啊,我不過就是寫了那么一封信,給毛主席作參考,你說,為什么成了這么大的問題?”

  彭德懷真誠地望著浦安修,期待妻子的回答。浦安修轉過臉去,抹掉涌出來的眼淚,心想:你問我,我去問誰呢?

彭德懷望著窗外,濃眉蹙起,凝思半晌,自言自語道:“我寫了這么封信就出了這么大的問題,今后黨內要多事嘍!我們的黨啊,以后又會怎么樣呢?”

  極度的緊張使浦安修的心理發生微妙的變化,她不僅愛哭,也愛抱怨和嘮叨。她經常重復著相同的問題:“你是管軍事的,為什么要去管經濟上的事情呢?”“你驕傲自滿,就你對,難道別的中央領導都錯了嗎?你要向毛主席檢討認錯!”

  彭德懷開始是默然置之,時間一長,實在不耐煩聽她的抽泣和埋怨。有時他大聲反問:“我是共產黨員,為什么看到黨受損失不去說話?”

  有時彭德懷也生氣了:“你懂得什么!就知道怕事!”

  二十多年的患難夫妻,從來都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如今竟出現了感情上的裂痕,周末的見面常常是話不投機,不歡而別。

  從1961年開始,浦安修很少回吳家花園。

  夫妻“分梨”

  這年暮秋,彭德懷獲準去湖南農村調查,浦安修也不來見彭德懷,只通過侄女彭梅魁帶信。

  彭德懷曾苦澀地對侄女說:“唉,你伯母怕成了這個樣子呀……”。

  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政治攻勢下,浦安修脆弱的心理防線崩潰了,她決心與彭德懷離婚。彭德懷為了不再連累妻子,導演了一場令人肝腸寸斷的“夫妻分梨”

  七千人大會之后,浦安修陷入新一輪的矛盾和恐懼之中。“里通外國”成了彭德懷第一大罪,巨大的陰影投在他們夫妻之間。北師大又對浦安修加溫加壓,在“徹底  交代,放下包袱”、“無事不可對黨言”、“忠于毛主席要落實到行動上”這些標準化的政治攻勢下,浦安修脆弱的心理防線面臨隨時崩潰的可能。

  回到吳家花園,浦安修好像中了邪,兩眼直瞪瞪地盯著彭德懷,追問“里通外國”是怎么一回事?

  正趕上彭德懷怒火中燒,從來沒有對妻子發過脾氣的好丈夫也咆哮起來:“你不要再問了,這個‘里通外國’,莫須有的‘里通外國’喲,殺了我的頭也沒有!為什么要給我加上這個丑惡的罪名?為什么?”

  素來溫文爾雅的浦安修也失去常態,她朝丈夫大聲喊道:“你究竟和赫魯曉夫說了些什么?你說呀……”

“我連一句外國話也不會,我能和他說什么?別人不了解我,你還不了解嗎?我們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難道你是和一只******睡在一起嗎?”

  這是少有的周末團聚啊,戰爭年代那種苦中有甜,溫馨甘美的氛圍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爭吵和哭泣。浦安修一臉淚痕,低頭緊走,到北京大學西門上32路公  共汽車;彭德懷默默地跟在后面送她,看到妻子上的車開走了,他才回轉身,低頭背手,怏怏而歸,跨進那扇警衛森嚴的大門。

  再次見面,彭德懷先安慰妻子:“都是我連累了你,請你原諒。你很單純,對黨內的事情不清楚,還是不知道為好。”

  然而,浦安修心中的迷惑、凄涼和痛苦好像瘋狂生長的腫瘤,學校傳達中央批判蘇聯“修正主義”的文件,不許她這個老革命去聽;不久,又取消她聽所有中央文件  的資格。這說明她已失去黨的信任。人們都躲著她,用警惕的目光睨視她。浦安修知道自己變成了魯迅筆下祥林嫂式的人,是個令人晦氣的不祥物。

  彭德懷夙興夜寐,趕寫他的“八萬言書”。浦安修回家時,彭德懷請她看看,這一回浦安修沒有說什么,默默讀過后,幫助改了些錯別字。她也從心里盼望這封長信  能幫助********問題,為彭德懷洗刷罪名。有一天,她忽然忘情地說了一句:“少奇同志在七千人大會上講的問題,和彭德懷的意見也差不多嘛。”這一下可壞了,  她被學校批判了多次也過不了關。

  八屆十中全會前后,浦安修很少回家,被黨和學校拋棄的她,在孤獨中作出最后的抉擇:要黨還是要丈夫?要毛主席還是要彭德懷?青年時代就忠誠于共產黨的浦安修,在無限崇拜偉大領袖******的紅色天地間,她沒有保持中立的立錐之地。

  彭德懷一生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唯一愛好讀書、下棋。圖為1953年,朱德與彭德懷下棋,鄧小平觀戰。

  彭梅魁被伯母的信召到北師大。浦安修靜靜地坐在那里,等彭梅魁落座,喘息稍定,她馬上開門見山地說:“我要和你伯伯離婚。”

  聲音清晰,沒有帶哭腔,一句話就戛然而止。

  彭梅魁好像被大黃蜂蜇了一口,她穩住神,看看對面端坐的伯母,知道她是下了決心的,這對她來說可真不容易。可她想過伯伯的感情了嗎?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啊,伯伯正在危難之中,她這一擊會讓伯伯雪上加霜,伯伯能承受得了嗎?

  “伯母,你聽我說,”彭梅魁強作笑顏,“你還是不要離婚為好,你想,離了有什么用呢?他們照樣會說你以前是彭德懷的老婆……”

  浦安修打斷彭梅魁的話,揚了揚手里的信封說:“我給劉仁書記的信都寫好了。你走吧,你走吧!”

  彭德懷聽完侄女的敘述,緊閉著嘴唇,一聲不吭。他終于慢慢地垂下花白的頭顱,兩滴混濁的淚珠奪眶而出,順著眼角邊密密的皺紋淌了下來。

沉默好久,彭德懷才開口:“我有預感,浦安修早有準備。我前些天到她的臥室翻書,發現她的書柜差不多空了,凡是經她手買的書,她都像老鼠搬家一樣地拿走  了,平常回來是為了搬書的。她的用品也沒了,錢也拿走了一半。唉,她的致命弱點就是明哲保身,但求無過,膽小怕事,自私自利,她不會振作起來了,太脆弱 了。”

  彭梅魁不甘心地說:“伯伯,我明天晚上下班后再去勸勸伯母,她可能是一時糊涂,想明白了能回頭的。”

  彭德懷說:“也好,我給她寫封信,你順便帶給她。”

  彭梅魁把伯伯的信默讀了一下,大意是:你決心分離,我不反對,但相處二十四年,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也算是生死與共,一旦離別,竟無一言相告,似不近情。你的被褥等物,特揀送給你,請查收。

  第二天晚上,彭梅魁早早去見浦安修,她苦心婆口地勸說,還是慎重考慮,別離了,伯伯很難過啊。

  浦安修不接受勸說,對彭德懷的信也不滿,她有點煩躁,不客氣地攆彭梅魁:“你走吧,你走吧!”

  幾天以后,彭梅魁去看伯伯,兩個人分析浦安修鬧離婚的原因,彭梅魁說:“伯母怕受牽連,我每次去她那里,她都哭著說‘株連九族’,‘還不如在抗美援朝時死了’……”

  彭德懷知道破鏡難圓,覆水難收,他說:“事已至此,梅魁,你再幫我跑一次,約她到我這里來一下,把問題說清楚了再走,不能一聲不吭地走了呀。”

  那是1962年10月下旬的一個星期天下午,秋高氣爽,碧空如洗。浦安修按約來到吳家花園,她和彭德懷關起門談了好久。彭德懷安排了一餐不錯的晚飯。飯  后,彭德懷拿來一個黃澄澄的鴨梨,小心翼翼地削了皮,再把梨子一切兩半,放在盤子里。他看了看坐在飯桌對面的浦安修,她已吃完飯,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彭德懷的聲音親切、溫和、輕柔,宛若是一對情人間的貼心話:“安修,你要離婚,咱們今天就分梨,這個梨,你吃一半,我吃一半,好嗎?”

  彭德懷拿起一半梨,三口兩口就吃掉了。浦安修沒有說話,拿起另一半梨,一口一口地慢慢吃了。

  在場的彭梅魁看得好心酸,天底下還有這樣溫情脈脈、高雅文明的離婚儀式,伯伯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偉丈夫,他為了不再連累妻子,導演了這場令人肝腸寸斷的“夫妻分梨”。

浦安修把她過去的學習和整風筆記整理好,又坐了一會兒,小聲說:“我對你沒有幫助,我們在一起也處不好,今后有機會每年來看你一兩次吧。”

  浦安修要回學校了,彭德懷送她到北京大學西門32路車站前。夕陽下,一輛破舊的公共汽車搖搖晃晃地開過來,彭德懷緊緊握住浦安修的手,說聲“再見”。他的目光一直跟著浦安修的身影上了車。他傷感地發現,那個身影背著他,沒有回過頭看他一眼。

  在鄉間的土路上,彭德懷踽踽獨行,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兩條腿十分的沉重……

  浦安修的離婚報告由北師大黨委轉北京市委,市委書記劉仁又轉呈****中央。楊尚昆聞訊嘆道:“劃清界限并不一定要離婚嘛!”

  報告送給******,******說:“彭德懷同志同意嗎?離不離應由他們自己定。離婚是法院的事,黨組織不要管。”

  報告又轉給鄧小平,鄧小平看也不看,擺擺手說:“我從來不管這種家務事!”于是,這份離婚報告就此擱淺,以后再無下文。

  “****”相見

  “****”中,****決心整點新花樣來折磨彭德懷。彭德懷在批斗會上看到浦安修被****,發瘋似的呼喊:“你們打我吧!我和她早就分手了,她是無辜的!你們放開她吧!”

  “****”中,對彭德懷的殘酷批斗給****一伙帶來渾身通透的快感,她覺得還要弄出點新花樣才夠味兒,對了,浦安修不是在北師大嗎?她樂得合不拢嘴,和戚本禹精心研究了一番后,再傳來北師大的造反女首領譚厚蘭面授妙計。

  1967年8月11日下午,浦安修被一伙五大三粗的紅衛兵從“牛棚”里押解到校內一棟教學樓前,她目光凄惶茫然,抬頭望著眼前亂哄哄的人群。驟然間,她看  到一個老人被押在一輛三輪車上,盡管那人衣貌全非,她卻一眼就認出是分別兩年的彭德懷。彭德懷也看到了她,四目相視,竟是咫尺天涯,兩人都痛苦地低下頭。

  當晚7點半,彭德懷和浦安修被幾個彪形大漢反扭著雙臂,以****標準的“噴氣式”押進會場。陪斗的還有張聞天和王若飛的夫人李培之等老干部。

  在批斗臺上相逢的老夫妻都想多看對方一眼,然而,“噴氣式”使他們抬不起頭來,浦安修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暗。只是在那些粗大胳膊松懈的片刻,浦安修才看到彭  德懷不屈的頭顱。那是曾經被湖南軍閥宣布要砍掉而砍不了的頭,那是曾經被國民黨反動派以萬金重賞購買而買不去的頭,那是在槍林彈雨中千百次沖殺而仍然高昂  的頭,如今竟以“革命的名義”被強按到地面。

浦安修五內如焚,聽不清批判者羅織的她和彭德懷“狼狽為奸”的“罪狀”是什么,突然,她熱血上涌,慘叫一聲,昏倒在地上。隨即,幾個紅衛兵上來拳打腳踢,硬是把她腳不沾地地架了起來。

  彭德懷看到浦安修被****得失去形體,心如刀絞,發瘋似的呼喊:“你們打我吧!我和她早就分手了,她是無辜的!你們放開她吧!”

  彭德懷的呼喊聲淹沒在“打倒彭德懷”的震耳欲聾的口號聲里,跟著背后飛來一腳,把他踹倒在地,幾個人按住他,強迫他跪下“低頭認罪”。彭德懷掙扎著堅決不跪,他兩眼通紅,嘴唇咬出了血,殷紅的血滴在胸前的大牌子上……

  這一幕“史無前例”、亙古未見的悲劇,成為彭德懷和浦安修二十多年夫妻的最后一面。

  1967年8月31日,浦安修再次受到無情批判和屈辱,身心交瘁,她絕望了。黃昏時分,浦安修走到昆明湖邊,仰望天空,淚流滿面,縱身跳入湖中……

  誰知一位湖工發現及時,把她救了起來,才幸免遇難。

  最后時刻

  1974年7月21日,彭德懷已經病危。

  有一天,專案組的人問:“彭梅魁,你們家還有什么人來看彭德懷嗎?”

  彭梅魁搖搖頭。

  “不是有浦安修嗎?”那人顯然自視甚高,“彭去三線,浦安修不是到車站送行了嗎?”

  彭梅魁與彭德懷在吳家花園合影

  彭梅魁糾正說:“他們離婚了。她也沒有去送行過。”

  既然專案組有那個意思,當天晚上,彭梅魁還是跑了一次北師大,把專案組的原話轉告了浦安修,讓她有個思想準備。

很久以后,彭梅魁才聽說,9月份伯伯病危的時候,專案組真的去過北師大,工宣隊奉命來問浦安修:“彭德懷病重住院,你是否去看他,由你自己決定。”這句話  讓浦安修心生疑慮,她又害怕了:為什么要我自己決定呢?什么意思呢?工宣隊是不是又要考驗我的立場問題?什么事情都要依靠“組織”拿主意,一日無“組織”  就惶惶然的浦安修,想了又想,最后囁嚅地說:“我還是不去吧。”

  浦安修還沒有意識到,她這個決定為自己鑄成終身的悔恨。

  11月29日中午,彭德懷滿懷冤屈地離開了人世。

  猶豫了好半天,彭梅魁還是到北師大找到浦安修,告訴她伯伯的死訊,問她是否去看看伯伯的遺體。

  浦安修沉默了一陣,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晚年懺悔

  “四人幫”垮臺以后,浦安修開始反思自己和彭德懷晚年的關系,她越想越深感內疚和羞愧。一天她去看望張聞天的夫人劉英大姐,劉英說:“彭老總臨終時你應該去看看他,不去是不對的,夫妻一場,這點感情要有。你看我和聞天同志,要死要活都在一起,絕不分開。”

  浦安修流下悔恨的淚水,在劉英大姐面前她感到無地自容。

  她想了解彭德懷自謫居吳家花園到“****”下獄以后的情況,就去找彭梅魁,讓侄女寫材料。后來聽說彭梅魁手中有一批彭德懷的手稿,她想要來看看。彭梅魁以沉默回絕了她,浦安修知道彭家的晚輩對她意見不小,回去痛哭了一場。

  彭家的晚輩雖然對浦安修有意見,但念在她和伯伯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而且1959年以后,她一直遭受著種種精神折磨,“****”中她備受摧殘,卻沒有在高壓下揭發過伯伯一個字,最后大家還是諒解了這位不幸的伯母。

  浦安修與彭德懷的離婚是在特殊年代里的人生悲劇,本來就沒有任何正式法律手續,黨中央自然會同意浦安修要求恢復彭德懷夫人身份的請求。

  浦安修與丈夫分裂離婚!讓我們想到,是否一個人的階級會恒定一段永生的愛情?浦安修、劉英、王光美等,都是出身在舊社會官僚資本家的家庭,在同樣遭受厄運時,為什么劉英、王光美等能夠與丈夫患難與共,唯有浦安修當了婚姻的叛徒?

  也許,答案只有一個,張聞天和劉少奇等是出身于資產階級家庭,他們與夫人們的階級出身門當戶對,決定了感情基礎的牢固性!

  縱然面臨殺身厄運劉英、王光美等也愿意當自己丈夫的陪葬品!他們,是偉大的,歷史記住他們了。而浦安修是北師大畢業的知識分子,她與貧苦農民出身的彭德懷卻在最需要彼此關心時,選擇分手!歷史對浦安修也許是唾棄的!

  但在那特殊年代,階級決定朋友,階級系關愛情!愛情不是緣分決定,愛情在任何時候都是有“階級”決定!


網載 2015-05-14 10: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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