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序余世存《中國男》:帝國遺民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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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可

“帝國遺民”的歷史群像

——序余世存新著《中國男》

 

余世存的近作《中國男》,為帝國遺民編訂了一本用話語涂繪的肖像畫冊。這些正在被人逐漸遺忘的面孔,重新浮出時間的水面,成為世人緬懷或反省的對象。這種類似“史記”列傳的司馬遷筆法,并非由余世存發明,但是他所選擇的,卻是不同尋常、富于爭議、被誤讀、矮化或忽略的人物。毫無疑問,“平反”成為本書的一個顯著的內在動機。它揭示了作者矯正歷史的深刻意圖。

 

全書包含著皇帝(光緒)、政客(曾國藩和吳稚暉)、軍閥(吳佩孚)、官吏(蔣百里、王云五和戴笠)、文人(嚴復、蔣光赤和熊十力)、科學家(丁文江)、商人(張謇)、革命黨人(宋教仁、林覺民和瞿秋白)、僧侶(弘一法師)、刺客(王亞樵)、流氓(杜月笙)和乞丐(武訓)等等。這個龐大的41人的陣營,幾乎就是中國現代史的縮寫本。

 

耐人尋味的是,世存在書中選用了一種古怪的“人類學”分類標準——“非常人”,在剔除了那些“正常人”之后,他納入了衰人、偉人、圣人、強人、才人、牛人、悲人、畸人、寡人、奇人、怪人、覺人、神人、志人、賢人、德人、癡人、殺人、智人、達人、狂人、完人、毒人、學人、真人、詩人、頑人、義人、赤人、高人、天人、逆人、仁人、隱人和哲人等等,由此編織出獨特的民國人物譜系。

 

書中被用以界定人物的舊式語詞,源自文言話語體系,跟傳統價值觀密切相關,令整部人物志彌漫著民國時代耿介學人的氣息,但它又似乎只是一種話語尋租關系。在這樣的語詞格局里,作者植入了更為復雜多元的價值判斷。這些判斷有時是彼此矛盾、精神分裂的,卻形成鮮明的個性特征。在某種意義上,余世存本人就是這復雜人格體系的當代鏡像。在全書的開卷處,龔自珍傲然獨立,儼然是作者的自畫像,也是通向本書各條路徑的守門人。

 

余世存就此對人物展開價值背書。他首先利用標題對每個肖像進行分類,并以自己的獨立判斷為鏡,勾勒晚清、民國乃至本朝人物的復雜面容,進而進行價值估量,判定他們在歷史空間里的非凡意義,甚至高聲喊出自己的激越聲音。這種民間的、個體的、夾敘夾議、散漫而自由的評述,加上孤獨和激憤的氣質,令本書的所有人物,都張貼著色調鮮明的余氏水印。雖然,表現主義的個人敘事,可能會造成人物肖像的變形,但余世存一意孤行。他要在話語領域里扮演歷史審判者的角色。

 

在中國語境下治史的學人,都會面對一種奇怪的“老花效應”(PresbyopiaEffect)——距離今天越近,歷史被模糊、歪曲和謊化的程度就越高。基于這種原因,近代史和民國史,始終是民族記憶的難點,因為它被大量蓄意制造的政治謊語所包圍。有良知的當代學人,近年來共同發起民族記憶修復運動,旨在重新展開歷史敘事,以剝除謊言和逼近真相。假如以敘事方式作為標準,這場運動大體可分為“糾史”和“釋義”兩個支系,前者注重新史料的發掘和舊史料勘誤,而后者則試圖在既有史料基礎上進行意義的重新闡釋。這兩種方式恰好構成互補的格局。

 

余世存的《中國男》大致屬于前者,而《非常人》則應屬于后者。他獨自囊括了兩種文體,儼然是一個古羅馬的騎士,站立在兩匹馬的戰車上奔馳,檢閱著現代史的人物陣列。《中國男》并未進行史實考據,也不關注史料來源和出處,卻強烈地關注著那些史料背后的價值,試圖發現它們的意義所在,籍此對人物進行話語審判,而這些經過選擇和勘誤的人物,則有望成為當代中國民眾的人格鏡子。

 

世存做過中學教師、報社編輯、國家官員和志愿者,但作為獨立的知識分子,他卻長期保持言說的獨立性。職業和生活的劇烈變動,并不能改變他的這一信念。這是大多數當代學人所望塵莫及的。知識分子被視為世界真理和歷史真相的代言人,但90年代以來,這個階層已經背叛了自己的社會屬性,淪為一群體制內的思想奴隸,心安理得地書寫公共謊語;而把歷史敘事的通俗化當做搖錢樹,則引發了另一場敘事災難。這兩種陰郁的勢力夾擊著獨立史學,令其難以獲得呼吸的空間。這部人物志是一種犀利的嘗試,它不但試圖喊出歷史人物的真相,而且要為那些真相下定義,從中找出符合人本主義精神的造像。在轉型中國閱讀這樣的好書,猶如寒夜里面對濃釅的好酒。

                                       

                                                2010年1月6日,嚴冬之夜記于莘莊


網載 2015-10-29 12:3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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