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華文文學的新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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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科分類號 Ⅰ
  中國學者對海外華文文學這個特殊文學空間的普遍關注,是在80年代,開始時只是對局部地區和某些國家具體作家作品的研究,90年代以來,才逐步進入總體的研究,將其視作新的學科或新的研究領域。經過十幾年的努力,這一領域的研究已蓬勃展開,出版了不少專著和論文集,還有好幾種文學史問世,成果豐碩。但現在世界正處在文化轉型期,文化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是以橫向開拓、文化外求為特征,面對多元文化崛起,東西方文化必然交匯的前景,為了求得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更大發展,一是要建立一種世界性的文學觀念,把華文文學作為一種世界性的文學現象和文化現象來研究;一是要在方法和視角上有所拓展和更新。而這兩個方面又是密切聯系在一起的,因為任何新的觀念的出現,都預示著方法論與學術視角的變化;好的方法總是提示“我們如何指導心靈依照一個真觀念的規范去進行認識”〔1〕。
  過去,學界對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多是把它作為本土母體文學的一個延伸、補充和發展,研究大陸以外地區和國家的漢語文學寫作,把握各地區、國家華文文學的特性,探索它們各自演變和發展的路向,對世界范圍內華文文學的整合性研究才剛剛起步,一種明確的從國際角度進行世界華文文學的詩學研究,尚未真正開始,為此,如何從本領域的研究現狀出發,建立新視野,以開放的態度,通過對海外不同地區和不同國家華文文學的詩學研究,特別是將它同本土華文文學作比較,進行有深度而非盲目性的闡釋,認識、探討其普遍的文學規律,追尋全球范圍內華文文學作者共同擁有的“詩意表達”,建立具有真正世界意義的漢語詩學,應是我們在面向21世紀時必須去面對的問題。
  海外華文文學,作為一種世界性的文學現象,迄今已有大半個世紀的歷史,但引起人們關注和研究的歷史卻要短得多。盡管我國海外移民的歷史很早就開始,但由于早期移居海外的華人,絕大多數是沒有文化的勞苦大眾,移民以后,干的也是苦力的工作,談不上有華文文學的創作,本世紀初在海外出現的華文報紙刊物,主要是轉載中國的文學作品,極少有當地創作的。海外華文文學的誕生,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后,而且是在五四新文學思潮直接影響下誕生的,從各國華文文學誕生的歷史看,早的有70多年,遲的也將近一個甲子,都不同程度走過了艱難曲折的道路,經歷了從“華僑文學”向“華文文學”的轉變,80年代以來,世界范圍內出現了“華文熱”,華文文學活動成為一種被人們關注的文化現象,華文文學同英語文學、法語文學、西班牙語文學、阿拉伯語文學一樣,在世界上形成一個體系,贏得越來越多人的重視,許多事實說明,世界華文文學發展到今天,已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海內外的一些學者先后提出要建立華文文學的整體觀,即:要從人類文化、世界文化的基點和總體背景上來考察中華文化與華文文學,無論是從事海外華文文學研究,還是從事本土華文文學研究,都應該有世界視野,有一種更為博大的華文文學的整體觀念。
  海外華文文學無論是在哪個國家,都是處在他種民族文化的包圍之中,海外華文作家,在雙重文化背景下生活,使他們對兩種文化傳統和觀念的差異有一種特殊的敏感,但由于各所在國國情不同,他們對兩種文化的隔閡、碰撞及其生存狀態的感受和表現也不盡相同。有的在主流社會強勢文化“俯視”下,仍頑強地保持本民族文化傳統;有的與主流文化認同而不被接受;有的則選擇了兼容和互補的道路。在這方面,西方的華文作家和東南亞的華文作家就有很不同的際遇。中國人僑居西方的歷史,如果從較具規模的移民開始計算,約有一百多年,但早期的移民幾乎全是勞工和小生意人,到20世紀中期,新移民中才有少數知識分子,才有了華人作家的作品出現,20世紀60年代前后,大批的臺灣留學生負芨海外(主要是美國),學成之后留在西方定居,他們同老一代的華僑不一樣,不是為了生活不得已才離家棄國,是自己選擇了移民的道路,普遍受過高等教育,接受西方文化的影響,對西方社會有所認識,有的還加入了所在國的國籍,但由于原先的母體文化同居住國的客體文化相差較大,價值觀念、道德標準、生活習慣、思維形式依然是中國式的,要同客體文化認同,需要經歷一個長期艱辛的歷程,再加上西方社會主流文化以其強烈的文化優越感“俯視”東方,還有西方社會的種族歧視,他們不得不承受許許多多的壓力,這是一種嬗變和重建精神家園的痛苦過程。在60年代他們所寫的“留學生文學”中,這種精神“放逐”的酸澀和痛苦,就無處不在。到了70年代以后,很多作品就不再限于個人生活的浪子悲歌式的抒寫,而是“由異國飄零的生活感受層面挖掘下去,思考探索了文化差異、認同、民族主義、歷史等等較深刻的問題。”〔2〕這與西方國家(主要是歐美國家)70 年代開始對中國和中國人有比較開放容納的態度有直接的關系,而更主要的因素是中國本身的歷史發展。這對許多在中國大陸以外長大的華文作家來說,是一種嶄新的思想和感情的體驗;中國在他們心中成為一種自我的重新發現與追尋,于是在自己用漢語寫作的文學作品中,記錄下思想、感情、發現、期望,通過文字,“來呵護著那叢本來即將枯斷了的根”。在東南亞地區,移居的華人眾多,有自己的華人文化圈,華文文學興起較早,前期的僑民文學,主要是反映華僑移居海外以后的種種不便、困擾與痛苦,作品里布滿了“放逐”者的傷痕。50年代開始,這個地區的許多華人加入所在國國籍,華僑意識慢慢淡化,華文文學作品的內容也從過去面向祖國轉為面對所在國的社會現實。70年代以后,隨著東南亞一些國家在經濟上的快速發展,封閉的社會結構被打破,華人社會的傳統觀念也產生了大的變化,從昔日的“落葉歸根”變成為今天的“落地生根”,他們中的一些人還有介入主流社會的參政意識。這種觀念的轉變反映在華文文學作品中,一是以往的“放逐”意識在實際意義上消亡了,作品里抒寫的“望鄉”和對故土的懷念,只是精神上對經歷過的一段生活的緬懷和眷戀;另一是熱情地謳歌所在國的建設,表現不同民族公民在建設中的親善合作。從東南亞華文文學反映出來的文化現象看,華族文化在那里同所在國文化相遇,雖然也存在隔閡和碰撞,但由于這一地區的絕大多數國家過去曾存在于殖民體系的掠奪之中,不象西方世界那樣有強烈的文化優越感,所以能夠彼此兼容互補而得以存在和發展。為此,當我們探究海外華文文學的存在及其意義時,就必須具有一種多元文化和跨文化的視角,在不同民族文化的重疊和交匯中,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作家的視野融合的基礎上,展示其豐富多樣的文化和美學價值。
  海外華文作家的寫作陣容相當大,國別、地區、個體的差異性也很大,為了深入把握這一研究領域的有關論題,有必要對他們及其作品進行具體的分析和探索。由于海外華文作家并非是一種千篇一律的存在,不同的經歷和背景、不同的時空及語境,使我們無法以一種固定的本質的標準來衡量他們,因此,“身份”是我們切入研究極為重要的角度。
  文化身份這一概念,在西方社會科學文獻中已被廣泛使用。“身份”不等于特性、特征,但特性、特征、特點都是“身份”的表現。我們所說的“身份”是在更高層次上的抽象和概括。它包括五種主要的成分,“這就是:1.價值觀念;2.語言;3.家庭體制;4.生活方式;5.精神世界。”〔3〕據學術界人士的不完全統計,在西方, 文化身份的定義有300多種,學術界尚未有一個清晰明確的理論界定, 但對構成文化身份的這些主要成份,卻大多數人是認同的,差別在于各自強調的重點不同。所以當我們提出“身份”批評適用于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時,也是以構成文化成份的這些具體成分為基點的。
  “身份”批評運用于文學研究中,是與對主體的理論反思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的。雖然后結構主義極力鼓吹主體的打碎或消解,但實際上人類并不能離開身份而生活,那是一種對自我的確認。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中,我們曾經多次論述應將文化研究與比較研究作為文本的研究方法,當中也就包括要重視探索海外華文作家的文化身份,或者說要重視對他們的“身份”批評和研究。
  “身份”批評對于我們切入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之所以是可能是可行的,是因為海外華文作家是帶有特定的“價值觀念”的,都是給在由特定的文化、種族、社會性別、政治經濟和個人因素所形成的立場上從事寫作,由于文化身份各別,作品也無不深深打上“身份”的烙印。從現在呈現在我們眼前的眾多的海外華文文學作品看,他們都是在雙重或多重的文化背景下寫作的,文化身份十分復雜,可以說,每個海外華文作家的“身份”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求同存異,以種族為基礎,他們也具有一種共識和身份認同——他們都是炎黃子孫,有華族血統,家庭體制和生活方式相似,而且是在異域以漢語從事寫作,這些共同的因素,使得他們的寫作具有某種共同的性質和形態。我們應透過這些去探測其背后深邃的華族文化世界。
  海外華文作家常常處于雙重身份的矛盾之中,他們一方面由于自身的經歷或華人社區及家庭的影響,華族的文化和價值觀念已深深植根于意識之中,而且經常以漢語寫作,語言本身就是歷史與文化的縮影,在漢語象形文字中包含著中華民族獨特的主體意識;另一方面,他們定居或旅居異域,要在所在國立足,他們必須去接受或認同當地社會的主流文化、價值觀念,學習新的語言,了解異域人們的生活方式,這種觀念和行為上的認同與對本民族文化的執著和眷戀,使其時時處于矛盾當中,不斷思考和追問自己確切的身份,因而有無根的漂泊之感和“邊緣人”的散聚心態。“身份”批評會提示我們去研究和認識這一“真實”。
  海外華文作家,大多數是從大陸、臺灣移民的,有不少還是從大陸到臺灣或者香港以后才移民海外,移居地還經常變動,其中蘊含的風風雨雨、離愁別緒、沉浮榮枯,引起種種難以言說的內心情緒,精神世界十分復雜,所以我們在研究工作的實際運作中,所面對的是流動的、富有情感與思想的作家個體或族群,他們有不同時空的復雜背景。就每一個個體而言,任何一個生活在海外的作家都是獨一無二的,其身份具有任何人無法代替的獨特性,又因為他們自身的流動性,身份往往是變動不定的。正是因為海外華文作家具有以種族的基礎的共識和身份認同,又因各自的差異性及流動性造成其身份變動不定,所以我們無法把他們納入固定的類型之中,因而文化身份的研究就有助于揭示這一群體和個體的特殊性,這也正是其精神和藝術活力之所在。
  與身份的多重性及流動性相應,海外華文作家的邊緣性位置也是評價其創作不可忽視的。用漢語寫作,對于海外作家來說,不僅是以寫作來渲泄個人情感為他們自身言說和分辯,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還是確認自身精神價值的方式。記得R·瓜尼在談到語言的重要性時, 曾這樣寫道:“一個人所說的語言,是他生存和活動的世界,深深地根植在他身上,比他稱之為國家和土地和物產更重要。”〔4 〕在文化身份五個具體成份中,語言扮演著聯絡員的角色,其他成份都通過語言起作用。海外華文作家,在異國他鄉,在異國語言的喧鬧中,以漢語從事創作,既是抵抗失語、失憶的努力,也是對母語、母體文化的依歸。
  對于邊緣處境的海外華文作家,有種種無法備述的艱辛和困苦,但對文學創作而言,這種痛苦也不一定是負面的。它有可能是一筆寶貴的資源和財富,因為文學需要自身感受和體驗的積累,也需要客觀的審視和思考,海外華文作家的邊緣性形成了他們文化上的空間張力——不即不離的引力和斥力抗衡,使他們不論對本民族傳統文化,還是對所在國文化的回顧和思考,都獲得必要的距離,這種距離往往有助于客觀的審視,使之與主觀體驗相平衡。“邊緣人正是可以在他(她)無比的孤寂中洞視兩種文化的差異和交疊,從而檢視自己和他人的外在世界和內心世界。”〔5〕以他們這種獨特的人生經驗, 切入生活的角度與本土作家不同,他們的創作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不可替代的記憶與命運書寫,是與“民族”、“歷史”、“文化”等互有聯系的記憶與命運書寫,在深層的文化意識中,主體的位置呈現出多姿多彩。
  注:
  〔1〕斯賓諾莎:《知性改進論》,中譯本,商務印書館1996 年版,第31頁。
  〔2〕李黎:《海外華人作家小說選·前記》,花城出版社1986 年版,第2頁。
  〔3〕〔加拿大〕張裕東:《從何著手研究文化身份》, 見耿龍明、何寅主編的《中國文化與世界》第10輯,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69頁。
  〔4〕轉引自J·格朗邁松的文章,載《魁北克語言前途十二論》一書,加拿大蒙特別爾魁北克省官方出版社1984年版,第107頁。
  〔5〕龍應臺:《干杯吧,托馬斯·曼——談放逐中的寫作》, 見《讀書》1996年第2期第4頁。
社會科學家0桂林55~59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饒péng@①子19981998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是近十幾年發展起來的新的學術領域,如何在目前已有的成果基礎上深入研究,是目前面臨的重要的課題。要以開放的態度,多元文化和跨文化的視角,對海外不同地區和不同國家華文文學的詩學進行研究,特別是將它同本土華文文學作比較,進行有深度而非盲目性的闡釋,認識、探討其普遍的文學規律,追求全球范圍內華文文學作者共同擁有的“詩意表達”,建立具有真正世界意義的漢語詩學,而“身份”批評是我們切入研究極為重要的角度。海外華文文學/世界性/漢語詩學/身份/批評饒péng@①子 女,暨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廣州市石牌510632 作者:社會科學家0桂林55~59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饒péng@①子19981998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是近十幾年發展起來的新的學術領域,如何在目前已有的成果基礎上深入研究,是目前面臨的重要的課題。要以開放的態度,多元文化和跨文化的視角,對海外不同地區和不同國家華文文學的詩學進行研究,特別是將它同本土華文文學作比較,進行有深度而非盲目性的闡釋,認識、探討其普遍的文學規律,追求全球范圍內華文文學作者共同擁有的“詩意表達”,建立具有真正世界意義的漢語詩學,而“身份”批評是我們切入研究極為重要的角度。海外華文文學/世界性/漢語詩學/身份/批評

網載 2013-09-10 21:4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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