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享】直男癌患者,是時候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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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北京西城區的民政局的“直男癌”海報引發爭議,海報文案聲稱女人最大的本事是做好母親、好主婦,不應和男人搶地盤。縱觀全球,性別歧視這個話題從來都沒有從風口浪尖上下來過。幾千年的文明史,我們的性別意識究竟改變了多少?

性別越獄史

作者 | 鄧娟

王子不但柔弱,還是路癡。孔武有力的是那個少女,她還負責解救王子。

灰姑娘的愛情發生在教堂而不是舞會,親吻青蛙王子的其實是一個男人。

和格林兄弟同時代的德國人希昂韋斯提供了和前者迥異的童話版本,它們來自體力勞動者的口耳相傳,這位歷史學家如實記錄,既沒閹割不合宜的部分,也不對主題做道德篩選。那對兄弟的處理方式則是將出格元素加以凈化,使之符合“孩子們的口味”。

結果一目了然:《格林童話》作為啟蒙讀物暢銷中外,希昂韋斯版本150年無人問津——無論中外,在傳統的性別審美中,“女漢子”和“娘炮”都是不受歡迎的。

今天的現實和童話世界相比也沒進步多少。前不久各網站推出的國際婦女節logo,谷歌是一群各自享受職場的女性,百度卻是一個音樂盒里的女玩偶。一名插畫師在微博上抱怨:自己為某大公司畫的圖片上,各行各業高矮胖瘦的女性都笑得很開心,主題是“做你喜歡的自己”,結果被男老板撤換成女人賞花喝茶的場景,新文案主題是“愿你被世界溫柔相待”。

國內互聯網巨頭的“直男癌”視角讓人遺憾。好在這世界還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女神、男神。比如拒絕“公主和王子幸福生活”模式的艾瑪·沃森特,不是隨便每個叫Harry的男人都配得起“赫敏”。這名女權主義者曾發出過這樣的聲音:“我不想要讓他人來決定我是誰,我只為自己做決定。”

自然屬性的女人和男人,拒絕被他人決定社會屬性的抗爭,是一部自性別而始,但絕不僅止于此的越獄史。

▲1983年,時裝攝影大師鏡頭下的美國女演員西格妮·韋弗不再是傳統意義的女性性感,而是更為中性的帥氣形象。

性別本是權利,卻淪為權力的衣裙

“因為先造的是亞當,后造的是夏娃;且不是亞當被引誘,乃是女人被引誘,陷在罪里。”

基督教義里,女人是讓人類背負原罪的禍首,“有等婦人,比死還苦,心如網羅,手是鎖鏈”。唯一的贖罪方式是遵從《圣經》教給女人的規范:要沉靜學道,一味順服。不許講道,不許轄管男人,只要沉靜;常存信心、愛心,又圣潔自守,才能夠“在生產上得救”。

東方傳統文化為女性構筑的藩籬更是嚴防死守,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從衣著到內心,從審美標準到價值取向,管束女人的同時也約束男人,女人要像女人,男人要像男人,連服裝上的模糊邊界,都視同僭越。

中國早期最有名的女漢子是妹喜,那位夏桀的寵妃,“紅顏禍水”第一例證,妲己、褒姒充其量算繼承人。《晉書》記載妹喜的特殊愛好是戴男式官帽,《漢書》形容她的性情“女兒行,丈夫心”。

古代女人對傳統衣冠制度的挑戰逐漸由頭到腳。西晉初年連木屐都有性別,女鞋頭圓,男鞋頭方,“圓者順之義,所以別男女”,當一個叫賈南風的女人試圖把腳伸進方頭鞋時,就被認為是皇后亂政的征兆。

在風氣相對開放的唐朝,太平公主穿男人衣袍出席宮宴,公孫大娘著戎裝以劍舞驚艷四方,市井女人褲衫打扮騎馬上街,女扮男裝蔚然成風。到了宋朝,歐陽修將太平公主著男裝列入《五行傳》,與旱災、雷火、山崩、洪澇的危害性相提并論。

而那些得到主流文化接納的女扮男裝者,花木蘭、孟麗君雖然獲得在男權世界拋頭露面的機會,但也僅限于偽裝并被當成男人任用時,一旦性別暴露,只好回歸家庭。

“權力將衣裙套之于女性身上,同時也把所有對女人的清規戒律套之于女性身上。”研究性別與文化的學者林丹婭說。

男尊女卑時代,性別是男人的權利,但男人對于自己的形象管理并不自由。

在中國社會文化里,對男人女性化的排斥比女人男性化尤甚,男人著女裝等于自降身價,自甘下流。所以諸葛亮羞辱司馬懿的方式,是給對方送去一件女人衣服。

魏晉是中國歷史上對男性陰柔之美最寬容的時期,士族名流們熱愛敷粉、熏香,花美男輩出,其中以膚白貌美著稱的何晏愛女裝,被同行傅玄斥為“妖服”,將何晏亡家和妹喜亡國通通歸咎為傷風化。

性別的符號暴力,通常伴隨污名化傳統,男性也不能豁免。澳大利亞學者康奈爾曾論述男性的性別等級,同性戀者在某些文化中處于最底層,甚至窮人的男性氣質也被認為處于從屬地位。

有文章考察中國古代男人中性化現象,將其劃分三類——男寵、騙子、混混,總之不是正常人。今天更有“娘炮”乃至“基佬”等稱呼,在這條性別審美的道路上,從古到今,沒有進步。


▲美國人Frances Clalin Clayton曾在1860年間女扮男裝化名為“杰克·威廉姆斯”參加過美國內戰,被稱為美國版的“花木蘭”。

女人披掛上職場,男人洗手做羹湯

“當人們不能確定自己的社會性別時,隨著性別差異而出現的性壓迫就有可能消失。”女性主義哲學家朱迪斯·巴特勒斷言。她認為破除男權制度最有效的方法是男女混裝。

聽起來過于樂觀,幾千年人類社會形成的性別壁壘,論破除實在任重道遠。不過,現代女權運動的確是從服裝中性化向傳統發出挑戰,女人掙脫權力的衣裙,穿上男式褲子,開始獲得雙腿的自由。

第一次世界大戰促成了女人的“褲子革命”。因為男人去打仗,女人承担勞動,勞動當然穿褲子才方便。社會角色的變化開啟了新時代的生活方式。一戰結束后,1920年代香奈兒以一條雌雄同體的女褲掀起時尚界風潮,現代女裝正式步入中性化時代。

這不僅僅是一條褲子。“你可以穿不起香奈兒,你也可以沒有多少衣服供選擇,但永遠別忘記一件最重要的衣服,這件衣服叫自我。”香奈兒提醒女人。

對安全感的索取往往被認為是女性專利,男性學者羅伯特·麥克艾文偏要告訴我們:男人比女人更感到身份焦慮。

“女人會生孩子,她的角色中有一種基本的連續性和安全性,而男人的角色一直需要制造出來,他們的自我定義和安全感特別脆弱,缺乏彈性。”羅伯特·麥克艾文在《夏娃的種子:重讀兩性對抗歷史》里說,“懷孕、生子、養育,向來總是構成‘無男人地帶’。為了應對這種局面,男人們建立了各種各樣的‘無女人地帶’:戰爭、政治、神職、商業、男人俱樂部,諸如此類。”

兩次世界大戰后,女人從職場向更多“無女人地帶”入侵,空間和權威受到挑戰的男性,相應吸納了新的審美規則,柔化、調整了過去保守的形象。

1960年代,“孔雀”作為男裝色彩革命的關鍵詞,由時裝設計師哈代·艾米斯提出。雄孔雀尾巴色彩斑斕,男人當然也可以拋開黑白灰,穿得花枝招展。

保養也不再是讓男人止步的禁區。20年前日本男神木村拓哉給自己的嘴唇涂女士口紅還是令人新奇的廣告鏡頭,20年后吳彥祖代言的男性護膚品已經司空見慣于中國男人的洗漱間。

為了定義這群外型精致、品位時尚、氣質中性的都市美男,1994年英國人創造了由metropolis(都市)和sexual(性別的)兩個詞復合組成的“metrosexual”。絕佳代表顯然是貝克漢姆,他涂指甲、打耳洞、做美容,穿裙子招搖過市,上同性戀雜志封面,刷新了男色時代的英倫范兒。

metrosexual同樣可以是你我身邊的普通男人。洪晃曾總結:他們有同性戀男人的敏感,但仍然是異性戀。他們會穿衣服,知道時髦。他們喜歡shopping,陪女人買衣服非常投入,品頭論足,完全互動。這些男人都是美食家,而且自己還可以掌勺。最重要的是,他們是優秀的聆聽者,可以聚精會神聽女人痛訴戀愛悲劇,還將肩膀慷慨借出。

一百年前福樓拜在《包法利夫人》里早就塑造過浪漫法國女人的理想情郎類型:除了“勇敢得像獅子”,更要“溫柔得像羔羊,衣著總是無懈可擊,哭起來卻又熱淚盈眶”。

要男人正視哭這項無關性別的生理行為不太容易。過去“男兒有淚不輕彈”是故作堅強,現在“男人哭吧不是罪”終于鼓勵示弱。

女人在硬化,男人在柔化。溫情脈脈的男人還能吸引野心勃勃的女人嗎?

既然女人已經披掛上職場,男人為什么不可以洗手做羹湯?如果說紅透2013年的《爸爸去哪兒》第一季提出了男人角色對親子教育的缺位,跟風的《爸爸回來了》便是名正言順昭告男人向家庭角色回歸。在第二季《爸爸去哪兒》,觀眾可以欣賞到,五個爸爸里三個是家中主廚,而被安排探班的媽媽團,只有兩人面對做飯環節不會手忙腳亂。

只是這樣遠遠不夠。在一檔和《爸爸去哪兒》同期的美國親子節目里,草根父親的表達更為直接:“我老婆做風險投資,她可以賺很多錢,而我留在家照顧孩子們,這樣的生活沒什么不好。”


▲1890年,美國女攝影家弗朗西絲·本杰明·約翰斯頓身著男裝,留著胡須,假扮男人自拍。

沒有人是性別壓迫的永遠獲益者

“我越來越意識到,為女性權益而斗爭經常被等同于仇恨男性。女權主義,從定義來看就是支持男性女性都應擁有平等權力和機會的理念。兩性在政治、經濟和社會方面都應該平等。”艾瑪·沃森特說。在這一點上,男人可能難以理解,即使不同程度上他們也困于性別牢獄。

“如我們的面前有一個女性主義的戰場,那么,戰場的兩邊絕不是男人和女人,而應該是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署名為錢莊的作者在《我們為什么要談“女性主義”》寫道,“對抗性別的壓迫和剝削,沒有人是絕對的和永遠的獲益者。”

對抗性別的戰爭絕非讓男人和女人非此即彼,但文化思維定勢在性別方面一貫匱乏想象,比如把陽剛和陰柔分別指代男性化氣質和女性化氣質。對此,1970年代心理學家桑德拉·貝姆提出了由希臘詞根男和女組成的“androgyny” (雙性化)概念:男人和女人都應該是男性化又是女性化的,既堅決、獨立,又溫柔、敏感,“雙性化”比男性化的男人和女性化的女人在社交場合更加得體。

雙性化有別于模糊氣質的中性化,擁有男性化氣質不等于損失女性化氣質,大概很少有人會否認,安吉麗娜·朱莉身上兼具不輸給男人的力量感和讓女人也心動的性感。

但無論女性化、男性化、中性化、雙性化,都應由個體自由選擇和呈現。成熟社會是多元化社會。性別不是審美和價值觀的壁壘。

林青霞以東方不敗的角色魅力豐富了性別審美,從此“男左女右,林青霞居中”;張國榮人戲合一的吸引力,讓異性戀也愿意傾聽“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娘”,理解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說“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一個成年人有權利對個人生活做出成熟選擇。奧斯卡女神朱迪·福斯特當然可以和同性愛人走進婚姻。公開感情和愛人的李銀河當然也可以認為自己是異性戀,在她的眼里,大俠者,性別女,性格男。


▲1942年,美國軍隊里以男扮女裝的表演來娛樂戰爭中的軍人們,且取得了良好的“笑果”。

關于刻板觀念的討論,知乎上一名女性用戶借“直男癌”一詞表明態度:其實現在語境里的“直男”,已經不是指gay以外不彎的男性,而是覺得“男人就該怎么樣不該怎么樣而女人就該怎么樣不該怎么樣”的一種人。他們思維模式非常固定,對性別的審美和價值觀粗暴而草率,他們不僅物化女性,同時也物化男性,這樣的女性也屬于“直男癌”。

波伏娃在她的名著《第二性》里希望女性處境“即將發生深刻的變化”,希望這本書有朝一日會過時。隔著60多年的歲月,今天,在全世界范圍內,女性處境并未發生深刻的變化,直男癌依舊在很多國家發病率很高。

男神或許可以中性甚至女性化,女神也可以是爺,是漢子,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說,無論出生時有怎樣的生理屬性,每個人也應該擁有對外表、個性、職業、婚姻、愛情等自由選擇的權利,而不是屈從任何模式化的社會價值標準。

腦子里有著“男人、女人就該怎么樣”鐵律的直男癌們,無論男女,是時候退場了。

本文選自《新周刊》2015年4月15第440期,轉載請注明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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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 2022-01-09 18:5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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