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夢有理 詹姆斯·瑟伯

>>>  讀書—連接古今充實信仰  >>> 簡體     傳統


據悉,青年翻譯家孫仲旭先生于2014年8月28日在廣州辭世(抑郁癥,自殺),享年41歲。幸好,我們還能讀到他譯筆下鮮活的塞林格、伍迪·艾倫、麥克尤恩、理查德·耶茨、詹姆斯·瑟伯……


選章:白日做夢有理


在我的關于思維訓練的眾多藏書中,全都認為跟幻想、空想、做白日夢以及胡思亂想相對立的現實態度十分重要。“做個現實主義者。”詹姆斯· L. 馬塞爾博士說。我已經討論過他那本《改進你的思維》。“邁出堅實的一步,去把夢想變為現實。”多蘿西· 布蘭德太太說,就是那位宣揚“醒來去生活!”的女人。他們允許你多少空想一下,做點白日夢(就是不準胡思亂想),但只是在有目的時,只是在將會導向現實行為和具體成績時。對這種堅持現實的做法,我不像那些“塑造成功者”一樣,覺得有那么多好處。按照他們對效果的定義,白日做夢從未給我帶來什么效果,但我從中得到了很多滿足感,很受益。例如我想到了去年夏天時遇到的一件事。


我當時在國內到處去參觀狗展,撰寫關于這些展覽的系列文章。因為我沒有帶記者證、介紹信的習慣,甚至有幾次把汽車鑰匙或者我要去參觀的展覽的票也忘帶了,我沒有什么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就只是掏錢進去看,但是某一次狗展時,我決定看看管事的人可不可以給我一張入場券。我走到一個膀闊腰圓的人面前,他長得有點像是維克特· 麥克拉格倫。他姓巴斯塔德,巴斯塔德先生。“你得去找巴斯塔德先生。”驗票的人跟我說過。這位巴斯塔德先生顯然很忙,正在想辦法給艾米莉· 凡· 溫克爾小姐的波美拉尼亞狗找個長椅上的位置,她在最后一刻送那條狗來參展,巴斯塔德先生當時還在忙別的事。他掃了我一眼,看到他比我重約六十磅,決定不管我要什么,都不會滿足我。我解釋說我在寫一篇關于這次展覽的文章,想要張入場券進去看。“哎,那不可能!”他大聲說,“荒唐!如果我給你一張入場券,誰來問我要張入場券,我就都得給了!”我完全被鎮住了,就像這種情況下我通常的反應,除了說“我明白了”,別的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巴斯特德先生惡聲惡氣地給我上了短短的一課,關于那些想免費進場的人,除非他們帶狗來參展。最后來了句:“你帶狗來參展嗎?”我努力想找到一句尖銳而措辭巧妙的話。“不,我沒有帶狗來參展。”我冷冷地說。巴斯塔德先生突然轉身不理我,走開了。


一看不到巴斯塔德先生,我就開始想我應該說什么。我想到一兩句拿他的名字做文章的話,尖銳程度最低的是“巴澤德”。我的腦子里跳出一些鋒芒十足的反駁話。我沒有進去看狗展——也沒有跟著巴斯塔德先生——我在市內的街道上走來走去,一邊讓我反駁的話更為犀利。我想象跟巴斯塔德先生再次相遇,這次較為成功。在想象的這次相遇中,事實上是我激怒了巴斯塔德先生。他向我撲來,我馬上靈巧地往旁邊一閃,我先是一記左拳,然后一記右拳,漂亮地打在他下巴上。“嘗嘗這個!”我大聲叫道。“饒命!”正好在這時跟我擦肩路過的老太太說。我加快了腳步,心情絕對好轉了。在我的夢中,有幾個人在彎腰看著巴斯塔德,他不省人事。“最好把他送回家,讓他家里人管他吧。”我說。我又回到狗展那邊時,神清氣爽。


過了幾個月,我想到巴斯塔德先生時,仍然感覺我修理了他一頓。我覺得,一次大獲全勝的白日夢,能讓人心醉神迷,而無挫敗之感。你不可能接受一次羞辱后,只是不放在心上,因為它會突然出現在你的夢中,但是你也不能在遇到像巴斯塔先生這樣一個感覺遲鈍,比你重六十磅的人時,把夢變成現實而自己仍安然無恙。要做的,是去想象打敗了一個羞辱你的人。想象很生動,一再出現在腦海里,以至于結果變成了現實。我繼續做著關于巴斯塔德先生的白日夢。狗展的那一整天,我都在想象中捉弄他,我比他技高一籌,讓他顯得愚蠢,我讓他落荒而逃。 我會想象自己坐在客廳里,時當深夜,外面下著大雨。門鈴響了,我走過去打開門,一個男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可不可以用一下您的電話?”他問,“我的車壞了。”那不是別人,正是巴斯塔德先生。你可以想象到我又是嘲笑,又是諷刺,又說著妙語,最后將他拒之門外。這樣做了整整一下午后,我看完展覽后出來看到巴斯塔德先生,竟然為我那么折騰他而對他感到同情。我對他露出神秘而得意的笑容,那肯定讓他很担心,納悶我做了什么事,找過他的哪位上司,我做了什么事來報復他,還有我究竟是何方神圣。


現在,讓我們假設馬塞爾博士處于我的境況。讓我們想象馬塞爾博士走到巴斯塔德先生面前,問他要一張狗展的入場券,理由是他能夠改進狗的直覺。我想象巴斯塔德也比馬塞爾博士重六十磅,身材更適合打架;我們這些用腦子寫文章的人,不大可能像管理狗展的人身體條件那樣好。跟我一樣,馬塞爾博士也碰了釘子。如果想當場回擊一下巴斯塔德先生,他會發現自己說的是“我明白了”或者“嗯,我原先不知道”,要么頂多說一句:“我只不過問問你罷了。”即使是改進過的腦子,也會出現心理學專家所稱的這種“阻滯”。像我一樣,馬塞爾博士會走開,想到更好的言語,但是因為他是位現實主義者,一定要把夢轉化為現實,他必定得再去跟巴斯塔德先生理論。如果巴斯塔德先生失去耐心,要么如果博士哪句挖苦話真的刺痛了他,他很可能會開始推搡或者打響指,要么低吼一聲,要么甚至會擰這位博士的鼻子。那樣的話,馬塞爾博爾的麻煩可就沒個完了。現實主義者總是會卷進麻煩。他們享受不到白日做夢者甜美而易于獲得的勝利。


我并不會偽稱白日做夢怎樣做都沒關系。例如,如果遲至今日,我還會盯著浴室鏡子吼“巴斯塔德,你這條狗!”,讓自己盡量像是巴斯塔德先生,那就是白日夢做過頭了。一個人絕對不要去冒險讓自己對嘲諷對象產生認同感。我根本不知道這樣做下去,會帶來什么樣的情結及精神疾病,心理專家會告訴你——要么說即使他們沒法告訴你,但還是會告訴你。


現在讓我們簡短地看一下不屈不撓的布蘭德太太。按照她的書的廣告詞所言,她的八字箴言改變了860,000 人的生活,要么也許是86,000,000 人——西蒙· 舒斯特公司出版了她的書。(這句真言是“做得好像必然成功”,如果你的生活尚未被改變的話。)在討論去實際行動而不是白日做夢時,她拿了一個人做例子,任何一個人,他夢想去意大利,卻哪兒都去不了。她給這樣一個人所建議的步驟是三管齊下:(1)讀一份最近的意大利文報紙,買幾本歷史書、短語書和一本小小的語法書;(2)每天存一枚小硬幣;(3)業余做點什么事來掙錢——“即使僅僅是在別人家父母去參加派對時幫助看孩子。”(我馬上想到那對父母去了一場又一場派對,不過那又扯遠了。)

小孩不客氣地評論一位先生的長相


我看得出報紙和書能夠強化那個夢想,但是看不出報紙和書怎么能讓任何人去意大利。至于每天存一枚小硬幣,每個嘗試過的人都知道那種方法不管用。三個星期過去,你通常能在儲錢罐或者餅干罐里攢起2.35 美元,其中1.5 美元你得用于意大利之外的事上,例如某件貨到付款的東西送來時。按照這個速度,過了六年,你在儲錢罐或者餅干罐里攢的錢總共大約會是87.45 美元。接下來的六年里,意大利很可能在打仗,即使過了那么久,你有錢去旅游了,你還是無法進入那個國家。一個呵護了六年的夢想,實現在望,卻終究未能實現,這種失望,足以讓一個人痛苦終生。至于在別人家孩子的父母去參加派對時幫著看孩子這件事,任何一個這樣做過的人都知道去哪兒——即使是去烏托邦——都不值得這樣做。看孩子(特別是看別人家的孩子)能夠看上一個半鐘頭而自己的脾氣、性格不會大大受損,只有極個別人才能做到。在一刻鐘里,其父母去參加派對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能對一個人的長相令人泄氣地品評一番,對他的私生活問夠多的尖銳問題,結果在他離開時,感覺無論干什么,即使有意義,意義也很小,更別說去趟意大利了。


在我看來,這些啟人心智者所建議的講究現實的做法漫長而艱苦,帶來的滿足感遠遠不能跟家常而隨便的做夢相比。做夢的人,根本不會為自己建起一座如此高高聳立、并不牢靠的希望建筑;根本沒有存錢無幾的餅干罐來動搖他的信念。“現在既然四月已至,噢,身在英格蘭”——這絕對是夢幻般的一行——比詩人所寫的關于真的身在英格蘭的任何一行詩都要出色,這一點意義非同尋常。(我想那會讓啟人心智者有所思考)。你想去看孩子就去看吧,你可以每天往咖啡罐里投一角硬幣,你可以在意大利語的報紙上讀一讀法西斯的觀點,可是輪到在夢想和當前意大利的現實之間做選擇時,我本人會坐到壁爐旁邊的墻角那里閱讀《指環與書》。到頭來,很可能是我從意大利給你寄一張明信片,你可以夾到那本小小的語法書或者短語書中。


本章選自《別管你的思想》(Let Your Mind Alone ),1935 年第一次出版,本書采用版本為:Grosset’s Universal Library,1973。

維克多· 麥克拉各倫(Victor McLaglen,1886—1959),美籍英裔演員,曾當過拳擊手。

巴澤德(Buzzard),意為“貪婪的人”。

這句詩是英國詩人羅伯特· 布朗寧在國外時寫下的一行詩。

羅伯特· 布朗寧的長詩。


選自《白日做夢有理》[美] 詹姆斯·瑟伯 著  孫仲旭 譯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40:00

[新一篇] 最后一朵花 詹姆斯·瑟伯

[舊一篇] 顧城談薛寶釵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