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恒均:膽大和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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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惡如仇 從善如流
楊恒均微信號:yanghengjun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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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知道我仍然“膽小”的朋友曾經好奇地問我,你好像膽大到不怕死,但為什么卻又膽小到連死人都怕?


文 | 楊恒均


我從小就膽小,怕這怕那。到了三十多歲還不敢在夜晚走山路,聽了鬼故事半夜不敢合眼,更不用說“亂墳崗”了。也因此常常被親戚朋友譏諷為膽小鬼。但這些年事情卻漸漸起了變化,例如家鄉的親戚熟人,以及過去的一些老朋友再見到我時都會沖我說“你膽子真大”“真勇敢”之類的贊譽。有的還豎起大拇指。弄得我挺迷惑的,其實我的膽子還是一樣小啊。


對于生活在農村的孩子來說,爬到高高的樹上摘果子,跳進池塘挖泥鰍,是最基本的膽量,而天黑可以一個人走夜路,甚至打賭時只身一人摸黑走到村子對面山頭上的那片亂墳崗,就是最最最有勇氣的人了。而我,既不會爬樹,也不愿下池塘,更別說在夜晚穿過亂墳崗。天黑后,我甚至都不敢出門(哦,我說的是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鄉下哦,那時對門山上的骨灰發出的“鬼火”比農家里的電燈還亮)。記得外婆房間有一具她為自己準備好的棺材,那簡直成了我的噩夢,我總不能不去外婆房間吧?


像我這樣膽小的孩子,在長輩眼里就是“沒出息”。長大后,我依然是“沒出息”的,只不過由于總是向燈火輝煌的大城市擠,不再担心走夜路撞鬼了,但在其他方面,我還是比較膽小的,例如稍微感覺到危險的地方我是不會去的,看到別人玩一些刺激的體育運動,我很欣賞但依然不肯嘗試。總之,對于那些自己無法掌握,或者不能預測結果的事,都有一種天生的膽小心理。我最怕的還是鬼魂和死人。


可是在另外一些事上,我卻讓那些說我膽小的人跌破了眼鏡。例如我從小就想當兵,去打仗,而且常常表現出不怕死的樣子,還因此自己改名叫“軍”(后改為“均”);對生活中欺負人的惡霸無所畏懼,好幾次“以卵擊石”,挑戰那些我明顯打不過的人;大學畢業后,我主動要求參加了有一定風險的工作,還被派到國外工作,危險性就更大了。一位知道我仍然“膽小”的朋友曾經好奇地問我,你好像膽大到不怕死,但為什么卻又膽小到連死人都怕?


這些年就更有意思了,由于寫了幾百萬字的網絡文章,幾乎被所有以前就認識我的老朋友認定為“勇士”,很多哥們姐們自然想搞清我的“勇氣”來自何方。弄得我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我勇敢了嗎?寫這樣一些東西就需要“勇氣”了?這不禁讓我思考,自己到底是膽小還是勇敢?勇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我有一位小時的玩伴,在膽量方面,他無疑是我的偶像。別說走夜路、穿亂墳崗,就是公社的醫院里剛剛死了人,他都敢一個人繞太平間走一圈。多年后,當我送給他一本我的書,談了一些我的寫作理念后,他先是一副為我担憂的樣子,隨后我發覺他簡直被我嚇壞了。我很不解,你連亂墳崗和死人都不怕,怎么會被我的寫作嚇成這個樣子?


不久前我們又在微信聯系上,我找了一個機會同他探討這個“怕”和“不怕”的問題,他的回答很簡單:他不相信鬼神,他覺得人死了就死了,它們不能把他怎么樣,但在當今的現實社會里寫我寫的那些“烏七八糟”的文章,可能會遭到一些地方政府的打壓,還有權貴們的報復,弄得不好丟掉工作丟掉機會,嚴重點,遭受打擊報復,連累家人,當然,更嚴重的也不是沒有:家破人亡!


他最后給我發了一條信息:我也想不通,你連這些都不怕,怎么會害怕走夜路、走亂墳崗、去太平間?


他的這句話對我啟發很大,我以前之所以害怕鬼神,是我不能看到結果,我隱約感覺它們存在卻又不能確定,讓我疑神疑鬼,我可能并不是一位無神論者,雖然我從小被他們教育為除了他們什么都不相信。


以前我想當兵打仗,保家衛國,我并不怕死,因為我覺得這事是光榮和偉大的,是一個確切可以知道的結果。后來我開始寫作,其中很大一部分內容是我認為對國家和民眾有好處的,在這種情況下,實在是沒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我至今不認為寫作、講真話需要“勇氣”。


可是,掃一眼周圍,“說真話”的勇氣幾乎是每天都被人稱道,也是當今被推崇得最高的一種“勇氣”,相反,你什么時候看到有人在表揚一個不怕尸體和亂墳崗的人是有“勇氣”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這位“膽小鬼”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位有勇氣的寫作者。


說真話的寫作者成了“勇敢者”多少折射了社會的無奈,就像歷史上很多原本做了一些很正常事的人,被稱為有勇氣的人而銘記在歷史上一樣。不久前我去美國國會山游覽,圍繞國會里的雕像轉悠,發現最新樹起的雕像是Rosa Parks女士,她就是那位被譽為歷史上最勇敢的女性之一的黑人女子,在種族隔離時期,她勇敢地坐在了公車上專為白人設立的座位,從而引發了美國黑人和白人反對種族隔離政策的抗爭。她在2005年才去世,雕像被抬進了國會山(這里只有去世的總統和每個洲兩位最杰出的歷史人物的雕像才可以搬進來),同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人以及總統們站在一起。


我有時想,她那樣做真需要很多勇氣嗎?如果我的國家規定我不能和白人或者權貴坐在一起,我會抗爭嗎?我又想到繼她之后,美國的黑人還為能夠進入只允許白人就讀的學校曾經“勇敢”地抗爭,在白人學校門口抗議,沖進校園等等。還有同白人總統的雕像擺在一起的馬丁·路得金博士,這些都是以勇氣而著稱的。


站在現在的高度回顧美國歷史,也許會認為,這樣為自己的權利抗爭好像也并不需要多大的“勇氣”吧。可是回到中國后,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相當長一段時間,進城農民工的孩子無法就近進入公立學校就讀。也有維權人士為此事提議、造輿論和抗爭,甚至有為此被抓起來判刑的。可是,當我接觸這些農民工后,我發現沒有任何一位認為他們應該主動去抗爭。他們沒有那個膽量!事實上,也幾乎從來沒有出現一次因孩子上不了學而去學校靜坐、抗爭的事件,就如當年的美國黑人們做的那樣。


勇氣,這種勇氣,這種為自己爭取權利、說些真話的勇氣,看起來確實很稀缺。那么,這種勇氣到底來自何方?


我個人認為,這種勇氣首先應該同信仰相關,一個沒有信仰的人,是生不出勇氣的,當一個人有堅定的信仰,就可以做到無所畏懼了。有了信仰,就有了是非觀,只有當你做的事是正確的,只有當你問心無愧的時候,你才有勇氣面對一切危險。其次,勇氣是同一個人的知識分不開的。當你知道世界上和歷史上發生過的那些事,你也應該知道歷史和世界的潮流會向哪個方向走,順應歷史潮流的人自然會勇往直前、義無反顧。


最后我想說一下,自從母親和父親相繼離開人世后,我害怕鬼神、不敢走夜路的毛病也豁然而愈,最愛我的人都到了那一邊,我還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甚至期盼以前讓我害怕的情景出現呢。你說,這種勇氣,是來自知識,還是信仰?


2014-03-26




楊恒均 2015-08-23 08:5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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