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論“無標點語句”存在的價值及其運用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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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無標點語句”是指一連串句子而中間不加任何標點符號表示停頓的一種行文格式。它的出現有其社會背景和自身的價值,應把它納入修辭格,定名為“急語格”。它具有渲泄憤激感情,表現人物尷尬處境和矛盾心情,勾畫人物內心活動,加強語勢使語義凝聚等修辭效果。
  關鍵詞 無標點語句 急語格 存在價值 修辭效果 運用藝術
  所謂“無標點語句”,指的是一連串句子而中間不加任何標點符號表示停頓的一種行文格式。如:
  ……這些小老板們在五彩繽紛的巴黎掙扎得太苦了!他們從沒有自己的假期,他們沒有一點時間安排自己的生活,巴黎很美,有塞納河有草坪有狗有鴿子有皇宮有廣場有噴泉還有海峽城堡阿爾卑斯山的雪櫻桃葡萄酒香檳白蘭地,與他們有什么關系?(《人民文學》1993年第2期《夢巴黎》)
  這種無標點語句的形式,幾年前已在方方、張寶發等幾位作家的一些作品中開始使用,有的作家甚至把它發展到通篇作品不著一個標點符號的程度,如王小克的《伊甸果》。[(1)]
  當代白話文作品中出現的這種新的語言運用形式,曾引起過人們的不同反應。有人欣賞,冠之以“文學語言的革命”的美稱;有人批評,說它是“文學失語癥”,是帶著“復古意味”和故意使今人“陌生化”的“新古漢語”。[(2)]兩種意見,針鋒相對。
  就當時某些無標點語句形式的作品來看,把它批評為“新古漢語”是中肯的,因為這種格式在那些作品中的確沒有獲得藝術效果,沒有產生它的審美價值,只給人以“玩兒文字游戲”的感受。但是,后來的有些作品,特別是《人民文學》1993年第2期發表徐剛的報告文學《夢巴黎》中,某些段落里也運用了無標點語句形式,而且用得很好,產生了巨大的藝術力量,若仍以“文學失語癥”、“新古漢語”批評之,則就說不過去了。這種情況告訴我們,對這種行文格式,不能以形而上學的態度對待,不能因為它在某些作品中用得欠妥就一味加以否定,而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探索其用法。
    一、“無標點語句”有存在的價值
  應該說,“無標點語句”這種表達形式,在今天有它存在的原因和價值。
  人們都知道,語言的表達形式從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要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發展的。今天的社會是高節奏的社會,它需要一些高節奏的語言表達形式來適應它,無標點語句形式,就是高節奏的語言表達形式中的一種。再說,文學作品是要表現人的情緒的。人的情緒有緩有急。要表現急的情緒,以往的作品往往采取作者站出來,用“×××急切地說”、“×××像放機關槍似的說”之類的形式來從旁解說;現在用無標點語句的形式來表達,從形式上就要求讀者一口氣把它連貫地讀下來,念出高節奏的特點以表達急切之情,不需要作者再從旁解說,這就把急切之情凝固在句子格式上,達到了內容和形式的高度統一,既直觀而又有效,還可以使語言精煉。
  從這方面看,不能不說無標點語句是新時期文學家們為適應時代的需要和更好地達意傳情的需要而對文學語言進行創造的一個成果。
  英國語言學家S·皮特·科德在《應用語言學導論》中說過:“詩人是有權破壞規則的典型社會成員”。說的是文學作家有權創造新的語言表達形式,不一定完全死守現成的規則。科德又說:“但是違反規則也有自身的規則”。所謂“自身的規則”,就是通常所說的某種“修辭格”。
  從“修辭格”的角度來審視無標點語句形式,能更好地解決如何看待這種格式的問題。
  修辭格都是人們在語言實踐中創造出來的具有某種固定格式的語言表達形式。修辭格,不但古人可以創造,今人也可以創造,這是語言發展史本身所證明了的事實。80年代初編的《辭格匯編》中所收的修辭格,就比30年代出版的陳望道先生的《修辭學發凡》中收的辭格種類多,這多出來的辭格中,有一些就是30年代之后人們創造出來的。前些年,人們對“整個大樓一片漆黑,只有他的窗戶還亮著燈”,“你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對人不誠懇”等語句還認為是矛盾的說法,是病句,但是由于它本身有很強的表達效果,人們還是接受了它,而且把它確認為一種修辭格,叫“舛互”,就是在相互矛盾中來突出后者的一種修辭格。
  現在出現的這種無標點語句形式,也應該被看成一種新創的修辭手段。由于它的特點是幾個可以有停頓的句子而中間不加標點符號,要求人們在念讀時不停地急速地念出來,所以可以把它定名為“急語格”。
  總之,我們應該首先把它當作一種新創的修辭格接受下來,承認它的存在價值,然后再考察它在具體的作品中運用得是否恰當,研究如何使用它才能收到應有的修辭效果,使之得到正確使用,這才是對待這種語言表達形式的科學態度。
    二、無標點語句的運用藝術
  把無標點語句確認為一種修辭格之后,就要研究如何正確運用這種修辭格,使它發揮應有的修辭效果。修辭的靈魂是語境。任何修辭格的運用都必須切合語言環境、為達意傳情服務才能產生好的表達效果,獲得巨大的藝術魅力,否則,再有修辭效果的修辭格,也會變得蒼白無力,甚至變得不倫不類,讓人別扭。無標點語句的使用,和別的修辭格的使用一樣,也必須切合語境、必須服務于表情達意的需要才能獲得藝術生命力。
  每種修辭格都有其自身特有的修辭效果,“急語格”的修辭效果,最基本的應該說就是“急速”,就是急不可耐地把要述說的事物或要表達的思想感情噴吐出來、傾瀉出來,以感染讀者,從而獲得藝術魅力,增強表達效果。
  徐剛在報告文學《夢巴黎》1—10節中,對“急語格”這種修辭方法的正確把握和運用都處理得很好,為這種修辭格的正確運用提供了一個范例,值得稱道和研究。
  作者是怎樣賦予這種修辭格以藝術生命力和審美價值的呢?讓我們擇要分析如下。
    1.作者運用這種格式來渲泄憤激的感情,使這種感情變得更加強烈。
  第6節中,講到都市的罪惡時,作者寫道:
  人們正在談論都市的罪惡。
  政客云集垃圾堆砌吸毒行兇明槍暗箭物質流把人類推向一個又一個高峰,上帝您看見嗎?使用這個急語格,無異于是在上帝面前憤怒地列舉事實,向上帝發泄怨恨之情,把作者對都市罪惡的憎惡之情表現得更加強烈。
  在第7節中,寫一個姓馮的中國女子在一群四川打工仔面前說出“哎喲,難聽死了!我的男朋友是法國人,特別愛干凈”而犯了眾怒時,作者在記錄打工仔對她反擊的話中也用上了一個急語格:
  法國人就比中國人干凈?瞧哥兒們哪地兒不干凈,你瞧你瞧你仔細瞧你愛怎么瞧就怎么瞧!一下就把打工仔們的憤怒感情推到了頂峰,更好地表達了他們對沒骨氣的中國人的鄙視。
  第8節中,在敘述到劉姐的留守國內的丈夫平時只知努力工作,不注意身體、患了癌癥時,作者寫道:
  他沒有把渾身乏力看得很要緊,人是千奇百怪的,有人老往醫院跑頭疼腰疼屁股疼腿疼沒有一個地兒不疼的可是都不壞就是有點兒疼活得挺好;有人就是怕跑醫院,累了乏了睡個整覺包醫百病……這樣的人倘要進一回醫院查病,十有八九便得留下來。劉姐的丈夫剛好是這樣的人……
  在這個語境之下用上這種急語格,不就是對我們現實中的那種人和那種現象的憤怒指斥嗎?
    2.作者運用這種格式來表現人物的尷尬處境和矛盾心情。
  第6節中,在記敘了一對各有家室兒女的湖南李姑娘和東北小伙子二人為趕走在異國他鄉的“太孤獨”而同居而又內疚,弄得“半夜是電話鈴響得誰也不敢接,誰知是他老婆打的還是她丈夫打的?”担驚受怕,以至嚇得小伙子夜里做惡夢,“夢見小李的丈夫端著槍找到巴黎‘轟’然一響他從床上坐起來一臉的冷汗……”后,作者寫道:
  他們幸福他們痛苦他們瘋狂他們冷靜他們忘乎所以他們膽顫心驚他們后來告訴我這是一個有病的年代我們都吃錯藥了……
  用一個急語格,把他們那種尷尬的生活、矛盾的心情淋漓盡致地噴吐出來,讓人心靈震顫。
    3.作者運用這種格式來傳神地勾畫人物的內心活動,更好地揭示人物的靈魂。
  第7節中,寫一個在廣交會做翻譯的女孩子,她一心想出國,當遇到一個法國的年輕商人時,她以為找到了“希望”,“很果斷地甩掉了一起在廣交會做翻譯的男朋友、她的大學同學”(他們是商量好了結婚的日子他先離開羊城的),帶著“空空蕩蕩”的心一頭扎進了那商人的懷抱。在她與法國商人睡覺后躺在床上,有一段內心獨白,作者寫道:
  反正我要嫁人,要嫁就嫁到法國去。在法國搞藝術搞時裝巴黎的咖啡巴黎塞納河上的游船巴黎的夜間更美法國佬玩燈光折射俯射大太陽燈的集束光把那些舊街小巷破墻都照得生機勃勃的書上這么寫的。管它什么感情不感情,他不是一根稻草他是一只飛機一只船他說巴黎的馬克西姆才是頂真的馬克西姆,光是頭道色拉海鮮鵝肝醬就是2000法朗,還有阿爾卑斯山的白峰滑雪山上的旅館是一間間木屋別墅在壁爐前烤小羊腿雪白細嫩的歐洲小羊腿他說中國女人的皮膚好歐洲牛羊肉真嫩媽的王八蛋怎么把中國人和歐洲牛羊肉放在一起他反正喝醉了酒反正都是肉反正這回你老小子跑不掉你要回法國你就得帶著我……在這段中作者運用了兩個急語格,把這個女孩內心的想入非非、神思恍忽、光怪離陸巧妙地揭示于世人面前,讓人覺得可鄙而又可笑!
    4.作者用這種格式來加強語勢,使語義凝聚,從而把意思表達得更加鮮明突出。
  在第6節中,說到“同在海外的國人都在忙”時,作者寫道:
  同在海外的國人都在忙,忙著找工作忙著搬家忙著去警察局辦紙張忙著背單詞忙著找便宜商店采購……
  這個急語格,等于是用一組快鏡頭把國人在海外生活的繁忙勁迅速展現出來,讓人自然想到卓別林站在流水線旁作緊張動作的情境,從而更好地突出了在海外生活的不容易。
  第8節中,寫一位南京的園林工程師劉姐為“想看看這世界,掙點錢留給兒子……,有一筆錢讓兒子長大了專心地出國做學問”,甘愿自己吃苦而拋夫別子到巴黎苦掙扎時,作者介紹她在巴黎的生活用品時寫道:
  衣服是帶的藥品是帶的化妝品是帶的肥皂香皂牙膏是帶的皮鞋襪子連衛生巾都是從中國帶出來的,決不肯為自己多花一分錢。用急語格連珠炮似地說出來,突出了“什么用品都是從中國帶出來的”的意思,從而達到了盛贊劉姐艱苦奮斗精神的寫作目的。
  第6節中,講到到巴黎洋插隊的中國人,一般說來要不了多久就會認定“我是中國人”而且是“地道的中國人”,變得很愛國時,作者寫道:
  在中國牢騷滿腹也罷,歷經患難也罷,不知道為什么想起那片熱土地,心里就發顫!黃土地黑土地鹽堿地沙漬地一條大河波浪寬誰不說咱家鄉好當三年游子到頭來比誰都愛國——這打開國門把人放出去留洋的政策真棒——有的青年朋友對我這樣說。
  作者運用急語格,閃現似的把祖國的幾個典型事物迅速拼組起來,以急迫的語勢把這些身在海外、魂系中華的游子們的一腔愛國之情傾吐在人們面前,使它變得更加感人。
    5.作者運用這種辭格時,在技術上還作了一些恰如其分的處理。
  (1)作者運用這種辭格時,牢牢把握住了讀者的可接受性。他沒有整篇大段的使用,而是把它控制在讀者能讀得斷、能準確理解句意的限度內,在一些連續使用這種辭格的段落中,中間也適當加一兩個標點進行調節,避免了讀者產生反感情緒的不利因素。
  (2)在運用這種辭格時,一般前邊都有個“蓄勢”的過程,造成非用此格不可的態勢,然后用上,水到渠成,自然協調,讓人喜愛。
  (3)用得適度,并且與前后較為舒緩的有標點語句相互配合,有緩有急,造成行文上的波瀾起伏、行云流水之韻味,大大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根據以上的舉例分析,我們不難歸納出這種修辭格的運用藝術:(1)必須結合具體的語言環境,當用時才用,使之與語言環境自然協調;(2)運用的目的要明確,一定要讓它為我們要表達的思想、感情服務,使之獲得審美價值;(3)用得適度,使之恰如其分。只要把握住這三點來運用,就能使它產生巨大的藝術力量,增強文章的藝術感染力,收到很好的修辭效果。
  〔作者簡介〕 蒲喜明,1937年生。陜西師范大學中文系副教授。發表有關語言學論文20余篇,參編、合編《現代漢語》等教材2部。
                       〔責任編輯 高益榮〕
  收稿日期:1995—01—09
  (1) 《作家》1993年第9月號。
  (2) 見《文學評論》1988年第2期陳劍暉的《符號化的小說語言》和《文學評論》1990年第2期黃浩的《文學失語癥——新小說“語言革命”批判》。
  
  
  
陜西師大學報(哲社版)西安157-160H1語言文字學蒲喜明19951995 作者:陜西師大學報(哲社版)西安157-160H1語言文字學蒲喜明19951995

網載 2013-09-10 21:3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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