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天地玄黃》之十一、南下與北上——194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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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天地玄黃》之十一、南下與北上——1948年12月
 
葉圣陶1948年12月曰記(摘抄)10日(星期五)夜間,各雜志編輯聚餐于我店。聽賈開基分析戰局,甚為詳盡。九時后歸。
14日(星期二)與墨協同洗、山、彬諸位訪金老太太,老太太將以明晨乘輪赴香港,與之話別,仲華則先已抵港矣。日來北平為共軍所包圍,炮彈已落于清華校中。今日下午,有人傳其已易手。紅蕉曾有電話來,云甚念冬官。我意必甚安全,然亦無以解其焦慮也。15日(星期三)至我妹家省母。我妹于今后一時打通北平長途電話,東官已入城居住,較為放心。于此可知北平易手之說非確。唯據報載,北平已被圍甚緊矣。19日(星期日)覺農來,為遠方致意,余再度謝之。
21日(星期二)思欲作文,而諸友多談時局,心不寧定,未能下筆。
22日(星期三)放工后,與墨觀《戰地鐘聲》于國泰。此根據海明威之小說,余曾讀其譯本。男主角為賈來古柏,女主角為殷格蘭鮑曼,均名手。背景取山野,彩色攝影,非常悅目。片長演兩小時有半,而不覺其長。到家已八點半矣。仍小飲。
23日(星期。)晨至河南路,汽車為擠兌金銀者所阻,停頓至一刻鐘。兌金銀為經濟政策改變后之辦法,意在維持全國之信用,實則不成體統之措施。舉辦以來,擠兌紛紜,逐利者得金售于黑市,得半倍以上之收益。公教人員規定例可得兌,實同于政府分其余贓于伙伴。今日擠兌最甚,銀行區域聚集至十萬人以上,皆以晨四時來者。迄于夜報出版,知擠死七人,傷二十余人。此辦法殆不能更延續也。
29日(星期三)三官定明日出游,此別總得有一年半載耳。
30日(星期四)放工回家,三官與其件方登三輪車。甚不湊巧,此行適值大雨。江岸泥濘,恐不易走也。聽《長生殿》一回。
12月15日,正在按照中共中央軍委的部署,積極準備完成對北平的包圍的東北野戰軍指揮員林彪等人,接到了軍委主席毛澤東的緊急電報:“請你們通知部隊,注意保護清華。燕京等學校及名勝古跡等。”兩天以后,又接到了更為詳盡的電示:“沙河、清河。海淀。西山系重要文化古跡區,對一切原來管理人員亦是原封不動,我軍只派兵保護,派人聯系,尤其注意與清華。燕京等大學教職員、學生聯系,和他們共同商量,如何在作戰時減少損失。”12月27日,毛澤東又在周恩來起草的中共中央給彭真、葉劍英(他們正受命準備接管北平)與林彪等人的指示上,加寫了一段話:“燕京是司徒(按:指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辦的學校,陸志韋(按:時為燕京大學校長)當然和司徒有聯系,但燕京教職員中左傾者不少,陸志韋態度亦較民主,我們應采保護政策。”①半月之內,連下三道命令,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共中央在平津大戰一開始,即十分關注對文物古跡的保護,對知識分子的保護與爭取:這是勝利者的高瞻遠矚的戰略決策。
失利者方面,也在作最后的努力。據說,在本年9月召開的第一屆中央研究院院士會議開幕式上,院士中最長者、商務印書館董事長張元濟老先生慷慨陳詞,批評國政,引起了最高當局的震動,痛感在爭取知識分子方面已遠遠落后于中共。/2/——其實,也未嘗沒有作過工作,1946年蔣介石本人就曾兩次資助著名學者熊十力辦哲學研究所,而為熊氏所拒絕。③也就是在1948年門月,在蔣介石親自策劃與指導下,國民黨政府制定了“搶救平津學術教育界知名人士”的計劃,對象有:各院校館所行政負責人,因政治關系必離者,中央研究院院士,在學術上有貢獻者。并成立了由陳雪屏、蔣經國、傅斯年組成的三人小組,具體負責執行。12月13日,即毛澤東發出電令前二日,蔣介石的特使陳雪屏已經到了北平。④中共方面,則利用自己的學生黨員、積極分子(他們中很多人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有的還是這些名教授的得意門生)去作老師的工作,自然是更為有力的。/5/這樣,到了1948年年底,國、共的爭奪戰由于軍事、政治戰場上勝負幾成定局,對思想文化與知識分子的爭奪,反而日漸突出: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一次對于“未來”的爭奪。
而中國的知識分子,主要是那些至今還在徘徊的自由主義教授,也確實到了對國。共兩黨作出最后的選擇,對呼之欲出的新的人民共和國表明自己的態度的時候了。至于普通老百姓,他們是不容易為時局所動的,但一些國家的公務人員、軍政人員,也面臨“跟著政府走,還是留下等待‘解放”’的選擇。于是,在留存下來的當年的報刊上,我們看到了這樣的《故都初冬即景》:“大家見面的問候語變成了:‘怎么樣,走不走?’打開報紙,‘空房急售’、‘房好價廉’的廣告比比皆是。房地價這半月以來,猛跌了三成。據說一所尚好的四合房,‘一條(黃金)’即可成交。舊貨交易也大見繁榮。東單、宣外一帶的小市上,舊家具堆成山,賤得不得了。”/6/
本書前一章開頭提到的那個小孩,時為孔德學校271的低年級學生的沈家的“虎雛”,40年后仍清楚地記得當年的情景:北平要打一仗,我和伙伴們興奮不已。兄弟倆用掉很多卷美農紙,把玻璃糊成一面面英國旗子,好容易才完工。大跑出去轉一圈,帶回沮喪消息:“人家陳伯伯窗戶用紙條貼字,風雨同舟,還有別的什么來著。”大院各家商議,選較寬的東院挖了幾條壕溝。我趁機在門前大興土木。頭三年早就立志挖口井,在云南大地上掏了二尺深怎么還不見水?只好提兩桶灌進去自慰。這次挖了五尺深,媽媽說:“把煤油桶藏進去吧,安全點。”沒有抹殺我的成績。六年級教室窩在禮堂背后,傳來陌生的聲音,真好聽!趴窗縫看,禮堂里一群中學生,沒有老師,自己在練唱:“山那邊喲好地方,一片稻田黃又黃。大家唱歌來耕地呀,沒人為你做牛羊……”嘿!是八路軍的歌!我們幾個鉆進去,抄那黑板上的詞譜,大同學并不見怪。街上到處是兵,執法隊扛著大刀片巡邏。已經聽到炮聲,終于孔德也塞滿了軍人,停課了,真開心!大院孩子們天天扎堆玩鬧,那些大人們你來我往,交換不斷變化的消息。北大的一個什么負責人來過家里,讓爸爸趕快收拾準備南下。說允許帶家眷,很快就可以上飛機,現在只靠城里的臨時機場。我們住處附近,常有炮彈落下,一次兩發,皇城根一帶落過,銀閘胡問也落了,傳說防癆協會有彈藥庫,炮是朝那兒打的。小孩子們都不知道怕,議論著八路為什么老打不中?爸爸的各種朋友不斷進出,大人們一定在為重要的事情商議著,家里亂糟糟的。我對有可能坐一回飛機暗自高興,又愿把這一仗看到底。北平多好呀!我家有什么必要逃出去呢?就這么矛盾著胡思亂想。沒容我想兩天,事情已決定,我們不走。爸爸的一些老朋友,楊振聲、朱光潛伯伯們也都不走。家里恢復了以往秩序,沒客人時爸爸繼續伏案工作。大家等待著必然要到來的一天。/7/
后來,沈從文自己對他(及他的朋友)的決定,作了這樣的說明:“我終得犧牲。我不向南行,留下在這里,本來即是為孩子在新環境中受教育,自己決心作犧牲的!應當放棄了對一只沉舟的希望,將愛給予下一代。”/8/
沈從文這一代深受“五四”的熏陶,大概都有“歷史中間物”的意識,在這時代的轉折點上,產生“為下一代犧牲”的想法,并據此而決定自己的選擇,都是很自然的。一方面,他們(至少是沈從文)對自己在“方生(即所謂新社會、時代、國家廣的命運并不抱幻想,已經作好了“消失”的準備;另一方面,對“將死(舊社會、時代。國家)”更不存任何希望:他們早已認定,那是一只沉舟,遲早要淹沒在時代的大潮中。盡管自己由于與這條沉舟曾有過歷史的糾葛而必得為之付出代價,但下一代卻沒有必要隨著殉葬,需要犧牲的只是(只能限于)自己這一代。——至于歷史發展的另一種叮能,當時幾乎是無人料及的。
事有湊巧,1948年12月5日,上海吳淞口外發生江亞輪炸沉事件,旅客1600余人失蹤,生還抵滬者僅900余人。這件慘案震動了全上海,以至全中國。/9/很多人都認為是一個不祥的預兆(象征)。從此,“沉舟”的意象就作為一個抹不掉的陰影,深深地留在許多人(不止是知識分子,更包括普通市民)的心上,成為那個歷史時刻的標記了。
打開1948年(特別是下半年)的報刊,人們會處處感到“危船將傾”的氣息:這確實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年代。
一面是大多數人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條件:“湖南罹災40縣,災民800萬。福州暴雨,倒屋sop幢,死人盈千。廣東霪雨加上臺風,淹沒盤山、開平二縣,新會。思平二縣半淹。江西連綿雨水,報災46縣,為三十年所未有。安徽安慶下游圩堤潰決,沿江13縣被淹土地40萬畝。邊遠的云南大雨滂淪,也有兩縣便變成澤國,20余縣鬧災”(9月4日天津《大公報》,下同),“津難民達12萬人,逃難人員生活無著”(l月28日),“滬市場驚濤駭浪,米價狂漲瞬息萬變,黑市每石千八百圓,搶糧搶飯之風甚行”(11月8日),“南逃學生苦矣,乞討以求一飽,裹著棉被上課,瘧疾痢疾流行,已有很多死亡”(11月12日),‘北平學生多以窩頭充饑,云大日前幾乎斷炊,武漢學生在漢陽門的廢墟上舉行活命拍賣會,廈大一位女教員吞服水銀自殺,弦歌不絕的學府,類似排演悲劇的舞臺,進德修業的學人學子,幾乎成了叫花子”(l月2日)……
另一面則醉生夢死,拼作最后的狂歡:“上海:揮金如土的不夜城”,“財政局統計:8月份娛樂捐10余萬元,9月已達30余萬”,“蘭苓紅霞。蘭天女子服裝公司盡管缺料,也忙得不可開交”(l月13日),“上海女人愛時髦,今年秋裝又放長,梳個鳳尾頭,插上嵌珠木刷,領高腰緊,黑的顏色最流行,耳環流行大而像花瓣形”(9月22日)……
各種荒誕離奇的社會新聞不腔而走。1948年最為轟動的,莫過于所謂“四川楊妹9年不食”的“鬧劇”。國民政府中央社發專電報道,揚言發現了“世界上第一個不怕米荒的人”,重慶市衛生局還煞有介事地作“科學考驗”,據說還有大學生寫信向楊妹求婚的/10/,最后西洋鏡戳穿,是一個騙局。正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12月1日天津《大公報》還報道了“廣東一幕喜劇”:一青年寫信給某報社,自稱有救國奇才:“不用向外借款,限在兩個月期內,能使全國金融永久安定(非清算豪門資本計劃八不用發一炮彈,限在三個月期內,能使中國內戰隨時停止(非實行共產計劃);兩個月里能使棉織品供應全中國,同胞們安居樂業,治安路不拾遺”,國民黨港澳支部執行委員會書記葉某居然信以為真,親自接見,才發現該青年系一精神病人,鬧了一個“病急亂投醫”的大笑話。
“最后一幕”往往是喜劇的演出。在出版業極不景氣的1948年,標榜“幽默”的《論語》卻始終保持良好的銷售勢頭。編者邵詢美不無得意的宣稱,刊物的直接訂戶“已從機關,學校,銀行,商號,推廣到了寺院,廟宇”,據說一位長老居然親自跑到偏遠的發行所來訂購。/11/也正如編者所說,“現在的環境實在太幽默了,以前是懂幽默的人才會幽默,現在不論什么人都幽默得很。”/12/《論語》上的“幽默”確實都來自生活本身。例如149期L的這則“小品”:“法幣滿地,深可沒脛,行人往來踐踏,絕無俯身拾之者,謂之‘路不拾遺’,誰曰不宜!”幾乎是一種寫實。有的就是從報紙上抄錄下來的:“平縣某紙店,近年異想天開,向銀行買來大量不能通行的一元鈔票,蓋上‘冥用銀行一百元’字樣的印戳,每張賣法幣一百元,利市百倍,附近的善男善女爭相購買——真是生財有道!”/13/至于每期都有的民謠(如153期的《物價謠》:“平平漲漲漲平平,漲漲平平漲漲平,漲漲平平平漲漲,平平漲漲漲平平”,同期的《教授謠》:“教授不如叫化,叫化不如理發,理發不如立法,立法不如司法,司法不如監察,監察不如警察”),對聯(如165期的《贊財政當局》:“自古未聞糞有稅,而今只謂屁無捐”),打油詩(如1的期的帳安竹枝詩》:“市上一片現凄涼,此修門面彼下鄉。日上三竿門未啟,軍警頻頻催曉妝”),有許多都是早在民間流傳的。就連普通的廣告也透著幽默。如《論語贈連續登載豐子愷的“書畫潤例”,每月一“重訂”:冊頁(一方尺)或漫畫(不滿一方尺)或扇面每幅定價,6月為200萬元,7月即為400萬,8月又上升為600萬,就這樣緊趕慢趕也依然趕不上物價上漲的速度: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好的漫畫題材。
未世景象的另一端是文人的自殺。國民黨中政會秘書長、蔣介石身邊的“大秀才”陳布雷于11月13日自戕,朝野為之震動。他留下的遺書中,“百無一用之書生”、“油盡燈枯”。“毫無出路”、“無能為役”、“誤國之罪,百身其贖”、“瓶之傾兮皇之恥”等語,曾引起時人的許多感慨。/14/其實,在此之前,7月3日凄風苦雨之夜,早已有一個文人自沉于姑蘇閥門外梅村橋下。此人即是“詩詞文章,以及刻鐫圖章,俱卓然自成一家”的喬大壯,他在供職北洋政府教育部時,應魯迅之請書寫的《離騷》集句,至今仍懸掛于魯迅故居。在許壽裳年初慘遭暗殺以后,他曾任臺灣大學中文系主任,暑期中卻被解聘。他對時局早有不滿,曾撰一對聯送蔣介石政府的“國民大會堂”:“費國民血汗已?億?集天下混蛋于一堂!”自沉前與友人談抗戰時送二子參加空軍,不料現在竟要轟炸自己人,“實在是殺業深重”,他自感無力救國救己,遂效屈原,留下絕命詩一首:“白劉往往敵曹劉,鄴下江東各獻酬;到此題詩真絕命,瀟瀟暮雨在蘇州。”這年11月出版的《文學雜志))3卷6期特載署名“方回”的悼念文章,并談及當年王國維的自沉。作者說:“今日已經不是朝代的更易,而是兩個時代兩種文化在那里競爭。舊的必滅亡,新的必成長。孕育于舊文化里的人,留連過去,懷疑未來,或者對于新者因無所愛,而對于舊者卻已有所懷疑。憎恨,無法解決這種矛盾,這種死結。隱逸之途已絕,在今日已無所迷于天地之間,無可奈何,只好毀滅自己,則死結不解而脫。像王靜安、喬大壯兩位先生都是生活嚴肅認真、行止甚謹的人,在這年頭兒,偏就是生活嚴肅認真的人難以活下去。所以我們對于王、喬兩先生之死,既敬其志,復悲其遇,所謂生不逢辰之謂也。”/15/
事情確乎如此,到1948年年底這新、舊交替的歷史時刻,對于“新”的,人們可能有不同的看法,或寄予希望(甚至充滿幻想),或拼死反對,或抱有疑懼,或尚無確定立場,但“舊的秩序再也繼續不下去”,已成為不爭的事實。眼見沉舟漸沒,所有的中國人都默念著一句話:“一個時代結束了。”
但個人在時代的轉折中怎樣自處,仍然需要選擇。特別是政權的交替,意味著勝利者將統治整個中國,如不愿接受這種統治,或對其存有疑慮,就必須選擇“流亡他鄉異國”。這對于與這塊故土有著血肉聯系的中國人,尤其是他們中的知識分子,是一個太難以接受的選擇。1948年的中國文化舞臺上一直引人注目的自由主義作家、記者蕭乾,至今也還記著那個夜晚,服過三次安眠藥也不能入睡:上半夜,那位人了英國籍的捷克漢學家(和其他朋友)的“忠告’(‘知識分子同共產黨的蜜月長不了”之類)像幾十條蛇在心亂鉆,近年來與左翼知識分子沖突不斷,真的拒絕了劍橋大學的聘請,留在大陸,中國共產黨會不會像蘇聯。東歐那樣,大搞“清洗”,如果真有那一天,自己能夠逃脫嗎?…··。但后半夜,只要一臺上眼,就閃出一幅圖畫,那是童年時代留下的刻骨銘心的記憶:一塊破席頭,下面伸出兩只腳,這“倒臥”的僵尸正是白俄“老鼻子”,一個叼煙袋鍋子的老大爺嘆了口氣說:“咳,自個兒的家不呆,滿世界亂撞!”……他鄉雖好,故土難舍,怎能想象自己也會成為“沒有祖國的人”,而且誰能保證,那“倒臥”異國的命運不會在等著自己呢?……天亮了,蕭乾作出關乎后半生的決定:留在大陸。不久,他隨著中共地下黨,經青島北上,來到開國前夕的北京。盡管從此歷經磨難,卻未對那個夜晚所作的選擇感到遺憾。/16/
對于許多中國知識分子,作出“死守故土”的決定是十分自然的。錢鐘書當年就是這樣對別人說的:“這兒是我的祖國。這兒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我還是留在這兒做自己的一份事情好”,說話的語氣是相當平靜的。/17/他還經常引用柳永的詞表白自己的心清:“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慚淬。”楊絳后來解釋說:“撇不下‘伊’,——也就是‘咱們’或‘我們’,盡管億萬‘咱們’或‘我們’中人素不相識。終歸同屬一體,痛癢相關,息息相連,都是甩不開的自己的一部分。”據說,陳寅恪50年代前期與王力談到當年“去留”問題時,也以‘啊必去父母之邦”一語相告。/18/這個傳統大概是來自屈原的吧。
而有的知識分子,幾乎是被“逼上梁山”的。國民黨在大陸統治的后期,一直對民間言論采取高壓政策。僅1948年就有以下的記錄;l月12日,查封生活。讀書。新知三書店。4月9日,查封《國訊》雜志,香港版《國訊》也被禁止進口。6月5日,上海《時代日報》被強令停刊,罪名是“煽動工潮學潮、擾亂金融。歪曲軍情”。7月8日,內務部以“屢載違反出版法文字”為由,勒令南京《新民報》永久停刊。7月16、19日,《中央日報》連發社論,針對《大公報》王蕓生為《新民報》辯解。批評《出版法》,揚言要對王蕓生進行“三查”。8月,中央宣傳部訓令影片公司在進行“幣制改革”時,禁止在劇情中“寫述有關物價上漲及諷刺金圓券貶值的情形”。9月24日,《時與文調刊因“言論過激”被查封。10月2日,內政部下達密令:“按照國家總動員法,對于新聞報紙雜志之記載,于必要時加以限制。”10月14日,生活書店經理薛迪暢。練習生陳正達被捕,特刑庭以該店訂購“反動”書籍,宣傳“共產主義”為由,按“危害國家罪”提起公訴。10月,《詩創造》與《中國新詩》同時被查禁。11月26日,內政部致電上海市政府查禁64種所謂“鼓吹邪說”的學生刊物。12月25日,以“攻擊政府,譏評國軍,為匪宣傳,擾亂人心,違反動員勘亂政策”的罪名,勒令《觀察》“永久停刊”。12月30日,重慶市社會局列舉《大公報》重慶版十大罪狀,向法院提出公訴。/19/所有這些“勒令”、“查禁”都起到了“為淵驅魚,為叢驅雀”的作用。即以儲安平主持的《觀察》為例。《觀察》創刊時,就在“發刊詞”中確立了自己的基本立場:“我們除大體上代表著一般自由思想分子,并替善良的廣大人民說話以外,我們背后并無任何組織。我們對于政府、執政黨、反對黨,都將作毫無偏袒的評論。”/20/儲氏還有過這樣的名言:“老實說,我們現在爭自由,在國民黨統治下,這個‘自由’還是一個‘多’和‘少’的問題,假如共產黨執政了,這個‘自由’就變成了一個‘有’‘無’的問題了。”/21/這至少說明儲安平確不“偏袒”共產黨,甚至是心懷疑懼的。但國民黨卻因為他同時批評了自己,因為《觀察》在群眾中影響日益擴大(發行量從最初的400份,最后上升到10萬零500份),而視為大忌,絕對不能相容,非置之死地而后快。儲安平曾有《政府利刃,指向(觀察》一文,列舉所受迫害事實:“或者禁售,或者檢扣;經銷《觀察》的,受到威脅;閱讀《觀察》的,已成忌諱;甚至連本社出版的《觀察叢書》,也已成為禁書,若干地方的郵檢當局,一律加以扣留。”/22/但這只能激起猛烈的反抗,儲氏的言辭更見鋒利:“我們現在連批評這個政府的興趣也已沒有了”,弄到這地步,“這個政府也夠悲哀的了”/‘封也吧,不封也吧,我們早已置之度外了。假如封了,請大家也不要惋惜。在這樣一個血腥遍地的時代,犧牲了的生命不知道有多少。……這小小的刊物,即使被封,在整個國家的浩劫里,算得了什么!”文章最后表示要“面對迫害,奮不顧身,為國效忠。要是今天這個方式行不通,明天可以用另個方式繼續努力”。/23/盡管與國民黨政府決裂之意已定,但《觀察》仍不時發表批評共產主義的文章。/24/國民黨方面的迫害卻有增無減,從出示“一月一查”的黃牌,到最后查封,追捕主編,圍捕有關人員,將刊物負責人逮捕人獄。/25/此時,儲安平這樣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除投奔新中國已別無他路。
這一切,都導致了最后的結果:1948年12月15日晚6時半,兩架派往北平“搶救”平津學術教育界知名人士的專機,降落在南京明故宮機場,蔣介石特派王世杰、朱家驊、蔣經國、傅斯年。杭力武等要員前往迎接。第一個走下飛機的是胡適,陸續下機的有陳寅恪。毛子水、錢思亮。英千里等,不過25人。——這盡管不是“南下”的全部,但確有代表性,或者說,具有某種象征性:國民黨在爭取知識分子方面,也是失敗者。
據《胡適傳論》的作者介紹,其時中國共產黨方面也在作胡適的工作,通過西山的廣播明確宣布:只要胡適不離開,將保證北平解放后仍讓他繼續任北京大學校長與北京圖書館館長。北大同人與屬下也有勸其留下的,胡適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勸得急了,他留下三句話:“在蘇俄,有面包,沒有自由;在美國,又有面包,又有自由;他們來了,沒有面包,也沒有自由。”/26/——這也許只是一種傳說,但他堅持自由主義、反對共產主義的立場是多次見諸于他這一時期的各種講演與文章中的/27/,而他所作的選擇:“在國家最危難的時候,一定與總統蔣先生站在一起”,也是一再宣布了的。/28/但他確實并不想南下,至少是不想立刻南下,因為他不肯“丟開北大不管”,而北大教授會早在11月24日就作出了“決不南遷”的決定。/29/他正忙著籌辦北大50周年校慶和《水經注》版本展覽。但終于匆匆南下。只給留守北大的湯用彤、鄭天挺留下一紙便箋:“今早及今午連接政府幾個電報,要我即南去。我就毫無準備地走了。一切的事,只好拜托你們幾位同事維持。我雖在遠,決不忘掉北大。”已經打捆好的一百多個大木箱的書也無法帶走了,連小兒子都來不及通知,只急急忙忙拉著夫人出了門,提包里裝著正在校勘的《水經注》稿本和視為生命的十六回殘本呷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陳寅恪出現在南下飛機里,是引人注目的。時在清華大學中文系任教的浦江清在三天前(12月12日)拜訪了他,并在當天的日記里記下了談話的內容:“陳先生說…··,他雖然雙目失明,如果有機會,他愿意即刻離開。清華要散,當然遷校不可能,也沒有人敢公開提出,有些人是要暗中離開的。那時候左右分明,中間人難以立足。他不反對共產主義,但他不贊成俄國式共產主義。我告訴他,都是中國人,中國共產黨人未必就是俄國共產黨人。學校是一個團體,假如多數人不離開,可保安全,并且可避免損失和遭受破壞。他認為我的看法是幻想。”/30/這大概是反映了陳寅。洛的真實思想與態度的。但他最終仍眷念于“父母之邦”而留在大陸。
另一位著名的自由主義作家、學者梁實秋早于胡適、陳寅烙,在12月13日即乘火車離開了北平。這是他的出生地,此番遠去,歸家無日,自是難舍難分;何況還要留下長女,這骨肉分離,更如撕心裂肺。幾十年后,大陸終于承認了梁實秋在現代文學的歷史地位,飽經滄桑的梁文酋女士這才小心地打開那封閉已久的記憶的閘門——記得十分清楚,我去送爸爸上火車,小妹文薔哭得抬不起頭來,弟弟楞著不言語,只有爸爸含淚隔著火車的窗戶對我招手,只說了一句“保重”,隔著眼鏡我也看見爸爸眼睛紅紅的流下淚珠。火車開動了,越走越快。這時我忽然想起還有一句話要說,便拼命地跑啊跑啊追火車,趕上去大聲喊:“爸爸你胃不好,以后不要多喝酒啊!”爸爸大聲回答我說:“知道了。”火車越走越遠,一縷青煙,冉冉南去,誰能想到這一分手就是四十年……/31/
以后的經歷卻頗多驚險:原來說好梁實秋帶著孩子先去天津,夫人收拾家庭隨后就到;不料夫人多耽擱了一天,平津交通即已中斷。梁實秋父子三人只得凄然離津南下,途經塘沽又遭岸上士兵槍射,蜷臥統艙,14日始達香港,再轉廣州。困居古城的夫人,幸得趕上15日的飛機,一到南京即直奔上海,再乘海輪經香港轉廣州,全家免于再次分離,實屬萬幸!/32/——這段戰亂(與民族分裂)中的生離死別,因為梁實秋是著名的文學家,才由他本人,以及以后的傳記作家多方鉤稽史料,記錄了下來;但當時發生在更多的普通老百姓(與普通知識分子)家庭中的遠為慘烈的人生悲劇,卻已淹沒在歷史的塵埃里,最多僅在有限的家屬中,留下日見淡漠的記憶與微茫的悲哀,直到本世紀末被再度攪動……
1948年12月17日,北京大學在戰亂中度過了自己的50歲生日。報紙作了如下報道:“平郊戰火17日晨更趨熾烈,槍炮聲又近又密。北大紅樓屋頂只多添了一面五顏六色的校旗。……全體脫帽中舉行蔡(元培)先生銅像揭幕禮。白發白髯的老校友周養庵站在最前一列,雙目充滿熱淚。蔡氏銅像也透過眼鏡以深沉的目光注視著他的后人。湯用彤院長以輕微的聲調說:‘北大是戊戌政變的產物,到五四階段有了新的生機。存在五十周年以來,度過了多少次難關。今天又是炮聲不停,我們紀念北大,有無限感慨。這多災多難的時代,北大是能繼續度過的,我們將勉力向著未來。’…··、”這篇報道結尾處特地談到了北大理學院院長饒毓泰向記者介紹說:“這些天學生心情雖不好,但對功課仍很努力,他們要求星期六及星期大照舊開放實驗室。”/33/——這信息是重要的,人們很自然地聯想起,一年前中國知識分子中的年長一輩的張元濟老先生在寫給胡適的信中的一段話:“來書云在此天翻地覆之時,我乃作此小校勘,念之不禁自笑。此真為天下愈亂吾心愈治。”/34/這里顯示的是一種積極的文化建設精神,在戰亂中尤其難能可貴。于是人們注意到,即使是在動亂的1948年,基本的學術文化建設仍在少數人手中堅持著,繼續著:繼1947年出版《中國歷史參考圖譜》(部分)后,這一年鄭振鋒先生又影印出版了24輯《域外古畫集》,組織翻譯了美國現代文學叢書/35/;這一年出版的重要的學術著作計有:費孝通:《鄉土中國》(上海觀察社初版,4月),錢鐘書:《談藝錄》(開明書店出版,6月),馮至:《哥德論述》(正中書局,8月),李長之:《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開明書店,9月),阿英:《中法戰爭文學史》、忡日戰爭文學史》(北新書店,10月),王亞南:忡國官僚政治研究——中國官僚政治之經濟的歷史的解析》(時代文化出版社,10月),吳澤:《康有為與梁啟超》(華夏書店,11月),《湖北方言調查報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本年)等。這一切,自然遠不夠輝煌,價值正在無人顧及之中的堅守。/36/
到了此時,想(能)走的都走了,不想(不能)走的也都留下了。生活在“等待”中繼續。前述浦江清的日記為這一階段普通大學師生的生活作了忠實的記錄,我們不妨再作一次“文抄公”——
(12月)13日,星期一,晴,暖。上午十時上中國文學史班。同學都未缺席。繼續講《楚辭》里《天問》、《九章》的內容。顯然同學們不很安心。有人問,聽說學校要過城內和北大合并上課,是否確實?……也有人問,假如我們這里被解放了,中央空軍會不會來轟炸我們?……有一位女同學情感不能抑制,在拭著眼淚。下午炮聲很緊,且聞機槍聲。知清河撤守,火線在清華園北邊,牛奶場已落有炮彈。同學們立在宿舍門外,也有居高遠望的。十分緊張。我們便攜帶鋪蓋進圖書館。……中文系同人也陸續來了。同學們也來了不少。過道里攤滿被褥。消息傳來,知道有中央炮兵團進校,在氣象臺擺了三尊炮。體育館西一帶戒嚴。電燈沒有。入夜,點起煤油燈。人興奮得不能入睡。陳夢家來,說勝困院、新林院同人鎮靜如常,很少迂動,園內靜悄悄地,月色如畫云云。夢家態度很安閑,說得很有詩意。……這是清華園最緊張的一幕。夜里隆隆炮聲不絕。
16日,星期四,晴。城內外交通斷絕。……至
于校中空氣多數同學本來是左傾的,他們渴望被解放,少數也變化為無所謂。教授問人極右派本來想走的,現在也走不成了,多數成為無所謂。不過師生一致團結,維護學校是同心的。……園內已充滿了愉快的情緒。某太太說清華園真是天堂,這樣一個大轉變,一點也沒有事情。海甸、成府交通如常,國軍撤,共軍來,都無擾亂。商店漸開門,東西很貴。共軍所用長城銀行的紙幣出現了。
17日,星期五,晴。問學呂君來,云共軍紀律極好,不擾民。見老百姓稱呼老大爺、老大娘。吃著自己帶著的小米干糧,喝冷水。肉菜皆有錢買,不強取。人馬都很瘦弱。
在家門著無事,讀美人約翰·史坦倍克所著《蘇聯行》。……書中到處都表現一個自由民主的美國人對于蘇聯的崇拜領袖好像神明一樣、以及嚴厲統制的作風,感覺到奇怪和不習慣。
19日,星期日,晴。下午四時,中央飛機一架來清華園上空投彈。工字廳前下一枚,普吉院勝因院間下一枚。又燕大蔚秀園亦下一枚。投彈之意不悉,恐是共方宣傳清華。燕大被解放,平安無事,照常上課,觸怒國民黨政府所致。數彈幸均落空地,來傷人。平靜愉快的清華園,于是又起一陣騷擾.罩滿了憂愁恐懼的氣氛。……
21日,星期二,晴,寒。林庚教授來談,述燕大近況,并慰問清華朋友。燕大昨日下午正在請共軍13師團政治部主任劉道上講演。謂共方企圖組織人民共和國,并非蘇維埃制度。說話也毫不像一般人所想象共產黨員干部口吻。共方政策已改變,適合國情,所要打倒者惟蔣政權及四大豪]刁。保護文化機關,公教人員工農商各界。
22日,星期三,晴,寒。晚七時,中文系學生邀集師生座談會。…··,是夕,始有電燈,系共軍設法恢復者。本系師生濟濟一堂。問學表現解放后的樂觀氣氛。討論如何走向光明的道路,檢討自己的生活,討論大學教育的方針,中文系課程的改善。問題都很大,發言的人也多。……中年人往往注意于現實問題,意志消沉,又富于理智,抱懷疑穩健的態度。現在我們的大學可以說還在戰區三不管的地帶。我們的薪水拿到12月份,而金圓券已經不能買蔬菜,偶可買到,非常貴,肉60元一斤,雞蛋十數元一枚,菜三四元一斤,凍豆腐三四元一塊。所以不到幾天我們的金圓券也已完了。現在只有面粉,要以面粉換蔬菜,度日如年。不知北平何時被共軍攻下,方始得安定。又不知國軍會不會沖出來,西郊成為拉鋸戰的戰區。又不知人民政府何時來接收清華,使我們能夠拿到薪水。這些問題盤旋在我們的腦子里,所以不很起勁。
28日,星期二,晴,暖。上午和企羅至海甸看看。……店門多關,略有市面。肉價60余,紙煙40元20枝。我們想買些赤豆、青豆、黃豆,跑了好幾家,結果買到些黃豆(18元一斤)、黑豆(亦可做豆沙者,20元一斤)。花生米價要五六十元一斤,我們舍個得買。/37/
當北方的古城在圍困中苦熬,南方的香港卻是另一番景象,另一種心情。早在1947年下半年,深謀遠慮的中國共產黨人即有計劃地將自己的,以及傾向于自己的文化、教育。學術界知名人上轉移到了香港,及早脫離了國民黨的控制。經過靈活而卓有成效的統戰工作,這些集中于香港的民族文化精英很自然地團結于中國共產黨的周圍。此刻正焦急地等待時機,乘舟北上,以響應中共在本年五一勞動節發出的號召,到即將解放的北平,參加新政治協商會議,準備迎接新中國的誕生。這樣,1948年的年尾,中國的土地上,戲劇性地出現了“南下”與“北上”兩股知識分子的人流,前者人員稀落,倉皇而絕望;后者浩蕩而有序(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在散漫的知識分子面前表現出驚人的組織能力),充滿了希望。較早北上的是郭沫若、茅盾等人,時間是1948年11月23日夜從香港出發.12月1日抵東北解放區丹東石城島,即轉沈陽。郭沫若再一次施展浪漫主義才情,臨行前賦詩“留別”夫人于立群:“此身非我身,乃是君所有。/慷慨付人民,謝君許我走”,“贈我懷中鏡,鏡中有寫真。/一見君顏開,令我忘苦辛”,“中華全解放,無用待一年。/毛公已宣告,瞬息即團圓。”/38/在放舟北上時,更是一路高歌,首首都以“我今真解放”作結:“我今真解放,仿佛又童年”,“我今真解放,塵垢蛻如蟬”,“我今真解放,赤裸人人寰’,“我今真解放,快樂何如之!”“我今真解放,莫怪太癲狂”,/39/真是把他自己,以及相當一部分進步知識分子在這歷史的轉折中感受到的解放與新生的喜悅,表現得淋漓盡致。與此緊密相聯的是一種迫切的自我改造(更新)的欲望。郭沫若到東北解放區不久,即在給解放區作家草明(她在1948年出版了反映工人生活的長篇小說《原動力》,呼聲正高)的信中,表示:“我在蔣管區也實在等于坐了十幾年的集中營,而今得到解放,正非認真學習不可”,“今后當虔誠地向你和一切文藝解放戰士學習。”/40/這種“虔誠”在那時及以后都是頗有代表性的,幾乎成了一個時代的知識分子的精神特征。
1948年12月20日,詩人、翻譯家卞之琳急急忙忙登上客輪離開英國,四星期后,他到了香港:他是趕來參加新中國的文化建設的,手提箱里放著一部用英文寫的,并剛剛譯成中文的小說《山山水水》,這是一部詩人寫的小說,也是實驗性的,據說英國小說家衣修午德(卞之琳曾翻譯介紹過他的《紫羅蘭姑娘》)曾給這部小說以相當高的評價。但卞之琳很快發現這類實驗與新中國的文化氛圍格格不人,就自動把原稿付之一炬了——這當然是幾年以后的事。
與卞之琳一樣,急欲回國的還有許多海外赤子。他(她)們中的冰心、老舍、李四光等,都于新中國成立不久,就趕了回來。——這也是一種“虔誠”。

 


錢理群 2013-08-20 14:2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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