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共和 第二章 洋務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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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洋務運動(一)
一
再說那鳥兒像是怕人們沒聽清,又脆生生叫道:老佛爺萬壽無疆!
慈禧不禁笑逐顏開,親手拎過鳥籠,放于膝上道:這小家伙怎么忒的乖巧?
李蓮英湊趣道:老佛爺觀音菩薩轉世,萬物生靈見了慈顏都會沾染靈氣的!
慈禧:就你會說。又吩咐道,將這鳥兒掛在我寢宮里,好好護著!
嗻!李蓮英:拎著那鳥籠去了。
慈禧轉對李鴻章,難得李中堂于這些小事這樣上心!
李鴻章正色道:太后之事無小事。
慈禧一頓,對光緒道:皇帝聽見沒有?李中堂這話才叫見識!唉,可惜咱中國像李中堂這樣的忠臣太少了!
李鴻章聽了,忙避座道:太后這話叫臣惶恐得很,若論公忠體國,翁師傅和閻敬銘都勝臣十倍!
慈禧笑道:你不要拐著彎子替閻敬銘說好話了??行了,咱們還是說北洋水師吧!
光緒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刻,馬上接話道:李鴻章,你在奏折中說中國的海軍在遠東排第一,世界排第四,比美國海軍都強大,可是真的?
李鴻章:這是洋人的評價。不過,臣前不久在煙臺大連灣曾經親自到英、法、俄國的鐵甲艦詳加察看,規制均極精堅。特別是日本明治天皇將海軍擴充為帝國第一大事,舉國動員,添置巨艦,實為我心腹大患??
慈禧:日本蕞(音zuī)爾小邦,不足為懼。
李鴻章:但他們的一切戰備皆針對我而來??
光緒迫不及待地說:日本狼子野心,中堂作何布置?
李鴻章:布置條款,臣已于奏折上寫明。其中最要緊的旅順和威海衛兩大軍港已經竣工,互為犄角,使渤海門戶成為深固不搖之勢。只是北洋海軍自開辦以來,六年未添一船,僅能就現有二十余艘勤加訓練,竊慮后難為繼。況且就是這二十余艘戰艦有的需要新配置火炮,有的機器磨損過大,影響了航速??
盛宣懷不失時機的將一張清單遞給他。
李鴻章接過清單,又從懷中掏出一副金絲眼鏡戴上,念道:定遠、鎮遠原設大小炮位均系舊式,經遠、來遠尚需尾炮;威遠須改換克虜伯新式后膛炮??
好了,好了!慈禧早已聽得不耐煩,打斷他說,要多少銀子,你和戶部想法子去??哦,閻敬銘的差使,就由翁師傅兼著吧!
翁同龢一驚,臣于理財不及閻敬銘萬一??
慈禧:翁師傅老成練達,必是可以的。籌款的事兒哩,多和醇親王商議。再就是你們別老想著節流,這里省一點,那里摳一點;還得開源,想法子去弄錢,皇帝你看如何?
光緒:但憑親爸爸圣裁。
慈禧:那就這么著了。皇帝留下,咱娘兒倆好久沒有嘮嗑了。你們就跪安吧。
李鴻章、翁同龢、盛宣懷齊應:是。
三人站起來剛準備退出,慈禧又道:記著,修園子的事,無論如何不能礙著了!
三人又跪下,是。
東暖閣外,走在前面的李鴻章停住腳步,等翁同龢上前,親切地說:聲甫(音fǔ)主管戶部,以后還得多多仰仗!
翁同龢一拱手,李中堂,這仰仗二字我是萬不敢當的。
李鴻章笑道:眼下不就擺著要為北洋海軍經費的事想法子么?
翁同龢:事關國家,翁同龢敢不殫精竭慮!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李中堂?
李鴻章:請講。
翁同龢:北洋水師經辦六年,耗銀三千萬兩。李中堂一邊說它已成為遠東最強大之海軍,一邊又屢屢向朝廷索要軍費,甚至拿出蕞爾小邦日本來嚇唬人,這樣做,豈不是互相矛盾?
自己有意和他緩和關系,他倒踩著鼻子就上臉!一股怒氣隱然在李鴻章胸中升騰,臉上那笑就便成了冷笑,語氣也帶了教訓的味道:翁師傅文章做得好,于兵事卻實在需要歷練。北洋海軍強大不假,然而要保持這個強大卻不易。我屢屢向朝廷請撥軍費,正是為了保持北洋之強大,形成猛虎在山之勢,威懾豺狐,使得那日本人雖然恨我卻又懼我,不戰而屈人之兵!
翁同龢:猛虎在山之勢?哼,只怕朝廷沒有許多銀子來喂養這只猛虎!說著,招呼也不打,竟兀自去了。
盛宣懷這才從后面走上來,冷冷道:只道兩代帝師,怎么著也是個亞圣人了,卻如此仄逼心胸!
李鴻章緩過神來,帶幾分憂郁道:我不懼他。然則大臣不和,于國家終非幸事!
午門外殿,一名王府內侍守候在那里。見李鴻章從午門一出來,便迎上去。扎個千兒道:李中堂,我家主子請您過去說話!
李鴻章認得那內侍,便笑道:我正要過府去拜訪你家王爺,怎么敢勞他一個請字!
那名內侍道:王爺現正在園子里,奴才給您帶路!
??頤和園昆明湖旁,一座高大的牌樓。
幾個身著戰裙和藍羽綾號衣的昆明湖水師學堂的學生,正在忙上忙下地將一串串五顏六色的電燈泡裝飾在牌樓上。
牌樓前,奕環拿著一桿吊著煙荷包的長桿煙袋在抽煙,幾名王府親兵執刀守候在他身后。
那些水師學堂的學生折騰了半天,卻什么動靜也沒有。
奕環急了,拎著個煙袋跑上去,瞅瞅這個燈泡,摸摸那個燈泡,納悶地問:這些個燈泡咋就不亮呢?
話剛落音,忽一下,電燈全亮了!
奕環嚇得手一縮,馬上又高興地用長桿煙筒指著那幾個學生說:好奴才,會侍弄電燈了,沒給八旗子弟丟臉!
幾個學生一齊跪倒:托王爺的福!
盛宣懷隨李鴻章一路走來。
盛宣懷:這些學生的本事就是裝裝電燈,至多也就是駕駛昆明湖上那兩艘鐵皮小輪船,卻稱為水師學堂的學生,豈不辜負了水師二字?
李鴻章:創辦昆明水師學堂,專讓八旗子弟學習最新軍事,本是醇親王和朝廷的遠慮。可許多事情不知為什么,辦來辦去就走樣了??
第二章 洋務運動(二)
感宣懷不知接什么話才好。李鴻章見狀指著湖旁橫七豎八堆放的石料和正在叮叮當當鑿石的匠人們轉個話題,迎接萬壽慶典,本來只將這園子略加修葺即可,如今卻將這湖光山色之處變成了一個大工地。
醇王爺也自愿充當了一個總監工!盛宣懷笑道,我們這位王爺也真是平庸得緊了!
李鴻章:平庸?醇王爺乃當今皇上生父,光這一個身份就要招來多少猜忌,平庸的骨子里是精明啊!
盛宣懷點頭道:也是,否則以中堂大人權位之尊,也用不著跑到這園子里來求他了!
李鴻章聽他這樣說,臉色不由肅重起來,道:杏蓀千萬不能這樣說話,連想也不能這樣想!如果不是醇王爺時加關顧,我辦事要比現在要難上百倍!
盛宣懷臉紅了,忙躬身道:宣懷失言了??
李鴻章:偶爾失言也沒什么,但身居廟堂,危乎高哉,慎言謹行,乃是根本。這些你以后會慢慢體會到的
盛宣懷:中堂教誨,宣懷當永銘于心。
還沒等李鴻章走到牌樓前,醇親王便迎上前來。
李鴻章見了,忙趨前幾步,道:拜見王爺!
醇親王一把將他扶住,呵呵笑道:免了,免了!
侍從端上椅子,醇親王拉著李鴻章的手坐了。
醇親王劈頭便道:少荃呀,你讓我盼得好苦!
李鴻章:王爺盼我?
醇親王:是哇,盼你來給我填窟窿啊!
李鴻章會意一笑,杏蓀,呈上來!
盛宣懷忙從懷里掏出一張單子呈給醇親王。
醇親王接過那單子,念道:捧日鐵板小輪船一只,鐵板坐船一只,洋舢板兩只,炮劃八只少荃,你這是??
李鴻章捻須笑道:聞知王爺欲恢復昆明湖水操,卻又手頭拮據,因此我命天津制造局造好了這批船只,日內即可運抵。
醇親王一陣感動,隨即苦笑道:少荃呀,若擱在平時,你這份心意會讓我喜之不勝,可今日,唉??
說著,他將那單子放在桌上,順手用煙袋壓住,看看左右,不再說話。
四周的人,包括盛宣懷,立刻退到離他倆遠遠的地方。
奕環湊近李鴻章,突然抓著他的手,顫聲道:少荃救我!
如同耳旁炸響了一個霹靂,驚得李鴻章站起身來,驚悸地問:王爺何出此言?
奕環:老佛爺昨天召我進宮,就頤和園工程進展緩慢一事,嚴加訓飭。還叫我休得生出許多妄想??少荃呀少荃,我的末日只怕到了??說著,奕環竟抽抽噎噎哭出聲來。
這一下大出李鴻章意料,也讓他犯了難,修園子牽扯到太后,醇親王和皇帝間的復雜關系,國事和皇家私事糾葛在一起不容他置喙,他也不想去惹這個麻煩。但他平素與醇親王相交甚厚,看到一個聲威煊赫的王爺竟在他面前毫無掩飾地露出可憐相,心中老大不忍,便勸慰道:王爺不必如此。太后火頭上說的話您也別老擱在心里。既然導致慈顏不快的根由是頤和園工程,您嚴加督促,加快修園子的進度不就得了。
奕環仍哭喪著臉道:少荃哪里知道,我就是有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動頤和園工程這輛破車了!
李鴻章:王爺這話我聽不明白??
奕環收住眼淚,往四周望望,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頤和園工程尚有七百五十萬兩銀子的大窟窿!
盡管李鴻章聽到過一些傳聞,仍被這個數字驚呆了!他一屁股坐在椅上,喃喃道:到哪里去尋這七百五十萬銀子?哪里去尋??
奕環睨他一眼:辦法我倒苦思得一個,只是少荃怕要担些委屈??
李鴻章忙道:只要能除去王爺煩惱,鴻章担些委屈算什么?王爺盡管吩咐!
奕環:卻只在兩個字上打主意??
李鴻章:哪兩個字?
奕環拿起桌上的長桿煙袋,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從煙荷包里捏出一小撮煙絲按在煙嘴上,點燃,深深吸一口,吐出兩個字:海軍!
李鴻章呆了。
一陣風兒掠過,桌上李鴻章為恢復昆明湖水師而送的那張禮單被風吹起,飄飄忽忽,在空中飛旋起跌,落入昆明湖中。
湖水微微蕩漾??
二
長江和漢水交匯處,江水輕輕拍打沙灘。
岸邊停靠著一只小火輪,幾名親兵守候在旁。
一行人朝這邊走來,走在前面那個穿半舊藍衫,胡須花白的小老頭是威名赫赫的湖廣總督張之洞,他身邊是他的幕僚辜鴻銘。辜鴻銘穿長袍馬褂,卻戴一頂英國紳士圓形盆底帽,顯得不倫不類。
張之洞:李鴻章這次奉詔進京,結果恐怕難得如他的意。
辜鴻銘:難如意好!免得他太得意!
張之洞笑起來:鴻銘這話有點像小孩子賭氣。
辜鴻銘:大人難道不這樣看?
張之洞:唉,一般人總以為,北洋和南洋,少荃與我,勢同水火。他們哪里知道在辦洋務,求自強,許多主張上我們都是一致的啊!只是少荃辦事只重實利而不擇手段,常用一些齷齪的辦法,雖然能達目的,卻壞了綱常名教,動搖了國之根本,舍本逐末,變報國為誤國啊!
辜鴻銘:大人這么一說,我倒想起我的一個外國朋友對您和李中堂的評價來了。
張之洞:噢,是你在歐洲游學時結識的朋友嗎?
辜鴻銘:不,是回國后認識的《泰晤士報》記者莫里遜先生。他說李中堂和您都是洋務派當之無愧的領袖,但李中堂實在是個庸人,一個帶有貴族氣的庸人,因為他出身于翰林院中國的牛津。除了為參加科舉考試而受到的一般教育外,他沒有更多的學識教養,不過他勤奮而有條不紊的辦事作風彌補了這一不足;而您則是具有高尚理想來從事實際事務的學者??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小火輪前。
守候的親兵忙搭好跳板,小心扶著張之洞登上小火輪。
第二章 洋務運動(三)
辜鴻銘及侍從也隨之登船。
張之洞落座,對辜鴻銘道:你的話好像還沒有說完?
辜鴻銘頓了一下,莫,莫理遜還認為,李中堂處理實際問題的能力更勝于您。
張之洞一愣,隨即感嘆道:洋人見解,雖然淺薄,卻也直截了當啊!
辜鴻銘有些困惑地咀嚼他的話,淺薄??卻又直截了當???
張之洞笑笑,微微抬手,漢陽鐵廠,開船!
嗚小火輪煙囪冒出一陣黑煙,突突啟動??
坐落在漢陽縣大別山腳下的這座工廠名為漢陽鐵廠實際是一個含有煉鐵廠、鐵軌廠、機器、鑄鐵等多座工廠的大型聯合鐵廠。站在高坡望去,只見高爐矗立,灰暗的廠房鱗次櫛比,機器轟鳴,煙囪冒出的滾滾濃煙遮蓋了大半個天空。
漢陽鐵廠煉鐵爐前,
那些個腳蹬木屐,穿牛犢短褲,光著黝黑的、肌肉鼓壯上身的匠役們有的抬鐵水罐,有的拿長鐵釬,正在為出鐵水的準備工作緊張忙碌著。
總督大人到!
隨著一聲高呼,張之洞在鐵廠主管官員的陪同下,前呼后擁地來到煉鐵爐前。
在管事的率領下,匠役們忙一個個趴倒在地,跟著管事叩頭喊道:叩見總督大人!
旁邊的幾名外國技師則一律鞠躬致敬。
都起來!忙你們的事,忙你們的事!張之洞笑容可掬,邊說邊來到幾個外國技師面前。
工廠主管一一給張之洞介紹道:這是英國的煉鐵技師白敦爾先生,這是法國的采礦技師貝阿德先生,而這位??
他指著那個蓄著俾(音bǐ)斯麥式棕黃色胡須,矜持的德國人說:是由新任津海關道盛宣懷大人推薦來的德國高爐專家海因里希先生。
當當當!出鐵水的鐘聲響了!
煉鐵爐出鐵水了!
爐門打開,沸騰著的,溫度高達一千多度的鐵水,發著刺目的光焰,火星四濺從爐膛直瀉而下,一股巨大的灼人熱浪使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兩步!
張之洞卻從工廠主管手中接過一塊茶色玻璃片,反而湊上前去觀看,他看得是那樣仔細,那樣迷醉,幾點濺起的火星滋滋!落到他身上,他竟毫無察覺!
鐵水奔流,映紅了他那皺紋如溝壑般縱橫的面孔。
工廠主管在他耳邊高興地說道:恭喜大人,今日出鐵水異常順利!
張之洞將茶色玻璃片往他手里一遞,大聲道:明日老夫在古琴臺請客,慶祝出鐵水成功,招待各位洋專家!
??
漢陽,古琴臺,江天寥廓。筵宴擺在古琴臺前面。
湖北已開風氣之先,又因為是招待洋專家,所以雖然出席官員不少,但大家都很隨意。
張之洞端著一杯酒,對白敦爾說:白敦爾先生是老朋友了,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在古琴臺招待你們嗎?
白敦爾:我知道關于伯牙和鐘子期的故事,他們的友誼就像高山流水,而他們相遇的地方,就在這古琴臺。總督大人在這里招待我們,是把我們當成真正的朋友。
辜鴻銘用英語流利翻譯后,張之洞大笑,白敦爾先生久居我邦,受我熏陶深矣!
接著,他又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可惜你是個洋人,否則以你的學問,可以考個秀才了!
白敦爾認真地比劃說:我的學問和總督大人相比,差別就像是天上的云朵和地上的泥土那樣遙遠。而且,我聽說在當年的全國科舉考試中,是貴國尊敬的皇太后親自將您從眾多的優秀士子中選拔出來,封為探花的,是嗎?
張之洞高興得胡須抖動,舉起酒杯道:沒想到白敦爾先生真正是老夫的知音,請滿飲此杯!
兩人一碰酒杯,一飲而盡。
張之洞又轉向貝阿德,問:貝阿德先生昨天特意從馬鞍山趕來,定有好消息告知!
貝阿德搖搖頭,不,我的消息恐怕會使大人失望,馬鞍山煤礦每日能為鐵廠供應焦炭仍舊不過二十噸,而且含磺多灰??
聽了辜鴻銘法語翻譯,張之洞眼中閃過一絲憂郁,立即又從容道:不礙事,我已上奏朝廷,請求開采萍鄉之煤,解決鐵廠焦炭供應之虞??
一名官員匆匆走過來,稟報道:大人,鐵水質量??
張之洞擺手制止了他,對辜鴻銘道:你陪海因里希先生談談。他說著,看那名官員一眼,走至一旁。
官員趕快跟過去。
這邊,海因里希早已為辜鴻銘能流利使用英、法兩種語言而大感驚奇了。所以,當看到辜鴻銘來到他面前時,竟一掃矜持之色,詫異問道:難道閣下也懂德語?
也懂?辜鴻銘尖銳地模仿他道,在德國,我只取得萊比錫大學土木工程學的文憑,而不像在英國那樣獲得了愛丁堡大學文學碩士的學位。當然,比較我的意大利語,希臘語,特別是拉丁語的水平,我的德語的確不算最好的,但它也足以讓我了解普魯士了
Noch immer das klzern Pedantische rolk,
Noch immer ein rechter Winkel
In jeder Bewegung Uim Cesicht
Der eingefrorene Dǜnkel!
(這個單調刻板的民族
習慣于循規蹈矩
他們那陰沉沉的臉上
永遠是冰冷兮兮!)
海因里希的臉變得通紅,但那不是因辜鴻銘刻薄挖苦與賣弄,而是因了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興奮,噢,海涅的詩!簡直不可想象!他說,我現在明白湖廣總督在中國的改革為什么這樣成功了,因為他有您這樣一個天才的助手!
第二章 洋務運動(四)
不不,辜鴻銘連連搖頭,我只是總督大人的一個幕僚而稱不上助手,至于我的才華和總督大人相比,則他如日月之明,而我如螢火之光!
這時張之洞走過來問道:你們在談什么呢?
辜鴻銘:我們在談天氣,大人。
張之洞:恐怕不能談天氣了。剛才我得知,這次出的鐵水質量仍然不行,煉出的鐵材容易斷裂,海因里希先生是這方面的專家,你問問他,能否查出原因??
辜鴻銘正欲翻譯過去,一個侍從神色驚慌跑過來,撲通在張之洞面前跪下,稟大人,漢陽鐵廠出,出事了!

漢陽鐵廠,機器不再轟鳴,煙囪也不再冒煙,偌大的廠區,一片死寂。
鐵廠廠部前的空坪,卻是另一番景象
一大群穿牛犢短褲,赤膊的上身泛著油汗的匠役們,黑壓壓聚集在這里。他們將工廠主管和幾名穿長衫的主事圍在中間,群情激憤,人聲鼎沸!
人群最前面一個滿臉虬髯(音qiúrán)的工匠一把揪著工廠主管的衣襟喝問:板板日日的,老子們幾個月沒有領工錢了,你們這些龜兒子還天天喝花酒逛窯子,說,是不是把老子們的工錢貪污了?
眾工匠吆喝:說呀!不說揍他個龜兒子!
工廠主管被抓得喘不過氣來,掙扎道:總督張大人最恨的就,就是貪污??借,借我十個膽子我,我也不敢呀??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學徒問道:那你們到底幾時發工錢啊?
工廠主管:你,你們先放開我??我,我才好說嘛??
虬髯工匠將他一搡,好,你說!
工廠主管被他搡得退后幾步才站穩,他狼狽地整理一下衣襟,說:你們的工錢要等朝廷撥銀子下來才能發??
虬髯工匠:朝廷幾時撥銀子下來?
工廠主管苦著臉:這我就不知道了??
虬髯工匠憤怒地又一次揪住他,你不知道誰知道?
工廠主管:總督張,張大人??
匠役們鼓噪起來:
找張大人去!
再不發工錢我一家老小都會餓死??
人群中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工匠喊道:總督衙門去不得,要砍腦殼的!
虬髯工匠暴躁道:有什么去不得?砍腦殼是死,餓死也是死??他振臂一呼,走哇!找張大人要工錢去!
匠役們轟然響應:走哇,找張大人去!
狂暴喧囂的人群剛剛移動,突然停住了
就在前面,幾步遠的地方,站著臉若冰霜的張之洞!
他身后是一隊殺機畢露的親兵。
匠役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后和周圍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了那么多綠營兵,他們陰沉沉佇立在那里,沒一點兒聲響,只有密匝匝如林的刀矛在陽光下閃著慘白的光芒!
鼎沸的人聲突然靜下來,靜得讓人心底發怵!
大人??工廠主管叫一聲,跪下來。
幾個管事跟著跪下。
虬髯工匠望一眼四周,眼里是憤恨不平的神色,也慢慢跪了下來。
他身后,所有的人,也都慢慢跪了下來??
鬧哇?怎么不鬧了?張之洞竭力控制著臉上肌肉的顫動,那聲音冷絲絲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虬髯工匠抬起頭,辯解道:大人,我們沒有鬧事,我們只想??
張之洞冷笑一聲,下賤蟲豸(音zhì),也配和本督說話,來呀!
身后親兵:在!
張之洞:將最前面的忤逆之徒拿下十名,斬!
親兵暴應一聲,如狼似虎沖上來,兩個親兵架起一個工匠就往外拖!
虬髯工匠掙扎暴跳,怒罵著:你們這些龜兒子,老子沒犯死罪,你們要砍老子的腦殼呀??
那個小學徒也被親兵架起來,他嚇得拼命哭喊:娘呀,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呀??
跪著的工匠們騷動了,不少人紛紛站起。
周圍的綠營兵見狀,一聲口令,立即挺起刀矛,齊齊向前移動了上來。親兵們將十名工匠橫拉直拽拉成一排,拉到空坪一邊,按著他們跪下,舉起了雪亮的大刀??
這太殘忍了??本來抱著胳膊在一旁看熱鬧的法國技師貝阿德沖動地嚷道,就要上前制止。
辜鴻銘一把將他拽住,道:不用霹靂手段,不顯菩薩心腸。
話猶未了,刀光一閃,十顆頭顱噴血滾落塵埃??
許多匠役閉上眼睛,頭也深深垂下。
人群中響起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張之洞一眼瞥見那個老工匠只穿一條短褲,瘦弱的上身肋骨條條凸現,跪在那里,不知是冷還是害怕,渾身瑟瑟發抖。
他走過去,將老人扶起,脫下自己的夾袍給他披上。
老人驚恐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身體抖得更加厲害了。
像是根本不知道不遠處有十具尸首躺在血泊之中,張之洞一付煦然神情,問道:老人家高壽?
老工匠哆嗦著:六,六十七??
張之洞:噢,長老夫十歲??家中還有何人?
老工匠:有我那老婆子,還有一個六歲的小孫子,指望著我,我??他望了望不遠處躺在那里的尸首,不敢說下去了。
張之洞:指望你在此掙錢養活他們,對不對?
老工匠無力地點點頭,兩顆渾濁的淚珠從深陷的眼窩中溢出。
張之洞拉過老工匠,對眾人大聲道:這位老人家的話你們都聽到了!你們家中也有妻兒老小,也等著你們去養活。而你們卻置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責任不顧,跟著歹徒釁生事端,犯上作亂??漢陽鐵廠乃我湖廣命脈,也是你們的飯碗!你們聽從奸人挑唆,把漢陽鐵廠鬧垮了,也就是砸了自家的飯碗!如此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真是愚不可及!今日之事,首惡既已伏法,脅從者我就赦了你們。但日后務必要恪守朝廷法規,勤謹做工。再生妄變,殺無赦!
第二章 洋務運動(五)
說著,他轉對工廠主管道:將廠內尚存的銀兩全部拿出來,所有匠役,一人發一兩度日!
工廠主管:一人一兩,恐怕不足??
張之洞:不足部分拿老夫俸銀填上,再不足部分以總督府衙門五品以上官員俸銀填上!
說畢,他轉身就走。
貝阿德:啊,這真是世界上最虛偽的一場表演!
辜鴻銘:不,他是真誠的。我還要告訴你一個事實,作為中國最廉潔的官員,總督大人早已把他的全部家產捐獻給了漢陽鐵廠,除了俸銀,他目前已一無所有!
四
漢陽鐵廠廠部,不大的屋子里邊擠滿了人,湖北巡撫、藩臬二司都來了。
鐵廠無論如何不能停產,無論如何不能停產??張之洞在屋當中空出來的狹窄空間走來走去,嘴里翻來覆去念叨著這一句話。
大大小小的官員和幕僚垂著頭,目光卻隨著張之洞的腳步偷偷地轉來轉去。
你們怎么都不吭聲?張之洞突然停住腳步,目光在滿屋子的下屬和幕僚身上一掃,嗯?
屋里的人這才敢抬起頭來,不過仍是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不敢貿然開腔。
張之洞的目光落在臬臺身上。
臬臺是個武人,直通通說:依卑職之見,在朝廷銀子沒有撥下來之前,還是借用藩臺府庫存往里填唄!
藩臺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頭,一聽這話顫巍巍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鐵廠是個無底洞,以我一省之財力,月月掏八九萬兩銀子往洞里填,任什么家底也得掏空。倘有個一勞永逸之法,十幾萬,幾十萬兩銀子我都認了!
一個叫趙鳳昌的幕僚道:填銀子不是個辦法,依鳳昌之見還是得找出鐵廠虧損之根本,然后對癥下藥,變虧損為盈利!
工廠主管:根本還不是那兩條,焦炭供應不上,只能勉強維持一座高爐開工所需;再就是鐵材質量不行,生產的鐵軌賣不出去,又怎能賺錢?
張之洞一直在走來走去聽他們對話,這時突然停在趙鳳昌跟前,對他說:竹君,你立即到京城去跑一趟,找到醇親王和戶部翁師傅,告訴他們,朝廷若再不撥銀子下來,漢陽鐵廠就真要關門了!
趙鳳昌道:鳳昌這就去收拾一下,即刻動身!轉身去了。
張之洞又轉對辜鴻銘:不是那個德國人海因里希正在化驗嗎?你去問問,鐵材斷裂的原因找出來了沒有??
化驗室里,海因里希從一大堆金屬的瓶瓶罐罐和玻璃器皿中間抬起頭來,疲憊地說:找出來了,先生!
他顯然很長時間沒有休息了,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原來梳理得整整齊齊的俾斯麥式胡須這時也顯得亂糟糟的,像一把凌亂的棕毛刷子。
他的桌子上還擺著半截斷裂的鐵軌與幾塊鐵礦石。
辜鴻銘一陣感動,由衷道:辛苦了,海因里希先生!
辛苦?海因里希怪模怪樣地笑笑,真正辛苦了的是你們,漢陽鐵廠!他站起身,臉上逐漸顯出一股怒氣,在說明鐵材質量不行的原因之前,辜,你能告訴我,漢陽鐵廠這兩座高爐是哪個白癡決定購置的嗎?
不是白癡,海因里希先生!辜鴻銘道,漢陽鐵廠從廠址的選擇、原料的來源、機器的配置,一直到管理人員的委派都是我們的總督大人親自決定的,這兩座高爐更不能例外。
海因里希驚詫了:總督的決定?根據我的觀察,你們的總督大人頭腦里充滿了東方的智慧,怎么會做出??請原諒,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
辜鴻銘:愚蠢的決定?
海因里希:讓我來告訴你,目前世界上的煉鐵辦法主要有兩種,一是貝色麻法,又稱酸性法,只能冶煉含磷成份低的鐵礦石;一是馬丁法,又稱堿性法,能排除鐵礦中的磷質,是世界推廣的先進技術。漢陽鐵廠是照英國所用酸性法配置的高爐,不幸的是,你們所用的這種鐵礦石??
他拿起桌上的鐵礦石給辜鴻銘看,恰恰含磷的成份又很高。酸性法高爐不能排除這種鐵礦石中的磷成份,煉出來的鐵質量不純,鐵軌就容易斷裂??
辜鴻銘張著嘴哦了一聲,只覺得渾身冷汗津津!
海因里希:我想請教總督大人的是,他為什么不先對鐵礦石進行化驗,再確定購置何種高爐呢?如果這樣做了,那么這個錯誤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辜鴻銘:我不以為他是犯了錯誤,我想他之所以那樣做,應該是他強烈的自尊和崇高的民族情感使然!
海因里希:自尊?民族情感?
辜鴻銘:據我所知,在購買高爐之前,的確有人提出過要先化驗礦,但總督大人認為,以中國之地大物博,何所不有?難道還用得著先驗石礦再立高爐嗎?于是,做出了這個讓我們每一個愛國者都揚眉吐氣的決定。
海因里希嚷起來,我實在不明白你們這荒謬的邏輯!為了這個愚蠢的自尊,對不起,我又一次用了愚蠢這個字眼??你們付出了多少代價,你知道嗎??
辜鴻銘肩一聳,兩手一攤,爭辯是毫無意義的,我們中國人有一句古老的格言,羊走失了,再修補羊廄還來得及。海因里希先生,我們還是來討論修補羊廄的法子吧!
那好,我們就來修補這昂貴的羊廄吧??海因里希拿過一支鵝毛筆,在紙上刷刷劃起來,首先,得撤除現在的高爐,重新購置四座馬丁爐,它們的費用應該是??
五
醇親王府,李鴻章和奕環在爭論。
海防捐?奕環似乎是沒有聽清李鴻章的話,又問一句。
李鴻章:對,海防捐。就是以辦海軍的名義,賣一批官出去,所得的銀子用來填頤和園的窟窿??
奕環:這不是賣官鬻爵嗎?
李鴻章:是賣官鬻爵,不這樣,又到哪里去弄這么大一筆錢去?
奕環滿臉的苦相,這恐怕要招朝野的唾罵了!
李鴻章:王爺您往后靠,要罵讓他們罵我好了!主意是我出的,折子也由我來上。
奕環感動地抓著李鴻章的手,難為你了,少荃!
??
第二章 洋務運動(六)
養心殿東暖閣,李鴻章和翁同龢在光緒面前爭論著。
官職是朝廷的名器,多少學人士子,十載寒窗,甚至皓首窮經而不可得,怎么可以因為幾兩銀子,拿出去叫賣!因為氣憤,翁同龢臉都紅了。
李鴻章也不和他客氣了,譏諷道:幾兩銀子?翁師傅說得輕巧!既然這樣,您去弄這幾兩銀子試試?
翁同龢尖刻反擊說:我是弄不來這幾兩銀子,可我也不會做這種不要臉面的事!李中堂,你丟得起這個臉,朝廷還丟不起這個臉哩!
我又怎么個給朝廷丟臉了?因缺錢而賣官的事,在本朝不乏先例。乾隆年間,國力何等的強盛!可甘肅大旱時,經御批,還賣出了一批監生、貢生哩!照你這樣說,乾隆爺也給大清朝丟了臉羅?另外,本朝雍正、嘉慶、咸豐、道光??哪一代沒有拿錢捐官的事?你翁師傅敢說,列祖列宗都給朝廷丟了臉嗎?李鴻章的口才是出了名的好,這一番旁征博引,更是把個本來上不得臺面的事兒,說得堂而皇之,把翁同龢堵得啞口無言。
聽著兩個股肱重臣的激烈爭辯,光緒的表情不斷變換。他當然知道靠海防捐籌錢是個丟人現眼的事,誠如翁同龢所說,朝廷丟不起這個臉,剛親政不久的他更不想丟這個臉。可舍此而外,又到哪里弄這筆錢去?濃濃愁云浮在他臉上。
像是洞悉了光緒的內心,這時李鴻章轉過身來對他說:皇上,臣也知道,靠海防捐籌錢不是個辦法,可凡事當從權者就當從權,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翁同龢馬上又咬上來,綱常名教,國之根本,難道也可以從權的么?
看李鴻章又要回擊,光緒擺手制止了他,說:你們別爭了!事關重大,還是請懿旨,讓太后她老人家圣裁吧??

武漢,海軍衙門駐漢事務署,響起了一陣陣跳加官的鑼鼓。
熱鬧的鑼鼓點伴著滑稽的天官賜福的表演,吸引了大批士紳百姓的圍觀。
事務署大門口貼著蓋兩方朱紅大印籌集海防捐的通告。通告下擺兩張方案,上面擺筆墨、算盤、賬簿等物,一個官兒坐在桌后,旁邊是一個筆帖式衙門的人。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那官兒手一擺,鑼鼓驟停,衙門的人開始吆喝起來:
快來認購海防捐哪!
海防捐,海防捐,你捐銀子買軍艦,朝廷給你封大官!
圍觀的人頓時紛紛議論起來:
海防捐,這可是個稀奇事兒!
海防,防誰呀?
朝廷買軍艦,關我們百姓屁事!
一個布衫讀書人憤憤道:若用銀子買得官來,朝廷何須開科取士,干脆辦個烏紗帽鋪子可也!
跳加官的鑼鼓愈來愈熱鬧,看熱鬧的圍觀群眾也愈來愈多。
不遠處,觀察著這出鬧劇,張之洞的眉頭越皺越深,而他身邊的辜鴻銘,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厭惡神色,說:大人,讓我去攪了他們!
張之洞:再看看吧!
這時,一個滿臉油光的生意人已擠到桌前,問道:你們這海防捐有沒有標價啊?
筆帖式往墻上通告一指,喏,戶部會同海軍衙門開出的紅盤,明碼實價!
生意人:老子又不認得字!
筆帖式見來了生意,態度也好,那我念給你聽:二至三千兩銀子可買實缺州縣,四至五千兩可買實缺知府,七至八千兩可買實缺道??
生意人:龜兒子不興騙人吧?
筆帖式:你看這通告上蓋著戶部和海軍衙門大印,焉能有假?告訴你吧,你一手交了銀子,一手就可以領憑上任了!
生意人:板板日日的,老子就舍了血本,弄個縣太爺當當!說著,他從腰間掏出一張銀票遞過去??
且慢!辜鴻銘上前道,你們在這兒賣官,可曾知會總督衙門?
筆帖式傲然道:我署直屬海軍衙門,無須經過總督!
噢,辜鴻銘露出古怪的笑容,既然如此,我也買個官兒行不行?
筆帖式打量一下他奇異的裝束,不敢造次,詢問的目光投向那坐著的官員。官員站起來,走到辜鴻銘面前,你想買多大的官?
辜鴻銘:不大,也就你這個樣子。
官員冷笑道:哼,本官乃正六品,三千五百兩銀子,你有嗎?
辜鴻銘:你哪里值那么多銀子。
他從懷里掏出一枚銅錢,啪地拍在桌上,充其量也就值一文!
圍觀的人們哄然大笑。
官員倏然變色,咬牙道:我就知道你這家伙是尋開心來了,給我打!
那幾個衙門的人撲上前,揮拳打來??


盛和煜 / 張建偉 2013-08-22 09: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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