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中國美學的形上學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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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上學”就是指道理,非先清理這個問題,中國美學的新發展不能有現實的基礎。這一現實的基礎其實就是說清楚這個題目,即什么是現代中國、什么是現代中國美學以及什么是現代中國美學的形上學批判。因為“現代中國”不僅是中國的一段歷史,而且更是一種社會形態;“現代中國美學”不僅是現代中國這段歷史和這種社會形態中的美學,而且更是美學這門學科檢驗自己的普遍性的機會;對現代中國美學的“形上學批判”,實是以現代中國美學的狀況為例來清算西方美學的根本錯誤。
    一、現代中國
  “現代”本身什么含義也沒有,因為總有今天,就總有現代。認真說起來,之所以會分出古代、近代、現代、當代之類的說法,其實是指社會形態變了(或者為了某種觀念性目標以為社會形態變了)。說現代中國,指的是反帝反封建的中國,由于這個反帝反封建是在共產黨領導下勝利的,因此共產黨執政的中國也延續著稱為現代中國。無論是以新中國成立、還是以改革開放來劃出一個“當代”,我認為都是毫無疑義的,因為被叫做當代的那一段時間里(比如直到今天),中國并沒有發生像從現代以前轉變為現代那種社會形態的根本變化。因此,從反帝反封建到今天、直到可預見的將來的中國都是“現代中國”。
  我們這里談的是美學,當然不用專門去分析中國由現代以前轉變為現代是怎么一回事,而是指出這種轉變與美學直接相關的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美學是從西方來的,因此就有一個社會文化的大背景,這一背景表明,美學必有其學科的普遍性,否則它就來不到中國,中國也無法接受它。但是,這種來到和接受的狀況如何呢?第二個問題是,中國的社會主義使其不可能走西方的發展道路,但又無法擺脫西方這個參照。這個情況表明,美學可以來中國,中國也可以接受它,但它卻注定要在矛盾中找到自己落下來的位置。美學找到了什么位置呢?這兩個問題不僅是我們進一步討論現代中國美學的前提,而且在極大的程度上、或者說就直接決定了現代中國美學的境況。
  說美學是一門學科,是指它作為學問有其專屬的性質和領域。中國本來沒有美學,不等于沒有美,也不是中國古來不研究美。問題只在于,中國研究美的路數和西方不同,甚至對于什么是美的理解也不同,所以作為一門學問(現代才講學科)也與西方不同。于是,當美學這門學科(經由日本人譯成“美學”之后)傳到中國來的時候,真的就是一個新東西了。那么,中國為什么要接受它呢?簡單地說,是因為中國以為它是一種先進的文化;復雜一點說,是世界范圍(主要是中西方)文化交換的時候,有的文化借助其他原因取得了強勢、也就是被人學習和接受的地位。所謂其他原因,主要是指國力的強盛或進攻姿態,當然這一方也是指西方了。
  洋槍洋炮的威力自不必說,于是中國終于發現有更厲害的對手,非學習他們的先進技術不能擺脫落后挨打的境地。問題在于,西方文化的傳統就是進攻型的。也許,西方文化本不如此,但基督教是一個擴張型的宗教,它要布道,立志要所有人都信,而基督教文化經過近千年的主導和統轄的歷史,就養成了西方文化的進攻態勢。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西方科技革命本身也是擴張型的,即認為理性和技術的普遍性是所有民族都應該遵從的法則。
  這樣,一方本性就要擴張,就要傳播,就要一律,另一方則以為這些都是文明的、先進的、強大的,于是也愿意接受和仿效,于是美學就不僅來到中國,而且被中國有見識的知識分子作為新的和好的東西接受了。其實,從文化角度講,這種接受并沒有什么問題,無非是你交流過來,我覺得好就接受,不好就不要,適合就用,不適合就改造。但是現代中國還有另一個問題,麻煩也就出在這個問題,即是說,中國必定有一個不同于西方的社會形態,所以對西方美學的接受與否以及怎樣接受就不能不受社會形態的制約了。這種制約,并不是指多年戰爭的殘酷環境,也不是指和平時期的各種政治運動,而是一種普遍的偏見。
  這個偏見就是從價值為用和道德為善的意義上對科學和民主的認同以及舉倡。科學當然有用,民主也不能說不善,但是它們都來自西方,而對中國來講則成了一個麻煩。中國要科學、民主,是迫于西方擴張、中國挨打局面下的一種啟蒙意識和救亡選擇,但是,西方的擴張(也就是帝國主義)靠的就是科學和民主,從歷史事實來講更是科學和民主本身的結果。如果沒有啟蒙運動以后的科學和民主,西方不會突飛猛進地發展,也不會有力量來打中國。然而更重要的是,沒有科學和民主,西方根本想不到要四處擴張,也不會把擴張看成是文明演進或拓展的必然方式。因此,科學、民主、擴張(殖民或帝國主義)在西方是三位一體的價值觀、道德觀和方法論,而在中國,則必須一分為二:要科學和民主,打倒帝國主義。中西雙方都在做天經地義的事,但西方動手早、道理自然、進展順利,中國則奮起晚、道理自覺、困難重重。這個局面,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比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以及在各領域中一方面不得不大講“接軌”,另一方面又堅持“借鑒”、“批判的吸收”。在這種情況下,美學在現代中國的落實必須克服一個社會形態的內在矛盾:美學可以在和科學、民主一樣好的(和新的、先進的)意義上被接受,但其理論,尤其是其理論根據卻必須通過和反帝要求相一致的革命道理的檢驗和許可,甚至本身就應該具有革命性。
  這種檢驗和許可有三個內容。其一是看其是否直接為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服務,比如20世紀40年代蔡儀的《新美學》是革命的美學,60年代的美學爭論最終由社會主義思想原則來中止。其二是在學理上區分唯心和唯物,而這已經不是美學問題了。其三是西方美學與中國現實的契合,而這方面既有“其一”為大原則,又有“其二”為大道理,始終攪不清楚。
  這一節著重兩點,一是反帝反封建(反封建在第二節再講)的戰爭年代,把西方美學在新學科的意義上當作“先進”東西引進來,二是走社會主義道路要用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觀來解說美學。這兩點看起來簡單,實際上直到今天學術界幾乎沒有理解這個問題,至少是沒有認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這兩點顯露了一個矛盾,即中國美學應是一個新的學科或道理,它的形上學一方面是自為核心才能建立起來的,而另一方面大文化背景已經是世界性的了。這就表明,一般所謂的“學術”(或者說美學自身)的問題僅用社會形態是不足以解釋的,同時也表明下一節的“現代中國美學”是有其特定含義的,而不是“現代中國”的“美學”。
    二、現代中國美學
  美學是從西方來的,而且是在中國轉變為現代社會的時候進來的,這不是說中國原本沒有美學,而是指現代中國要在西方那種學科或道理的意義上建立一種美學。如果西方美學具有道理的普遍性,它當然應該能夠適應現代中國美學的建立,然而即使如此,這種建立也要以中國的美的現實為對象、為依據、為材料。事實是,中國的美學家沒有人認為西方美學不對,于是或者就以它為普遍道理,或者想方設法把它和中國美學糅合在一起。但是,這兩種努力都不成功,于是現代中國美學呈現的是一幅拔著自己頭發上升的圖景。這種情況其實是美學本身的問題,即西方美學根本是錯誤的,而中國美學和西方美學又完全不同。但是認識不到這一點,或者說難以接受這一點,確是現代中國美學的“現代”局限——現代之前無此局限,今后這種局限則可能失去意義。
  幾乎不用證明,經驗就告訴我們到處都有美。美學是美本身的學或道理,就像物理學、數學分別是物和數本身的學或道理一樣。因此,中國并非沒有美學,而是沒有西方那種美學。中國美學所研究的是各種境界。為什么會有境界呢?因為人自身之外有一個宇宙(包括自然和社會),這個大宇宙有其化生運行的規律,人自身相對大宇宙來講,也是一個完整的化生運行系統,叫做小宇宙。這兩個宇宙的關系本來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即大宇宙包含小宇宙。但是人有自由意志,又能主動地改變或作用于大宇宙,于是人就不滿足于這種簡單的包含與被包含關系,而對這種關系的掌握、體悟、突破、運用等等都是對這些關系的超越。這個超越就是境界。在境界中,大宇宙還是大宇宙,人還是人,但是人在對這兩者關系的超越中一方面創造了這種超越,另一方面就把這種創造出的超越作為一種新的關系存在,從而人可以在里面實現自己的自由意志。這種境界的生成、存在以及實現的道理就是中國的美學,或者說是現代中國以前的中國美學,也叫古代中國美學。
  中國美學家看不到這一點,不是學問不夠,而是現代中國的局限。現代以前,中國只管研究自己的美學,不管世界怎么看。然而進入現代之后,中國自己的東西由于都是封建社會的,盡管它們并不等于封建主義,反封建的社會形態要求對現代以前的任何遺產——尤其是文化遺產進行重新清理或批判繼承。這一點其實還不是現代中國美學難以建成的最大原因,因為歷史文化本來就可以批判地繼承,大不了這種做法會因為各種政治運動或要求而難以合理公允。難辦的還是現代的文化背景,因為比較是在同一個世界中進行的,總會把新的東西當成科學的東西,所以中國的美學即使不必定要接受西方美學的檢驗才成其為科學(或具有道理的普遍性),至少也要不和西方美學相矛盾才行。于是,現代美學就在忙碌于下述幾件工作中不得成功。
  忙碌之一是學科建設。的確,中國美學在歷史上沒有理論體系性的著作,而西方卻有,比如康德的《判斷力批判》、黑格爾的《美學》、克羅齊的《美學原理》等。于是,既然要按西方的“科學”方式建立美學學科,就先要把西方的理論體系性美學著作翻譯介紹過來。這項工作對于中國了解西方美學來講是功德無量的,但是把這些理論體系當成普遍性的美學道理,可就麻煩多多了。各領域發展中的西方參照已經是現代中國的宿命了,美學不僅以西方為參照,而且以西方為學習的榜樣。由于是榜樣,學科建設就只是西方式的(這里省去了蘇聯的影響,因為除了結論不同之外,在對理論的認識方面蘇聯也是西方式的),從而中止了中國美學。另一個主要麻煩是概念和范疇的意義含混,因為即使知道它們在西方美學中是什么意思,也難找到在中國美學中的對應術語,于是談來談去,中國和西方兩張皮,而普遍性的美學理論(即所謂原理)其實就是西方的。再有一個麻煩比較技術性,但卻很現實。就是美學家必須有較高水平的外語,才可能真正了解西方美學。因此,以西方美學為普遍道理作學科建設而有成就者,現代中國恐怕就只朱光潛一人。西方就沒有這個麻煩,他們不必懂中文就可以做美學家,這當然是他們的國家在世界現代化格局中處于強勢地位所具有的一種特權,但也使他們不必操心西方美學是否對中國具有道理的普遍性。
  忙碌之二是不停地比較中西美學的不同,卻不甘心放棄用同一個道理(或原理)來把它們統一起來的努力。其實,不管是否真的只有西方有美學的理論體系性著作,中國和西方有一個共同的地方在于,美學理論在分析各種美學現象、創作和活動時,主要都是以藝術為對象。這一點,其實正反映了世界各地都有美,因為藝術是創造美和欣賞美的活動,至少是這類活動中最富有特征化的一種。前面講過,中國美學是關于境界的道理,所以就把注意力放在說明藝術活動的道理上,不去言說不能說的東西,比如,荀子的《樂論》、謝赫的《古畫品錄》、劉熙載的《藝概》、李漁的《閑情偶寄》、歐陽修的《六一詩話》、司空圖的《詩品》等。正因為有了這個共同之處,現代中國美學以為可能在既采用西方美學的“科學性”,又保持中國美學精神的情況下,建立自己的美學體系。然而,實踐卻總是失敗。王國維、宗白華想到了這種學科的建立,但大概是悟到了不可能,所以終未建成,甚至是自動放棄了。
  忙碌之三是用馬克思主義哲學觀來建立符合現代中國社會主義方向的美學體系。這個工作也分兩類。一類如瞿秋白、周揚、胡風、蔡儀,另一類如魯迅、毛澤東。當然,后一類人并非專事美學,而且他們的革命工作使他們只是把中國式的馬克思主義美學原則提出來,建設則由別人來完成。從這種理論體系的建立來講,真正做成的只有蔡儀一人。這個以唯物論的反映論為核心或基石的美學體系的確既不是西方的,也不是古代中國的,而是純粹現代中國的。可惜的是,這個理論體系本身有毛病,在解釋一些重大美學問題上明顯捉襟見肘:比如自然美與社會性美的關系、典型、審美標準等。
  忙碌之四是大力弘揚古代中國美學,卻無法解釋當前的美學現象和問題。這個工作以李澤厚為代表。另外,臺灣等地的“新儒家”也在做此工作,不過他們并不專事美學,而且他們的理論和觀點只能為中國大陸的美學家所借鑒,自己卻不能担負現代中國美學學科建設的任務。新儒家所忙的事情,其實就是弘揚中國傳統美學,但卻認定必須使中國傳統美學同西方美學融通起來,中國美學才合理、才合法、才有普遍性。李澤厚這樣的美學家比新儒家多了一個優勢,就是在中國美學和西方美學的融通中加進了馬克思的美學。這一優勢使美學研究的思路更開闊,卻也使美學內容更龐雜,道理更不一致,結果融通本身還是沒有做到。比如講理論的普遍性就人化自然、自然的人化,講中國美學就天人合一、禮樂精神,講西方美學則有意味的形式、感性顯現,結果本來的中西美學兩張皮反而變成了三張皮。這種情況,和這些美學家趕上了改革開放有關,也就是思想上反映了社會轉型期的開放態度,自身的理論建設還有待各種條件的創造和積累。
  忙碌之五是內涵與外延的各自為陣——這其實就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美學的典型特征。20世紀80年代以后,新生的美學工作者面對的是一個眼花繚亂的理論色譜:西方的東西更多、更新,于是中國學者一方面以一種追趕的心態急于盡快了解它們,另一方面卻難以理解、更無法體驗它們的歷史含義,尤其是這種歷史含義對西方美學自身道理的針對性;掌握中國美學所必需的古代文化知識是一項專門的學問,而這對于新生一代美學工作者來講差不多都是以補課的方式邊干邊學;他們還必須對現代中國美學已有的研究成果進行梳理。一般說來,每一代學者都要應付和處理前人的成果和現實的問題,然而改革開放的新生代學者所處環境的特殊性在于,這時的社會形態仍是現代中國的延續,但一方面整個社會在轉型,有許多新事物、新問題要認識、要處理,另一方面,世界范圍的文化背景越來越成為現代中國自己的文化背景,甚至文化現實。這種特殊性在美學方面的體現,就是內涵與外延聯系的松散:一方面什么叫美,什么是普遍性的美學道理再次成了問題,另一方面人們可以不管這些而去關心自己感興趣的問題。這種情況實際上是一種內涵遠大于外延的奇特現象。比如各種“部門”美學的說法就是由內涵與外延聯系的松散而來的,什么技術美學,教育美學、心理學美學,甚至烹飪美學之類。這些說法是否合理且不說,實際情況是它們并不成其為什么“部門”美學,因為它們各自所說的“美學”就含義各異。同樣,這些工作的興趣也不在清理美學的普遍性道理,而是忙著認識、理解和處理社會變數多、事情變化快的轉型時期中的各種新事物、新問題。
    三、現代中國美學的形上學批判
  這一節專門講美學的形上學批判,但前兩節的內容不僅是這一節批判的前提,而且是它的組成部分。前兩節的討論說明,現代中國美學一直沒有建立起自己的學科理論。當然,并不是什么領域或學問都要有其所在地“自己的”學科理論,相反,道理的普遍性是不需要有什么“自己的”或“特色的”理論的。問題在于這幾點:1.美學作為一門有普遍性道理的學科已經是事實了(雖然是西方發明的);2.中國美學歷來所關注和研究的道理不同于西方美學;3.現代中國美學想把兩者結合或融通起來建立一個具有道理普遍性的學科。這三點的共同之處都在于,理論體系本身是否有普遍性道理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而這就是形上學性質的問題。
  我認為的確應該、并且可以完成真正具有道理普遍性的美學理論體系,同時也認為中國美學與西方美學的不同并不只是學科的關注或針對方面的差異。中國美學是什么已在前面講過了,但它并不自認為具有世界范圍的普遍性,所以可以作為一項專門學問,此處不論。西方美學本來就擺出普遍性道理的架勢,經過西方科技文明幾百年領先的歷史之后,西方和中國都認為這種普遍性道理對西方和中國都是適用的。中國美學不管對要建立的具有普遍性道理的美學學科有什么作用,也不管這個學科建立起來是否可以有更合理有效的概念和范疇體系來更好地分析中國美學以及中國美學史,總之,新建的美學學科理論體系肯定既不同于中國美學也不同于西方美學。這就要做形上學批判了。而既然西中雙方都認為西方美學具有科學性或道理的普遍性,這種批判著重指出的錯誤就是西方美學的錯誤。
  所謂“形上學”,當然就是形而上學,它具有哲學的學科特征,也側重形而上學的邏輯思辨,但它既不是哲學,也不是邏輯,而是指美學的“道理”。這種批判的目的,是給由現代中國美學來建立一個具有普遍性道理的美學體系的工作一個理論基礎或前提。現代中國美學和西方美學都有一大堆觀點,為了不陷入其中,我采取正面闡述結論的辦法來進行批判。
  西方美學和現代中國美學共同的形上學錯誤,在于對美和美學的理解不得要領,具體說來,就是用哲學(或其他學科,比如主要有心理學)來談美和美學,抽去了美學本身的形上學。
  現代中國美學對美的形上學看法基本上是從黑格爾那里來的,即理性的感性顯現,因此說不清楚自然美與社會美各自的存在根據,也繞不明白這兩者的關系;而從馬克思那里來的實踐觀點,又說不清楚主體與客體各自的存在基礎,也繞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在我看來,黑格爾的看法根本就是錯誤的:西方美學弄出個感性學,本來就是一種哲學的束縛,甚至是一種理性的膽怯,生怕動搖了千百年來的道理。馬克思的實踐觀點是對的,只是太籠統,落實到美學上歧義太多。
  我認為,美就是自由的特征化。自由本身并非不可以追問,但那是知識的極限,人憑了自由意志才可能知道這個極限的現實性,卻不可能越過這個極限,因為它隨著知識而拓展著自己的彈性。什么叫特征化呢?就是比其他的自由活動更純粹、更集中、更完整。作為自由的特征化的美,既然比其他的自由活動更純粹、更集中、更完整,美就沒有“更”了,叫做沒有比較級。美的確是通過各種審美活動來體現的,但無論某一審美的規模大小、時間長短、程度強弱、級別高低,當美體現出來、或反過來說當人知道(體驗、感悟、關照、感受等等都包括在這“知道”中)美的時候,它本身都是完滿的,沒有什么不足之處。
  這樣講美的定義是否等于什么也沒說呢?不是。美是難說的是一個事實,而難說的原因在于,人是靠自由意志成為人并把規律性和目的性結合在一起行為的,因此,自由不能借助其他東西來言說。但自由活動和自由實現的方式很多,當這些活動和實現具有上述特征化時,美就在了。這是指過程,所以可以言說,但不等于美只是結果,相反,自由意志的本性和美同義(而不是什么先驗概念),只不過實現了的美各有形式(而不是什么感性顯現)。所以,難以言說是因為終極概念的自我循環或自我指稱,而這一難以言說本身正確證著美的存在——而且是現實的、具體的美。
  據此,美學就是美的學,就是屬美的道理,就像物理學是物的學,屬物的道理一樣。美學包括但不是關于美的研究和理論,而是美本身的理論形態。美學自身的形上學,就是美學的學科基礎,它可以借助哲學或心理學的方法來進行研究、分析,就像物理學和社會學可以借助哲學或心理學的方法來進行研究、分析一樣。在這個意義上,前述所謂各種“部門”美學是可以成立的,就像哲學成立之后可以有政治哲學、神學哲學、藝術哲學等等一樣。事實上,在我的看法中,人類文化至少有三個學科是不能互相包容的,但其形上學卻都可以融入任何學科中去——因為它們各自的道理無處不在。這三個學科就是美學、哲學和神學。所以,可以在一些學科(比如政治、藝術、社會等)后邊分別加上這三個學科的任何一個而成為另一些相對獨立的學科,卻不可以把這個順序反過來構成別的學科。這并不是簡單的學科梳理,問題仍在于學科的形上學根據。同樣,在某一觀點或流派的美學理論也是這個道理。比如存在主義美學,其形上學根據只在美學本身,而不在存在主義,甚至存在主義的一些主要概念對存在主義美學來講只是一些分類學意義上的標識,依此標識分別展開各自要說的美學問題,但卻不能反過來說這些概念是存在主義美學的形上學根據。至此,“批判”回答了本學科的性質和研究對象,也回答了現代中國美學的主要困難所在。現代中國美學和西方美學沒有我所指出的美學本身的形上學,所以不得要領,所以總是借助別的學科的形上學。西方美學的根本錯誤是雙重的:一方面把不是哲學的美學作為哲學的一個分支,另一方面卻又把美主要作為哲學的研究對象。現代中國美學家中也有以自由(或和諧)為核心概念的,但并不把它們作為形上學的根據,而是作為關于美的研究的一些內容或方面。新生一代的美學工作者更是隨著社會的變化和思想的活躍亂撞,從已有的著作來看,根本沒有考慮到美學自身的形上學根據。因此,從學科本身來講,這里的批判至少要清理當前美學研究中三個主要的混亂。
  其一,從美學的學科獨立角度考慮美學的形上學,西方美學、中國美學、馬克思美學等等這些有差異的美學理論是否通融與學科的獨立是沒有關系的。在某種意義上講,這就是要考慮美學本身的自為性和自足性,讓它從別的學科(主要是哲學)中徹底解放出來。其二,不要把性質問題總繞到發生過程上去。現在的情況是,在談美的時候總是想“論證”它怎么來的,好像說不清這一點美就不存在了。其三,不要用分類學意義上的概念、范疇以及活動來說明理論體系在道理上的普遍性。比如自然美、社會美、主體、客體、典型、類型、創造、體驗、欣賞等等,它們只在同一個道理系列上各自展開,卻不是反過來證明道理的對不對。
    四、小結
  形上學就是道理。美學就是屬美的道理,而不是關于美的理論。形上學批判在此就是為了說明這一點。現代中國美學沒理解這一點,一方面是因為中國美學和西方美學不同,但中國偏認西方美學為科學,另一方面更因為西方美學本身是錯誤的,是哲學對美學的束縛和扭曲。
  第一,現代中國是既不同于前此的中國、也不同于西方的社會形態,現代中國美學是在這種情況下生成的,它的矛盾在極大程度上制約于現代中國社會形態本身的矛盾。
  第二,但是現代中國美學對此缺乏自覺性,既擺脫不了認西方美學為科學的理論定勢,又不甘心舍棄現代以前的中國美學精神;想用馬克思美學來做理論統轄,又落實不到學科建設的普遍性理論上來。
  第三,西方美學沒有自己的形上學根據,現代以前的中國美學自成學問,既不考慮是否具有理論的普遍性,也的確與現代社會多有不適——至少在表述的話語系統上是如此。因此,現代中國正面臨一個機會,即由中國美學家來建立自足、自為、自覺的,具有普遍性的美學理論體系。
文藝研究京37~43B7美學孫津20032003形上學就是道理。美學就是屬美的道理,而不是關于美的理論。形上學批判就是為了說明這一點。現代中國美學擺脫不了認西方美學為科學的理論定勢,卻沒有認識到西方美學是根本錯誤的;不甘心舍棄中國美學精神,卻沒有認識到美學學科建設的形上學根據。清理這些問題,是為了給由中國美學家來建立自足自為、具有普遍性理論的美學體系提供一個必要的基礎或前提。美學/形上學/現代中國孫津 中國農業大學社會學系 100094 作者:文藝研究京37~43B7美學孫津20032003形上學就是道理。美學就是屬美的道理,而不是關于美的理論。形上學批判就是為了說明這一點。現代中國美學擺脫不了認西方美學為科學的理論定勢,卻沒有認識到西方美學是根本錯誤的;不甘心舍棄中國美學精神,卻沒有認識到美學學科建設的形上學根據。清理這些問題,是為了給由中國美學家來建立自足自為、具有普遍性理論的美學體系提供一個必要的基礎或前提。美學/形上學/現代中國

網載 2013-09-10 21:5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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