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嵚:明朝好干部嚴嵩墮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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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總結經驗教訓,一個公認評價是:一輩子聰明的朱厚熜,卻偏對一個奸臣看走了眼,且放任他專權二十年,結果把大好的江山,糟蹋得不成樣子。這位今天已經臭名昭著的奸臣,便是嚴嵩。


一:嘉靖皇帝小算盤

自從宣德年間起,明朝的最高權力,就形成了三角體制。皇權之下,文官集團與宦官集團互相制衡。特別是文官集團,隨著內閣制度的成熟,不但話語權越發大,而且對皇權更形成制約。而同屬文官集團的言官勢力,話語權也水漲船高。

而這樣的行政傳統,朱厚熜卻嗤之以鼻。在他眼里,什么文官宦官,內閣都察院司禮監,統統都是皇帝的奴才。老老實實聽話就行。國家大事,就聽著皇帝(他本人)乾綱獨斷,大家認真執行,天下就能太平。

本著這樣的目標,朱厚熜一直在動作:先是宦官集團被打壓,司禮監實權削弱,完全成了擺設,各地鎮守太監更被召回裁撤。內閣有了密封專奏權,看似權力提升,但幾任閣臣,都被他牢牢拿捏在手,言官集團最慘,誰寫奏折觸怒了他,不是被打得死去活來,就是貶官到荒遠地方。嘉靖年間因言獲罪的言官們,前后竟有幾十位,基本處于失語狀態。

而尤其厲害的,是朱厚熜的政治手腕,駕馭臣子就像逗弄蛐蛐,由著大臣們互相掐,然后根據利益需要搭把手,政治斗爭一直熱鬧,他自己穩坐皇位看風景,權力游戲玩得不亦樂乎。

在這樣一番治理下,治國成就也斐然:朱厚熜執政的前半段,是明朝極其繁榮的時代,國家財政穩定,儲備充足,每年富余白銀五百多萬,糧草足夠支用十年,民間經濟也富庶,東南商品經濟蓬勃發展,而且從嘉靖四年(1525年)起,明朝宣課司正式改以白銀收稅,此舉的結果,就是白銀正式成為法定貨幣,經濟意義重大。

而這時期意義最深遠的,無疑是文化成就:《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倆部名著得以刊刻發行,《西游記》和《金瓶梅》也在這一時期問世,陽明心學廣為傳播,流派縱橫,此外戲曲繪畫乃至科學方面,都是巨匠云集。李開先,李時珍,徐文長等一連串流光溢彩的姓名,見證這個自由開放的文化盛世。

綜合上述成就,心機深沉的朱厚熜,以其圓熟的政治手段,成功締造了一個國富民強,文化繁榮的大明帝國,以帝王業績論,相當出色。

然而從朱厚熜執政的后半段起,這個一度繁榮的大明帝國,卻突然遭遇了劇烈震蕩,國事一路轉衰:北方韃靼肆意侵擾,東南倭寇越演越烈,外加財政近乎崩潰,地方民變四起,內憂外患水深火熱,到朱厚熜過世時的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幾乎到了一塌糊涂的地步。按照同年直臣海瑞《治安疏》中的評價:老百姓早已家家窮困潦倒,對嘉靖皇帝朱厚熜,也早就不滿了。

費盡苦心的朱厚熜,治國為什么會治成這慘樣?后人總結經驗教訓,一個公認評價是:一輩子聰明的朱厚熜,卻偏對一個奸臣看走了眼,且放任他專權二十年,結果把大好的江山,糟蹋得不成樣子。這位今天已經臭名昭著的奸臣,便是嚴嵩。

但如此沉重的一個政治責任,嚴嵩是否担負得起?還得從他的人生說說看。

二:奸臣也曾很正派

在成為一個遺臭萬年的奸臣前,早年的嚴嵩,也曾名滿天下:既是才華橫溢的俊杰,更是剛正不阿的良臣。

嚴嵩是江西分宜人,出身于書香門第家庭,人又長得清瘦俊朗,舉手投足都是名士風范。二十五歲這年,也就是弘治十八年(1505年),更高中了二甲第二名進士,也就是全國第五名,順利考選了庶吉士,隨后官授翰林學士,錄取嚴嵩的坐師,便是后來正德年間權傾朝野的名臣楊廷和。前途極其遠大。

但世上的一切好事,大多不會那么順,嚴嵩這次也一樣,人生剛開始得意,打擊便如晴天霹靂:正德四年(1509年),嚴嵩母親過世了。噩耗傳來,嚴嵩的反應極其單純,聞訊后嚎啕大哭,還為此害了一場大病,好不容易情緒穩定下來,接著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辭官。大好的前途不要了,回家隱居去。

這片至誠至孝,長了翅膀似的傳開了。聞者無不唏噓,嚴嵩回家后用僅有的一點積蓄,在家鄉修了個房舍,取名“鈐山堂”,與妻兒廝守此處,整日耕讀習字,過著與世無爭的清貧生活。一晃就是八年。昔日同僚們都很疑惑,這人到底是為什么?嚴嵩也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如今朝中奸臣當道,我既然不能阻止,也絕不與之為伍。

一直對嚴嵩賞識有加的楊廷和,也把這一切看在眼里,正德十一年(1517年),他自己還在丁憂,卻親自給嚴嵩寫信,母親去世后一度為仕途意冷的嚴嵩,心思再度活絡起來,終于遵從了老師的教導,再度出山為官。

嚴嵩這次出山后,依然還是進了老單位:翰林院。職務也沒變,仍舊是七品編修,可處境卻大不一樣,接連干了幾份極有前途的工作:在內書堂教宦官,作為同考官外出主持會試。次年楊廷和復任首輔后,對嚴嵩更加器重。正德十三年(1519年)七月,更給了他一個重大任務:作為副使,去廣西桂林靖江王府,辦理襲封爵位公務。

誰知就是這個美差,差點把嚴嵩命搭上。嚴嵩路過江西,正趕上著名的寧王叛亂,當地喊殺聲一片,嚇得嚴嵩二話不說,撒腿就跑,不但沒回京復命,反而一溜煙跑回家,忙不迭的躲起來。直到倆年后明武宗病故,新君嘉靖皇帝朱厚熜登基,這才壯著膽子回來復命。

以上就是四十二歲以前,嚴嵩的大體簡歷,總體說來,是個工作扎實,才學突出,而且品德端正的好官員。以至于后世許多史家說到這里,無不嘆息連連:這么好的一個人,后來怎么變成那副樣子。

但也正是這段履歷中,也體現了嚴嵩一大不平凡之處:政治嗅覺極靈,特別是隱居八年間,其實沒閑著,常和朝廷重臣有書信往來,朝局的變遷了然于胸。這樣一個人,只要有野心,就絕非池中物。

而且即使在如上光輝的事跡中,也暴露了嚴嵩性格里一大毛病:閃得快。權奸當道說躲就躲,江西叛亂說溜就溜。他后來權傾朝野后,最敗事招罵的,正是這一條。

三:馬屁功夫拍到家

在嘉靖皇帝朱厚熜登基后,回京的嚴嵩,處境也一度很慘淡。担任南京翰林院侍讀。草草打發到這個清水衙門里去,升遷基本無望。

但禍兮福所依,嚴嵩剛進清水衙門,緊接著明朝政壇,就爆發了那場大震蕩:大禮之爭。就連嚴嵩的恩師楊廷和,也最終慘遭失敗,罷官回家。反倒是窩在南京翰林院的嚴嵩,啥人都不待見他,平安躲過風暴。新寵桂萼是嚴嵩的同鄉好友,嘉靖四年(1525年),在桂萼的幫助下,閑了四年的嚴嵩,意外得到一個要職:升任京城國子監祭酒。

在嘉靖初期,國子監祭酒,可是個好差事:除了要抓好國子監的日常教育工作,還得參加“經筵日講”。對于志向遠大的文臣來說,有幸參加經筵日講,便是最好的露臉機會。

這個露臉機會,嚴嵩真抓得牢。他學問一直好,而且口才極佳,每次充任講官,都能表現得風采飛揚,口吐蓮花一般,句句說到朱厚熜心里。自此之后,嚴嵩的官位青云直上,每隔幾年就要升一步,先禮部侍郎,再去南京就任禮部尚書,又過五年調回京城禮部尚書,十年時間,便成為掌管朝廷禮部事宜的正二品大臣,權位炙手可熱。

之所以這樣得寵,除了工作積極,日常表現良好外,嚴嵩的另一大本事,也逐漸露出水面:會拍馬屁。

朱厚熜這個皇帝,在明朝歷代皇帝里,屬于極難伺候的一位:性格剛愎自用,對身邊官員,更是百般苛察。作為大臣,越接近權力中心,生存環境也就越險惡。

但嚴嵩也不是一般人,很快如魚得水,比較有名的,就是嘉靖七年(1528年)他在禮部侍郎任上的一件事:當時嚴嵩作為副使,前往朱厚熜家鄉安陸辦理祭祀等事務,回來后嚴嵩別出心裁,上了兩份奏折,一份奏折妙筆生花,描繪沿途所看到的各種“祥瑞”,哄得朱厚熜高興不已,接著捎帶手又上了另一份奏折,這份奏折卻是寫實手法,如實匯報了河南地區的災害,請求減免賦稅。朱厚熜這會正高興著,當即大手一揮:準了。

既拍了馬屁,也沒誤了正經事。類似的事情,這時的嚴嵩,也一直干了不少。所以雖然拍馬屁,但名聲依然很好。

但按照許多明朝人筆記的說法,嚴嵩的變質,恰是從此時開始:與他蒸蒸日上官位相對應的,是他直線上升的生活水平,家里的日子越過越奢侈,而這奢侈程度,靠他的俸祿,顯然是不夠。《世廟識余錄》里說,早在担任國子監祭酒的時候,嚴嵩就開始撈好處,而后來担任了禮部要職,胃口越來越大,藩王賜封襲爵,都要給他送錢,后來就連藩王獲賞賜,他也敢雁過拔毛,從中撈回扣。經濟問題越發嚴重。

而真正讓嚴嵩聲名狼藉的,卻是嘉靖十七年(1538年)九月那次事件:朱厚熜想讓自己父親追尊廟號,并且神主進入太廟享受供奉。這事一放出風來,群臣就極力反對。身為禮部尚書的嚴嵩,也小心翼翼勸阻,未料一勸阻,就把朱厚熜勸怒了,立刻寫文點名把嚴嵩臭罵一頓。這下嚴嵩害怕了,當下態度大轉彎,全力支持朱厚熜。接下來在嚴嵩的精心謀劃下,朱厚熜終于如愿以償,給父親加上了尊號,順利請入了太廟。而歷時十八年的“大禮之爭”,也就此結束,確切說,是嚴嵩給劃上了句號。

這事辦完,嚴嵩的官職接著就升了,加封了太子太保,成了從一品大臣。而且成了當時朱厚熜時常私下召見的大臣之一,已經成了心腹近臣。

四:孤傲首輔夏言

而這會的嚴嵩,政治胃口也越發大,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進入權力中樞內閣,成為萬人之上的內閣重臣。

而內閣,這個大明王朝的核心權力機構,到了嘉靖年間,卻變得跟火藥桶一般,丁點火星就能擦出大動靜,每天爭斗不休,既難進,更難混。

朱厚熜登基后,內閣的要員們,幾乎天天打,沒個消停的時候,一開始担任首輔的,是老好人費宏,后來繼任的,是好老人李時,這倆老好人,基本沒實權,有實權的幾位,始終互相掐,一開始是張璁趕跑了楊一清,隨后又經過幾年惡斗,張璁也被趕跑,內閣的當家人,換成了夏言。

在嘉靖年間早期,夏言可是個出名的人物,不管干工作還是搞政治斗爭,從來都是精力旺盛。

實際工作的能力,更屬于超強級別。早期他最大的政績,就是清理了皇莊弊政。順利裁撤冗員,還查出大量被貴族侵占的土地,事情辦得極漂亮。

更與當時諸多官員,特別是嚴嵩不同的是,夏言的經濟問題非常清白,辦事鐵面無私。窮得叮當響,同僚也基本得罪光。

這樣一個既干活又清白的大臣,朱厚熜自然無比信用,而在嚴嵩的升遷路上,夏言的得意,曾是他最重要的契機:他與夏言是老鄉,長期以來關系極好,當年嚴嵩從南京禮部尚書任上調回京城,正是來自夏言的舉薦,后來夏言入閣,又再次舉薦嚴嵩接替自己禮部尚書職務。可以說,正是隨著夏言的高升,嚴嵩緊隨其后,一路沾光。

關系親密的久了,夏言就不拿嚴嵩當外人。特別出名一件事,就是嚴嵩一次置辦酒宴,邀請夏言參加,偏巧夏言那天心情不好,就是擺譜不來,嚴嵩無奈,只好親自去請,夏言卻避而不見,丟盡面子的嚴嵩回到家,當著各路賓客的面,竟然做出了驚人之舉:對著夏言的預備坐席,恭恭敬敬的下拜,完全就是拿他當主子。類似的窩囊氣,多年以來受了不少。

自從執政內閣后,夏言的個性就越發突出,特別是嘉靖十七年(1538年)后,夏言就職內閣首輔,腰桿子更硬,為官為人都變得更加專橫。三年之間,竟然多次惹怒朱厚熜,倆次被罷官。

但奇特的是,每次罷官之后,夏言在家閑住不多久,接著大搖大擺復職。論及原因,還是此人業務能力太強,而且除了工作外,朱厚熜的最大宗教信仰——修道。竟然也離不了夏言,夏言文采好,特別擅長撰寫道教祭天專用的“青詞”,這種文體可是大學問,講究對仗工整,辭藻華麗,通常采用駢體文格式,寫八股出身的朝臣,大多沒幾個會。

但夏言不但會,而且文采寫得好,每次朱厚熜要搞道教活動,都離不了夏言的青詞,因而縱然有氣,好些時候也是忍著。

也正是如上原因,讓夏言產生了一個錯誤的判斷:離了我,皇帝的日子就過不下去。同樣是這個判斷,令一直被夏言壓制的嚴嵩,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長期以來,夏言眼里的嚴嵩,不過是任自己呼來喝去的老家奴。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嚴嵩眼里,角色也悄然轉換:不再是官場的靠山,相反卻是前行的絆腳石,想要如愿入閣,就必須搬倒他。

而以嚴嵩當時的身份地位,想要斗倒位高權重的夏言,操作難度何其大。但以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五月,他竟然神奇的辦到了。

那天一開始,也沒什么尋常事,不過是朱厚熜單獨召見嚴嵩,商討點朝政問題,工作匯報完畢后,嚴嵩瞧準機會,突然發動襲擊,當場“撲通”跪倒,痛哭流涕揭發夏言,一開始,朱厚熜倒沒吃驚,反而和看戲似的,冷眼看著嚴嵩表演。但隨著嚴嵩一句話脫口而出,一直當觀眾的朱厚熜,立刻勃然變色,當場入戲了。

“夏言一向看不起您,連您親自送給他的東西,都敢輕易丟棄,實在是罪大惡極啊!”

這事說起來,是樁朱厚熜忍很久的舊賬:朱厚熜愛修道,為此還特意制作了五頂沉香木的黃冠,賜給最親近的幾位大臣,其中也包括夏言,不但表示恩寵,更要求上班的時候必須戴。但夏言卻覺得丟不起這人,不但自己不戴,還苦口婆心,勸朱厚熜不要戴。當時朱厚熜就很沒面子,發了一通火,但想到還要使喚夏言干活,還是把這口氣憋回去。

這下嚴嵩舊事重提,朱厚熜心中的火苗子,一竄就是三尺高。而且貨比貨瞧瞧:眼前這位嚴嵩,不但干工作同樣賣力,而且老實聽話,一直乖巧,比夏言好得多。內閣離你夏言還不轉嗎?立刻給我滾!

就這樣,在經過多年隱忍之后,嚴嵩巧妙掐準了朱厚熜脈搏,瞅準時機打出黑槍,一舉擊倒夏言:朱厚熜下詔,歷數了夏言五大罪過,勒令夏言罷官回家。六十三歲的嚴嵩,官拜武英殿大學士,正式成為內閣中的一員。雖然論資歷,嚴嵩是內閣中最小的一位,但幾位閣臣中,卻惟獨他掌握票擬專奏權,等于大權獨攬。

嚴嵩終于爬上了文官權力的頂峰,當然,還不是巔峰,因為黯然離去的夏言,并未遠離權力中心,很快還會卷土重來。

五:婦人之仁鑄大錯

入閣后的嚴嵩,工作也一直積極,工作早請示晚匯報,特別是每天清晨一大早,就顛顛跑到朱厚熜住的西苑等候指示,態度十分勤勉。

但實際的工作效果,跟夏言比,就完全兩個檔次了:不但行政水平差了一大截,而且最大的問題,就是腐敗叢生。

嚴嵩的腐化變質,不是一天倆天,按照后來明朝一些文人的說法,做國子監祭酒的時候,就常收黑錢。剛擠走夏言入閣,就有御史揭發他貪污。鬧得極其尷尬。

但好在朱厚熜力挺,親自送了“忠勤敏達”四個大字給他。之所以這么喜歡嚴嵩,一是多年以來,嚴嵩在他面前性格溫順,凡事依附,比家里養的貓還聽話。二是夏言走后,修道還要搞,青詞也得有人寫,嚴嵩雖說文采比夏言差,但態度好得多,書寫熱情更高漲。自然要格外倚重。

有了皇帝的垂青,嚴嵩更有恃無恐,在內閣里大權獨攬,連老成厚道的翟鑾,也被他給排擠走,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更把兒子嚴世藩調任尚寶司少卿,主管皇帝玉璽印章,爺倆聯手抓權。

而這時對嚴嵩最大的機會是,朱厚熜已經一改早年勤勉的作風,從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起,就基本不上朝了,成天窩在深宮里修道煉丹。國家要事,幾乎都是內閣成員們單獨請示匯報,等候裁決。

他這一放手,嚴嵩更放心撈好處。嚴家父子比貓還饞,不但大張胃口索賄,甚至還勾結地方官,連國家的鹽務稅收,農業稅錢糧,都敢從中截留克扣,經濟問題越發嚴重。

也正是在嚴嵩的胡糟下,嘉靖初期經過強力整治,一度異常清明的明朝吏治,再度迅速腐化。官場上行下效,貪賄成風, 而且這幾年明朝的國事運轉,也越發艱難,北方韃靼侵擾問題越發嚴重,軍費開支激增,外加朱厚熜沉迷修道,成天花錢,財政問題日益嚴重。嘉靖朝早年攢下來的錢糧,基本花的差不多,每年的財政收入,對比支出基本是虧空。問題越來越多。

朱厚熜雖然常年不上朝,但朝局的變化,也基本知曉。因此也越發懷念起精明強干的夏言,于是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十二月,閑了三年的夏言再度得到啟用,回任內閣首輔。

這下嚴嵩可慘了,折騰了三年多,一不留神老對頭回歸,雖說自己也得到撫慰,給加了少師官階,但大權完全旁落,外加當初那梁子,就等著挨收拾吧。

而再度回任內閣首輔的夏言,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接手工作后,還是給氣得哆嗦:這才幾年,朝政咋就糟蹋成這樣子。

夏言是個干實事的,這次新官上任,立刻就搞整頓風暴,中央官員大考核,不合格的一律罷免,一場整肅下來,大批官員丟官去職,絕大多數,都是嚴嵩的親信。

如此劇烈風暴,嚴嵩卻保持沉默,也沒辦法不沉默,自從夏言回來后,什么專奏票擬之類的權,都叫夏言牢牢把控,自己連個邊都沾不上,完全成了擺設。

但嚴嵩自己知道,鬧成這一步,并不是夏言有多強,還是皇帝對自己工作成績不滿意,于是一如既往,任勞任怨,朝政靠邊站了,但寫青詞還是積極,一心幫朱厚熜忙活修道大業。而且賣力拉拢朱厚熜身邊的宦官,求他們給自己說好話。因此雖然夏言搞的猛,嚴嵩沒了權,但官位總算保住了。而且內閣成了這番格局:夏言大刀闊斧忙工作,嚴嵩小心翼翼伺候皇帝,分工明確,關系和諧。

但這樣的和諧,嚴嵩是受不了的,和上次一樣,他也只能默認現實,等著對手犯錯。

但還沒等夏言犯錯,嚴嵩自己早先犯的一個大錯,這次卻敗露了。

斗志旺盛的夏言,越干越起勁,他最擅長的吏治整頓方面,動作特別大,中央整頓完了,就考核地方,特別是稅收部門,挨個都要清帳,懲辦了諸多貪腐份子,追回了大量公款,而且順藤摸瓜,查到了嚴嵩頭上:嚴嵩兒子嚴世藩,在尚寶司任上招權納賄,腐敗問題嚴重,相關黑材料,已經被夏言掌握,眼看就要重辦。

這事可嚴重了,雖說以往嚴嵩貪腐,朱厚熜也多了解,但跟這次比起來,那些不過小打小鬧。而且國事艱難,也正好要抓腐敗典型,只要夏言不肯松口,嚴家父子倒霉,基本就是鐵板釘釘。

危急時刻,嚴嵩拿出了壓箱底的法寶:裝可憐。拽著兒子腳底抹油,跑到夏言家里,先花錢買通夏言家丁,混進夏言臥室,看夏言正在午休,立刻拉著兒子跪倒,爺倆放聲嚎啕,到底把夏言給哭心軟了,想起這位老大哥,往昔像貓一樣侍奉自己,總算有些情分,于是就擺擺手,索性不追究這事,放了嚴嵩一馬。

但夏言并未想到,看似溫順如貓的嚴嵩,其實是屬虎的,只要逮著機會,就得反咬一口。

而且自從回任首輔后,夏言壯志滿懷,除舊布新,但官場積弊日久,動作越大,得罪人就越多,外加夏言為人做事,素來囂張跋扈,天不怕地不怕,不但整頓腐敗不講情面,朱厚熜的近臣面前,也是一副大爺模樣,嚴嵩拼命拉拢朱厚熜的宦官,夏言卻拼命得罪朱厚熜的宦官,每次宦官來辦公,他吆喝人家就和使喚奴才似的。嘉靖時代的宦官雖沒權,但說壞話的機會總還有,被夏言欺負得多了,就找機會在朱厚熜面前搬弄是非,時間久了,朱厚熜的心理,也就自然朝嚴嵩傾斜。

如上變化,嚴嵩清楚,也一直在巧妙助推,就等著夏言自己栽跟頭,再狠命撲上來,把這老對頭徹底撕碎。

但對這日益逼近的危機,得意洋洋的夏言,不但毫無察覺,相反正壯志滿懷,準備完成一件驚天動地的大功業:收復河套。

六:罔顧國事害良臣

河套問題,從明朝景泰年間起,已經算是困擾明朝邊防的老問題了:物產豐富的河套草原,長期被韃靼部落占據,不但養肥了他們的騎兵戰馬,更成為其南下的跳板。特別是嘉靖年間起,盤踞河套的韃靼部落,變成了蒙古草原戰斗力最強大的俺答可汗部,俺答此人精通用兵,最擅長大兵團突襲作戰,多次大舉南下,肆虐邊關,成為明朝大敵。尤其是嘉靖十九年至二十一年,俺答三次大規模侵擾山西,殺掠軍民無算,嘉靖二十三年更鬧出大動靜,竟然迫近到完縣,連京城都因此戒嚴。

對這大問題,嚴嵩當權的時候,基本都是坐視不管,能糊弄就糊弄,這下換成夏言,他可不是個糊弄事的人,而且一直極度重視,復任首輔后,立刻選拔了一位厲害人物,就職三邊總督:曾銑。

作為嘉靖八年(1529年)的進士,曾銑可是當時難得的文武雙全人才,一肚子的謀略,當年巡按遼東的時候,一到任就碰上兵變,但人家不慌,居然略施小計,就將兵變首惡擒獲,不費一兵一卒解決問題。而他與夏言的關系,也格外親密:夏言的岳父蘇綱,是曾銑的同鄉好友,憑這特殊交情,曾銑一直深得夏言信任,終于在夏言回任首輔后,成為手握三邊軍務大權的封疆大吏。

而曾銑也用卓越戰績證明,他得到這個要職,不是靠關系,而是硬實力:就職才三個月,即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七月,就打了一個開門紅:在塞門力挫入寇的十萬蒙古騎兵。這是多年以來,明朝北部邊防一場難得的勝利,尤其可貴的是,跟以往明軍龜縮堡壘防御不同,這次曾銑陳兵邊境,派兵夜襲敵營,前后夾擊一戰得勝,打了一場漂亮的野戰騎兵突襲。邊關將士士氣,也一舉提振。

曾銑此人,不但長于帶兵治軍,更是明朝中期難得的軍事戰術大師,即使在整個中國歷史上,他也是大規模使用火器的軍事先驅,就任之后,他組建了一支大規模的火器戰車部隊,且獨創了“五班輪射法”,即將火器士兵分為五列,輪流釋放火器,殺傷敵人。這些軍事探索,在整個明朝戰爭史上,都有深遠影響。

而與軍事水平相當的,更有曾銑卓越的戰略眼光。塞門大捷后,曾銑并未沾沾自喜,相反果斷上書,要求朝廷下定決心,一舉收復河套草原。他看的很清楚,只要河套草原掌控在韃靼手里,人家就來去自如,年年隨時侵擾,徹底解決源頭,才有天下太平。而且曾銑不止喊口號,更實干,提出了八條軍事改革措施,更制定了明確的作戰步驟:先修筑自陜西府谷至內蒙古準格爾旗之間的邊墻,作為軍事出擊的前哨,在修邊墻的三年里,抓緊時間練兵六萬,然后每年春夏之交,部隊水陸并進,攜帶五十日的糧餉出擊,直搗河套韃靼部落巢穴,驅逐敵人之后,再在當地修筑衛所工事,屯墾戍邊。就此一舉解決問題。

無論從軍事角度,還是明朝當時的實力說,曾銑的這個決策,都是相當靠譜。奏疏送上去,靠山夏言也激動不已,當場拍板票擬,全力給朱厚熜游說,他一表態,其他臣僚也紛紛附和,朝野上下,喊打聲一片。

而唯獨保持沉默的,卻是嚴嵩。曾銑打勝仗的捷報傳來,大家高興,他卻沉默。曾銑要求收復河套的奏疏送來,大家激動,他還沉默。皇帝朱厚熜也興奮無比,下詔書命令內閣與兵部,全力支持曾銑的戰略計劃,要錢給錢要兵給兵,收復河套的戰略計劃,一步步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他依然沉默。

而夏言這邊的行動,卻順利無比。對待這事,朱厚熜的積極性格外高漲,甚至兵部的動作慢點,都被他下詔批評。而曾銑的進度,也繼續爭氣: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五月,曾銑再度出兵,襲擊河套韃靼部落,打得敵人拔馬北逃,遷到黃河以北避難。曾銑這邊卻步步緊逼,一路高歌猛進。

然而到了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正月,就在一切都順風順水的時候,一場意外卻發生了:朱厚熜變卦了。正月初二,朱厚熜突然下詔書,質問臣子們,現在收復河套,是最好的時機嗎?沒等大家反應過來,正月初六,朱厚熜又下了個雷人詔書,詢問說打仗會勞苦百姓,請問大家忍心嗎?

這場雷人的變卦,還是起于沉默的嚴嵩:自從收復河套計劃啟動后,嚴嵩就果斷判定:逆轉的機會來了。要論干工作,嚴嵩不如夏言,但要論對朱厚熜的了解,夏言卻遠不及嚴嵩,朱厚熜雖說好大喜功,但他性格里一大毛病,就是猜疑。眼看這件事上,夏言和曾銑密切配合,從中央到地方一唱一和,他心里本來就不痛快,而隨著曾銑節節勝利,朝野上下贊頌不斷,朱厚熜的心里,也就更不痛快。這些不痛快,嚴嵩都拿捏得準,所以從頭到尾,一直沉默。

除了沉默外,嚴嵩的小動作也不斷,尤其是常年結交宦官的優勢,這會終于用上了:每次曾銑的邊關奏報送來,都挑著朱厚熜修道的時候,由宦官遞上去,多次攪了朱厚熜雅興,次數多了,朱厚熜就更惱火。外加夏言急脾氣,每次朱厚熜惱火完了,夏言緊跟著匯報工作,三句話不離收復河套這事,多次火上澆油。

而且老天爺也似乎幫嚴嵩,就在這節骨眼,明朝連鬧了好幾次自然災害。嚴嵩知道朱厚熜迷信,每次匯報工作的時候,就把這些天災,往收復河套這事上扯,全歸結成夏言想搞政績,曾銑想立功,這好哥倆聯手勾結,終于惹怒了老天爺。特別狠的是:嚴嵩還給朱厚熜忽悠了個嚴重后果:再由著收復河套這事鬧下去,您的壽數健康,可能都受影響。

這樣一鬧,朱厚熜長期積累的火氣,一下來了個大爆發,進了正月,連發兩道詔書叫停。這可把正熱火朝天的夏言嚇傻了。接著朱厚熜召集近臣開會,沉默了好久的嚴嵩,突然煥發了精神,再次妙語連珠,極力反對收復河套。夏言這才搞明白:原來背后都是他搗鬼。

鬧明白這事的夏言,緊接著又犯了大糊涂,惱火之下,居然上奏折辯白,絕口不提自己,反而連篇累牘大罵嚴嵩。他這么一鬧,朱厚熜就更認準了:你小子給我沒事找事,鬧出天災來還不知錯,反而欺負老實巴交的嚴嵩?

這個理一認,夏言就沒救了。不但正順利推進的收復河套戰事,被強制叫停,正在浴血奮戰的曾銑,更被錦衣衛逮捕到京,尤其令人唏噓的是:錦衣衛到前線逮捕曾銑時,曾銑又剛剛深入河套,襲擊韃靼部落,剛打了大勝仗,就被后方兵部斷了糧,但他巧妙施計,大張旗鼓蒙騙敵人,幾萬大軍全身而退,再度演出一出軍事史的妙筆。

然而妙筆之后,就是慘劇:隨后曾銑被逮捕到京問罪,夏言也被株連,剝奪了一切職務,黯然罷官回家。

但事情到了這步,嚴嵩卻不安生:夏言雖說罷官,但罷官對夏言來說,好似家常便飯,難保不幾年又東山再起,至于曾銑,威脅更大,他常年帶兵有方,軍中威望極高,錦衣衛逮捕他時,前線將士極為痛惜,哭聲長達百里。而且他最精銳的五千親兵,更恨得咬牙切齒,差點聚眾嘩變。按照野史的說法,曾銑出事之后,這幫悍將們個個憤怒,天天在軍營里磨刀,還有人嚷嚷著,要殺到京城把嚴嵩剁了。

消息傳到嚴嵩耳朵里,嚴嵩卻極淡定,他知道,如上一幕,正是夏言末日的開始。

果然邊關這場變故后,朱厚熜極憤怒,自從他登基后,北方遼東,大同,早發生過多次兵變,對這事實在敏感,因此將曾銑下獄后,一直嚴刑拷打。但曾銑一介良臣,鐵骨錚錚,受盡各種酷刑,依然咬緊牙關。

但曾銑不說,嚴嵩卻有辦法:你不說,有人幫你說。他一直與錦衣衛指揮使陸炳交好,而陸炳的背景更不簡單,父輩就在興獻王府為官,母親是朱厚熜的奶娘,和朱厚熜是發小交情,偏偏也曾因貪腐問題,被夏言一頓惡治過,這下新賬老賬一起算。倆人相互勾結,唆使早年因違反軍紀被曾銑懲治的邊將仇鸞出頭,誣告曾銑曾賄賂夏言。按說這瞎話編的不高明,夏言的清廉,地球人都知道,說他跋扈專橫誰都信,至于收錢,基本沒人信。

沒人信不要緊,但朱厚熜信,嚴嵩再次捏準了朱厚熜的脈,朱厚熜本來就忌憚夏言專權,而且也知道,他和曾銑關系不一般,這下麻煩大了:明朝邊帥勾結中央大臣,就是死路一條,這個罪名一坐實,誰都沒救了: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三月二十八日,曾銑被處斬,子女遭流放。四月二日,罷官回家的夏言也被抓至京城,十月二日,問斬于西市。這位嘉靖朝前期政績卓越的鐵腕閣老,落得了這樣悲劇的結局。這樁冤案,便是“河套之獄”。

“河套之獄”的結果,對于明朝的邊防來說,后果極其嚴重:收復河套,這不僅是夏言和曾銑的主張,更是明朝中期以來,幾代君臣的不懈追求。而在這場風波中,這事徹底擱置。而且本來已經被曾銑打得節節敗退的韃靼俺答部,更借機卷土重來。兩年后就讓明朝嘗到苦果: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俺答可汗上演騎兵大突襲,繞過明朝邊關,八月突襲京城,將京城團團圍困,侵擾二十天后,才滿載著擄掠的人口錢糧,得意洋洋離開,而京城周邊的二十多萬明軍,竟然嚇得一箭不發,這場奇恥大辱,史稱“庚戍之變”。

七:胡作非為惹群憤

除掉了夏言后,獨霸內閣的嚴嵩,從此有恃無恐,之后一直到嘉靖四十一年(1542年),便是著名的“嚴嵩專權”時期。

事實是,雖說是專權,但具體的行政大權,嚴嵩其實少得很,朱厚熜雖說不上朝,但并非不管事,各色國家大事,歸根結底都是他拍板,嚴嵩具體執行而已。

而且就權謀水平來說,嚴嵩比起幾位前任,著實上了一個新臺階:像之前的張璁,桂萼,夏言,都有無比得寵的時候,但一不留神,就能惹惱朱厚熜,最后慘淡收場。但嚴嵩卻不同,他對于朱厚熜脾氣秉性的拿捏,可以說恰到好處。

朱厚熜最大的特點,就是剛愎自用,反映到國家大事上,一是一意孤行,二就是死要面子,所以他雖然行政有水平,但選拔大臣,第一個標準就是聽話,凡事順著他的,才是他眼里的好臣子。

嚴嵩在這條上,做的相當到位,不但日常生活中很會拍馬屁,又擅長寫青詞,雖說水平不如夏言,但態度極其認真,就連日常辦公,也充分給足領導面子。一個常見的情景是:每次和朱厚熜討論國家大事,嚴嵩都擅長裝傻,經常先裝出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來,被朱厚熜一頓教育后,才做出恍然大悟狀,接著極力吹捧。每次一番表演,都能把領導哄得高興。

而這樣一來,所謂嚴嵩專權,其實就是這樣一副政治圖景:國家大事,朱厚熜一人拍板,嚴嵩隨聲附和,然后賣命執行,鬧到洪水滔天,便是嚴嵩出來背黑鍋。

而這種政治模式,對于明朝的最大傷害是,以往明朝這種相互制衡的體制,最大作用除了防止專權外,更重要的還是糾錯,特別是每當皇權出現錯誤的時候,文官集團的權力,都能形成制約,最大限度防范昏招敗筆發生。但讓朱厚熜這么一鬧,糾錯職能成空,萬一皇帝不靠譜,后果就極嚴重。

而在年歲增長且皇位穩固后,朱厚熜也變得越發不靠譜,雖說國家大事還算認真,奏折也及時批,但求仙修道的興趣越發濃厚,一開始還只是深宮里偷著鬧下,后來卻大張旗鼓,搞起各種道教活動,外加不惜血本,要煉就長生不老仙丹。且不說這玩意對身體有多少毒性,就說成本花費,就是天文數字。此外還大興土木,修筑各類道觀祭臺,國庫都快折騰沒了。

而且不知是因為年歲大了,還是煉丹修道弄迷糊了,步入中年以后的朱厚熜,也一改早期精明強干的風格,國家大事朝令夕改,好些個重要決斷,更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比如東南倭寇問題,北方韃靼問題,都是一件決策分配下去,好沒怎么樣呢,自己就先改主意,或者是好不容易剛取得點成績,自己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也改了主意,不但已經取得的成果半途而廢,國家大事更反復折騰。

這種不靠譜的表現,如果換到一個運轉正常的內閣體制下,閣臣與皇帝間,早不知道掐了多少回了。但此時內閣,是如貓一般的嚴嵩當家,凡事大多依附,半句反對也不敢說,好些個敗筆,他其實都是替罪羊。

而如果說替罪羊嚴嵩,也有自己的錯的話,那么最大的錯,就是他的不負責任。

朱厚熜登基之后,換過的閣臣很多,如張璁,桂萼,夏言等人,一直互相打,但這些人平心而論,都是負責任的政治家,私人恩怨斗歸斗,但國家大事不含糊。比如張璁,為了“大禮之爭”,跟楊廷和對罵,但后來當政后,楊廷和“更化改元”時期沒做完的事業,他甩開膀子繼續做,又比如夏言,一番惡斗趕走了張璁,但張璁整頓吏治,清理腐敗的種種作為,夏言不但繼續做,而且做得更好。

但在這事上,嚴嵩卻毫無責任感,當初斗死夏言后,連帶著夏言除舊布新的改革,也一并給廢了,邊防工作更是敗壞。除了替皇帝扛事外,他熱情最大的事情,就是貪污腐敗。

嚴嵩的腐敗,從很早就開始,在翰林院的時候,就敢收錢,后來做禮部工作,又敢借著藩王封爵索賄,但跟后來的行為比起來,這些都是小打小鬧。

嚴嵩專權之后,腐敗工作更做得大,甚至還找到了專業代理商:兒子嚴世藩。每次官員想找他送禮請托,嚴嵩總是擺擺手:別跟我說,找我兒子談。

而作為嚴嵩的兒子,嚴世藩也不簡單,這人只有一只眼,但腦筋極為精明,當初借助河套事件,勾結曾銑,做假口供坑死夏言,都是他一手謀劃。

而且這人本事更厲害,首先是眼光準,此人文采好,記憶力極強,公文拿到手里,就能過目不忘,每次嚴嵩找朱厚熜匯報工作,他都預先謀劃,該說啥不該說啥,都能揣測的一清二楚,堪稱嚴嵩身邊頂級參謀。

在撈錢問題上,嚴世藩本事更大,還把腐敗搞成了規模化經營:朝廷干工程,比如修河道鑄城墻,得給他家送錢,美其名曰“買命”,外地官員進京匯報工作,也要送錢,美其名曰“問安”,至于選拔官員,甚至提拔任用,更要送錢,美其名曰“講缺”,而且你升了官,比如分到一個肥差上,每年也要定期送錢,美其名曰“謝禮”,到后來最猖狂的時候,朝廷發給前線的糧草,他都敢雁過拔毛,最惡劣的時候,過他手就要扣一半。

在這樣一番規矩下,明朝的腐敗水平,一下上了新臺階,原先只是偷偷摸摸,私下交易,這下成了光明正大的規矩,朝廷的官職可以拿錢買,犯了罪可以用錢頂,甚至想干點利國利民的好事,比如整頓軍備,興修水利,更要拿腐敗來換。二十年間,明朝的貪腐之風,越刮越烈。

當然作為首輔,除了這些敗事外,嚴嵩也確實做過一些好事,比如每當地方鬧災后,都及時請求賑濟,庚戍之變后,北方邊防局勢越發嚴峻,嚴嵩也曾重手整治,外加當年與之一起勾結誣陷曾銑的仇鸞,后來也與之反目,嚴嵩就故意整黑材料,趁著仇鸞與俺答開馬市反被忽悠,招來韃靼兵侵擾的機會,一股腦把仇鸞的貪腐老底全兜出來,結果這個曾銑蒙冤后一度風光無比的武將,先聞訊后被嚇死,接著又給開棺戮尸,家產充公,腦袋切下來在邊境示眾,下場極其悲慘。雖然嚴嵩干這事,主要為了排斥異己,但仇鸞死后,如馬芳等少壯武將得以提拔,也算嚴嵩的貢獻。

總的說來,嚴嵩專權后,大事干的少,基本全是附和朱厚熜,貪腐的事,更在朱厚熜眼皮底下越干越多,而且比起之前歷代首輔來,他更干了一件翻天的事:組黨。官員之中,他到處物色親信,甚至還收為干兒子,安插到各個部門里,比如掌握奏折傳送的通政司,就由他的干兒子趙文華把持,方便欺上瞞下。另外六部九卿中,也遍布他的門生親信,連他的好些親戚,都成了封疆大吏。比如他的親家陳圭是兩廣總兵,娘家侄子歐陽必進是兩廣總督,到后來連他的孫子嚴效忠等人,也都安插在錦衣衛等要害部門,這幫人有個共同稱呼:嚴黨。

而且在結黨這件事上,嚴嵩也很沒原則,要的就是沾親的,聽話的,舍得送錢的,至于辦事水平如何,那是基本不管。而他最大的敗筆,就是在一些重大國家大事上,安插自己的親信,偏偏安插的人選,能力又極不靠譜,結果壞了大事,最為典型的,就是東南倭寇問題。

倭寇侵擾這事,從朱厚熜登基起就開始鬧,之后幾經反復,到嘉靖三十年(1551年)的時候,已經鬧成了大麻煩:大批倭寇成群侵擾,而且與東南沿海的勢豪大戶互相勾結,成了中日土匪勾結的巨盜團伙,僅是這一年,倭寇就侵擾沿海周邊數千里,整個浙東地區都慘遭荼毒。

這下問題嚴重了,江南是明朝財稅重地,輕易亂不得,朱厚熜也下了大決心: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由南京兵部尚書張經出馬,集結精銳部隊到江南,非要一舉滅了倭寇不可。

張經在當時,是文官中僅次于曾銑的名將,受命后也毫不含糊,一通從容布置,與倭寇展開廝殺。誰知倭寇也太過強橫,竟然數次將明軍打得大敗。張經立刻明白,這群中央朝臣眼中的海盜,其實沒這么簡單,他們成分復雜,武器精良,戰斗力強悍,必須慎重對待,于是按兵不動,繼續調集兵馬,打算畢其功于一役。

但朱厚熜卻等不及了,外加張經為人耿直,得罪了嚴嵩的干兒子趙文華,這下麻煩大了,好不容易張經打了勝仗,在王江涇地區聚殲倭寇,一舉斬首倭寇近兩千人,堪稱明朝抗倭戰爭以來的第一場勝仗。眼看著徹底肅清倭寇在望,嚴嵩卻使壞了,先在朱厚熜面前進讒言,說什么仗經目無皇帝,不聽指揮,然后又歪曲前線戰局,說張經是在中央的催促下,才打了這一仗,真實目的,是想養寇自重,這下朱厚熜中招了,他登時怒不可遏,張經的奏報送來,朱厚熜反而下令,將張經逮入京城問罪,隨后被斬首。打了勝仗掉腦袋,這個雷人判決,又是嚴嵩忽悠的結果。

而張經之死,對于嚴嵩而言,好處多多,但東南的抗倭局勢,卻是大壞,本來損失慘重的倭寇,這下死灰復燃,再度大肆侵擾東南沿海。這時的明王朝,北方有韃靼連年侵擾,南方有倭寇長期肆虐,兩線作戰,疲憊不堪,都是嚴嵩鬧出來的。

當然值得肯定的是,眼看張經之死,桶出這么大簍子,嚴嵩也知道補救,而且他評判官員,水平也很高。張經被砍頭后,東南倭寇鬧騰了一年多,眼看蒙混不住,嚴嵩又打出一張牌:命親信胡宗憲担任浙直總督,這次總算找對了人,胡宗憲雖然也是嚴黨成員,且極會逢迎巴結,但這人有真本事,到任后先施展手段,誘殺倭寇頭目徐海,又計捕另一頭目汪直,這倆個倭寇中的華人大頭目,相繼落網正法,勢力熏天的倭寇們群龍無首,頓時成了一片散沙,隨后明軍全力圍剿,胡宗憲倚重戚繼光,俞大猷等名將,歷經十多年浴血奮戰,終于平定倭患。照說嚴嵩在這事上也有功,但當初倭寇垂死之時,正是他老人家給續命,沒他那次大忽悠,后來東南的好些戰亂,原本也可避免。

八:赤膽忠心楊繼盛

而在專權多年后,嚴嵩也早已臭名遠揚。但嘉靖年間,朱厚熜對言官管的嚴,稍有不如意就嚴懲,而且嚴嵩又手腕奸猾,誰得罪了他,不治死絕不罷休。所以不少正直的官員前仆后繼,上奏揭發嚴嵩的奸惡,反而被嚴嵩巧妙搪塞,不但他自己沒事,上奏的官員,基本也都被惡治。

而在這件事上,嚴嵩的常用辦法,就是拖皇帝下水,每次有官員彈劾嚴嵩,朱厚熜詢問起來,嚴嵩都巧言令色,想方設法把官員揭發的事情,往朱厚熜身上引,最后得出中心思想:這官員表面罵我,其實罵的是皇上您啊。而且每次如嚴嵩所愿,朱厚熜幾乎都中招,上奏的十有八九,也會下牢獄。最著名的,就是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楊繼盛彈劾嚴嵩事件,楊繼盛原本是個吏部小主事,起先因為得罪武將仇鸞,慘被下了詔獄,后來仇鸞垮臺倒霉,嚴嵩聯想起這事,覺得楊繼盛是自己人,一心大力提拔,一年就給了他連升四級,做到了武選司這樣的肥差。

但楊繼盛鐵骨錚錚,當年得罪仇鸞,是為了公事,如今恨嚴嵩,也是因為公事。一年連升四級,在他單純的心靈里,更不是啥嚴嵩的恩德,而是皇帝的恩典,為了這樣的恩典,他決定以死報國,揭發嚴嵩的罪惡。于是是年正月,楊繼盛演出了明代歷史上浩氣長存的一幕:莊重的齋戒三天,沐浴更衣,然后鄭重的送上自己的奏折,并向全天下宣告了自己的態度:死劾。我彈劾的是奸臣嚴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這封彈劾嚴嵩的奏疏,就是著名的《早誅奸險巧佞賊臣疏》,奏折中揭發了嚴嵩十大罪惡,包括專權誤國,貪腐成風,縱子做惡,貪占功勞,引狼入室,敗壞朝廷形象等等,筆筆如刀,字字犀利,將嚴嵩一黨的畫皮,剝得鮮血淋漓。

奏折送上去,嚴嵩就毛了,但是看過奏疏之后,他卻松了口氣:楊繼盛一腔熱血,卻百密一疏,奏疏的一句話,犯了朱厚熜大忌諱:愿陛下聽臣之言,查嵩之奸,或召問裕,景二王。

這話意思是,皇上您一定要相信我的話,如果不相信,您可以問問您的倆兒子,也就是裕王和景王。

但在多疑的朱厚熜這里,這話就完全變了味:問我倆兒子?你什么意思?嫌我老糊涂了?誰派你上這奏折的?

這幾下嘀咕后,楊繼盛就慘了,先下了詔獄,被嚴刑拷打,各種酷刑一起上,逼他說出背后主謀來,但楊繼盛毫不畏懼,鐵骨錚錚,連那些兇殘了一輩子的獄卒們,最后都震撼不已,最有名的一件事是:當時楊繼盛腿上的肉,都給打爛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起身爬起來,拿個碎瓷片當刀,忍痛割除腿上的腐肉,嚇得身旁的獄卒都直哆嗦。

對楊繼盛這個鐵漢,嚴嵩又恨又怕,但是朱厚熜聽說了后,反而又猶豫了,只是把楊繼盛關在牢房里,好幾年不聞不問。這也是朱厚熜對付官員的老招數:誰要是打不死,就長期蹲牢房,等著時間久了,就還有生還的機會。后來上書罵朱厚熜的海瑞,也是這待遇。

但嚴嵩這次卻下了決心,非要楊繼盛死,后來嘉靖三十四(1555年)年,張經抗倭蒙冤,被押到京城問罪,嚴嵩知道朱厚熜恨張經,于是就故意在寫有張經的死刑奏議上,附上了楊繼盛的名字,朱厚熜果然再度中招,一怒簽了死刑令:十月二十九日,楊繼盛蒙冤被害,年近四十歲。

在嚴嵩看來,楊繼盛的死,是除掉自己一個心腹大患,但是他沒有料到,從楊繼盛上刑場的那一天起,他就犯了一個大錯誤:明朝自從有大學士制度以后,還沒有哪位內閣首輔,會因為彈劾而置別人于死地,哪怕當年依附嚴黨的奸人焦芳,也沒囂張到此。嚴嵩這事一辦,等于把天下人都得罪。是個人就知道,這個閣老夠壞。

而更嚴重一個后果,卻是嚴嵩更加始料不及:朱厚熜這個人心眼小,外加眼里不揉沙子,雖然脾氣秉性被摸透,常被嚴嵩忽悠。但這次被忽悠個狠,事后回過味來,心里也絕不是滋味。如果說以往對嚴嵩是寵著,那么楊繼盛事件后,雖然對嚴嵩還是寵,但心里的提防,卻更上了一層。

嚴嵩的覆滅,正是從此開始。

九:干兒親兒不爭氣

直臣楊繼盛早年的恩師,便是與嚴嵩同朝為官的徐階。也正是這位徐階,最終把嚴嵩一家,送上了覆滅的不歸路。

徐階松江人,嘉靖二年(1523年)進士,成績也極高,一舉摘得探花,也就是全國第三。更巧合的是,當時錄取他的坐師,同樣是楊廷和。論及科舉關系,算是嚴嵩師弟。

和這位嚴師兄比,徐階也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態度很溫順,情商也極高,很會察言觀色拉關系,而且他身材瘦小,眉清目秀,外加脾氣好,如果說嚴嵩像只大貓,他就像只小白貓。

尤其像的是,他也擅長寫青詞,朱厚熜的修道事業中,也一直出工出力。

但他和嚴大師兄,終究不是一路人,初入官場的時候,徐階還比較氣盛,看不過去就說,結果得罪了當時掌權的張璁,官職一貶到底,發配到福建延平做了推官。之后在地方上歷經摸爬滾打,辛苦熬了十年。由于一直以來心態好,到哪里都認真干活,而且政績出色,得到了夏言的賞識,終于又調回京城,后來在夏言担任內閣首輔時,一度官至吏部左侍郎。

但好景不長,后來夏言垮臺慘死,徐階也跟著倒霉,先被排擠出了吏部,但好在朱厚熜也很賞識他,又把他調入了翰林院,做了掌院學士。 而就在這個崗位上,素來低調的徐階,第一次展現出了卓越才干:他在翰林院勤抓教育,并以陽明心學中“知行并進”為原則,革新翰林院學習風氣,卓拔有用之才。后來主導萬歷年間改革的政治家張居正,便是他此時培育的俊才。

而在夏言遭難的那些年里,由夏言一手提拔的徐階,也變得更加低調。除了埋頭工作外,日常生活更小心謹慎。終于躲過了這輪政治風暴,到了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已經是朝廷的禮部尚書,正二品高官。

而也正是這一年,大明王朝一場恥辱的國難,令素來小心謹慎的徐階,第一次爆發了無比的勇氣:庚戍之變。

庚戍之變期間,大明朝一度亂作一團,朱厚熜召集群臣開會,外面強敵壓境,大臣們六神無主。就連平時最有本事的嚴嵩,這下也慌了神,只能搪塞說:這幫人就是一群惡賊,搶完了東西就走,皇上您不用担心。

但徐階卻語出驚人,說如果不能制止俺答的行為,一旦放任他們繼續,就是大明朝的滅頂之災。這一硬頂,讓嚴嵩警醒了,徐階卻不管不顧,竟然主動受命,提出應該假裝媾和,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到來后,再組織反擊。事后的發展,正如徐階料想:在明朝的外交拖延下,俺答果然上當,先被忽悠著談判,然后一看援軍到達,慌不迭的逃走。大明王朝,也就躲過了一場慘禍。

這事之后,徐階青云直上,也在嚴嵩眼里徹底掛號。之后多年,嚴嵩想盡辦法,打算整倒徐階,但徐階卻機靈無比,明槍暗箭,巧妙躲閃。特別是他當年就職國子監時的學生楊繼盛,憤然彈劾嚴嵩,事后也有人懷疑是徐階指使,但就在楊繼盛獲罪的同時,徐階卻步步高升。嘉靖三十二年進了內閣,楊繼盛殉難的同年,又加了少傅,成了僅次于嚴嵩的人物。

自那以后,嚴嵩整徐階整得更賣力,一看整不動,也搬出來當年夏言整自己的那套辦法:徹底邊緣化。國家大事全壟斷,各部門全塞上自己人,把徐階在內閣里變成擺設,看你還能翻天?

但處心積慮的嚴嵩,卻恰犯了夏言當初的錯誤:朱厚熜是什么人?提拔徐階,就是為了牽制嚴嵩的,而嚴嵩反而越牽制越來勁,這下還了得?

于是日久天長,朱厚熜對嚴嵩的不滿,也日益增加,偏偏雪上加霜,嚴嵩的夫人歐陽氏過世,按照禮制,兒子嚴世藩要回家守孝,這位高級參謀一走,嚴嵩就壞了菜,諸如批閱公文,撰寫青詞,樣樣都沒了代筆,全得自己來。嚴老頭八十多歲老眼昏花,回復公文的速度也大不如前,腦筋更轉得慢,對朱厚熜的好些旨意,有時竟也反應不過來,一來二去,好些次惹惱了朱厚熜。

而且就在這些年里,嚴嵩這些干兒子們,也一個個不爭氣,最典型就是趙文華,作為工部尚書,竟然連朱厚熜修宮殿的錢都貪,事情敗露后他驚懼交加,竟然給嚇死了。事后朱厚熜窮追猛打,又把他侵吞軍餉的事查出來,這下氣恨交加,一怒把趙文華抄了個傾家蕩產。

趙文華的倒霉,是嚴嵩勢力的一次沉重打擊。此后的朱厚熜,對嚴嵩的不滿更是與日俱增。偏偏嚴嵩腦子犯糊涂。嘉靖四十年(1561年)皇宮失火,把朱厚熜臥室都給燒了,朱厚熜沒地方住,忙召大臣們想辦法,也不知道嚴嵩哪跟筋轉錯,居然脫口而出:皇上您可以移居到南宮去嘛。

這話說出來,朱厚熜差點沒氣暈。南宮什么地方?這是當年明英宗被軟禁的地方,你讓我移居南宮?這是拿我當什么?還是徐階腦子快,立刻插嘴說:讓我兒子徐蟠來督造營建,十月之前,一定讓皇上您住上新家。隨后圓滿完成任務,這才把朱厚熜又哄高興。

而經過這事后,徐階和嚴嵩倆人,在朱厚熜心理的地位,已經徹底掉了個兒。而隨后,深受朱厚熜信任的道士藍道行,更借著道教典禮的機會,忽悠朱厚熜說,老天爺說了,現在朝廷有奸臣當道,您可要小心。就像當年嚴嵩用這招構陷夏言一樣,徐階有樣學樣,不變的,依然是上鉤的朱厚熜。

這事過后沒多久,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五月,御史鄒應龍彈劾嚴嵩,這次的彈劾,巧妙用了含沙射影的學問,不直接罵嚴嵩,反而彈劾嚴嵩的兒子嚴世藩,偏偏這個嚴世藩此時不爭氣,給母親守孝期間,還成天縱酒淫樂,生活極其腐化,把柄一大堆。這下果然觸怒了朱厚熜,當月十九日就下詔:嚴世藩下詔獄,嚴嵩本人退休回家。掌權十多年的嚴嵩集團,這下轟然倒臺。

十:渾水摸魚除嚴嵩

嚴嵩倒臺,徐階扶正,成了內閣首輔。但這場爭斗對于他來說,還沒到慶祝勝利的時候,相反更加白熱化:嚴嵩到底樹大根深,罷官之后先通過朱厚熜身邊的宦官,把道士藍道行羅織罪名下獄,并害死在牢獄中。然后又四下活動,給兒子嚴世藩成功脫罪,先只判了充軍流放,然后流放路上順利脫身,回到家鄉定居。事實證明這人確實壞透,都到這步了還是張揚,在老家大興土木,欺男霸女,做了不少壞事。

而這個大漏洞,徐階一下子抓住了,本來徐階當權后,藍道行入獄,形勢一度很不利,但藍道行硬骨頭,到死都沒招,總算穩住局面,此后嚴世藩在家鄉作惡,露出了大馬腳,徐階隨后行動,先是御史林潤上書,揭發嚴世藩的惡行,再次激怒朱厚熜,將嚴世藩逮捕下獄。眼看大禍臨頭,嚴世藩卻依然有信心,三法司審他的時候,此人一沒動刑二沒逼供,就把當年怎么害死楊繼盛的事情招了。三法司的官員們也上套,滿以為這口供一交,嚴世藩必死無疑。

但徐階卻一眼看出其中破綻,這還是嚴家的老把戲:拖皇帝下水。楊繼盛的死刑命令,是朱厚熜親自簽發的,別管對錯,他都絕對不會認這個錯,到時候一看口供,必然勃然大怒,不但嚴世藩會趁機脫身,三法司的官員們,更很可能陪綁。結果徐階早有準備,提前擬好了另一個供詞,這份供詞里寫明:嚴世藩犯了三條大罪:一是聚眾謀反,二是勾結倭寇,三是爭奪一塊有王氣的田地,企圖顛覆大明江山。果然如徐階所料,口供一送上去,朱厚熜立刻暴跳如雷,隨后下令,將嚴世藩立刻斬首。這位嘉靖年間最狡詐的權奸,就這樣一命嗚呼。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對這變故毫無準備,死刑命令宣布后,從來自信滿滿的嚴世藩,當場渾身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這樣結束了可恥的一生。

嚴家的這場大難,京城的老百姓們都非常解恨,甚至還有老百姓自發聚集,觀看行刑。但寵了嚴嵩一輩子的朱厚熜,卻依然不解恨,又下令抄嚴嵩的家,共抄了黃金三萬多,白銀二百多萬,而且據奏報,抄沒到的家產,也只有嚴嵩家產的三分之一不到。風光一輩子的嚴嵩,則淪為了乞丐,每天在老家靠檢拾一些墳地的上供食物果腹。八十七歲那年凄涼的死去。一直到了明朝萬歷年間,徐階的學生張居正當權時,才派官員至江西,收葬嚴嵩的尸骨,這位明朝最出名的奸臣,也得以入土為安。

嚴嵩死后,繼任首輔的徐階,也遇到了嚴嵩當初的煩惱:朱厚熜歲數已近晚年,做事也越發不靠譜。煉丹修道,陣仗也越鬧越大。但徐階和嚴嵩不同,嚴嵩只管混事撈錢,徐階卻真負責,每次朱厚熜要瞎指揮,就繞著彎子陪小心,正面不行側面來,揣摩朱厚熜脾氣的本事,他比嚴嵩強得多,嚴嵩通常都是討得朱厚熜歡心,而徐階卻更進一步,多次說得朱厚熜改主意。

于是徐階的苦心,也很快得到了回報,一批卓越干才得到提拔。除了楊博,高拱,張居正這些文官大展拳腳外,邊防形勢也大好。東南的譚論,戚繼光,俞大猷一路猛打,終于徹底肅清倭寇,北方在馬芳等人的鎮守下,多次挫敗蒙古入侵,邊防形勢大大改觀。

但國家的形勢,依然危機深重,西南和南方,都有大規模的民變爆發,自然災害也進入多發期,最大的問題是,長期以來積弊的吏治,不是一下子就能整肅好的,官場貪腐不斷,效率低下,老百姓賦稅沉重,窮困不已。可憐徐階左支右絀,累死累活,卻還不少挨罵。

嚴重的統治危機,就連朱厚熜本人,其實也心知肚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二月,戶部主事,著名的清官海瑞,上了震古爍今的《治安疏》,奏疏中歷數了朱厚熜執政的種種錯誤,懇求朱厚熜改弦更張,做一個勵精圖治的圣君。眼看自己的執政成績,被海瑞寫得如此不堪,朱厚熜再次暴怒,竟氣的把奏折怒摔在地,然后不住口大罵。但在徐階的全力維護下,海瑞雖然下了牢獄,但總算沒死,后來在隆慶年間得到赦免,并兩度出山為官,書寫了清官傳奇。

朱厚熜之所以不殺海瑞,論及根源,還是他心里知道,海瑞說的,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實。然而慘淡的局面,他已無力補救。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入秋起,他就臥病在床,十二月十四日過世。

就像老師楊廷和當年一樣,這時的內閣首輔徐階,也担負起主持大局的重任:起草遺詔,確立裕王朱載垕登基即位,十二月二十六日舉行登基大典,宣布改次年年號為“隆慶”。同樣是事先未立太子的皇權過度,這次也平穩完成。

但大明朝的政局,卻并不平穩,北方韃靼的侵擾依舊,南方倭寇雖平,但廣東,江西等省份,也是動亂不斷。就連明朝的附屬國朝鮮,背后都敢說老大的壞話。朝鮮使節來京吊喪前,國王特意叮囑:“現在明朝局勢不穩,很可能要出大亂子,你這次去,可要用心留意啊。”


網載 2015-08-23 08:5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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