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印錢:世界面臨重新洗牌(一) 諸神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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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滿清失國的理由,在于由幾百萬少數民族控制四億漢人,它完全沒有社會動員的力量。終清一朝,滿清皇室對漢人都持壓制態度。1840年代鴉片戰爭期間,清廷從未進行過真正的戰爭動員,幾萬清兵疲于奔命,進行全國范圍的輪防,靠兩條腿追著英國人的戰艦跑。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不敢:一旦漢人全面動員和組織起來,形成軍事力量,那推翻滿清朝廷只不過是舉手之勞。1851年到1864年的太平天國起義,滿清束手無策,總動員令根本就不敢下。只有曾國藩組織湘軍,他的學生李鴻章組織淮軍,將漢人武裝起來,最后純粹依靠民間武裝力量,就將禍亂中國的長毛賊剿個干凈。整個過程中,滿清朝廷除了添亂之外,沒有一兵一餉的助益。

這么看起來,漢人只要動員起來,那絕對有翻天覆地的力量。但是這種動員力量嚇壞了朝廷,傳統儒生曾國藩又不敢造反,最后逼得曾國藩解散湘軍,郁郁而終。此后滿清統治的主基調就是打壓已經動員起來的漢人,慈禧的主要日常工作,就是和李鴻章慪氣。1894年中日甲午海戰失敗的主因,就在于慈禧堅定的制止李鴻章的北洋系的任何社會動員,甚至朝廷還要把軍費抽走去修皇家園林。滿清對漢人動員起來的結果,驚懼到了骨子里,即便是1900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城,慈禧西逃,滿清朝廷也沒有任何全國總動員的打算。于是4億中國人,就此自廢武功,被西方列國反復的蹂躪,毫無還手之力。

整個清末的對外戰爭,都是不對等的戰爭。中國從未真正進入過應戰狀態,從未真正的征發士兵,集中資源,來打一場國戰。最多就是幾萬缺乏訓練的八旗兵疲于奔命地到處救火罷了,國人基本上就置身事外,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要是有哪個國人腦子一熱,動員社會力量摻和一把國戰,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滿清朝廷當成造反分子給砍了腦袋。于是就這么幾十年如一日地看熱鬧看下來,在國人的腦子里留下的印象就是:這國家大事,和我就沒啥關系嘛。這大概算是國人缺乏社會責任感的起源。

滿清壓制漢人,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四億漢人缺乏社會動員力量,難以動搖幾百萬滿族的統治根基,另一方面,滿清朝廷也沒啥值得一提的武裝力量,應付社會動亂的能力很弱。就這么拖到1911年,盛宣懷打算把湖北通往四川的鐵路工程收歸國有。老實說這個鐵路工程原本由民間主辦,基本上就是在瞎搞,各路主持的人馬全都在貪污,在民間募集了上千萬的銀子,鐵路的影子都看不到,連路基都不知道在哪里。盛宣懷的手段算是強硬,整條鐵路收歸國有之后,交給外國人主持修建,至少花了錢還能看到路。但是另一方面,他要這么一整,原本的貪污行為就要大白于天下,貪污犯們必須把吞下的銀子都吐出來,這下大家都受不了,于是彪悍的四川貪污犯們就開始鬧事,把過來查賬的官員統統都砍了頭,史稱“四川保路運動”,這基本上是貪污犯的拒捕行動了,跟什么民族大義根本扯不上關系。結果滿清朝廷也沒力量鎮壓,想來想去,好歹從武漢調了點兵過去,沒想到武漢又開始鬧。然后全國都開始鬧,最后的結果,就是統治中國267年的滿清朝廷,因為幾個貪污犯鬧事,就此失國。整個過程看起來,就跟開玩笑似的,基本上就沒打仗。然而我們仔細一回顧,這個朝廷根本就沒有社會動員能力,當然也沒有發起戰爭的能力。只要亂起來,不管是怎么亂的,哪怕是幾個貪污犯公然拒捕,這個朝廷就算是完了。

接下來就是紛紛擾擾的民國時期,一開始當然是北洋系唱主角。這個派系緣起于李鴻章的淮軍,算是擁有一些社會動員力量。北洋系自個有工廠,有遍布全國的碼頭,有輪船,算是建立起了自己的工業體系和物流體系,跟洋鬼子比說不上強大,至少比國內其它力量要強。遵守工作紀律的產業工人隨便組織和動員一下,搖身一變就是高素質的職業軍人。這都是北洋系的底蘊。所以滿清的江山,只能交給北洋的人馬,也就是當時北洋系的代表,袁世凱。然而袁世凱的悲劇,在于他也只不過是北洋系的一個代表而已,他無法全面控制北洋系的資源,他旗下的各大軍頭,各有各的地盤和勢力,老袁要下令輪船招商局運一船大麥到陜西救災,伍廷芳可以毫無理由的拒絕,袁世凱還真拿他沒辦法。

袁氏當國,就在干一件事:整合資源,提升中國人的社會動員力。可惜這事情不容易。北洋系自己就山頭林立,根本整合不動;至于被滿清壓制了200多年的中國平民,就更加難整合了。曾國藩當時還有大義作為社會動員的名頭:保家衛國殺長毛。袁世凱啥辦法都想不出來,面對內憂外患一籌莫展,活人都能被尿給憋死。當然他最后確實也是因為腎病被尿給憋死了,算是當時中國人對于自己孱弱的社會動員力的最佳注腳。

就那會,人人都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中國人已經200多年沒被動員過了,都疲了,個個都是老油條。敵人殺到面前了,還能動員一把,比如被天平天國的長毛們蹂躪的湖南江西。其它時候,那真是自私自利成性,等閑絕不摻和國家大事,哪怕八國聯軍打到家門了,照樣搬把椅子坐在門口看熱鬧,順便還要跟洋鬼子做做生意,賣個茶葉蛋啥的,袁世凱想要在這種僵化的社會氛圍之下,完成社會總動員的任務,就像只手想遮天似的,純屬自不量力。他自己的北洋系都整合不來,更別說其它地方的實力派了。所以袁世凱最后打算稱帝,以皇帝的名義,獲得大義的名頭,試試看能不能作為整合社會資源的最終手段,結果各地的實力派根本不給面子,一團散沙慣了,下意識就抵抗整合,看到你老袁擺出一副要吃干抹凈的模樣,立刻就起兵反抗。所以袁世凱稱帝這個事,也談不上倒行逆施;至于蔡鍔起兵反袁,更談不上英雄。無非就是亂世兒女,尋找救世的手段,各有不同罷了。

袁世凱死后,中國徹底進入一團散沙的狀態。那時候的知識分子往國外一看,社會動員模式,有兩種:一種是歐美模式,簡單說起來就是擁有社會資源的資本家們搞選舉,得到最多選票的資本家代表,當然就擁有最大的社會資源,這家伙一聲令下,至少投他票的資本家們,愿意出人出力。其它資本家抵抗不了大勢,也只能跟著貢獻資源。這算是一種精英模式,有文化的有教養的資本家們,靠社交沙龍里的合縱連橫,用選票來完成社會動員。另外一種模式,是蘇聯模式。大名“國家社會主義”,講究的是充分發動最底層勞動人民的力量,從基層群眾開始整合,動員最廣泛的民眾資源。這家伙要是整合起來,排山倒海勢不可當。精英模式之下的社會動員能力,根本無法與之相提并論。

想想就能明白:最廣泛的社會動員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每個人都是國家機器的一部分,除了用以糊口的那點資源之外,其它所有資源都能貢獻給國家!所以蘇聯能以一國之力,和整個歐美分庭抗禮。你資本家們的精英模式,能集中多少力量?你能把整個企業都獻給國家?你自己不吃香喝辣了?今時今日“國家社會主義”這個詞臭不可聞,簡稱就是“納粹”,在當時那可是治世救國的良方之一,在全球的知識分子心目中,那真是有震撼性的啟蒙意義的。

接下來的中國,基本上就是這兩種模式的較量:以國家社會主義為指導的中共,與以精英資本家為基礎的國民黨,以中華大地為棋盤,以四億人的命運為棋子,競奪民心,逐鹿中原。在當時的知識分子看來,中共搞的最基層的社會動員,廣泛發動農民,并沒有什么不好啊。斗個地主老財啥的,斗完了,大家把他的田地分了,這還沒完事呢,接下來就是極其酷烈的稅負。在中共占領區,稅不是按比例抽取的,而是實施配給制。斗完地主分了田的農民,種出來的糧食,只能按規定的分量留取一小部分用于糊口,其它部分都要上繳。

這社會動員力大得驚人,國民黨的老蔣根本上就是望塵莫及。想想老蔣的苦處吧:中國作為一個傳統的農業社會,資本家群體根本就不成型,能貢獻的資源有限。而廣袤的農村的地主們極難動員,資本家政權之下,政府的觸角根本吸取不到農村的養分。長年苦于社會動員力太弱的知識分子,面對內憂外患一籌莫展。現在中共如此有效率的動員辦法出來,并且成功地搞了好多個根據地,沒事還秀一把肌肉,兩千五百里長征都死不了,走到哪里活到哪里,國家社會主義幾乎就沒有適用地域上的限制,有個十天半個月,一通大字報加幾次批斗大會,就能最廣泛地動員民眾集中資源,這赫赫威名,那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所以我們這么回頭一看,在社會動員能力上,中共天生就比國民黨要強,就更適應我們這個傳統的農業社會,適應這個被滿清抑制了200多年的中華民族。沒敵人就制造敵人,沒大義就制造大義。地主老財欺壓良民,這就是最好的社會動員理由。這個理由一打出來,自私自利的國人自動就會跟上,上了船之后,才知道接下來的船票,是要用全副身家來買,這時候想下船都來不及了。這個玩法,中共玩得爐火純青,比納粹黨那套拿猶太人當敵人的玩法要高明得多。猶太人的遭遇現在是人人同情,但是一直到今時今日,中國當年被冤死的地主老財,那可都沒能獲得一個正確的評價的,那可都還是遭受千人指萬人罵的。

然而,國家社會主義的致命之處,在于民眾力量的不可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是最后的結果,往往是玉石俱焚。最廣泛的社會動員,固然可以擁有最強大的社會力量,但是這種力量一旦成型,就無法自動消散,最終的結果,往往是一場巨大的社會災難。納粹動員了整個德國的社會力量,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向全世界宣戰,以宣泄力量。而老毛動員了整個中國的社會力量,最終的結果只能是發起一次又一次的群眾運動,讓人民自己斗自己,最后在一次慘烈的文革之中,將中國積蓄了三十年的群眾力量,消耗得干干凈凈。

目前來說,全世界最普遍的治理模式,仍然是精英模式,資本家動員模式。精英們在沙龍里彬彬有禮的博弈,能整合的資源固然有限,但好歹能實現自律,整體可控,破壞力非常有限。而國家社會主義的草根模式,動員能力固然非常強大,然而破壞力也驚人,草根也沒有自律能力,一團散沙一旦聚合為沙球,只能是順勢翻滾,將擋在前面的生靈,消滅得一干二凈,直到碰到最堅硬的釘子,被撞得粉碎,才會停止破壞。

改革開放之后,中國政府搞經濟的方式,仍然是最為傳統的草根動員模式。作為全球第一的制造業大國,產業工人是中國制造業興起的決定性力量。而產業工人中最為龐大的群體,就是中國現在總數高達2.6億的農民工。這些人怎么來的?這是我們的基層政府,運用最傳統的人盯人策略,一個個的動員出來的。改革開放后,東部城市的市長和中西部城市的市長見面,基本上都是談農民工問題。前二十年是中西部想主動往東部送人;后十年是東部想從西部要人;最近這幾年,是西部想把人從東部挖回去。這個國家用群眾運動的方式,完成了工業化。搞制造業沒錢?用農業補貼工業,農民補貼工人。修橋修路沒錢?集中資源!舉全國之力完善東部沿海地區的基礎設施。哪怕西部窮到一家人穿一條褲子,也要把東部的高速公路網修起來。

中國人也認這一套,幾乎是毫無怨言。90年代很多西部的學生第一次走出家門,到了北京上海讀大學,出火車站廣場一看,當場就能被那繁華給震到呆傻掉。中共的這種社會動員能力,真是讓世人震驚。中國因此在第一次產業大轉移的浪潮中,迅速搶奪到了最大的蛋糕,歐美要往外轉移基礎制造業,那真沒其它國家可以和如此有效率的中國政府競爭。

然而,我們的問題恰恰在于,用群眾運動的形式搞經濟,將整個中華民族充分動員起來的結果,就是整個國家都被經濟綁架。此前我們動員群眾的方式是創造假想敵,改革開放之后,我們的方式則直指人心深處最深處的欲望:共同富裕。我們編造了一個人人都富足的未來,我們用無所不入的宣傳機器讓每個人都相信未來會豐衣足食。我們使用了最強大的動員力量,將2.6億的強壯的農民驅離了農田,讓他們進入了制造業領域,將他們培養成了有組織的制造業工人,給了他們在城市定居的希望。我們強制無數的國企員工下崗,讓他們下海搏浪,經受商業文化的沖擊。我們將生老病死統統市場化,讓資本的腥臭蔓延整個大陸。我們搞起經濟來不遺余力,我們動員起來的力量,遠遠超越了此前三十年的想象。那么,我們在經濟下行的這一刻,會有什么樣的命運?將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這一次,我們能控制住從未有人控制得住的草根的爆發力量嗎?那早已焚燒起來的燎原大火,會燒到我們自己身上嗎?

這個已經沒有了偉人的時代,這個草根當道的時代,這個最渺小的人也能發出最強硬聲音的時代,這個諸神的黃昏,將會看到一次什么樣的落日?

來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779a5b780102vagd.html作者:蠻族勇士


蠻族勇士 2015-05-14 22: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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