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紅》作者:張正隆 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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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家


  林彪說:“今天我們在東北還沒有根據地,還沒有家……如果我們沒有家,沒有房子,就好比流浪老,漂來漂去的二流子,遇到狂風暴雨就會無家可歸,無房子可住,就會被狂風吹掉,被暴雨淋死,遇到嚴寒冬天就會凍死餓死……死無葬身之地。”⑴。
  光靠靈感是得不到這樣的句子的。
  “在阿拉曼⑵之前,我們沒有取得過一次勝利;在阿拉曼之后,我們又沒有遭受過一次失敗。”
  把“阿拉曼”三個字換成“七七決議”,丘吉爾的這句話,就變成黑土地共產黨人的了。
  因為共產黨人有了家。
  第13章  魅力和偉力
  陳云起草的《東北局關于目前形勢與任務的決議》,即著名的“七七決議”,指出:
  “無論目前或今后一個時期內,創造根據地是我們工作的第一位。”
  跑出城市,丟掉汽車,脫下皮鞋,換上農民衣服,不分文武,不分男女,不分資格,一切可能下鄉的干部統統到農村去,確定以能否深入農民群眾為考察共產黨員品格的尺度,一切深入農村者給以獎勵,不愿到農村去的給以批評。造成共產黨員面對農村,深入農村的熱潮。“⑶一個“跑”字,表達了共產黨人怎樣的急切、決心、姿態和激情啊!
  給農民土地
  季中權老人說:秀水河戰斗前,林彪讓他帶上幾個戰士,在秀水河子北面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搞了一次試驗性士改。
  當時有一種“東北特殊論”。是不是有人曾明確提出過這種論點記不大準了,怛這種精神上級是講過的,大家感覺也比較強烈。覺得日本統治了14年,搞了那麼多“開拓農場”,東北農村和關里不一樣,好像已經資本主義化了似的。城里人見你點頭哈腰的,鄉下人對你又那麼冷漠,和關里反差大大,觀感不好。我參加革命前往上海讀書時演過一個活報劇,劇情是一個中國理發師在理發時,把一個日本軍官殺了。我到沈陽后第一次上街理發,心里就膽突突的,怕那個理發師傅給我一刀。
  在那個小村呆了不到10天。不到10天能干甚麼呀,只把地主的糧食分了。可就這麼一下于,群眾就發動起來了,秀水河子戰斗時,這個小村子出了20多副担架。
  向林彪匯報,林彪很高興:能發動群眾,這仗就能打,東北就是我們的。
  老人很自豪:東北的第一個土改試點,是我搞的。
  但是,當時“屁股坐在大城市附近”,這個問題沒有被提到議事日程上。而且,國民黨腳跟腳就在屁股后面追,共產黨人到那兒炕沿沒坐熱乎就得跑,也來不及表演他們的超級藝術。
  現在,天高海闊,黑土地上的共產黨人,可以盡情地表現和施展他們無與倫比的魅力了。
  在永恒的日月和默默無聲的寒星下,4億中國人,3億多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們像母親撫育嬰兒一樣伺弄土地,他們的夢也離不開土地。他們繁衍生活在土地上,他們的全部生命都和土地息息相關。(那時沒有“城市戶口”,農民也不羨慕這個)他們熱愛土地,渴望得到土地——可他們沒有土地。
  沒有土地的農民,只能是土地的奴隸。
  他們沒有權力,沒有尊嚴,甚至沒有妻子兒女,主人可以隨意霸占她們,再把他們拉去看家護院。血性漢子流盡了鮮血,缺少血性的漢子和看得大多的血性漢子,就忍氣吞聲和學會了忍氣吞聲。因為沒有土地的農民,本來就一無所有,、自己都沒有。主人就是政府,主人的意志就是法律。國家朽到了極處,人民苦到了極處。在那極處的極處,是占人口80%還多的農民。
  他們食不果腹,他們衣不遮體,卻修造了那麼多富麗堂皇的廟宇,供奉了那麼多儀態萬方的神仙。他們向他(她)們叩頭,他們向他(她)們乞求,乞求風調雨順,乞求天下太平,乞求恩賜一個“青天大老爺”。他們不會唱《國際歌》,他們把命、交給了本是罪惡的幫兇的神們。不管他們發沒發現這一切是多麼荒唐可笑,當他們終于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就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征濤怒瀾般地掃蕩大地。
  中國歷史上大概可以編制一個師團的那些“萬歲”們,臥薪嘗膽,發憤立志,是為了江山,為了權勢,為了三官六院。那些揭竿而起,流血拚命的農民,只是為了土地。然而,半個世紀前,當西方人高舉著“自由”、“平等”、“博愛”的大旗,終于用這種方式結束了這種生活方式,把封建社會椎向了資本主義社會,古老的中國卻仍然重復著古老的歷史。一頂頂皇冠落地,一件件龍袍加身,渴望得到土地的人永遠一無所有,沒想得到土地的人不但得到了土地,還把渴望得到土地的人踩到了腳下。
  中國只有農民戰爭,沒有農民革命。
  農民生產糧食,供養軍隊、黨和國家的官僚。農民提供人力,成為維系國家機器主要組成部份的軍隊。
  “得人心者得天下”。在中國,特別是戰爭時期,得人心,首先是要得農民心。龐大的農民群眾心之向背,將左右一切,并能最終左右政治家們的政治。
  比之西方發達國家,中國的生產方式實在原始,落后不堪。這是劣勢,也是優勢。發達國家,工業中心炸掉,海空封鎖,立刻陷入癱瘓,中國不存在這個問題。茅屋幾天就能搭起來,彎彎犁一會兒就能削一個。中國的優勢和力量在龐的農民群眾中,在土地中。只要有陽光和雨水,土地就會生長糧食,國家就會有軍隊。而陽光和雨水誰也不能壟斷。
  古今中外,很難找到一個政治集團像中國共產黨那樣,熟諳它的國情,了解它的人民。也沒有一個政黨能像它那樣,把自己和農民的關系理解得那樣深透,處理得那樣和諧。共產黨人最清楚農民那破貧窮折磨得麻木,冷漠的表象下,掩藏著甚麼樣的火焰,并善于把這火焰引發為摧毀對手的火山。
  蔣介石當然懂得其道理,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發動內戰。所以,他在關內停戰,往關東大打,不讓共產黨人有喘息的功夫。因為只要共產黨人往農民中站住腳,就像魚兒游進大海一樣,黑土地就不是他的了。
  1946年:2月30日,蔣介石在特天字第70號密令*中說:
  剿匪平亂,必須軍事與政治相配合,收復區內之地方行政工作,尤關重要。我軍占領各匪區之后,必須督導我各級官員,協助各級地方政府,注意民眾組織,整理保甲,加強人民之自衛力量,以安定地方秩序,恢復各種生產,對于處理土地糾紛,尤須注意,實行綏蜻區減租法規,務須使耕者有其田,此為我軍與共匪斗爭之基本問題。務希我將領切實勵行,勿誤。
  蔣介石不光說說,還真把一些能夠減輕農民痛苦的法令,寫在了紙上。比如,1930年南京政府就通過一項法令,規定地租不得超過糧食收獲量的37。5%,這無疑是在此以前中國歷史上最進步的法令之一。可國民黨政府依靠甚麼人來推行它呢?是多少個世紀以來就占有和統治土地的人,這些殘忍而又高雅的生活在中國式天堂里的人,憑借世襲的特權,完全占據了權力、道德和法律的優勢。執行這些法規法令,就意味著失去他們的優勢和天堂。這是比挖祖墳更令他們難以容忍的。而這些人,正是國民黨政府統治農村,統治中國的社會基礎。觸犯了這些人,國民黨的根基也就動搖了。
  一種先天性絕癥。
  中國歷代統治階級的字典里,都找不到“民主”兩個字。但它們誰也沒說自己“專制”、“獨裁”,是人民的敵人。別說“正牌”的國民黨,連一撥又一撥唿哨來去的“胡子”,不也打著“殺富濟貧”、“保衛鄉土”的旗號嗎?大老遠跑來殺人放人的東洋鬼于,不也說是“建設王道樂土”嗎?人們已經聽得大多了,人們不要聽了,而要看做。人們看到的最直接,也最現實的,是誰來了后他們碗里的飯多了,少了,乾了,稀了,是家徒四壁的墻上,能不能比去年多一張《年年有余》。
  所到之處,曾像蝗蟲一樣吃光燒盡,現在,共產黨人要把中國革命之父孫中山傾心向往的“耕者有其田”的理想,寫在中國農尺世世代代夢寐以求的士地上。
  東北局和各級黨政機關大精簡,各抽出三分二干部,共1萬2千人,下鄉搞土改。
  經過清算、分地斗爭,1947年初,各地有400萬農民獲得了約3160畝土地,分得牲口44萬多匹,糧食1470萬担,到1948年上半年,土地改革基本結束,一堆堆燃燒地契的烈焰,映照著一張張仇恨的臉和一雙雙仇恨燒得通紅的眼睛。千百年來被腦滿腸肥的人欺壓慣了的人們,那目光中有激動和興奮,也有疑慮和恐懼:真的就這樣了嗎?
  直到把寫有“張老三”、“李老四”的界樁,“丁丁當當”地釘往了黑土地上,一些人還不能相信這是真的,房無一間,地無一瓏,、力氣都不是自己的,就這麼幾天,就這麼幾把火,就這麼根木樁,這地就歸了我了?有人一夜去地里轉幾遍,看看那界樁是不是還在,會不會變了字號。有人摟著那寫著自己姓名的界樁,就像摟著情人一樣,枕著黑土地睡著了。
  農民有了土地,共產黨人有了家。
  土改中出現過火行為。
  一是侵犯中農利益,二是殺了些不該殺的人。
  老人說,有的斬草除根,把一家老少全殺了。吃奶的孩子,扯腿一劈兩半。
  造成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行為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比如某些政策的不明確性(特別是在開始階段)。比如具體工作人員的政策水平,比如寧左勿右,越左越革命。而建國后“階級斗爭”中的亂抓亂打亂殺,是不是也能從當年這種行為中找到某些影子?而到了需要共產黨員帶頭致富的那個時候(人而失去致富的本性,是否也為中外一絕),有些人則明確問道:真能讓富起來嗎?真富起夾了,會不會再來那麼一家伙?
  黑土地一些老人當時看得真切的,是最早起來革命的農會干部中,有些人并不是純正的農民,而是流氓無產者。這種人敢想敢干,甚麼都敢想敢干。在這些人心目中,“共產共妻”是天底下最好的口號和理想,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地主老財的錢財和小老婆共為己有,這等美事還能不甩開膀子大干特干嗎?
  最根本的,這是千百年來那種原始、殘忍的血腥統治所致。被壓迫者一旦有了還手的機會,就會以同樣的暴力對待暴力,西方世界在反抗這種制度時,憤怒的農民也同樣是不在乎鮮血的。
  革命本夾就不是慈悲的,有時也缺乏辨別力。
  1948年5月10日,“中共東北軍區后勤黨委會出版”的《目前后勤運輸狀況任務組織和運輸力的統一與使用》*中,說:
   “兩年來我們的生產力比偽滿時不是擴大,而是縮小了,比九一八以前恐怕也是如此,九一八以前的情況雖不大清楚,但過去東北糧食出口是很大的,每年大豆出口上幾百萬噸,高粱小米不但夠東北吃,而且還運到關里去,徐州及連云港以南很多糧食都是東北運去的。”
   “去年我們的收成不好,先旱后澇,今年我們黨注意努力領導與組織生產,如果加上天好,可能保持前年的收入。不然的話,減產是可以肯定的,原因是由于東北過去地主富農占很大數量,土改后大農生產破壞了,土地小塊小塊地分給農民,而農民組織和經營的經驗不足,使我們可能減產,這是一;第二,土改中出了一點毛病,打擊面寬了些,使過去生產中占很大數量的中農富裕中農被打擊,因之生產情緒可能受到影響;第三,地主富農占百分之二十,土改中注意不夠,有些打的狠了一些,生產有困難(種子牲口工具),影響了這些人的生產;第四,農村勞動力減少很多,參軍參戰數字很大……其次是馬匹數量大大的減少生產力水平退回了‘少帥’那個年代。”
  土改中的過人行為是全國性的。而土改使生產力倒退這種后果,不知是否為黑土地所獨有。
  但是,無論破壤了生產力,還是解放了生產力,共產黨人已經喚起農民千百萬,同心干了。
  再給一支槍
  “翻身不忘恩,好漢去當兵!”
  “保田保家保鄉去!”
  “勝利反攻,人人有份!”
  在農民分得土地后,這樣的口號,幾乎寫遍黑土地每個村莊每條街道的每堵墻壁。
  農民有了土地,再給他們一支槍去保衛土地,這實在是大順理成章的事了。
  在中國,沒有任同一個政治集團,敢于像共產黨那樣武裝人民,因為人民武裝起來,就要用槍桿子解決自己的痛苦。
  這個黨,那個黨,你打找,我打你,反正都是“官家”,咱草民百姓管不了,也不管。而當東家的房屋、車馬和土地都變成了他們的后,面對這一切,他們還能像過去那樣漠然視之,無動于衷嗎?
  殺富儕貧,開倉放糧,然后率領憤怒的饑民撲向另一座城池。中國歷史上的農民起義,幾乎無一不在重復這樣的畫面。但是,沒有任何階級和政黨能像共產黨那樣成功,那樣徹底,那樣更具歷史的主動性和創造力。
  從這疙瘩到那疙瘩舌頭緊靠著牙,
  民主聯軍和老百姓守住東北守住家,
  東北是我們家鄉拚命保住它!
  眼淚了長著苗鮮血中開著花,
  打敗那敵人保住我們的家!
  唱著這支《從這疙瘩到那疙瘩》,黑土地上的農民,一批批走上前線。
  據《東北三年解放戰爭軍事資料》統計,3年中,黑土地有1445907名農民參加了共產黨軍隊。
  還不算我們經常在銀幕和熒光屏上看到的肩頭背著傖,手中拿著鋤頭,正在鏟地的那種民兵。
  共產黨人憑借自己的魅力召喚起人民的熱情,并憑借人民的力量所向無敵。
  第14章  打“胡子”
  關東人稱土匪為“胡子”。
  胡作非為,那些無法無天的“胡子”,也有自己的“法”和“天”。
  “胡于”頭叫“大柜”。聯絡官叫“尚賢員”,作戰部長叫“總炮頭”,執法官叫“總稽查”,看管、審訓“肉票”(即抓來的人質)的叫“秧子房”,通風報信的情報官叫“傳號”,出謀劃策的軍師叫“搬舵的”,一般成員叫“小兄弟”。一般都有固定地盤,叫“溜子”。每個“溜子”的“胡子”都有“山規局事”,叫佗“五清六律七不搶八不奪”:“掌柜的”耍得清(不能亂搶),“小兄弟”打得清,“傳號”傳得清,“稽查”查得清,“線火子”(領路的)帶得清;“大柜”不能吞大饗,不能奸淫婦女,“小兄弟”不能偷搶拐騙,不能反叛造謠,搶錯了要送回,“秧子房”不能跑了“秧子”(即肉票,人質);盲、啞、瘋、癱、僧、道、尼不搶;同是“胡子”不奪,娶媳嫁女不奪,送殯不奪,搬家不奪,山溝不奪,碼頭不奪,鰥寡,孤獨不奪,醫生不奪。
  最初也許有此古風,現在這種“胡風”即便不是蕩然無存,也所剩無幾,只掛在嘴皮子上了。(探究這些,需要有關專家寫部專箸。)另一個特點,是“胡子”之多為中國之最,中國歷來以官為尊,當官之路,一是進考場,二是拿錢買,三是哨聚山林當士匪——當土匪,受招安,再當官。一部“二十四史”中頗有些有頭有臉的人,就是這麼曲線當官的。而黑土地上近百年來最有名氣的人物,人稱“胡帥”的張作霖“張大帥”,不折不扣,就是先當“胡子”,后當上“中華民國陸海軍大帥”的。
  恐怖的關東
  動亂年代盛產“胡子”,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期間,達到一個高潮。“八·一五”后,“胡子”之多,為黑土地歷史之最。
  《四野戰史》載:
  估計在我南滿基本池區,約有匪五萬余人,較大股活動的有五千人、三千人不等,重點活動于通化、沈陽、安東三角地區,中長路以西直到熱河各縣數目較少,但平均每縣有千人左右。北滿匪數龐大,最少不下十萬人,大股都經常盤踞在數個縣境之內,且裝備優良,有野戰重炮。⑷。
  有野戰重炮的“胡子”,也真夠洋氣、闊氣的了。
  凡拉竿當“胡子”都要報字號。那字號挺有意思:“天邊好”,“老山東”,“老山好”,“永好”,“全好”,“九江好”,“君子人”,“綠林女子”,“大閨女”,“宋美人”,“花蝴蝶”,“菊紅”,“兩點”,“寶山”,“四海”,“飛虎”,“大青”,“三合”,“天助”,“久仰”,“靠山紅”,“混天球”……形形色色,五花八門,還有叫“八路軍”的。
  這些“胡子”,有的對搶劫之外的事情一概不感興趣。有的曾打過日本,有的還曾是共產黨領導的抗聯,后來投降了日本。有的反叛一切“官家”,當年打日本,后來打蘇聯紅軍,現在又打共產黨和國民黨,有的不管日本,還是共產黨、國民黨,有奶便是娘,誰硬就靠誰——如果有雙藍眼睛和大鼻子,那字號完全可能叫“紅軍”,或甚麼“斯基”之類。還有一類,是由偽滿軍警偽憲特組成的,或自立門戶、或散布于其它“胡子”里,其中還有不少日本軍人,政治色彩極濃,土匪蜂起,國民黨政府委任狀滿天飛。黑土地人就以典型的黑土地幽默,在一些“胡子”前面冠以“中央”二字,成了臭名昭著的“中央胡子”。
  老人們說:國民黨正規軍不像電影上演得那樣,那紀律開頭比八路軍還好,最壞的還是那些“劫收大員”和“清剿驢子”(即國民黨“清剿隊”等地方武裝),這些人最能撈,糟蹋老百姓,把國民黨搞臭了。
  國民黨在東北加委的“胡子”頭,“總司令”、“總指揮”32名,“軍長”33名,“師長”158名:僅在北滿地區,就收編四個旅“中央胡子”。
  也算“八·一五”后黑土地上的政治土特產,當時,東北154個縣(旗)中,100多個被“胡子”盤踞著。共產黨占據的不到50個,有的也不鞏固,經常處在“胡子”威脅下。掛著“中央”牌子的“胡子”,口口聲聲稱共產黨為“匪”,為“八路胡子”,今天叫囂攻打這座縣城,明天叫嚷血洗那座縣城,1946年10月,不到半個月,接連洗劫了蘿北和依蘭兩座縣城。大小店鋪搶劫一空,縣委、縣政府鮮血淋漓,包括籮北縣長在內的20多人,被拉到郊區集體槍殺。
  依蘭縣委書記的妻子,被糟蹋后上吊自殺。
  8月15日,佳木斯各界群眾在中心廣場舉行盛大集會,慶祝抗戰勝利一周年,同時公審幾名日本戰犯和漢奸。公審正要開始,嗒嗒嗒嗒嗒,一串子彈射向主席臺,全城頓時槍聲大作。騷亂平息后,主席臺和會場上鮮血點點攤攤,傳單還在空中飄揚:“歡迎國軍”,“打倒共匪”,“共產黨是兔子尾巳長不了”……
  在通化,還發生了由國民黨特務策劃,有3萬多日本人參加的暴亂。
  共產黨派到各地去的工作人員,經常在半路上就被“中央胡子”殺掉了。
  恐怖的關東,沒有安全感的關東。
  共產黨人不鏟除這個心腹之患,就不能在黑土地上站住腳跟。
  1946年6月初,東北局和“東總”決定以師(旅)為單住劃分地區,抽調三分一兵力打“胡子”。到1947年底,共打滅10多萬“胡子”。
  最后一面“青天白日”旗在黑土地消失后,中央在關于東北工作的指示中,有一項是繼續深入剿匪。東北局回電:無匪可剿。
  這是千真萬確的。
  兒時,常聽一些老人嘖嘖贊嘆:小鬼子那麼兇,也拿“胡子”沒法,共產黨三下五除二就劃拉光了。就憑這一點,共產黨不坐天下就怪了。
  剿匪專家
  ——東野名將錄之一
  按響門鈴,出來個老人。中上個頭,披件銀灰色大衣,戴頂棕色貝雷帽。那開門的動作,那向來者伸出的手,那緩慢的步履,都帶著明顯的老態。比這一切都強烈的,是任甚麼樣的白發也遮覆不了的軍人氣質,這種氣質,在筆者采訪過的曾在黑土地上戰斗過的老人身上,都能見到。這氣質使他們在垂暮之年,也顯得那麼富有活力和魅力,使人一下子就能想見他們當年的英姿風采。
  此刻,這位原軍委裝甲兵副司令員賀晉年將軍,就是當年三江(合江、松江和松花江三省)平原上的一位傳奇式人物。
  1946年8月,正是“中央胡子”最倡獗的時候,賀晉年就任合江省軍區司令員。
  合江是太適宜繁衍“胡子”了。西南和南部是崇山峻嶺,原始森休遮天蔽日,東部和北部是大片沼澤地和草甸子。草甸子蒿草比人還高,夏天人畜進去,一會兒就被蚊蟲盯剩一副骨架。沼澤地更兇險,不熟悉路徑,一腳下去,就別想再拔出來。如此荒蠻之地,就成了“胡子”得天獨厚的極樂世界。歷代官兵來剿,見是玉皇大帝的天兵天將都不敢涉足的地方,也就隨“胡子”們極樂去了。偽滿時期,日本人采取收買政策,“胡子”大都賣身投靠了,(老百姓說:“鬼子”,“鬼子”日本人不“鬼”,怎能叫“鬼子”,)“八·一五”后,這些“日本胡子”又搖身一變,成了“中央胡子”。其中,謝文東。李華堂。張黑子和孫榮久四支“胡子”勢力最大,號稱合江地區的“四大旗桿”。
  東北土匪為全國之冠,合江為冠中之冠。
  賀晉年就是沖這個來的。
  在創建陜北根據地時,他就以擅長剿匪而聞名。1939年春天,周恩來在嶗山被一伙土匪襲擊,彭德懷立即將賀晉年從前線召回,去剿滅這伙企圖謀害周恩來的政治土匪。土匪在大山里和他兜圈子,他抓住點蹤跡就窮追不舍,終于把這伙土匪一網打盡,東北“胡子”與陜北土匪當然有區別,但大路數是一樣的。
  開頭,一些地區用大部隊圍剿。“胡子”到處都有線眼,人熟地熟,部隊忽忽啦啦未到,早跑沒影了。有時圍上了,一打就散了。部隊一走,“胡子”頭一聲唿哨,又拉了起來。
  賀晉年不這麼干,他組織精干的小分隊,逮住蹤影就窮追不舍,而且務必抓住“胡子”頭。
  追進老林里打。追進草甸里打,追進沼澤里打。
  賀晉年老人說:東北有三宗寶,人參貂皮烏拉草。我們的小分隊也有三宗寶,大餅子咸菜疙瘩烏拉草。追“胡子”是十萬火急的事,沒功夫埋鍋做飯,做飯有煙也會給“胡子”報信。玉米面大餅子就著咸菜疙瘩,騎在馬上邊追邊吃。
  鉆進老林就像鉆進大海,夏天滿眼濃綠,冬天一片銀白。大餅子咸菜吃光了,就吃野菜野果,松籽榛子。夏天秋天好對付,冬天也能將就,扒開積雪找蘑菇木耳,老柞樹上還有猴頭。最難最苦的是沒住處,特別是“大煙泡”一刮,弄不好就捂里了。有時碰見棵空心老樹,心頭一喜,剛要鉆進去,“嗷”地一聲怪叫,竄出一只黑熊。
  不過,大雪也提供了“胡子”的蹤跡,“胡子”很狡猾,排成一路橫隊,漫無邊際地在老林子里竄。賀晉年是不管你有多少路,我只管一路追。“兔子轉山坡,蹤跡不離窩”。“胡子”也和兔子一樣,遲早是要歸到一起去的。
  沒有雪的季節,就憑踏倒的蒿草追蹤。夜宿的鳥飛鳥叫也是報警器。馬糞蛋子更是寶貝。揀一個看看,就能判斷出“胡子”的距離,最主要的還是依靠群眾。老百姓不接近他們,并不是不向著他們。對于這些非搶即奸的“胡子”,老百姓恨之入骨,只是怕“強龍壓不住地頭蛇”,怕報復,敢怒不敢言。只要耐心說服,并干出樣子來,總會有人敢說話。賀晉年就是憑借這些,在牡丹江兩岸死死盯住一股股“胡子”,把它們一一吃掉。
  從秋天追到秋天。他的第一匹坐騎,一匹沒一根雜毛的白色日本戰馬,累倒了,死了。第二匹是繳獲“胡子”的棗杠馬,驃悍,烈性,在牡丹江岸邊滾下懸崖摔死了。后來他也病了,發高燒。深山老林,大餅子咸菜疙瘩都啃光了,怎能養病?大家要迭他回佳木斯,他不干,弄副担架抬著,繼續追擊。
  他知道,“胡子”的處境也絕不會比他自己好。現在是拚決心,拚意志的時候,就看誰能堅持到底。只有在“胡子”疲憊不堪的時候,才能追上它,而要使對手疲憊不堪,自己就要疲憊不堪,甚至比對手更疲憊不堪才行。
  “首惡必辮,脅從不問,”一些“胡子”頭就抓住“脅從不問”大作文章:共產黨要抓要辦的是我,我都不怕,你們怕甚麼?有些人本來就是“胡子專業戶”,吃這碗飯的,結果抓了放,放了抓,怎麼抓也不見少。后來就嚴厲了些,那個被稱為“老山貨”、“山中王”的謝文東,被槍斃后,還割下腦袋在林口,佳木斯“懸首示眾”。這古老而又野蠻的辦法,卻收到些文明的效果:很多“胡子”攜械下山,避免了流更多的血。
  謝文東被俘后,說:我老謝當過抗聯的軍長,打過日本,后來走錯了路,能不能饒過這一次?
  謝文東和李華堂,都曾是黑土地上響錚錚的漢子。1934年,謝文東參加過轟動滿洲的“土龍山暴動”,后來成為東北杭日聯軍第8軍軍長。有一手好槍法的李華堂,當過抗聯第9軍軍長。后來,這兩條漢子都跪到日本人腳下,成了癩皮拘,再后來,一個成了國民黨的第5集團軍上將總司令,一個成了國民黨東北挺進軍第1集團軍上將總指揮,又出生入死地打共產黨。
  (黑土地上的“胡子”是很有“魅力”的,謝文東、李華堂這樣的“胡子”更有“魅力”——筆者將在另一部作品中加以探究。)“四大旗桿”倒后,一聽到“賀晉年”這個名字,一些“胡子”就望風而逃了。
  有的老人說,后來在江西剿匪,一聽到“賀晉年”的名字,土匪也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賀晉年老人笑了:真這樣可就麻煩了,跑得快不好追呀!
  楊子榮和他的戰友們
  ——黑土地英雄譜之三
  往從紅軍到八路軍到解放軍的英雄序列中,很難找到一個像“楊子榮”這樣響的名字了。
  其實,生活中的英雄,比舞臺上的英雄更實在,更高大、輝煌。
  楊子榮名宗貴,字子榮。1917年生于山東牟平縣隅呷河村,13歲隨父母渡海到安東,往繅絲廠當過童工,在鴨綠江上當過船工,在鞍山當過礦工。1943年回山東,1945年8月參軍。10月,沿著當年父母闖關東的老路,到達東北。
  用今天的話講,楊子榮當時是個“老炊”,他29歲,比連長、指導員年紀都大,當個炊事邑應該蠻合適的,他也確實干得挺好。
  一個人來到k界上走一遭,在遠非72行中的行當中,只有當他的愛好、學識和氣質與他從事的那一行相吻合時,生命才能爆發出最大的能量。比如陳景潤曾是個不稱職的中學教師,可是你把遼沈地區所有中學特級教師集中起來,也不一定能證明“1十2”這個命題。而本節主人公,牡丹江軍區2團3營7連炊事班戰士楊子榮,則是個天生的優秀偵察員。
  一次,楊于榮和團副政委曲波,偶然談到偵察問題,他說:我化裝一下,你在人群里認不出我。曲波不信,兩人打賭,誰輸了買糖請客。曲波和幾個人在集市邊上瞅著,人走光了也沒見到楊子榮,正納悶兒,一個穿件破棉襖的老頭又走回來了,頭上頂個瓦盒,腋下夾個瓦盆,拄根棍子,彎腰駝背,鼻涕涎水的。幾個人都覺得蹊蹺,可若不是楊子榮拍了誰一下肩頭,大家還是認不出來。
  而且,1。80米山東漢子,魁梧健壯,臂力過人,腿腳飛快。翻山越嶺像只鹿,跳進水要是條龍,還有幾下子武功。記憶力也特別強,簡直過目不忘。比這一切更重要的,是膽大心細,足智多謀,機敏果敢。
  這些條件,人選今天千里挑一的反劫機之類的特種部隊,也是夠格的。
  1946年3月26日,在林口縣杏樹村戰斗中,楊子榮榮立特等功,成為戰斗英雄,這是個百多戶人家的村子,盤踞著400多“胡子”。周圍是一人多高圍墻,各角有炮樓。圍墻外是4米多寬、2米多深的壕溝,壕溝外是鹿砦。
  爆破鹿砦沒有成功,幾次攻擊都沒打下來,“胡子”火力很猛,輕重機槍“嘩嘩”掃射,炮彈在身邊吐光爆炸。部隊被壓在鹿砦前,雙方在硝煙濃霧中對峙著,第一排炮彈就在村中濺起一片囂叫聲。現在,這聲音更大了。
  ——三老四少的行行好吧,別打啦!
  ——“兔子不吃窩邊草,”都拖家帶口的,到別處去打吧!
  ——小三子呀,再打咱家全完啦!……
  “胡子”是幾股湊在一起的,內部渙散,沒有統一指揮。但圍住強攻,就會拚命。而且霧快散了,“胡子”槍法好,那樣傷亡會更大。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楊子榮腦子里成型了。
  他對副班長說:我進去看看,讓他們投降。
  全班同志大吃一驚:不行!大危險!
  楊子榮已從鹿砦前站起來,揮動一條白毛巾,大聲喊:弟兄們,別打槍,我要和你們當官的講話。
  有人以為楊子榮叛變了,“胡子”也認為這個連腮胡子大漢是來投降的。
  進去就被槍口逼上了。
  楊子榮說:兩軍交戰,就這樣對待來使?
  一個小頭目吼道:我看你是來送死的!
  聽說來個“八路”,老百姓都出來看。楊于榮就大聲說:鄉親們,弟兄們,我們大部隊已經把村子包圍了,再打下去,全村都要遭殃。
  弟兄們都有家有業,有的就在本村,只要放下武器,保證大家平安無事。
  幾個“胡子”頭迎上來,其中一個把槍口頂住楊子榮胸膛:不許你擾亂軍心!
  楊子榮伸手撥拉開手槍,厲聲道:誰是青北寨的許大虎?誰是本村的郭連長?
  話中有話:你們那點老底,我們全部知道。
  未等回答,楊于榮繼續說:你們聽著,杏樹村己被包圍了,為了保護鄉親們,也給你們留條生路,我們的十幾門大炮才停止射擊。是降是抗,是活是死,由你們自己選擇,許大虎揮舞著手槍:老子寧死不降!
  楊子榮面對群眾大聲喊:鄉親們,許大虎要在這疙瘩打,你們說行嗎?
  大家一哇聲地喊:讓他滾!回他們青北寨打去!
  村中維持會長說:看在全村上千口人的面上,和解了吧。
  許大虎把槍頂住維持會長腦門:我崩了你!
  那個“郭連長”正在猶豫,見許大虎竟在自己面前欺侮本村頭面人物,頓時火了:姓許的,你還是見好就收吧,不然可別怪我不仗義了!
  “胡子”頭拔槍怒視,“胡子”也騷動起來。有的想幫自己的頭目,有的不知所措。
  在這槍響血濺的當口,楊子榮指著旁邊一塊主地喊道:弟兄們,不要白送命了,不要讓爹哭娘哭老婆孩子哭了,把槍放這里吧。
  一人帶頭,大家響應。
  共繳獲長短槍300多支,輕重機槍10挺,擲彈筒8具,迫擊炮和平射炮3門。
  紅領巾時代愛不釋手的《林海雪原》中,描寫的許家三兄弟(許福、許祿、許祥)、馬喜山、九彪、“座山雕”,都是生活中實有的“胡子”頭。當然,小說和生活是不同的。生活中這住大智大勇的楊子榮,在剿減這些“胡子”的戰斗中,都立下了殊勛。
  “座山雕”叫張樂山,70多歲,又瘦又小,卻應了那句“老奸巨猾”。在前面寫到的大小“旗桿”陸續折斷后,他憑借三代慣匪的“祖傳絕技”,也憑借70多歲爬山越嶺小伙子也不是對手的敏捷,鉆進林海縣北部夾皮溝(東北人稱黃鼠狼為“黃皮子”,用一種特制夾子夾獲——東北到處都有這種“夾皮溝”)的大山里。2團幾次進剿,蹤影全無。
  楊子榮帶領孫大德等5個偵察員,全部“胡子”打扮,在山里轉了半個月,把這個老賊和10多個“胡子”捉了回來。
  ——“大帥”“少帥”、日本鬼子都沒整了我,竟叫幾個土八路逼住了。唉,打了一輩子雁,到頭來叫雁啄了眼……
  一段頗精彩的獨白。
  1947年2月23日,在海林鎮北山上一個馬架子窩棚里,堵住了幾個“胡子”。楊子榮率先撲到門口,喝令“胡子”投降。“胡子”操槍頑抗。楊子榮立即扣動盒子槍扳機,卻未打響——天太冷,撞針凍住了。
  里面槍響了。
  一座烈士墓,一座紀念館,矗立在海林鎮東山上。
  上面寫著“特級偵察英椎”楊子榮的名字。
  也寫著被“大煙泡”捂往老林里的那些人的名字。也寫著陷在沼澤地里的那些人的名字。也寫著那些倒在草甸子里的人的名字,也寫著在每次打“胡子”戰斗中倒在黑土地上的人的名字。
  楊子榮和他的戰友的名字,寫在黑土地每塊有名和無名的墓碑上寫在天安門廣場上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上。
  第15章  土八路進行曲
  李兆節老人說,闖關東路過臨沂和灞縣見到磚瓦房,大家覺得了不起,蘇北都是茅草屋,只有廟才是磚瓦結構。到義縣見到一棟二層樓,更是嘖嘖稱奇:這東北可真是個“花花世界”呀!第一次見到收音機也是在義縣。這是個多大的人呀?怎麼鉆進去的呢?無神論的八路軍一時間竟有些迷信,懷疑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仙鬼怪了,大家團團圍著,想擺弄又不敢,說句話也怕把里面的人嚇跑了。一個個瞪大眼睛,張大嘴巳,莊嚴、肅穆,又傻乎乎的。
  土八路聽收音機——神了。
  張繼璜老人說,他們到安東后住旅館。那樓,樓梯,玻璃窗,暖氣,滿世界瞅甚麼都覺著稀罕。不知水龍頭是甚麼,有人就擺弄,嘩一聲淌水了,嚇得大叫,誰也不知道怎麼關。最感興趣的是電燈,這個打著那個閉上,看不夠,玩不夠。有人湊上去點煙,怎麼點也點不著,有人氣得一煙袋鍋子敲碎了。
  電燈泡點不著煙——士八路火了。
  離休前是機械工業部農業機械總公司人事處副處長的王敏芝老人說,剛到東北,洗完衣服出去晾。見屋檐下扯著兩條線,衣服往上一搭,就被擊得跳起來。她看看那線,再看看周圍,是甚麼蜇的呢?試探著伸出手,又挨了一下。和她一起的宋荷芬說,你一驚一炸的干甚麼?伸手幫她晾,“媽呀”一聲,就喊“馬蜂蜇死我了”。房東跑出來,那是電線呀,你們“過電”了。
  土八路不認識電線——哪來的馬蜂?
  趙緒珍老人在遼陽趕上部隊后,往往全是“洋房子”的一家日本醫院里。戰士們大小便找不到“茅房”,醫院的人給指點,那便池是瓷磚砌的。有的瞅了好大一陣子,搖搖頭走了,有的試巴著蹲上去,最終還是失去了勇氣,跑到別處把事情結了。
  土八路進廁所——不敢拉屎。
  土八路這些土得掉渣兒的笑話,似乎于本章主題無關,現在,土八路在黑土地上有了家,還要置辦“家具”,還要“人丁興旺”。
  土八路的辦法,土得實在,土得精明,土得洋氣。
  “撿洋落”
  在共產黨的四個野戰軍中,四野人多槍多炮多,而且槍好炮好,別人沒有的家伙它也有,是最闊氣的。所以,電影劇本《大決戰》中,毛澤東說了幾遍:現在林彪壯得很哪。
  開頭也寒酸得夠可以的了。
  那些炮呀坦克呀,還有飛機甚麼的,是像撿破爛和收破爛那樣撿來收來的。比之今天走街串巷收破爛的小販們,當年黑土地上的共產黨人,就差沒敲鑼打鼓吆喝“破爛換錢”了。
  延安炮校1千多人搬家來到關東,別說炮,連手槍都沒帶幾支。
  這倒不僅是因為《我東北現況通報》中,說了句“倉庫”中有“大炮數千門”。其實這“大炮數千門”,實在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看花了眼。而且,沒弄出多少,“老大哥”就不讓動了。
  不過,東北有槍有炮,而且數量不少,、坦克、飛機都有,倒是真的。一庫一庫存放著。有些軍人庫修在大山里,日本人把勞工都殺了,誰也弄不清在甚麼地方。1987年興安嶺大山火,民間有傳聞,說是當年小鬼子一座軍火庫爆炸引起的。
  還有相當數量散落民間了。
  共產黨人的目光,主要就盯在這里。
  黑土地人管這個叫“撿洋落”。
  黑土地人可沒少“撿洋落”。
  “八·一五”后,關東到處都搶倉庫。搶吃的,搶穿的,搶用的。
  各地街頭攤點上,擺的大都是軍用品,從鋪蓋到穿戴,除了鋼盔,甚麼都能買到。真有“撿洋落”發財的,也有倒霉的。有的在哄搶時被打死打傷了,有的扛著東西往回走又被搶了,人也打死了。“撿洋落”還有撿人的。一些走投無路的日本女人,就留在黑土地上當了媳婦。
  也有搶軍人的。主要是那些想當“胡子”的人。一般老百姓矚目的,是汽車,大炮和飛機“轱轤”,卸下來安在大車上。飛機輪胎最搶手。兒時,筆者沒少見過這種大車,跑得飛快,車老板的鞭子甩得格外響。那神氣,就像今天大街上的豪華驕車趕超“上海”和北京吉普似的,王振奎老人說,三下江南之前,炮校的主要任務就是收集軍火。
  不光是炮校,各部隊,各縣區政府,都有收集任務。
  老人說,他們走到哪問到哪。看到老鄉車上有汽車、火炮和飛機“轱轤”,就追上去商量,買下來。再問日本人來過沒有,附近打過仗沒有,蘇軍和日軍打過仗的地方都走遍了。各種火炮都有,大都殘缺不全,就幾門炮湊成一門炮。有的是打壞的,有的是故意破壞的,有的拆卸開扔到河里。“春砭骨頭秋砭肉”,結著冰碴兒也跳下去摸呀找呀。戰場上吃夠了挨打的苦頭,誰不盼著有自己的大炮呀。過去得到這些要拿命換,現在苦點累點算甚麼?在鏡泊湖邊,發現一座新墳前立塊“戰馬之墓”的木牌,他們覺得奇怪,扒開一看,是門90野炮,拆開用油布包看,零件一個不少。日本人逃跑時說,“20年后再回來”。
  炮校警衛連副連長周天才,一個人就搜集20多門,被命名為“搜炮英雄”。
  不光是炮,甚麼都要。汽車、坦克、飛機的各種零件,都是寶貝,裝在大車和爬犁上拉回去。
  到1946年7月,共收集、拼湊了各種火炮700多門,坦克10多輛,編成八個炮兵團和一個戰車大隊。
  土八路“撿洋落”發了洋財。
  憑著這些日本“洋落”,共產黨人沒打收條,就把黑土地上的那些美國“洋落”,幾乎全部沒收了。
  國民黨曾大肆宣傳,說這些都是蘇聯“洋落”:紅軍把日本軍人庫中的火炮送給土八路,臨走又把自己的火炮留下一些。
  確實有點蘇聯“洋落”。
  黑龍江省蘿北縣武裝部原副部長王永財,遼沈戰役前是1縱隊2師炮兵營4連3排長,4連4門105榴彈炮,就是“老大哥”給的,冬季攻勢后裝備上了。德國造,大概是在歐洲戰場繳獲的。1縱也就這4門。炮縱和其他縱隊的老人,都說他們那兒沒有這種“洋落”。
  王永財老人說,國民黨宣傳共產黨用大姑娘和“老毛子”換大炮,老百姓可害怕了,問多少大姑娘能換一門大炮。他們就把德文鑿掉,說是繳獲國民黨的美國炮。其實老百姓也不認識是甚麼炮。那時謠言很多,也搞不清楚了。
  “革命的兵販子”
  “覺悟的共產黨員要自覺的當兵販子,當革命的兵販子是光榮的事”。
  “九·一三”后,林彪的這句話受到批判。
  其實,同樣意思的話,在當年東北局和“東總”一些文件中也有的,其他領導也講過,也都講得理直氣壯。不過,它完全可能是林彪的首創,所以歸結到他頭上是有道理的。或者是話以人貴,同樣都說了,他是“東北王”,自然不同凡響。
  16軍分區闖關東后,所到之處卷起的“參軍熱”,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史上大概也是史無前冽的,國民黨闖進來后,熱的就是國民黨了,不但有“參軍熱”,還有“軍婚熱”。這種熱,在國民黨占領長春后達到高潮。當時,很多長春人得到了“乘龍快婿”,并以自己的女婿是全套美國卡嘰和羅斯福呢的新1軍為最榮耀。
  共產黨就是另一種情景了。別說“娶媳婦”,“招女婿”,連有的“兒子”都跑了,有的乾脆改換門庭了。
  可仗還要打,而打仗能沒有兵嗎?
  在一段挺長的時間里,黑土地上確是有股“兵販子”味道的。
  某軍原政委譚順田老人說,在山東擴軍容易。行軍到了哪個村子,找幾個能說會道,長得又文靜一點的,上衣口袋插支鋼筆,沒筆桿光有筆帽也行,讓老百姓瞅著像個洋學生就行,站到人多的地方就宣傳。他17歲時就擴過軍,人多不大敢講話,就站那兒唱、唱《當兵歌》:
  叫老鄉你快去把兵當,
  別叫日本鬼子來到咱家鄉,
  老婆孩子遭了殃你才把兵當。
  你別說日本來了難找我,
  你東藏西躲不當兵,
  咱們亡了國看你還住哪里躲。
  在東北再來這一套,其難度,就像把六十年代初期軍人在列車上掃地送水,原封不動地搬到今天的列車上。
  到甚麼山唱甚麼歌。
  見到個人,琢磨一下,就上前套近乎。多大年紀了?家里幾口人呀?都干甚麼呀?嘮得差不多了,就問:你說八路好不好哇?
  那還用問:好哇,八路好哇。
  就說:八路好,你就當八路吧。
  對方懵了:這……
  就說:說八路好還不當八路,你這是甚麼意思?嗯?
  故意沾邊,沾邊就賴。
  光這麼賴也不行。有困難,只要力所能及,也真給解決。
  鄭紹華老人說,四平保衛戰前,他往通遼東邊錢家店擴兩個兵,一個廟里的和尚,一個農民。那農民說家里老娘沒吃的,一看,是真的。他趕輛馬車,從地主家拉來滿滿一車高梁米給送去了,沈陽軍區創作室作家李英杰,1947年參軍時15歲。妻子和他同年入伍,只有12歲。50歲也要,行軍能跟上就行。
  白城子守備區后勤部原政委戚惠林說,拜泉縣城有20多個“要飯花子”,也都弄來當兵了。
  最難擴兵的是南滿3縱和4縱。它們被國民黨擠壓在長白、臨江、蒙江(今靖寧縣)和撫松四個小縣的狹窄地帶,人煙稀少,想賴也賴不幾個兵,于是就“長途販運”,去北滿和大連當“兵販子”。
  瞿文清老人去大連“販”了一次。現任廣州軍區政委張宗先帶隊,當時是教導員。“販”回來一個團,都是警察,以中隊為單位,成建制帶回來的。
  當時大連號稱“國際中心”,實際是共產黨天下。警察中隊長以上干部,都是民主聯軍派去的,瞿文清到金縣公安分局,負責接兩個中隊。他在一個小屋里呆著,只與分局長和兩個要帶走的中隊的中隊長連系,也不上街,吃飯有人送。一是大連國民黨特務多,二也不能讓警察知道。當警察拿薪水,生活好,老婆孩子熱炕頭,都不想離家上前線。
  第三天晚上集合,在一個大屋子里開會。進屋大門就落鎖,外邊把槍架起來,里面分局長開始動員。講幾句,有人就哭了。動員完了就換服裝,換上便服就上汽車。十幾輛汽車直開到黑石礁,下車上船,起錨離岸。
  一些人罵罵咧咧的:也不是不去,憑甚麼不先吱個聲?這不是糊弄人嗎?俺走了,一家老小怎麼辦?
  中隊長說:你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們有家小,我不也有家小嗎?
  情況比較好了,是在農民有了土地以后。
  但也不是甚麼問題都解決了。
  比起“越窮越革命”來,“越窮越當兵”顯然要更接近歷史真實些。
  “當兵吃糧”,千百年來老祖宗就是這麼傳下來的。人們在窮得活不下去時,就去用生命換碗飯吃。如今有了土地,講良心的中國人中最講良心的農民,把他們的感激化作了參軍參戰的熱情。但在另一方面,土地也拴住了他們的心,共產黨是理直氣壯的,農民對共產黨也是感恩戴德的,但土地更實在,更有魅力。他們本來沒有甚麼奢望,他們只是農民,也只想做農民。而且戰爭越打越遠,還能不能回家?何時才能回家?這對于世世代代在那方天地的士疙瘩里刨食吃的農民,實在是不輕松的。
  一住不愿意披露姓名的老人,講述了一段親身經歷的“光榮參軍”。
  黑土地特有的南北對面大炕上,擠擠匝匝坐了40多個農民。頭上,太陽像個大火球,暑熱從窗口一陣陣呼擁進來。灶間兩只熱氣騰騰的大鍋下,劈柴噼噼啪啪熊熊燃燒,炕面就像鍋底一樣燙。
  幾個工作隊和農會干部站在地上,汗流滿面地講著:咱們窮人翻身了,翻身了不能忘本,要參軍參戰,這不光是報共產黨的恩,也是保田保家保衛自己的勝利果實。一人參軍,全家光榮。共產黨不興強迫,要向剛才那兩個同志學習,自覺自愿……
  頭上烤著,屁股下烙著,兩個農民實在受不了,就欠了欠身子。
  農會干部立刻喊起來:自愿了一個!立即鼓掌,上前給戴上大紅花。
  有吃有喝,不批不斗,就是不能動窩,不能回家。
  兩天后,全部“自愿”了。
  1948年10月21日,東北軍區給“軍委總政”的報告中,談到擴軍問題時,說:
  動員時間短促……動員方式簡單(強迫命令方式,相當普遍)。⑹同年9月7日,“林羅劉譚”⑺給毛主席的電報*中,有這樣一段:
  放松了運動方式之研究,采取了農會的壓力,在改正成份的借口下,強制中農當兵,甚至照數攤派的方法。南滿新兵入伍后,已開始發現有利用偽滿時期躲勞工的方法來躲避參軍的(用巴豆使生殖器發腫,偽裝梅毒,及假裝其他疾病或自傷等)。
  同年6月30 日,東北軍區司令部和政治部“致各軍區并報軍委”的電報”中,說:
  中農在新戰士中占百分之廿到廿五,在土改中被誤斗者,占參軍中農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以上,思想上與農會對立,對參軍不滿,有的企圖向農會報復,并說貧雇農為自己保果實,他們參軍是革自己的命。
  “鬼子”、“國際友人”和“同志”
  內戰不僅使中國人民遭殃,也把一些日本人卷進來跟著受難。
  侵華日軍頭號戰犯岡村寧次在回憶錄中說,到1946年6月,被俘日軍被國民黨留用達4萬7千多人。被共產黨留用的大都在東北,有1萬人左右,其中3千人參加了民主聯軍。
  當初,他們中一些人曾欣喜地注視著“皖南事變”,期望能演變成國共兩黨的全面沖突。當這一天終于到來時,他們卻身不由己地成了這不共戴天的兩大政治集團中某一方的成員,為他們曾經莫明其妙地仇恨過的“主義”,莫明其妙地戰斗了。
  一級戰斗英雄,現任空軍司令員王海的老師,關東軍第2航空軍第4飛行訓練隊隊長林彌一郎,在鳳城縣被俘后,很快被送到沈陽,受到黑土地共產黨兩位最高領導人彭真、林彪的接見。
  從兵工廠、到共產黨的第一個戰車大隊和航空學校,在所有需要技術的地方,都能看到昔日可惡的“日本鬼子”,他們都受到禮遇。
  1945年11月19H,簫華在《對日人處理政策》*中說:
  “東北技術部門全握日人之手,我們建設新東北是離不開這些技術人員與工人。”
  “對日各種技術人員加以招收和運用,生活上給予優待,改造思想為我服務,最近招收結果成績頗佳。”
  精明的共產黨人,最清楚自己缺少的是甚麼。從開動此刻停在門口的汽車,到組建未來的空軍,他們都離不開這些昨天的敵人。沒有這些人,共產黨人的戰爭機器上就會缺少許多齒輪,就會運轉得不靈活,就要澆更多的鮮血。他們在生活上優待這些人,在技術上讓這些人充當導師,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并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地向著更宏偉的目標邁進。
  應該說,這是共產黨人在黑土地上撿的最大一筆“洋落”。
  在3千多名日籍民主聯軍官兵中,人數最多的是醫護人員。
  在黑土地上流過血的老人,幾乎沒有沒經過這些人醫治和護理的,老人都說這些人技術好,又認真負責。有的說有人不接受咱們的思想,但干工作一絲不茍,有的說他們個個都像白求恩。“中申”、“高橋”、“淺野”……老人們講到這些名字時,是那麼親切。
  就是,誰能忘記從自己身上取出過彈片的人呢?
  小日本吃高粱米是沒法子了,當八路也是沒法子了。蘇聯占領軍不把他們當人,中國老西姓對他們也不客氣,中國的內戰又使他們回不了國,他們別無選擇。窮人當兵是為了肚子,他們當八路是為了腦袋。除此而外,他們只盼望這場與他們毫不相干的戰爭快點結束,能夠早日回國與家人團聚。
  可共產黨能打贏這場戰爭嗎?他們一開始就沒瞧起這支軍隊,及至美式裝備的國軍一路趕著這支軍隊,他們也跟著這支軍隊潰退時,這些正統觀念極強的悲哀的日本人,簡直有些絕望了。他們覺得自己站錯隊了。
  但他們很快就被共產黨人征服了——這倒不僅是因為共產黨人最終征服了國民黨。
  這種征服,從一開始就進行了。服裝破爛,槍械破爛的民主聯軍官兵,飯菜顯然沒有他們的好。這使他們感動。這支軍隊官兵平等,長官不謀私利。特別使他們驚異的是,到哪兒住下就幫老百姓干活,從挑水、掃院子到種地,甚麼都干。還有對他們這些有一技之長的人的謙恭態度。
  他們曾担心會被“洗腦”。這種事情始終沒有發生,可生活每天都在給他們“洗腦”。開頭,他們曾經把這些官兵與共產黨的關系,拿來與過去自己與天皇的關系進行比較。當他們覺得有了比較明晰的結論后,有人就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
  據說,除極特殊情況外,都末被批準。
  從黑土地到平津戰場到海南島,這些日本八路和中國八路一樣,兩腳血泡地行軍,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銘刻在天津和平門附近的烈士紀念碑上的“島田正和”和“坂口光造”,不過是倒在中國土地上的成三位數計的日籍戰士中的兩個。
  最苦的是女人。“特殊情況”本是可以照顧的,可和中國人一樣的“東方的羞澀”,使她們難以啟口,照樣跟著爬山過河呵。開頭語言不通,想“方便”一下都不方便,一出隊列就有人跟上來。其實,讓她們跑也不知往哪兒跑呀。有時就邊走邊“方便”了。
  論貢獻,一些人不但應該入黨,還應該成為像白求恩那樣的國際主義戰士。但這都是不可能的。他們過去“鬼子的干活”,有人手上還沾著中國人的鮮血。即使個人是清白的,“國家出身”也不好。而且,利用日本人為自己打仗,也實在是張揚不得的。
  同樣的原因,還不能和中國人結婚。
  3縱8師有30多日本醫護人員,都快30歲了,男多女少。即便比例相當,愛情也不是按比例進行分配的。生活陰差陽錯地把這麼多異國異性湊在一起,多情的月老就熱情地牽線搭橋。牽來搭去,月亮照著你,月亮照著我,中間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界河。
  炮縱第2衛生所手術室日本護士白甜,和護士長姚喜奎戀愛。兩人都明白,今生今世只能是“同志”,只能有“國際友誼”,可愛情有時是不顧一切,甚麼力量也阻隔不住的。生不能結婚,死也要結發。一天晚上,在手術室雙雙自殺了。發現得早,搶救及時。護士長受個處分,調離了。
  中國人可以和朝鮮人結婚,各種技術部門中,朝鮮人也挺多。和蘇聯人也可以結婚。蘇軍從大連撤退回國時,跟走不少中國女人。據說,后來中蘇兩黨翻臉,大罵出口,有不少被迫離婚又回來了。
  愛情不但有國界,還有“人界”。這兩界有時不得逾越分寸,否則就會“喪失國格”、“喪失階級立場”。有時則提倡和鼓勵越界。一切都取決于政治需要,取決于政治這會兒要當月老,還是要當那個法海和尚。
  注釋
  ⑴《四野戰史》第2冊,3頁。
  ⑵阿拉曼戰役,為1942年10月2日至11月4日,英國第8集團軍和德意非洲坦克集團軍,在北非進行的一次大戰,英軍大勝。
  ⑶《沈陽軍區歷史資料選編》,23、24頁。《陳云文選》(1926一1949年)中(234頁),將“跑出城市”改為“走出城市”。
  ⑷《四野戰史》第1冊,17頁。
  ⑸《林彪元帥軍事論文選集》,109頁。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軍訓部編印(1961年4月)。
  ⑹《沈陽軍區歷史資料選編》,167頁。
  ⑺“劉”是東北野戰軍參謀長劉亞樓,“譚”是東北野戰軍政治部主任譚政。


張正隆 2013-08-20 10: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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