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真的是“妻管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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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1891年12月17日——1962年2月24日)字適之,徽州績溪人。曾任北京大學校長、臺灣中央研究院院長、中華民國駐美大使等職。


1903年的春天,農村家庭婦女、忍辱負重的寡婦馮順弟帶著自己的獨子回到父母家,這一年,她父親的新房終于建成了。她為這個房子做了很大的貢獻,其中很大一筆錢來自她13年前嫁人所得,那個男人比她大30歲。她帶著兒子,回來看這個讓人唏噓的成果。因為趕上了廟會,她和兒子多待了幾天。多年以后,只要他們想起這場廟會,總是感慨萬千,因為那場廟會徹底改變了兒子的命運。


來看廟會的人中,有另一位農村家庭婦女、忍辱負重的寡婦江呂氏,她是馮順弟的表親,翰林的后裔,現在早已家道中落。這次,她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看馮順弟的兒子,她聽說馮順弟非常善于教導孩子,雖然母子生活艱辛,卻努力供兒子讀書,這個孩子,將來一定會有出息。


江呂氏看到了馮順弟的兒子,一眼看中,雖然這孩子比自己的女兒要小,但她堅定地認為,兩人是天生地設的一對,一定要做成這門親事。這個決定,是江呂氏這輩子最驕傲的決定,之后數十年,她都活在這個決定的喜怒哀樂里,因為她看上的這個孩子,叫胡適。


江呂氏是胡適最初的知己,14年后,新婚的胡適不忘寫一首詩懷念這位有著大無畏糾纏精神獨具慧眼的丈母娘:"回首十四年前,初春雨冷,中村簫鼓,有個人來看女婿,匆匆別后,便將愛女相許。"正是她的執著與堅持,才促成了胡適和江冬秀的婚姻。


馮順弟對于江呂氏的提親頗不以為然,因為江冬秀大一歲,績溪俗諺有"男可大十,女不可大一"之說,再問屬相,發現江冬秀屬虎,屬虎的人八字硬,尤其"母老虎"更是厲害,周圍的人都對馮順弟說:"恐怕娶了這個媳婦,孩子將來要受欺負的吧!"


江呂氏請來了胡適的本家叔叔,在江村教私塾的胡祥鑒做媒,江冬秀是胡祥鑒的學生。胡祥鑒為成全這樁喜事,便在馮順弟面前千般說好,萬般慫恿,馮順弟最終決定,既然煩惱來自宿命的傳說,那就回到宿命——把兩個人的八字開來看看吧。


馮順弟對于這個兒媳婦的選定是慎重的,接下來,她采取了全套封建迷信活動,其隆重程度簡直可以媲美班禪的"金瓶掣簽"。先拿了八字找算命先生,結果是:冬秀命帶宜男,兩人生肖很合,不沖不克,女大一歲并無妨礙。接著把紅紙八字疊好,放進擺在灶神爺面前的竹筒里,竹筒里除了江冬秀的名字,還有其他幾位候選人的"八字",過了一段時間,家中平安無事,沒有一點不祥之兆。馮順弟這才虔誠地拜過灶神,拿下竹筒搖了搖,然后用筷子夾出一個"八字"來,攤開一看——正是江冬秀的。


真是"天賜良緣"!1904年1月,14歲的胡適與15歲的江冬秀的終身大事,在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命先生瞎湊合、灶神爺保佑之下定了下來。接下來的一輩子,他被這個女人牢牢掌握。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江冬秀將成為京城最有名的原配保護神,她的詛咒如神明般靈驗,讓無數想上位的女青年競折腰!


13歲的胡適對于這門親事究竟是怎樣的心情,我們已經不得而知,我們能看到的,是兩年后,在上海讀書的他,在《競業旬刊》上發表了一組《敬告中國的女子》說,女人要是不想做廢物,一是要放足,二是要讀書。而江冬秀當時既是小腳,大字也不認識幾個,自然不是胡適心中理想的對象。而他18歲時寫的《論婚姻》一文中,滿腔怒火都拋向了"下流的媒婆"和"瞎了眼睛的算命先生"。對于這種命運的安排,年輕的胡適陷入到一種兩難的境地,一方面,接受了新知識的胡適憤怒于這種宿命論,所以,當母親寫信告訴他,算命先生說今年適合結婚,讓他早點回去時,他回信說:


合婚擇日,兒所最痛惡深絕者,前此在家,曾屢屢為家人申說此義。為人父母者,固不能不依此辦法。但兒既極恨此事,大人又何必因此極可殺、極可烹、雞狗不如之蠢蟲瞎子之一言,而以既不愿意、極辦不到之事,強迫大人所生所愛之兒耶?


他用放縱對宿命做了最后的抗爭,1910年這年,在上海的胡適從一個上進青年搖身一變成為一個頹廢青年,日記里皆是打牌、應酬、喝花酒,鬧到最后交不上飯錢。教他學壞的,是新公學里一個叫何德梅(Ottomeir)的混血兒,還有唐才常的公子唐桂梁,因為革命失敗,也很頹廢,于是,"何德梅常邀這班人打麻將,我不久也學會了。我們打牌不賭錢,誰贏誰請吃雅敘園。我們這一班人都能喝酒,每人面前擺一大壺,自斟自飲。從打牌到喝酒,從喝酒又到叫局,從叫局到吃花酒,不到兩個月,我都學會了"。據他自云:"我那幾個月之中真是在昏天黑地里胡混。有時候,整夜的打牌;有時候,連日的大醉。"(胡適,《四十自述》,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43頁。)僅僅在2月份的前半個月,他就去喝了5次花酒:


2月2日,君墨邀胡適去一名喚花瑞英的伎家,說有要事商量,其實并沒什么事,他只是看胡適曾稱贊過此伎,以為胡適意有所屬,于是以有事商量之由將胡適招來。"花瑞英者,去年余于金云仙家觀之,時與金韻籟同處,皆未懸牌應客。君墨亟稱此二人,謂為后起之秀,余亦謂然。乃今年,二人皆已應征召,君墨僅得金韻籟地址,而不知花瑞英所易姓名及所居何里,近始得之。君墨以余嘗稱此伎,遂以為意有所屬,故今日遽爾見招。""是夜酒闌,君墨已醉,強邀至金韻籟家打牌,至三時始歸。"2月5日"夜,諸人聚飲于伎者白玉茹家,余亦在坐","歸寓已十一時"。2月6日,這一干人又到花瑞英家"打茶圍",打牌打到1點鐘,此后又同赴一伎陳彩玉家,把人家硬是叫醒,搞了一個通宵。"晚課即畢,桂梁來邀外出散步。先訪祥云不遇,遂至和記,適君墨亦在,小坐。同出至花瑞英家打茶園[圍],其家欲君墨在此打牌,余亦同局。局終出門已一點鐘。"2月10日夜,他們又到花瑞英家喝酒去了。"是夜伯經招飲于富貴春,席終,余與仲實同赴鄧碩麟君約,飲于花瑞英家,十二時歸。"


2月12日,胡適在《四十自述》中道:"那一晚我們在一家'堂子'里吃酒,喝得不少了,出來又到一家去'打茶圍'。"而當年的日記中則這樣記,"是夜唐國華招飲于迎春坊,大醉,獨以車歸。歸途已不省人事矣"。這兩個敘述不十分一致,但不管怎樣,喝醉了的胡適叫了輛黃包車回家,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警察局的水泥地上。原來昨夜喝醉后,他被黃包車夫扒掉馬褂扔在路邊,巡警過來詢問,胡適竟用皮鞋砸巡警,于是被帶到了警察局。


這一事件讓胡適忽然驚醒,這個善于自我反省的人,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鏡子里那個頹廢的少年,決心洗心革面,連帶著那份對那樁不相稱婚姻的反抗。


1910年7月,胡適前往美國留學。看著美式的自由戀愛婚姻自由,胡適也許并非不動心,但他是決定做了好人的人。所以,1911年9月,他在參加辯論會時,面對辯論題"中國今日當行自由結婚否",胡博士站在了反方,他說:


吾國顧全女子廉恥名節,不令以婚姻之事自累,皆由父母主之……女子無須以婚姻之故自獻其身于社會交際之中,仆仆焉自求其偶,所以重女子之人格也。西方則不然,女子長成即以求偶為事……其能取悅于男子,或能以術驅男子入其轂中者乃先得偶。其木強樸訥,或不甘自辱以媚人者,乃終其身不字為老女。是故,墮女子之人格者,驅之使自獻其身以取男子之歡心者,西方婚姻自由之罪也。(《胡適全集》第二十七卷,第252頁,262頁。)


辯論會的結果,反方完敗,但是胡適在日記里說,這是因為他的辯友們太不給力。


1911年4月22日,胡適給江冬秀寫了第一封信。他聽說江冬秀經常去他家,幫他母親做家務,又夸獎江冬秀的字跡娟好可喜,只是"惟以不甚能達意",于是勸她:"姊現有工夫讀書否?甚愿有工夫時能溫習舊日所讀之書。如來吾家時,可取聰侄所讀之書溫習一二;如有不能明白之處,即令侄輩為一講解。雖不能有大益,然終勝于不讀書,坐令荒疏也。姊以為如何?"在沒有接到江冬秀的回信后,他又寫信來催:"兒前屢次作書,欲令冬秀勉作以短書寄兒,實非出于好奇之思,不過欲藉此銷我客懷,又可令冬秀知讀書識字之要耳,并無他意。冬秀能作,則數行亦可,數字亦可!雖不能佳,亦復何妨?"


胡適對江冬秀是努力的,他小心翼翼地培養著他們之間的愛情,哪怕一絲一毫。江冬秀沒有回信,多半是因為羞澀,還有一種可能是自卑,因為后來我們看到江冬秀的許多回信,這些回信堪稱"別字大王",比如把"脾"寫成"皮",把"腎"寫成"賢",把"課"寫成"稞",把"叫"寫成"葉",把"潤"寫成"用"……還有把"瞎說"寫成"害說",把"肛門"寫成"虹門",把"一大篇"寫成"一大便"。不過,胡適似乎并沒有那么在意江冬秀信中的連篇錯別字,他后來在信中鼓勵未婚妻說:"昨天收到你的信,甚喜。信中有好幾個白字,如'事'當作'是'。'座'當作'坐'。'記'當作'這'。又'你'字、'聽'字也寫錯了。下回可改正。"


胡適這時候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對于一個常年旅居海外,得不到女同學青睞(根據胡適的日記,這位同學一直到畢業,才到女同學宿舍去坐了一次)的屌絲男來說,得到愛人的只言片語足可以安慰那顆孤寂的心,尤其是當他的同學朱經農經常跟他炫耀夫人的來信"頗極纏綿之致",胡適特地做了首白話詞調侃他們:"先生幾日魂顛倒,他的書來了!雖然紙短卻情長,帶上兩三白字又何妨?可憐一對癡兒女,不慣分離苦;別來還沒幾多時,早已書來細問幾時歸。"


江冬秀終于來信了:"12月13日賜函捧讀欣然,秀小影已達左右,而郎君玉照亦久在秀之妝臺,吾兩人雖萬里阻隔,然有書函以抒情悃,有影片以當晤時,心心相印,樂也何如……"這封信很有代筆的嫌疑,因為很不像江冬秀的口吻,她是能夠寫出"我想今年你在京,我們好好地請點朋友來吃酒飯,熱鬧熱鬧。我們親蜜(密)一下,回復十年前的興味,你可贊成嗎"的。胡適也有些懷疑,他在給老媽的信中不無牢騷地說:"其實自己家人寫信,有話說話,整部比好,即用白字,亦有何妨?亦不必請人起稿,亦不必請人改削也……寫信最忌作許多套語,說許多假話……冬秀前年來信,亦犯此病。若用假話寫家信,又何必寫乎?"


酸溜溜的胡適在美國想象著自己的未婚妻,村姑江冬秀卻在經歷一場生與死的考驗。作為一個以等待為主題的大齡待嫁女青年,江冬秀此時已經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老姑娘",在徽州當地,這個年紀早已兒女繞膝。馮順弟把她接到家中,開始了類似童養媳的生活,這下,苦日子開始了。


在家里不做家務的江冬秀很早就要起床,做家里所有的家務,江家知道了,特地買了個丫鬟送過來,但馮順弟還是讓江冬秀做,她要在兒子回國之后,見到一個最賢惠的媳婦。做家務活還好說,難熬的是各種坊間傳說,說胡適已經在美國另娶,又說看見他們抱了個孩子在手,只等回國就和江冬秀攤牌,這下,江冬秀崩潰了!


在馮順弟的再三催促下,胡適終于回國,和江冬秀完婚,這樁天賜良緣似乎寫下了完美的句號。對于胡適來說,他終于完成了母親的夙愿,如同他和親戚說的:"就吾之就此婚事,全為吾母起見,故從不曾挑剔為難(若不為此,吾決不就此婚,此意但可為足下道,不足為外人言也)。今既婚矣,吾力求遷就,以博母歡心。吾所以極力表示閨房之愛者,亦正欲令吾母歡喜耳。"對于江冬秀而言,她像是苦守寒窯多年的王寶釧終于等來了薛平貴,而且,薛平貴的身邊并沒有代戰公主。江冬秀時刻記得出嫁之前的那個八字測算,她和胡適之間,盡管有那么多的不合適,但他們一定能夠相濡以沫,白頭到老,這是江冬秀的信念。


如果江冬秀能夠穿越到今天,她一定會去淘寶花高價算算兩人的星盤,之后便會大驚失色,不論在何時何地,摩羯女遇到射手男,注定不會那么太平度過,豆瓣小組上的無數慘烈帖子會告訴她,摩羯女和射手男的故事,注定就是萬劫不復,怎么破?


有的破,因為江冬秀不是混豆瓣的文藝女青年,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對付胡適這樣的文藝男青年,需要什么樣的招數。沒讀過幾年書的江冬秀并不是不知道那些書生們需要的柔情,她堅持寫信,在信里也常玩些小花招,比如說起母親病了,卻不肯請醫生,只說只要他們夫妻如意,病自然會好,江冬秀就在信里問夫君:"我是如意,不知不可如意不如意?"她讀書少,但并不意味著不會學習,比如有親戚看到江冬秀信里常將"很好"寫成"狠好",便說這樣寫不對,江冬秀說,我看胡適跟他的那幫朋友都是這樣寫呢!這些,確實比魯迅的朱安要強上一百倍。


江冬秀的強項是操持家務,每個節日,她都要做徽州菜,家里常常高朋滿座。胡適的朋友石原皋過30歲生日時,家眷都還在家鄉,江冬秀就熱情地要為他過生日,在胡適家里請了兩桌客,江冬秀親自下廚,大菜里有一個徽州著名的"一品鍋",還有里面有大母雞、蹄膀和36個雞蛋的砂鍋,這讓胡適覺得特別有面子。江冬秀也很懂得做人的格局,她一直勸丈夫不要從政,比如1938年9月,國民黨政府任命胡適為駐美特命全權大使,江冬秀知道后馬上寫信,要胡適"一定回到學術生活上去"。胡適在回信中非常感動地說:"現在我出來的做事,心里常常感覺慚愧,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這是你的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從來不作這樣想,所以我們能一同過苦日子。所以我給徐新六的信上說,我頗愧對老妻,這是真心的話。"1940年4月,國內傳出胡適要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長的消息,有人向江冬秀道賀。江冬秀又寫信說:"你千萬那(拿)定主義(意),不要耳朵軟,存棉花。千萬你的終止(宗旨)要那(拿)的定點,不要再把一只腳跶(踏)到爛呢(泥)里去了。再不要走錯了路,把你的前半身(生)的苦功放到冰泡(雹)里去了;把你的人格、思想,毀在這個年頭上。"(1940年4月26日)有這樣的見識,可見江冬秀,并不是一個單純的農村婦女。


有見識并不意味著不會遇到危機,在江冬秀生活的年代,男人拋棄原配娶小三,是一件光榮的事情。連楊步偉這樣的中國第一個醫科女博士,也遭遇丈夫趙元任被徐志摩等挑唆離婚的狀況。以愛情的名義追求新生活,這是那個年代所有新時代青年的正途,是勇敢的象征。雖然胡適對江冬秀很體貼,體貼到會寫信問起江冬秀的大姨媽(勸她來大姨媽的時候不要發火,因為發火就會更痛),但一表人才的胡博士在收獲事業大豐收的同時,不可能不在感情上掀起波瀾。


1923年夏天,胡適和江冬秀婚后5年,他們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坎兒——胡適與曹誠英在杭州擦出了火花,居然開始偷偷同居,每天看書作詩看星星看月亮談人生談理想,江冬秀一開始還以為曹誠英只是照顧胡適,甚至寫信說"佩聲(即曹誠英)照應你們,我很放心,不過她的身體不很好,常到爐子邊去做菜,天氣太熱了,怕她的身體受不了,我聽了很不安,請你們另外請一廚子吧,免得大家勞苦"。沒有不透風的墻,事情終于敗露了,江冬秀很生氣,后果很嚴重。胡適先生顯然忘了他曾經和朋友開的那個玩笑:"有個人怕老婆,別人笑話他,他說,太太年輕時是活菩薩,怎好不怕!中年時是九子魔母,怎能不怕;老了是母夜叉,怎敢不怕!"江冬秀不是張幼儀,也不是朱安,誰敢搶她老公,她有的是手段。


坊間流傳得最廣的傳說是,胡適回到北京之后,向江冬秀攤牌,要求離婚。江冬秀從廚房中拿出把菜刀,說:"離婚可以,我先把兩個孩子殺掉。我同你生的孩子不要了。"石原皋到胡適家,江冬秀說起此事,想及自己十多年的等待,忍受種種流言蜚語,越想越氣,隨手抓了把裁紙刀要向胡適擲去。多虧石原皋勸住,才未釀成家庭血案。內秀的摩羯女在面對花心的射手男時,也許只有緊緊抓住射手男要面子和膽子小的致命點,才能發出制勝的一擊,而且這一次,摩羯女屬老虎,胡適的文言文不大好,但他應該聽說過那句"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小三曹誠英退下了,江冬秀開始了她的原配維權路,她不再是當年羞澀地不讓他看她的農村婦女,她變身為原配正義的化身,以她錯別字連篇的書信和她特有的安徽大嗓門,一次次喝退了和丈夫有任何曖昧的女性朋友,并且不遺余力地幫助丈夫朋友們的原配們,喝退或努力喝退那些企圖上位的小三。


比如胡適前腳去上海,江冬秀后腳來信:"你的身體狠(很)好,我狠(很)高興。不過我聽見人說你在上海同一班狠(很)闊的人在一塊兒,天天賭泉(錢),闊老爺、太太、小姐門(們)天天在一塊大玩,大賭,來狠(很)大的牌,狠(很)大的牌九。有狠(很)多朋友送你幾千塊泉(錢),把你過年用。這件事可是當真的嗎……別的事是真是假,只要你自己明白,不要把身體弄壞了,就是你一身(生)的痛苦,害老婆兒子。到那個(時)日子就不容易過了。"嚇得胡適趕緊寫信解釋,并無此事,只是小賭怡情,太太千萬別聽信謠傳。


比如在整理信件時,發現了女詩人徐芳寫給胡適的"情書",江冬秀便寫信說:"我有一件很不高興的事。我這兩個月來,拿不起筆來,不過你是知道我的脾氣,放不下話的。我這次理信件,里面有幾封信,上面寫的人名是美的先生(MrCharming),此人是哪位妖怪?"胡適回信說:"謝謝你勸我的話。我可以對你說,那位徐小姐,我兩年多只寫過一封規勸她的信。你可以放心,我自問不做十分對不住你的事。"


比如針對胡適那位美國女友韋蓮司,江冬秀毫不客氣地說:"我想,你近來一定有個人,同你商量辦事的人,天上下來的人。我是高興到萬分,祝你兩位長生不老,百百歲。"胡適只好再次信誓旦旦:"冬秀,你這話全猜錯了。我在這里,身邊沒有一個人,更沒有女人……我是孤另另的一個人,每晚上總是我最晚一個去睡。自從去冬病后,每晚睡覺之前,總喝一杯熱的俄勿廷(Ovaltine),再吃一粒安眠藥。"反正,有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都逃不過江冬秀的眼睛,時刻給胡適敲醒警鐘,不給小三任何趁虛而入的機會。


江冬秀的客廳,也變成了農村原配尋求公道的會客室。胡適的朋友、28歲的廣東才子、1931年由胡適聘為北大教授兼外文系主任的梁宗岱愛上了才女沉櫻,打算結婚。梁宗岱之前一直抵制家人為他娶的發妻何氏,洞房那天,他把自己幽禁在書房。家人進來勸說,他立即全身脫光,大聲厲叫,最后甚至赤裸坐在屋里看書。后來他與何氏口頭商定:解除二人婚姻,由他出資送何氏赴廣州讀護士學校,學成以后各人婚嫁自由。何氏讀完護校,嫁人生了4個小孩。誰知梁宗岱留學回國任北大教授,聲名遠播,何氏便從廣州來到京城,要求與梁共同生活。在朋友們紛紛對這段婚姻表示同情時,江冬秀拍案而起,將何氏安頓到自己家中,"勒令"胡適去說服梁宗岱。梁宗岱不買賬,江冬秀索性替何氏做主,將梁宗岱告上法院,并親自坐上證人席,為何氏助威,指控梁宗岱。最后法院判決梁宗岱敗訴,后者不得不離開北大,攜女友前往他鄉。


江冬秀的維權行動還在繼續。她最討厭的男青年徐志摩和她最討厭的女青年陸小曼相戀之后,胡適接到了徐志摩的懇求:徐父要求必須由胡適做媒,兩人方可完婚。這種拋妻棄子的行為,怎么能夠提倡?江冬秀對此堅決反對,和胡適大吵起來,最后,胡適不得不以去倫敦參加中英庚款咨詢委員會全體會議之故推掉了做媒之事。就在胡適出發的當天,江冬秀再次就徐志摩和陸小曼結婚的事情發火,她對葉公超等人說:"你們都會寫文章,我不會寫文章,有一天我要把你們這些人的真實面目寫出來,你們都是兩個面目的人。"胡適看不下去,說江冬秀"又在亂說",江冬秀回敬:"有人聽我亂說我就說。你還不是一天到晚亂說。大家看胡適之怎么樣,我是看你一文不值……"在西伯利亞經莫斯科至倫敦的火車上,胡適忍不住內心的痛苦,給江冬秀寫了一封信,說道:"你自己也許不知道我臨走那時的難過,為了我替志摩、小曼做媒的事,你已經吵了幾回了。你為什么到了我臨走的那天還要教訓我?還要當了慰慈、孟祿的面給我不好過?你當了他們面前說,我要做這個媒,我到了結婚的臺上,你拖都要把我拖下來。我聽了這話,只裝做沒聽見,我面不改色,把別的話岔開去。但我心里很不好過。我是知道你的脾氣的;我是打定主意這回在家絕不同你吵。但我這回出門,要走幾萬里路,當天就要走了,你不能忍一忍嗎?為什么一定要叫我臨出國還要帶著這樣不好過的影像呢?有些事,你很明白;有些事,你絕不會明白。許多旁人的話都不是真相。"


不管明白與否,江冬秀仍舊堅持著"老婆不可換"的理想與信念。北大校長蔣夢麟離了原配太太,要迎娶陶曾谷女士,邀請胡適做證婚人。對于這種事,胡適總是顯得很興奮,刮了胡子換上西裝,忙得屁顛顛。江冬秀一見,大為來氣:"你要去證這個婚,你就別想回來。"胡適苦苦懇求:"我親口答應了呀,我不作證,他們結不成婚。""結不成才好,這個婚根本就不該結。""哎,人家是離了婚結婚的,又不犯法,怎么就不該結呢?"江冬秀說:"哪有這樣的事,離了老的討小的,個個都這樣,這不是黑了天?別人我管不著,我就是不讓你去。"說著就趁胡適不注意,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鎖上大門到別人家打麻將去了。眼看著大婚時間已到,胡適只好去爬窗戶,靠仆人幫忙,才得以逃脫趕往婚禮現場,結果呢?被罚兩天不準回家。


彈指一揮間,若干年后,當落難的張愛玲在美國見到胡適和江冬秀時,這位素來擅長"在云端里看廝殺"的女人也不禁感慨:"他太太帶點安徽口音……端麗的圓臉上看得出當年的模樣……我想她也許有些地方永遠是適之先生的學生。使我立刻想起讀到的關于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那時候,韋蓮司仍舊孤身一人;梁宗岱后來在百色另結新歡,沉櫻憤而出走,兩人的婚姻宣告破裂;曹誠英正在沈陽農學院教書,她在和丈夫離異之后終身未婚;陸小曼則纏綿病榻,和鴉片做斗爭,在徐志摩去世之后,她尷尬地和翁瑞午同居,接受心靈上的無盡摧殘;至于蔣夢麟先生,再過幾年,他就會因為被第三任太太欺騙財產,最終病入沉疴,一命嗚呼,這似乎再次證明了江冬秀的理念:亂搞,都沒有好下場!


選自《山河小歲月》·原文標題《上上簽 | 胡適先生的宿命》

作者:李舒,女,復旦大學新聞系碩士畢業。好讀書不求甚解,好唱戲不務正業,好八卦囫圇吞棗,好歷史走馬觀花,好美食不遠庖廚。著有《藝術巨匠趙夢頫》、《方召麐》,新著《山河小歲月》(著名文人的民國生活手冊)。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4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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