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輕風送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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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丈懷海禪師(720-814)是唐代著名的禪宗高僧,我國叢林清規之制定者。福州長樂人,俗姓王。因其后半生常住于洪州百丈山(江西奉新),故世稱百丈禪師。百丈禪師自幼歡喜游訪寺院,年二十,從西山(廣東潮安)慧照出家,后從南岳之法朝律師受具足戒,未久至安徽廬江浮槎寺研讀經藏。于大歷初年(766),聞馬祖道一禪師在南康(位于江西)豎立南禪法幢,師遂前往投其座下,遂得道一之印可。與西堂智藏、南泉普愿同入祖室,各有擅長,時稱馬祖門下三大士。后出主新吳(江西奉新)百丈山,自立禪院,制訂清規,率眾修持,實行僧團之農禪生活。倡導“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農禪理念。元和九年(814)入寂,世壽九十五。敕謚“大智禪師”,塔號“大寶勝輪”。座下以黃檗希運、溈山靈佑居首。師所訂清規,世稱“百丈清規”,天下叢林無不奉行,為禪宗史上劃時代之功績。

  百丈禪師不僅對禪門制度很有研究,而且他還擅長詩詞。他的許多詩歌都成為禪門中代代相傳的警句。其《一任清風送白云》詩就是其中之一。詩云:

  幸為福田衣下僧,乾坤贏得一閑人。

  有緣即住無緣去,一任清風送白云。

  百丈禪師的這首詩歌描寫的是出家人閑適自然,任運逍遙的生活。“幸為福田衣下僧,乾坤贏得一閑人”兩句是說能夠有幸成為一個出家人,是一個人一生中的幸事。其實,古往今來,真正成為一個解無為法的出家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古人說,“出家乃大丈夫之舉,非王侯將相所能為”,清代順治皇帝也說:“黃金白玉非為貴,唯有袈裟披最難。”這說明并不是每個人想出家就能夠出家。出家需具足多種因緣,沖破重重阻力,才能最終現出僧相,真正能夠成為出家人,也是多生福德因緣所感召。洞山良價禪師當初出家,因為慈母不舍,使他左右為難,最后他出家只心堅固,寫了《辭北堂書》辭別母親:

  伏聞諸佛出世,皆從父母而受生;萬匯興生,盡假天地而覆載。故非父母而不生,無天地而不長,盡沾養育之恩,俱受覆載之德。嗟夫,一切含識,萬象形儀,皆屬無常,未離生滅。雖則乳哺情至,養育恩深,若把世賂供資,終難報答,作血食侍養,安得長久。故《孝經》云:雖日用三牲之養,猶不孝也。相牽沉沒,永入輪回。欲報罔極深恩,莫若出家功德,截生死之愛河,越煩惱之苦海,報千生之父母,答萬劫之慈親,三有(欲界、色界、無色界)四德(父母、眾生、國王、三寶),無不報矣。故經云:一子出家,九族升天。良價舍今世之身命,誓不還家;將永劫之根塵,頓明般若。伏惟父母心開喜舍,意莫攀緣。學凈飯之國王,效摩耶之圣后。他時異日,佛會相逢;此日今時,且相離別。良非遽違甘旨,蓋時不待人。故云: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時度此身。伏惟尊懷,莫相寄憶。

  良價禪師在《辭北堂書中》,對母親的殷殷深情,溢于言表。由此可見,一個人能夠出家,的確不是件容易事。有幸能夠出家,也是人生一件幸事。所以,百丈禪師認為,出家人是世間一等清凈閑適自由之人,沒有俗務纏身,也沒有妻子兒女的牽掛。過著一種無牽無掛,隨緣自適的生活。詩中的福田衣是指僧人所穿著的僧衣。因為僧衣都是田字格,表示為人種福田的意思,所以稱為福田衣。在佛教中僧人是以乞食為生,他們的乞食是在為施主修供養,使施主由于布施的功德能夠往生善道。

  “有緣即住無緣去,一任清風送白云”兩句是對僧人閑適生活的具體描述。出家人在過去被稱為游方僧,過的是閑云野鶴般清閑自由的生活,他們可以到處參學,今天在這個道場生活,如果覺得沒有緣分了,明天又可到另外一個道場參學,過的完全是一種隨緣的生活。也用不著像世俗之人那樣有多種牽掛與憂慮。那種隨緣隨分的生活可真像在溫柔清風吹拂下的白云一樣輕輕隨風漂浮,悠閑自在。

  百丈禪師的這首詩歌也告訴我們,做一個出家人,應當讓自己過得輕松愉快,無憂無惱。在這種輕松的心境下來修道,會更有助于道業的成就。這里的“閑人”并非指無所事事,游手好閑之人,而是指清凈無為的人,是一個清凈的、實行無為法的圣人。

  對于出家人過“一任清風送白云”的生活,良價禪師也是持贊許態度的。良價禪師在《辭北堂書》和《后寄北堂書》的頌文中都分別論述了出家修道,遠離世俗名利和世情牽掛,過無牽無掛出家生活對道業的重要作用。良價禪師在《辭北堂書》頌中說:

  巖下白云常作伴,峰前碧嶂以為鄰。

  免干世上名與利,永別人間愛與憎。

  祖意直教言下曉,玄微須透句中真。

  合門親戚要相見,直待當來證果因。

  良價禪師的這則頌文表達了自己對青山作伴,白云為伍的出家生活的向往。禪師認為,遠離俗塵的出家生活,可以免去世間名利的干擾,還可遠離愛恨情仇等生活的困擾。在這種清凈無染的出家環境中,能夠止心一處,專心參究祖師言教的深意,品味佛教經典中的佛祖妙法。待到自己將來真正能夠證道開悟了,那時才是親人相聚的歡樂時刻。

  良價禪師在《后寄北堂書》中也闡述了自己舍母出家之后,所過的禪悅相伴、心無雜念的自由生活。頌云:

  不求名利不求儒,愿樂空門舍俗徒。
  煩惱盡時愁火滅,恩情斷處愛河枯。
  六根戒定香風引,一念無生慧力扶。
  為報北堂休悵望,譬如死了譬如無。

  這則頌文是良價禪師在出家十年之后寄給母親書信中的附頌。在頌文中,良價禪師對自己淡泊名利,斷除世情的空門生活感到滿足。他認為自己出家不受世俗貪嗔癡等毒害所染,也沒有了世俗的憂愁煩惱、恩愛牽纏,心中都是戒定慧三學的扶持與增長。在頌文中,良價禪師還給母親以安慰,希望母親不要懷有離別之情,莫作依門之望。只當是自己死掉了或者是當初沒有生這個兒子。這并非是良價禪師的絕情之語,而是讓母親能夠寬心,不要因為自己的出家而難過,簡短的頌文中,表達了一個做兒子對慈母的殷殷深情。

  事實上,在佛教史上有很多祖師都主張人們過一種“一任清風送白云”般的悠閑禪修生活。唐代詩僧寒山,曾與師弟拾得一起長期在天臺山寒巖過著一種來去無蹤的隱居生活,他們行動神秘,不同流俗。他們隱居時修道,休息時經常在寒巖林間的石壁上隨感而發,題寫詩句。表達自己隱居生活的情趣,以及對俗世和修道生活的看法。他曾在《一住寒山萬事休》一詩中寫道:

  一住寒山萬事休,更無閑事掛心頭。

  閑于石壁題詩句,任運還同不系舟。

  這首詩歌形象地表達了寒山子住寒巖時清閑自得的生活。在那里,他已經把世間的一切都拋棄在身后了,世間的功名利祿、聲色犬馬等各種誘惑都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了,因為他早已經看破了世間事物的虛假不實。所以,寒山在寒巖也不會再有牽掛于心頭的各種閑事了。這種心境正如《心經》中所說:“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心中沒有掛礙了,也就沒有干擾清凈心的瑣事煩心了。這樣,人才能過得輕松自在。

  在這種隱居修行之余,寒山還可隨意在林間的石壁上,隨感而發,隨意題寫一些抒發內心情感的詩句。詩僧感嘆這是何等自然灑脫的生活,自己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喜好來安排每一天的生活。這種生活就像在河中沒有纜繩系縛的船,可以在水中任運自然而行。

  宋代詩僧志芝禪師在《千峰頂上》一詩中,將世外高僧悠閑無事的生活描述得充滿了詩情畫意,令人神往。詩云:

  千峰頂上一間屋,老僧半間云半間。
  昨夜云隨風雨去,到頭不似老僧閑。

  詩歌以通俗簡潔的語言,描繪了僧人山居閑淡自然,不問世事,與白云為伴,凈逸非常的生活。從這簡短的四句詩中,我們眼前就會浮現出一幅這樣的畫卷:在林木叢生的高高山頂之上,有一間僧人避世修道的茅棚,在山頂上經常白云繚繞,百鳥爭鳴,組成了一幅大自然美麗的畫卷。志芝禪師滿懷風趣地說,就是這山間簡陋的草屋,卻寬闊地足以容納大千世界,除了自己的棲身之外,還能有半間任云卷云舒。

  志芝禪師還以調侃的語調說,即使山頭任意漂浮的白云,也還不能完全由自己主宰命運,忽然來一場大雨,便把白云趕得遠在天際,到頭來還比不上老僧這般悠閑自得,無拘無束。禪師把把白云與老僧相比較,白云顯得那么世俗,從而更能襯托出老僧的清雅安然,可見,在志芝禪師那里,他非但心無分別且如止水,一任身外的風云飄游,而他那澄澈清瀅的心境總是處在寧靜之中。惟其如此,他一任身外的風云變幻,而其自家本來妙心卻不曾有絲毫改變,因此峰頂的云雨到頭還是沒有禪師那般清閑。

  宋代的真凈克文禪師也是一位推崇過恬淡生活的高僧。真凈克文禪師是臨濟門下黃龍慧南的弟子,得到慧南禪師的真傳,后住筠州(治今高安縣)大愚寺任住持。真凈克文禪師曾在其《禪家能自靜》詩中表達了對出家山居生活的贊許。其詩云:
禪家能自靜,住處是深山。門外事雖擾,座中人亦閑。
漁歌聞別浦,雁陣下前灣。即此非他物,何妨洪府間?

  克文禪師在這首詩歌中,將禪者在深山安禪之時,不受外界干擾的境界寫得令人向往,這種心境頗有點陶淵明那種“心遠地自偏”的味道。詩歌說:“禪家能自靜,住處是深山。門外事雖擾,座中人亦閑。”一個有一定功夫的參禪者,自己本身就能夠使心安住于靜中,對他們來說,不管是住在深山還是在鬧市中,心境都一樣安閑。即使門外車馬喧鬧,而他們仍能夠心如止水,安閑自在。在禪坐之余,禪師還能夠悠閑地欣賞遠處河岸邊傳來的漁歌之聲,以及成群的大雁落在山前的河灣邊嬉戲的景致。在欣賞自然美景的同時,禪師也得到了心靈的陶冶。詩歌把禪師悠閑山居生活的情趣寫得如人間仙境,令人留戀。

  與真凈克文思想相似的還有宋代靈澄禪師。他在《因僧問我西來意》的詩歌中也表達了“一任清風送白云”的修道理念。靈澄禪師把自己山居“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生活,描繪得更有生活情趣。詩云:

  因僧問我西來意,我話居山七八年。
  草履只栽三個耳,麻衣曾補兩番肩。
  東庵每見西庵雪,下澗長流上澗泉。
  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輪明月到床前。

  禪師以禪門中常說的“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作為詩歌的開篇,然后以答非所問的“居山七八年”來作為回答。這種禪語是禪宗祖師開啟弟子智慧的常用方式,目的是為了掃除弟子的情思妄見,讓他們在心不外求、觀照自心中明心見性。在本詩中,靈澄禪師將禪子經常參究的話頭化為幽默風趣的山居生活情趣。在禪師眼中,山居七八年的生活不只是回答弟子的參問,而且是自己在山居生活中從不計算歲月的流逝。如果仔細想來,自己只知道草鞋穿得時間久了,破得露出來三個耳朵,身上穿的麻衣也因為時間的流逝肩頭縫補了兩次。從自然景物來看,經常在禪坐之余在東邊庵堂中見到西邊庵堂上飄落的積雪,還時時能從下邊山溝中見到從上邊山溝中流下來的泉水。往往待到半夜白云消散之后,還能夠看到床前一輪皎潔的明月。這種在山居生活中所見到的賞心悅目的恬靜風景,讓人覺得自己是一個遠離俗塵各種煩惱的世外仙人。

  古代禪師們這種“一任清風送白云”般的閑適心境,其實是他們參透人生后的一種境界,是他們看淡世事之后的灑脫心靈的展現。正是由于有了禪者的情懷,他們才會有“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邊云卷云舒”的心境。在這種清凈無為的生活中,他們也才會有“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悠閑心態。

  對于處于現代社會中的人來說,很多人都覺得活得很累,精神也顯得十分空虛,思想異常浮躁。他們每天都在為了生計和工作,或是為了名利和地位而忙碌,而憂心忡忡。他們放不下世間的名聞利養,每天都在為了貪嗔癡而奔忙,得到了從不滿足,繼續貪求;失去了,滿懷惆悵,心灰意冷,從來體會不到生活的樂趣。其實,人應當看淡世間的名利與得失,對世間之物,得之不喜,失之不憂,不要過分在意得失,不要過分看重成敗,不要過分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只要自己努力過,只要自己曾經奮斗過,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按自己的路去走,不要在乎外界的評價。陶淵明式的魏晉人物之所以有如此豁達風流,就在于淡泊名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可以用寧靜平和的心境寫出那灑脫飄逸的詩篇。只有做到了“一任清風送白云”般的心境,人才能夠做到寵辱不驚、去留無意,也才能心態平和,恬然自得,方能達觀進取,笑看人生。所以,不論我們處于何種處境,都應當讓自己保持“一任清風送白云”的心境。


僧禪法師 2013-03-14 15: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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