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知識分子的“犬儒”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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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犬儒主義能讓一個人自以為見識超凡,因此對眾人改變生活世界的要求和努力嗤之以鼻,認為那不過是庸人自擾。這樣的人“自己什么事都不做,卻還有著道德上的優越感”,成為世人厭棄的對象。

作者:徐賁,美國加州圣瑪利學院英文系教授,提倡民主、法制、公民教育等普世價值,《南方周末》專欄作家。

不久前,面對北京的重度霧霾,學者于丹說,“天昏地暗一座北京城,能做的就是盡量不出門,不去跟它較勁。關上門窗,盡量不讓霧霾進到家里;打開空氣凈化器,盡量不讓霧霾進到肺里;如果這都沒用了,就只有憑自己的精神防護,不讓霧霾進到心里。”用主觀臆想來逃避生活中的壞事或災禍,是一種常見的白日夢心態,也是一種不得已的自我保護。問題不在于于丹有常人的心理缺陷或自我保護需要,而在于,作為一位學者,她不該對此渾然不覺,更不該將此當作一種人生智慧來向世人炫耀。

人在不斷遇到壞事或遭受不幸時,認為事情“還不算太壞”、“壞事可以變好事”,或者甚至堅持“這本來就是好事”,如此逃避現實和保持過度的樂觀,在社會心理學里叫“波利亞娜癥”或“波利亞娜人格”(類似伏爾泰小說《老實人》里那位永遠盲目樂觀的哲學教師和魯迅筆下的阿Q)。波利亞娜(Pollyanna)是美國作家波特(Eleanor H.Porter)1913年同名小說的主角,她是一個不幸的小女孩,因為失去雙親,被送到西部的親戚處寄養。她從小沒了母親,父親臨終前囑咐她要滿懷希望,好好生活,并教給她一個“快樂游戲”。那就是,不管碰到什么糟心的事情,先想想它好的一面。父親一死,波利亞娜立即就有了一個玩“快樂游戲”的機會。她想,父親死了,去天堂與母親相見了,死得真好,于是她心里充滿了快樂,不再覺得悲傷。

波利亞娜現象還被用來解釋,為什么許多人總是把過去記憶得比實際上更為美好,這叫作記憶的“波利亞娜原則”。心理學研究發現,人的頭腦在處理愉快的信息時比不愉快的信息更為積極,因此,對過去的回憶選擇好的一面往往超過不好的一面。離過去的事件越久遠,這種偏見就越明顯。壞事發生時越能“往好處著想”的人,在事情過后也就越會對過去有正面的回憶。這種情況,在一些人對“文革”的美好回憶中相當明顯地表現出來。

像波利亞娜那樣看待生活中的壞事是一種樂觀主義,與之相反的不只有“悲觀主義”,還有“犬儒主義”。但是,在特定的情況下,樂觀主義也會轉變為犬儒主義,樂觀的犬儒主義或犬儒的樂觀主義是一種最詭異、最病態的心理現象,不幸的是,這種心理疾病正發生在遠不止于丹一個的知識分子身上。

悲觀主義認為,壞事發生了還會有更壞的事情要發生。犬儒主義則是根本不相信會有好事會發生。犬儒主義是從不信任人會有好的動機開始的,無論別人做了什么好事,犬儒主義都能找出好行為后面的壞動機。

犬儒主義特別擅長“透過現象看本質”,能從任何良好的行為后面“洞察”不良的動機。誰要是對現實的壞事提批評意見,那就一定是在唱衰、抹黑、造謠、污蔑,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動機。誰要是同意批評的意見,也同樣會被看成是心術不正、心理陰暗,看不到光明的一面。這樣,犬儒主義就會自動轉而維護一些被批評的壞事,并對之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同情和反常識的過度樂觀。

醫學博士杰瑞米·提摩西(Jeremy Timothy)在《樂觀主義與犬儒主義:哪個更不真實》一文中指出,“波利亞娜現象和犬儒主義的動機猜疑都會引向偏執……,有些人既是波利亞娜又是犬儒主義者。白日夢的樂觀主義最后一定會走向犬儒主義。”犬儒主義的“壞事變好事”是一種精致的理論游戲,只有具備“思想能力”的精英人士才玩得起來(如霧霾的五大意外收獲和防激光武器功能)。然而,正如學者迪克·凱耶斯(Dick Keyes)在《看穿犬儒主義》一書中所說,犬儒主義玩的是一種“道德冷漠”的游戲,“對現實生活中的苦難、不義和虛假裝聾作啞,如果要為此尋找一個高尚的借口,那么犬儒主義是最理想的了”。犬儒主義能讓一個人自以為見識超凡,與眾不同,因此對眾人改變生活世界的要求和努力嗤之以鼻,認為那不過是庸人自擾。這樣的人“自己什么事都不做,卻還有著道德上的優越感”,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成為世人厭棄和嘲笑的對象。


網載 2014-03-10 20:4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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