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看美國 IV --如彗星劃過夜空 第一屆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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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內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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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屆內閣

 盧兄:

 你來信說,你也注意到英美的制度中設置的不同。

 在美國制憲之后,同屬西方文明的一些歐洲國家,也先后完成了從帝王專制向民主國家的過
渡。這些國家,根據他們各自歷史包袱的不同,在民主的過程中,都發展出了自己的一套憲政制
度。從制度的設置去看,你會發現,有些國家制度的條理以及制約和平衡的關系,因沒有像美國
那樣有過一次整理,也就并不那么權限清楚。而美國本身,也因為制憲會議非常早,就有許多時
代局限,有更多實踐中產生的特殊問題。

 那些制度上似乎不夠嚴密的民主制,都在運行的過程中慢慢補充完善。就像美國的“權利法
案”,雖然在費城會議中沒有放入憲法,可是,由于民眾的要求,在合眾國國會的第一次大會上,
就通過了十個保護個人權利的修正案,補充進入憲法。而紙上憲法不可能面面俱到的地方,由于
實踐的補充,都能夠正常運行。特別是在英國,連現代的成文憲法都沒有,它的漸進改革,一拖
幾百年,幾乎讓你講不出哪一天是他們“革命成功”的日子。可是,他們也一樣在運轉。

 英國的模式是很典型的自然演進。我們都熟悉法國的啟蒙時代,可是,法國如伏爾泰這樣的
啟蒙大師,卻是在英國得到啟蒙的。英國制度的緩慢演進是有代價的,代價就是它進程的漫漫歲
月。在這個進程中,舊制度的非人道,是非常緩慢地被消除的,許許多多人因此而支付了他們的


自由、甚至生命作為代價。法國作家雨果,曾經對英國的制度改革的不平衡很不以為然,因此以
英國為背景寫了《笑面人》,抨擊英國在緩慢演進的道路上,依然黑幕重重。可是,無可否認的
是,盡管緩慢,它還是從舊制度中走出來了。

 法國走的是大革命的道路,可是,革命之前、革命之后,其實還是需要一個緩慢的漸進過程,
依然需要消耗時間和生命,需要經歷破壞和重建社會的基本結構和價值觀的過程。

 美國介于二者之間。英國緩慢政治改革的進程是它的基礎,新大陸殖民地的重建,甩掉了英
國歷史上政界糾葛的包袱,卻保留了制度改革的成果。獨立和原殖民地的聯合,又是另一個推進。
它以一場戰爭,趕走了英國的統治,卻并沒有因此引發本身的革命。既縮短了英國式的緩慢進程,
又避免了法國式的社會暴力和動蕩。

 在制憲會議那年出生的美國政治家威廉·麥克雷(William Maclay),在提到制憲會議的時候,
一向反對割斷它和美國建國前的歷史聯系,反對把美國說成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或者是一群人
憑空設計出來的。他認為過度的贊揚是一種“夸夸其談”,“仿佛在大家興高采烈地通過新憲法之
前,美洲就是一副草木不生,河水不流的樣子”。

 美國政治家約西亞·昆西(Josiah Quincy)則認為,必須提醒大家,不要“在這巨大的幸運
面前變得眼花繚亂,失去判斷力,將國家的繁榮偉大歸于我們自己的智慧,而不是歸于事態的進
程和一種我們無法影響的指導力量”。

 他其實是在指出,美國的制度是經過西方文明長期演進后結出的一個果子。它也有一些特別
的機遇。例如制憲期間,北美政治環境的相對單純,使得這樣一批“半神半人”的學者型政治家,
能夠在政界長期生存并且實踐自己的政治理想。在憲法誕生后的最初歲月里,又是同樣的一批紳
士在執政,并在這個過程中完善紙上憲法的不足。

 美國還躲避了一些相當兇險的災禍,也渡過了一些非常困難的關口,它也絕不是有了一紙憲
法就一帆風順的。就連這些政治家們,在單純的政治環境改變之后,他們也多多少少隨之改變,
有些人甚至有了很大的變化。最明顯的就是一部分政治家從對結黨的厭惡,到自己也參與政治黨
派的運作。

 你已經知道,促成費城制憲會議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當時作為一個國家的美國將合未合的狀
態不利于經濟的發展。他們必須決定是聯合在一起,作為一個大國,建立大國的金融、經濟結構
和信用,來面對歐洲和世界,還是回到小國寡民,各自照管自己的小爐灶。最后的決定你已經看
到了。

 可是,在合眾國建立之后,并不是說政治制度就能夠替代經濟結構的構筑。一個較好的政治
制度,只是給人們提供了一個走向自由、追求幸福的可能,而不是一個保證,它并不能一肩挑起
所有的担子。人們還是必須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避開陷阱、渡過種種難關。例如經濟,仍然有
它自己的規律,需要不斷研究和調整政策。你已經早就熟悉,美國在經濟非常繁榮之后,上世紀


也有過如大崩潰一般的經濟大蕭條。而在建國初期,如何建立它的信用,穩定經濟形勢,對新生
的國家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憲法生效后,華盛頓將軍在各州派出的大選舉團里,以全票當選為第一任總統,1789年春
天在紐約市宣誓就職。新的聯邦政府最棘手的問題是財政。誰來担任財政部長?聯合伊始,誰能
收拾起這350萬人的國家的爛攤子呢?

 華盛頓總統最先想到的是他的老朋友,賓夕法尼亞州的羅伯特·莫利斯。

 莫利斯是美國革命的元勛,也是費城制憲會議的與會者。他在革命前就是一個成功的銀行家。
獨立戰爭期間,戰爭需要錢,可是大陸議會沒有有效的征稅措施,獨立義軍的供給經常得不到保
障。華盛頓將軍主要就是依靠這位老資格的銀行家莫利斯。莫利斯籌款,主要是利用自己和歐洲
銀行建立起來的長期關系,以他個人的信譽做保證,用未來的美利堅合眾國的名義,向歐洲借款
也向民眾發行債券,用債券充作士兵的軍餉。總之,是用借貸的辦法解決獨立戰爭的資金問題。
有時候供不上了,他也掏自己的腰包。所以,莫利斯一直被稱為“大革命金融家”。可以說,假
如沒有他,光靠虛散無力的大陸議會,獨立戰爭是難以為繼,支撐不了八年的。

 所以,華盛頓將軍不僅對莫利斯的理財能力很了解,兩人也有很深的友情。在華盛頓眼中,
聯邦政府的財政部長一角,莫利斯應該是最佳人選。可是,這時候,莫利斯卻不干了。對他來說,
他有自己的生活。獨立、戰爭,是形勢所逼冒出來的非常事件;現在和平了,他得回到自己戰前
的正常生活中去。聯邦政府還欠著歐洲銀行的巨額債務,連帶著他莫利斯作為担保人的信譽也一
塊兒破了產。他的當務之急是要為自己重建信譽,當了財政部長就不能為自己做了。于是,莫利
斯向華盛頓總統推薦漢密爾頓。他說,在美國,只有一個人能夠拯救國家的財政信用,那就是漢
密爾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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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內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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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歷山大·漢密爾頓是美國的建國者中很少的出身底層的人。他出生在英屬西印度群島,是
一個破落貴族和一個法國“胡格諾”新教徒母親的非婚生子。在他十歲時,父親就拋下他們母子,
離家出走。兩年后,他的母親就去世了。漢密爾頓靠別人撫養大,也因聰慧而被帶到紐約。他在
成長中得到許多人的幫助。他受過法律教育,從底層磨煉出來,是一個了解底層的人。獨立戰爭
爆發,他立即投身戰爭,并且以其智其勇,很快獲得華盛頓將軍的信任,成為將軍身邊的侍從武
官。那時他才20歲出頭。

 漢密爾頓身材不高,卻長得非常漂亮,不僅雄心勃勃,而且才華橫溢、能文能武,甚至擅長
音樂和繪畫。在紐約,有一批屬于社會上層的政治家非常看重他,他在社交中結識了紐約當時最
著名的政治家之一斯庫勒,并且愛上了他的女兒伊麗莎白。還在獨立戰爭期間的1780年,戰爭


前景未卜之時,他們卻相愛成婚了。他的岳父非常富有,又和漢密爾頓政治觀點相近,使他更為
欣賞和喜愛漢密爾頓。第二年,1781年,在著名的約克鎮戰役中,漢密爾頓立了大功。

 在戰爭期間,他已經在考慮各小“國”真正聯合成合眾國、建立大政府的問題。他始終認為,
他們必須是一個統一的國家,建立強有力的政府。持有同樣觀點的,后來都被稱為“國家主義者”。
戰后,漢密爾頓依然和妻子一起住在紐約。漢密爾頓雖然年輕,可是由于他在獨立戰爭中的功績,
完全可以說是一個“開國功臣”,再加上他是費城會議最積極的促成者之一,所以,你也一定會
以為,他是理所當然的會議代表。可是,他差一點就根本來不了費城。

 漢密爾頓雖是“國家級”的政治活動家,可是,費城會議是由各州推選代表,而當時紐約州
議會的主流觀點,恰和漢密爾頓截然相反。因此,派出的兩個代表也和漢密爾頓的觀點格格不入。
至于他本人,還必須依仗岳父在紐約州政界的力量,才勉強被選入,成為該州的三名代表之一。

 紐約州議會的主流,也有過過激心態。在獨立戰爭結束之后,該州的民眾就擁護這樣的做法:
把以前支持英國的所謂“保皇黨人”的財產全部沒收、拍賣,等于是大家分掉。這種趁著戰爭勝
利者的政治優勢,侵犯私人財產的行為,律師出身的漢密爾頓堅決反對。他在紐約的報紙上寫文
章,指出事態的荒謬和“危險”。這種“危險”在于,如果以“民主”的口號做外衣,去利誘和
號召民眾破壞法制,是很容易做到的,尤其是在一個法制的底子非常薄弱的地方。在紐約州,州
議會也曾贊成濫印紙幣,有著起碼金融知識的漢密爾頓,知道這只是飲鴆止渴的行為。

 漢密爾頓的岳父在州長競選中,輸給了對手喬治·科林頓。他和他的支持者還能夠做的,就
是使得漢密爾頓能夠成為州的代表,進入費城會議。

 結果,在費城制憲會議上,漢密爾頓在紐約州的三人代表團中,成了一個異數。因為他在本
州代表中是少數,也就不能影響紐約州的投票。會議開到一半的時候,另外兩個代表離會回紐約
去了,臨走卻撂下了話,說漢密爾頓一個人不能代表紐約州投票。這樣一來,漢密爾頓就成了一
個沒有投票權的代表。

 可是他在費城制憲會議上并不沉默。

 1787年6月18日,當“弗吉尼亞方案”的諸條款經過一輪討論后,小州提出了“新澤西方
案”,大州和小州形成僵局的情況下,漢密爾頓要求發言。他顯然是有備而來,滔滔不絕地講了
五個小時,提出了他的完整方案,史稱“漢密爾頓方案”。

 漢密爾頓的政府方案,就是仿照英國體制的方案。他有他的理由。那個時代的政治家沒有憲
政共和的榜樣,他們只知道,從亞里士多德時代開始,政府就只有三種:一種是帝王政府,一種
是貴族政府,還有一種是民主政府。帝王政府是一人專制,貴族政府是一群精英的集權,而民主
政府是多數人的統治。經驗告訴他們,這三種政府形式各有弊端:帝王政府導致個人專權,貴族
政府導致少數人的專權和腐敗,而民主政府的結果會是無政府。漢密爾頓認為,歷史事實證明,
比較理想的統治是三種政府的混合形式,這就是不列顛的君主立憲制。


 不列顛的權力構架是:王室、上議院(貴族院)和下議院(平民院)三者各占一份,互相制
約,既有效力,又避免了單獨一種形式的弊端。漢密爾頓認為,在不列顛體制下,國王和國家完
全結為一體,國王會盡一切可能做對國家有利的事情。在“朕即國家”的體制下,國王是最不可
能腐敗的。由國王任命的或者世襲的貴族院,代表了社會的智慧和保守,成為穩定國家的機制,
而民眾選舉產生的下議院,成為代表民眾參與代議制管理的機制。這三者互相制約。但是這種制
約是在三者結合組成的權力結構內部,不會造成互相刁難,互相置對方于死地的局面。這樣的三
者結合是穩定的,既有效力,又符合分權制衡的原理。

 所以,漢密爾頓提議,設立一個最高行政長官,賦予他相當于國王的權力,而且是終身制,
有絕對的否決權。權力要集中到國家級政府手里,國家級政府有權否決州法律。在漢密爾頓的腦
子里,只有這樣的一個政府,能夠保證美國成為一個強盛而長久的大國。

 如果僅僅從國家強盛的角度來看,漢密爾頓的道理是不難為人理解的。在國家處于分散分裂
而且很貧弱的情況下,有效的、集中的行政權力,控制好了,可以說是通向穩定強盛的捷徑。漢
密爾頓冒著酷暑,整整講了一天,聽得代表們筋疲力盡。然后,會議進入了微妙的沉默。沒有人
附議,也沒有人反駁,沒有人提出討論或表決。事實上,經歷過獨立戰爭的建國先賢們,無法接
受設立“國王”這樣的方案。而且,行政權力的過強,是他們一直在担心的問題。強有力的集中
權力,控制好了當然有效,可是權力過強就可能失控。漢密爾頓方案就這樣被會議忽略了。

 漢密爾頓由于求“統一強國”心切,在處理州權問題上,可以說是走了“國家主義”的極端,
從整體氣氛上,非常不利于各州放下疑惑,尋求妥協,所以,照美國歷史學家的說法,漢密爾頓
一番宏論,把麥迪遜的“頭發都要急白了”。

 可是,要說漢密爾頓的思路全盤被忽略,也是不準確的。國家必需有一些集中的權力,政府
權力的分權制衡必須設計成一種內在的制衡,行政分支必須穩定而有效。漢密爾頓把這些觀點以
特別強調、甚至極端的方式說了出來。盡管他的方案被會議放棄,但是漢密爾頓政治觀的要點,
仍然成為當時的主流政治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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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內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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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憲會議之后,代表們回到各州,全力投入各州通過憲法的說服工作。以漢密爾頓為主,約
同詹姆斯·麥迪遜和約翰·杰伊,在當年和第二年的報紙上發表了一系列解釋憲法的文章,其中
2/3是漢密爾頓的作品。這些文章就是后來著名的《聯邦黨人文獻》。持漢密爾頓政治觀點的人,
就被稱為聯邦黨人。可以預料,憲法在紐約州通過得十分艱難,而紐約州對于美國的重要性是不
言而喻的。所以,詹姆斯·麥迪遜放下他在弗吉尼亞州的活動,常駐紐約,支持漢密爾頓。他們
發表的這些文章,主要就是說服民眾,只有一個統一的、穩定有效的政府,才是全民長遠的福利。


你已經知道,在費城制憲會議上,麥迪遜對憲法深感失望,因為與他的方案有很大距離。所謂“偉
大的妥協”主要就是他的方案被腰斬;而漢密爾頓在制憲會議上的觀點,離開通過的憲法距離就
更遠了。但是現在,他們全力以赴,說服民眾認同憲法,他們原來的不同意見,已經被他們自己
深埋得無影無蹤了。

 1788年7月23日,紐約州好不容易通過了新的聯邦憲法。漢密爾頓功不可沒,隨后他就漸
漸成為美國政治中聯邦黨人的思想領袖。他在紐約的聲望也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提升,此刻達到了
最高點。當年紐約市的慶祝獨立大游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船型的花車,花車被命名為“漢密
爾頓號”。

 漢密爾頓和華盛頓總統的關系非同一般。華盛頓是一個非常務實的人,而漢密爾頓是他在戰
爭中親手提拔、一起度過戎馬歲月的人。他稱贊漢密爾頓具有少見的廣博知識,忠于自由事業,
并曾經稱贊漢密爾頓有一顆“銀子般的心”等等。可見華盛頓當時對漢密爾頓非常信任。

 華盛頓總統接受莫利斯對漢密爾頓的推薦,一個最重要的理由,是華盛頓對漢密爾頓的財政
改革構想的了解。早在1783年,華盛頓就收到過漢密爾頓的信,討論如何擺脫財政危機。在信
中,漢密爾頓提出了四點解決辦法,形成一個明確的框架,成為他后來財政方案的基礎。1789
年9月11日,參議院通過了華盛頓總統的任命,漢密爾頓担任了美國的第一任財政部長。此時,
他34歲。

 事實上,那時的美國,幾乎沒有別人像漢密爾頓那樣,對美國的經濟前途有清晰的圖景和信
心。

 要說,漢密爾頓還是科班出身,他在17歲的時候,就進入紐約的國王學院,也就是今天的
哥倫比亞大學學習財政。他深受18世紀蘇格蘭啟蒙時期經濟學家的影響,特別是大衛·休謨。
休謨指出過相對落后的蘇格蘭農業經濟融入英格蘭經濟的可能性。英格蘭的經濟,包括以龐大的
國債集資,由國有銀行發行紙幣,控制紙幣流通和利息。休謨認為,債券能夠提供大筆資金,如
果讓工商業家能夠有機會利用這種資金,就能促進投資和貿易,使得產品更便宜更豐富,還能促
使新技術新工藝的推廣,使全社會得益。

 漢密爾頓認為,美國的狀態很像落后的農業的蘇格蘭。休謨的思想給這樣的農業國家指出了
一條富強的道路,那就是發展建立在信用基礎上的工業經濟,而不是固守在土地上的農業經濟。

 說來叫人不相信,當時的美國政府沒什么收入。漢密爾頓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讓國家政
府有收入。聯邦的收入主要靠征收進口稅。他上任以后,立即向全國各地的商家和錢莊發出調查,
搜集數據。他要把進出口貿易搞清楚,由此計算出國家征稅的數量,提出法案讓國會批準,因為
憲法規定,只有國會眾議院有權立法征稅。

 可是,休謨也警告過,這種以信用為基礎的經濟,是有危險的:借債籌資的辦法需要有稅收
來保證償還利息的能力,貧富差距會擴大,外債會導致對外國的倚賴,會產生一群玩弄市場的股


票持有人。但是漢密爾頓傾向于更多地看到這種新經濟的正面效應。作為財政部長,他認為這種
經濟體系的前途是好的。“國債”是漢密爾頓所設想的新經濟的主要支柱,他要鼓勵投資,刺激
人們冒險和發財的欲望。

 為此,第一步,他必須恢復在戰爭中被毀壞了的美國的信用。

 你已經知道,戰爭期間各地發行的債券非常復雜,內債外債都還沒有償還。債券貶值,被抵
押買賣。如獨立戰爭結束時,大陸議會發的債券,已跌到面值的2%。

 歐洲大銀行已經不肯再和落后的美國來往,因為美國已經沒有信用。美國如果孤立在歐洲市
場之外,一切經濟構想都不能實現。因此,必須盡一切努力恢復信用。漢密爾頓提出,由聯邦政
府担下以前為獨立戰爭籌款而發行的一切內外債務。各種債券的持有人,都可以向聯邦政府換成
聯邦債券。聯邦政府承諾按照原有面值償還本息。同時,決定發行聯邦政府紙幣,就是逐漸統一
貨幣,促進商貿,發行新的債券籌措資金,鼓勵投資,以此恢復美國的信用。

 1790年1月9日,漢密爾頓分別向國會提交了關于重建美國公共信用的報告。他的方案卻
遭到以麥迪遜為首的弗吉尼亞人的反對。

 麥迪遜在制憲會議上曾堅決主張一個強有力的國家政府,他在家鄉遭到另一個著名政治家派
屈克·亨利的反對。麥迪遜被選為弗吉尼亞州在國會的眾議員,卻沒有被選為地位更重要的參議
員。可是憑著他的能力,他在眾議院自然成為一個領袖人物。而根據憲法,聯邦政府有關財政的
法令必須通過眾議院。也就是漢密爾頓的方案必須得到眾議院批準,而麥迪遜卻領頭堅決反對。

 麥迪遜的反對,是出于對“公正”的考慮。獨立戰爭期間發行的債券,長期來州政府無力兌
現,民眾卻急于脫手。這就出現了一些做金融投機的人,低價收購貶值的債券。尤其是參加獨立
戰爭的老兵們,他們打仗的時候,拿的軍餉就是債券,現在卻大部分到了投機者手里。現在由聯
邦政府出面,用進口稅收入,來按照原始票面價值償還本息,麥迪遜認為,這對那些被迫將債券
脫手的原始持有者來說,是不公平的。而且他們中的許多人,境遇很差,卻因已經賣掉了債券,
失去原本理應屬于他們的可憐的財產。另一方面,反對派對發行新的債券,負債經營,也不能接
受。

 同時,麥迪遜的反對,也隱含著農業社會觀念和對工業化社會的不適應。在農業經濟下,作
為農莊主的弗吉尼亞政治家們,看不到工業高潮的必將來到,這是不會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
他們不理解以信用、負債經營為基礎的城市工業經濟;他們也不能理解,對于新的經濟體系所產
生的問題,如貧富差距擴大、投機和股市操縱等等,只是從道德的角度進行批判,并試圖阻擋時
代的變化,并不是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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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內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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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即便是都出于公心,政治分歧也必然在第一分鐘就形成了。政治家必然不斷地分化。
而大眾參與的政治運作,完全不同于精英之間的商討,自會顯露它自己的規律,也會呈現它不理
想的一面。

 漢密爾頓一度到了絕望的地步。國會在激烈辯論,領頭反對的卻是他以前的盟友。在麥迪遜
的帶領下,反對聲音占上風。同時,報紙媒體上的文章也在批評他的方案。民主伊始,民眾還缺
少自律的修養,批評必然會滑向對他的人身攻擊,他的非婚生的出身,成為現成的目標,他被公
開罵成是“東部的雜種投機家”。

 他對報紙上的這種謾罵毫無辦法。任何一個剛剛運行民主制度的地方,都會經歷這樣的階段。
民眾先知道言論自由是人的最基本權利,而要經過很多很多年,民眾和媒體,才會理解人身攻擊
和謾罵,不屬于健康的民主生活。建國后,報紙上對華盛頓總統也一樣謾罵,華盛頓是個老派的
紳士,他顯然并不適應這樣的事情。可是,他只是不去看報紙,不去理睬。漢密爾頓面對惡意的
人身攻擊,心灰意懶,他對美國前途感到絕望。他站在這個職位上,深知只有照他的方案辦,國
家才能恢復信用,只有恢復了信用,才能融入歐洲市場,才能發展商貿。只有經濟上去了,合眾
國的統一才有保障。可是,憲法規定了,有關財政的法案必須經過眾議院,因為這是人民的錢,
眾議院代表人民。

 漢密爾頓覺得,假如他的方案通不過眾議院,那么,他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在財政部
長這個位置上也就沒什么可做的了。如果是這樣,他就打算辭職算了。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漢密爾頓偶然遇到從法國回來出任國務卿的托馬斯·杰佛遜。華盛頓總
統的第一屆內閣只有四個部長,除了戰爭部長和司法部長以外,漢密爾頓管財政,杰佛遜管外交。
他們兩人后來的尖銳分歧和對立,在1790年初還沒有顯露。交談之后,杰佛遜愿意幫漢密爾頓
一把,由他做東,邀請漢密爾頓和麥迪遜晚宴,商量一個妥協辦法。

 在這次晚宴上,漢密爾頓和麥迪遜交流了意見,達成一定的相互理解,最后,還是一次政治
妥協:麥迪遜答應在眾議院協助通過漢密爾頓重建國家信用的方案,而漢密爾頓動員國會里的聯
邦黨人做出讓步,通過把聯邦首都建在波托馬克河邊的法令,也就是說,把首都建立在南方弗吉
尼亞附近。這是美國建國初期最重要的一次妥協。

 1790年12月13日,漢密爾頓向國會提出報告,為重建國家信用,需要成立一個全國性銀
行。漢密爾頓設想的全國性銀行由一個私人董事會領導,以避免由國家官員領導的銀行導致腐敗。
他指出,這樣一個銀行可以為國家提供可靠的儲蓄,協調各地銀行業,提供統一的通貨,為商貿
和工業提供資金,以及在國家需要的時候提供政府貸款。

 這個主張又一次遭到麥迪遜的反對,他認為這種銀行只有利于城市商人、投機家,而不會有
利于農夫、工匠和小商人。這次的理由是,憲法沒有明確授權聯邦政府行政分支設立全國性銀行,
所以,方案是違憲的。


 國會里,以農業為主的南方反對,以城市工商業為主的北方贊同,兩極分化。最后國會通過
這個法案,提交到華盛頓總統面前時,來自南方的華盛頓總統打算按照憲法的授權,予以否決。
好在華盛頓總統在關鍵時刻,是個沉著而謙虛的人,在否決以前,他正式征求司法部長蘭道爾夫
和國務卿杰佛遜的意見。他們都是弗吉尼亞人,都認為應該否決。華盛頓再把他們的意見都轉告
漢密爾頓,告訴他,除非你能說服我,否則我就要否決你的方案了。

 幾天以后,漢密爾頓交給華盛頓總統一份意見,那就是以后著名的《論銀行之合憲性的意見》。
在這份意見書里,漢密爾頓精彩地闡述了關于憲法中聯邦政府之默認權利的思想。其實,不久前
在聯邦黨人文獻里,麥迪遜本人也同意了這個觀點。漢密爾頓在意見書里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
表明:聯邦政府可以運用一切必需而可行的手段,來實行憲法賦予它的政治權力。前提是,這些
手段不是憲法所預先禁止的、不是不道德的、不是和這個社會的目標相沖突的。

 這份論文是漢密爾頓依據自己的實踐體會,對憲法實行方式的補充。漢密爾頓的出色的邏輯
和論述能力,終于讓華盛頓總統接受了他的看法。1791年2月,華盛頓總統簽署法令,建立美
國第一個全國性銀行。這一銀行是美國建國初期經濟制度的最重要基石,也是以漢密爾頓為首的
聯邦黨人對美國早期制度建設的最重要貢獻。

 一個新的聯邦政府,就開始如此運作起來。可是,由于政治觀點的分野,第一代的美國建國
者中,因被選入聯邦和州政府而沒有離開政治舞臺的人們,開始嚴重分裂和對立。費城會議前和
費城會議本身,是一個相對范圍更狹小的上層精英政治。現在,是全美國開放的大舞臺。民眾越
來越多地介入,媒體推波助瀾,使得政治環境有了很大的變化。

 我在下封信,再把圍繞漢密爾頓的故事給你講下去吧。

 祝好!

 林達


林達 2013-08-20 08:2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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