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丁丁:駱家輝的中國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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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總理默克爾在上海的儉樸作風,雖可引發中國官員們的自慚(甚至內疚),但畢竟,以我們民族的深層心理結構,我們不很在乎,因為她是日耳曼人。同理,首相布萊爾、總統克林頓和后來的小布什,各自都有“驚世駭俗”的行為。對國民而言,無非如“看殺頭”一樣,更何況現在是“消費主義”時代,祖輩的“人血饅頭”和1950年代的“紅歌”還算不上“后現代”消費呢。大使駱家輝在中國的個人行為,稱得上“社會事件”。因為,他是華人(心理距離很近),其次,他到北京的時候,這里的官僚及其生活方式正處于一個或許最興旺也最腐朽的時期,也是事物辯證發展的最高階段或最后階段。第三,讓這些在奢華別墅和夜總會里趾高氣昂的官僚們最不舒服,與“80后”和“90后”一起成長和普及的微博及其它移動通信技術,正以不可遏制之勢在中國最年輕也最有政治沖動的人群里迅速傳播著的真相---其實僅僅是駱家輝的個人生活方式,它是這樣一個真相,它足以使借助“宏觀調控”在不到十年時間里迅速掌控了中國經濟、政治、社會和文化的幾乎全部領域的官僚們深感不安。這就是“一個使人感覺不方便的真相”(an inconvenient truth)包含著的力量。

民主,不再是“不符合中國國情”這樣的抽象理由可以搪塞的了,它只不過是一種“個人生活方式”,街頭巷議,博客微博,隨意流傳:“你看看駱家輝,你再看看咱們X局長。”不錯,民主,真的而不是文字的和抽象的,從來都體現在日常生活里。杜威描述過,民主首先是大眾生活習慣的一部分,否則就是假的。誰接收的月餅最貴?這是一個極普通的日常生活問題。駱家輝,難道他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陰謀?或“反華十戒”的一部分?或耶穌會控制世界的隱秘計劃在幾百年里的一個環節?很可笑吧?我確實認識一些相信著這些陰謀論的可愛的朋友。世界在變小,因為你相信是陰謀家的,突然就在你對面,眼神不能騙人,他讓你懷疑陰謀論是否時代遙遠,他讓你提醒自己真相其實就是這樣簡單。注意,人類雖然騙術高超,但腦科學文獻表明,我們探測表情和眼神的技能同樣高超,以致來自大腦皮質的計劃(例如一項“陰謀”)很難或根本不可能壓制來自“杏仁核”的敏感性。眼神不能騙人,因為它不會。我們腦內的杏仁核系統,至少是在人類處于哺乳動物演化階段的時候形成的,而我們的欺騙能力的超常發展則是“根塊采集和狩獵”的演化階段的事情。后者是幾萬年之內的事情,前者則是幾百萬年前的事情。

所以,眼神不能騙人。所以,當iPhone讓你和他面對面交談時,你知道他不能繼續騙你。所以,哪怕是最骯臟的官僚,在面對他自己女兒天真卻格外敏感的目光時,也會真誠地懺悔,或坦白以往的罪惡。因為,他的眼神不會欺騙她。或者,他的大腦充其量是在“掩耳盜鈴”自我欺騙而已。

回到主題,我常常解釋,什么是“好的制度”?就是讓壞人變成好人的制度。什么是“壞的制度”?就是讓好人變成壞人的制度。這是哈耶克的思想。現在,我們詢問,如果壞官員層出不窮(占官員總數的比例遠遠超過三分之一),是制度壞?還是官員壞?當然是制度壞。仍是哈耶克的看法,壞制度的特征之一是“素質逆淘汰”,越高層級的官員,素質越差。那么,怎樣從目前的壞制度變為較好的制度?毛主席教導我們:改造我們的社會,常常不是想好了再做,而是邊做邊學。關鍵是“做”而不是“說”。光緒在京師大學堂的演說,陳述“心賊”,第一項就是“偽善”,第二項是“守舊”。凡要做改造制度工作的人,一定要警惕光緒指出的這兩項心賊。守舊之一,就是不希望真有民主。人人可監督可指責可提出撤換的官,怎么舒服?誰還愿意做官?正是如此,我們需要這樣的不舒服,于是,如上一篇博客引述的文章所論,那些清廉為政且有政治抱負的人,更覺舒服并且更努力獲得高層職位。然后,我們記住休謨的思想,與其容忍單獨一惡不如容忍兩惡相爭。對于政治抱負,在更好的制度里,一定面對其它政治抱負的競爭。


汪丁丁 2011-09-29 09: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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