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大師版本龍一的幼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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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的版本龍一


坂本龍一(ryuichi sakamoto),日本當代最具國際影響力的音樂家之一。1952年出生于東京。幼年學習鋼琴、作曲,后取得東京藝術大學碩士學位。至今發行音樂個人音樂專輯約80張,為40余部影片配樂,另與他人合作專輯30余張。獲得過幾十個國際音樂獎項,其中,《末代皇帝》(The Last Emperor)一片的電影配樂為其奠定了國際地位。坂本少年時關心政治,積極參與日本社會活動;成名定居紐約后,常以環保、反戰為題材進行創作,并發起過多項相關活動。


小兔之歌——幼兒園時期


接觸鋼琴


  小時候,我就讀于東京世田谷區的“自由學園附設幼兒園”①。就是在這里,我第一次接觸了鋼琴。

  當時我住在白金區,得自己一個人轉搭公交車和電車上下學。幼兒園的小朋友得獨自穿過東京市中心上下課,雖然現在應該極為罕見,那時卻是很普通的事。當時的時代風貌就是如此。

  在涉谷換車時,我有時會跑去看電影。在前幾年剛剛拆除、頂樓設有天文博物館的東急文化會館②,花日幣十元③就能在地下一樓的電影院看一場電影。

  有一次幼兒園放學后,我找了同學一起去看電影,結果被發現,惹出了大麻煩。當時老師好像曾在班上說過:“像坂本這種做壞事的小孩,大家記得不要學他。”因為這件事,我在幼兒園就被貼上了壞孩子的標簽。

  撇開這件事不談,在這家幼兒園,幾乎每周都有鋼琴課,全班同學都得輪流彈奏鋼琴。我第一次接觸鋼琴就是在那個時候,大概是三四歲左右。當時一點也沒有快樂的感覺,我也不記得彈的是什么曲子了。

  比起彈鋼琴的回憶,幼兒園還有一件事讓我記憶深刻。我記得應該是在我五歲左右時,有一次,老師要班上同學拿水彩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畫畫。

  在透明干凈的玻璃窗上涂水彩,這跟打破玻璃窗有什么兩樣呢?真的可以這樣做嗎?我雖然這么想,但是,老師一直要我們動手畫。盡管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畫下去,不過看到陽光照在畫著水彩的玻璃窗上,覺得真是漂亮極了。我當時感受到了因害怕打破禁忌而產生的不安,以及試著打破禁忌所獲得的快感。

  我還記得要在玻璃窗上畫畫時,心里除了不安外,同時也為之后的學生感到相當担憂。一旦我們畫下去,之后進幼兒園就讀的學生該怎么辦?玻璃窗上不就沒地方可畫了嗎?

1955年10月 3歲


  這家幼兒園是母親為我選的。我的父親④是九州島人,從事編輯工作,幾乎都不在家。母親的娘家是同樣位于九州島的長崎,不過她是在東京出生,日后才隨著父親遷居各地。真要說起來,我的母親是一位崇尚自由的前衛女性,才會想要讓兒子就讀她選的這家幼兒園,而不是一般的公立幼兒園。

  總而言之,我進入母親選擇的幼兒園就讀,而且碰巧有機會彈鋼琴。如果當時讀的是別家幼兒園,或許之后的人生會有相當大的不同,說不定就不會走上音樂這條路了。

  那個時候,我也沒有多么喜愛鋼琴,彈得也不是特別好,而且家里也沒有鋼琴。

  母親是家中的大女兒,底下還有三個弟弟。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舅舅,是個樂癡,搜集了許多唱盤。他也有自己的鋼琴,彈得很棒。我經常跑到小舅舅家里玩,把他收藏的各類音樂唱盤拿出來聽,或是去彈彈鋼琴。

  在幼兒園幾乎每星期都得彈琴的經驗、小舅舅給我的影響,這些大概可稱為我最早的音樂體驗。


小兔之歌


  幼兒園的體驗中,還有一項讓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就是暑假時得把學校的兔子帶回家里照料。每個同學都要輪流帶兔子回家,這個星期是由某某同學照顧,下星期就輪到坂本,大概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分配。家里來了一只活生生的動物,這對小孩子來說,可是一件大事。我還記得那時候,每天都努力地找菜葉喂兔子。

  之后,9月新學期開始上課時,老師對全班同學說:“照顧動物好不好玩啊?請大家把那個時候的感覺變成一首歌。”也就是說,老師要我們創作一首歌曲。

1956年


  不管是歌詞,還是旋律,全都得自己一手包辦。第一步是先寫出歌詞。我寫的歌詞再普通不過了,類似兔子有雙紅眼睛之類的句子,然后再配上旋律。我猜當時大概請了母親幫忙,寫好樂譜,交給幼兒園老師。我記得應該唱出來錄成了薄膜唱片(Sonosheet),只不過現在已經找不到了。這就是我第一次作曲,那時候差不多是四五歲的年紀。

  這是帶給我強烈沖擊的一次體驗。飼養小白兔雖然也讓我留下深刻印象,但是將這件事情寫成歌曲,沖擊更是強烈,感覺像是被逼著做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時候,我想自己大概是品嘗到了喜悅的滋味,又有些難為情,也覺得獲得了與眾不同、專屬于自己的一些東西。

  除此之外,我同時也覺得怪怪的。小白兔這個物體,與我所作的歌曲原本應該是八竿子打不在一起,但卻相互產生了關聯。這正表示沒有那只兔子,就不會有那首《小兔之歌》;然而誕生在歌曲中的兔子,與現實中咬我的手、讓我清理它大便的那只兔子,完全不同。

  那個時候,我當然無法如此客觀地思考,但是確實感覺到,這件事情有著矛盾與不協調的地方。就算我當時還只是幼兒園的小孩子,也能有這樣的感受。我想那正是相當貼近音樂本質的感覺。


音樂的界限、音樂的力量


  就好比說,現在黎巴嫩正發生戰爭⑤,假設戰火奪走了某位黎巴嫩青年的親人。由于以色列軍隊的空襲,青年疼愛的妹妹不幸喪生,他因此將悲痛的心情化為音樂。然而,他在譜寫音樂的當下,是完全置身于音樂的世界,與妹妹死亡的事實逐漸拉出距離。

  寫作一定也是同樣的情形吧。將某件事情寫成文章時,文章本身呈現出的美好與力量,讓人不由地投入文章構成的世界。音樂的情形也是一樣,因此就算對于妹妹的喪生確實感到悲痛,只要處于創作音樂的過程中,一切就都是音樂世界的問題,與現實世界中妹妹死亡的事實,完全是不同層次的事;兩者之間有著難以跨越的距離。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某位青年失去了自己的妹妹,一旦青年的記憶淡去消逝,這件事情可能就此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徹底消失無蹤;但是只要一譜寫成歌曲,就可能成為民族或時代的共有記憶,不斷流傳下去。將事情從個人體驗中抽離而出,實際留存在音樂世界中,就能借此跨越時空的限制,逐漸與他人共有;音樂正具備這樣的力量。

1958年 小學一年級時留影


  就表現而言,最終如果不是能讓他人理解的形式、不是能與他人共享的形式,那就是沒有成立的東西。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經歷抽象化或共同化的過程,其間個人體驗、情緒的喜悲難免會遭到拭除。這個過程中,存在著無法逾越的絕對界線,以及難以抹滅的缺憾。然而,這種絕對界線反而促使了另一條道路的出現,讓完全不同國家、不同世界的人,都能夠產生同樣的理解。無論是語言、音樂,或是文化,不都是相同的情形嗎?


①自由學園附設幼兒園:自由學園是1921年創辦的一個獨特學校法人,創辦者為新聞從業人員,同時也是基督教徒的羽仁吉一與羽仁素子夫婦。該校教育理念為“思考、生活、祈禱,三者并重”和“生活即教育”;教育制度則是實行全程教育,下至相當于幼兒園的“幼兒生活團”,上到最高學府的大學,設有一系列完整的教育系統。創校時的校舍建筑是由萊特(Frank Lloyd Wright)親手設計,這件事也很有名。畢業生遵循自由學園的理念,于各地設立“全國友之會幼兒生活團”,而坂本所讀的“東京友之會世田谷幼兒生活團”正是其中之一。該校課程設計很重視美術、音樂、動物飼育等部分,至今也沒有改變。
②東急文化會館:東急百貨運營的文化設施,于1956年正式營業。除了電影院與餐廳外,1957年設置的五島天文博物館深受矚目。天文博物館于2001年3月閉館,東急文化會館也于2003年6月歇業。
③1950年代,日本大學畢業生起薪約為日幣一萬二千元,大概是現在的二十分之一。——譯注
④父親:坂本龍一的父親坂本一龜生于1921年,是一位文藝編輯。1947年進入河出書房工作,曾担任伊藤整、平野謙、埴谷雄高、野間宏、梅崎春生、島尾敏雄、中村真一郎、三島由紀夫、丸谷才一、辻邦生、高橋和巳、山崎正和、小田實等多位作家的編輯。2002年9月28日逝世。
⑤黎巴嫩戰爭:2006年7月12日,黎巴嫩伊斯蘭教什葉派民兵組織真主黨(Hezbollah)殺害、綁架以色列士兵,引起以色列對黎巴嫩展開空襲報復。黎巴嫩的國際機場與南部干線道路等設施均遭到破壞。之后,以色列投入地面軍隊,攻擊范圍擴大至黎巴嫩全土,而真主黨也頑固地采取游擊戰方式,給予以色列軍隊沉痛的打擊。本章的專訪收錄于8月11日。三天之后,8月14日雙方正式停戰,以色列軍隊于10月1日全數撤出黎巴嫩。


來源:《音樂使人自由》 作者: 坂本龍一  譯者: 何啟宏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3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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