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鳳凰詩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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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祖輩,后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我父親的父親,陣亡于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邊境,兩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時候蓄著胡子,尸體被士兵們用牛皮裹起;我母親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歲——在秘魯率領三百人沖鋒,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馬背上的亡魂。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于你生命的詮釋,關于你自己的理論,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詩藝


眼望歲月與流水匯成的長河

回想時間是另一條河,

要知道我們就像河流一去不復返

一張張臉孔水一樣掠過.

要覺察到清醒是另一場夢

夢見自己并未做夢,而死亡

使我們的肉體充滿恐懼,不過是那

被稱為睡夢的夜夜歸來的死亡.

要看到在日子或年份里有著

人類的往日與歲月的一個象征,

要把歲月的侮辱改造成

一曲音樂,一聲細語和一個象征.

要在死亡中看到夢境,在日落中

看到痛苦的黃金,這就是詩

它不朽又貧窮,詩歌

循環往復,就像那黎明和日落.

有的時候,在暮色里一張臉

從鏡子的深處向我們凝望;

藝術應當像那面鏡子

顯示出我們自己的臉相.

人們說尤利西斯厭倦了奇跡

當他望見了蔥郁而質樸的伊撒加

曾因幸福而哭泣.藝術就是伊撒加

屬于綠色的永恒,而非奇跡.

它也像河水一樣長流不息

逝去而又留存,是同一位反復無常的

赫拉克利特的鏡子,它是自己

又是別的,像河水一樣長流不息.



我的一生


這里又一次

飽含記憶的嘴唇

獨特而又與你們的相似.

我就是這遲緩的強度

一個靈魂.

我總是靠近歡樂也珍惜痛苦的愛撫.

我已渡過了海洋.

我已經認識了許多土地;我見過一個女人和兩三個男人.

我愛過一個高傲的白人姑娘

她擁有西班牙的寧靜.

我見過一望無際的郊野

西方永無止境的不朽在那里完成.

我品嘗過眾多的詞語.

我深信這就是一切而我也再見不到再做不出新的事情.

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貧窮與富足

與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



詩人簡介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 1899年8月24日-1986年6月14日),阿根廷詩人、小說家、散文家兼翻譯家,被譽為作家中的考古學家。生于布宜諾斯艾利斯(Buenos Aires)一個有英國血統的律師家庭。在日內瓦上中學,在劍橋讀大學。掌握英、法、德等多國文字。 作品涵蓋多個文學范疇,包括:短文、隨筆小品、詩、文學評論、翻譯文學。其中以拉丁文雋永的文字和深刻的哲理見長。



詩評


作為詩人的博爾赫斯

文/胡續冬


我與世無爭,平時漫不經心,有時出于激情,陸陸續續寫了不少詩。——博爾赫斯


在一篇紀念博爾赫斯的文章中,墨西哥詩人奧克維奧·帕斯OctavioPaz寫道:博爾赫斯的創作涉及三類體裁:散文、詩歌和小說……他的散文讀起來好像小說;他的小說是詩;他的詩歌又往往使人覺得像是散文。溝通三者的橋梁是他的思想。


這種看法至少包含了兩層意思:其一,通過對玄學問題的終生迷戀,博爾赫斯各種體裁的創作被有機地聯為一體;其二,博爾赫斯的創作具有本世紀文學的一個基本特征——文體互滲性,傳統的文學體裁劃分已被富于創造力的心智突破,從而使承載著漫長歷史積淀的諸種文體獲得了高度的靈活性和開放性。盡管很多學者都已像帕斯一樣認識到博爾赫斯的作品是一個散文—詩歌—小說“三位一體”的有機整體,但自六十年代博爾赫斯贏得了全球性文學大師的聲譽以來,知識界對他的熱情往往片面地投注到他的小說上,這與在其他兩方面尤其是詩歌投入的少量關注極不相稱。這或許是因為在現代主義作為一個運動已喪失了生命力的戰后歐美國家,博爾赫斯那些心智游戲式的、以貌似真實的語氣、杜撰的引文注釋書寫出來的充滿對現實和人類命運的無奈的反諷的虛構故事,對年青一代小說家起到了直接的引導作用、法國的新小說,美國的后現代派小說都從博爾赫斯的“法語之行”或“英語之行”中受益匪淺。但不容忽視的是博爾赫斯的詩歌同樣對戰后西方諸語種的詩人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西班牙語詩人自不必說,帕斯承認在他青年時代,當博爾赫斯還未享譽全球時,他就已是博爾赫斯的“秘密信徒”,另一個最有力的例證是當代美國幾個極為重要的詩人理查·威爾伯、馬克·斯特蘭德、WS默溫、約翰·霍蘭其中前二人曾榮獲桂冠詩人稱號曾親自參加了博爾赫斯英文詩選的翻譯工作。即使不談他那帶著“一種沉思的迂回,一種重壓下的優雅”約翰·厄普代克語的詩歌為戰后國際詩壇帶來了形式節制、理性重建的信心,單就他個人的文學生命而言,詩歌也占有絕對重要的位置,它在博爾赫斯創作生涯中的地位和意義絲毫不亞于廣受推崇的他的短篇小說。


在一篇序言當中晚年的博爾赫斯寫道:“首先,我把自己看成一個讀者,其次是一個詩人,然后才是一個散文作家。”這里的散文是與韻文相對的概念,包括散文和小說這意味著博爾赫斯在對自己的寫作身分進行定位時,詩人身分具有明顯的優先性和首選性。博爾赫斯詩歌的英文編譯者、意大利裔美國學者迪·喬瓦尼曾經寫道:“這位作家博爾赫斯早在五十年前就以他的詩在祖國贏得了最初的名聲,但他在當今所受到的廣泛好評卻停留在他的散文這一小部分上。迄今為止,在英格蘭和美國,我們所了解的還僅僅是撲朔迷離的小說和明澈的隨筆的博爾赫斯,才華橫溢的健談者博爾赫斯,被摹仿的博爾赫斯,英美的博爾赫斯……但有了一本包容完全的詩選可用,我們才得以擁有完整的博爾赫斯。在本書中我們甚至可以首次了解到博爾赫斯的本質——作為南美洲也是全世界最好的詩人之一的博爾赫斯。”


在這里,迪·喬瓦尼對他詩歌的推崇無疑幫助了博爾赫斯對此前不被廣泛矚目的詩歌成就進行自我肯定。對博爾赫斯詩人身分的強烈認同是博爾赫斯與迪·喬瓦尼長期合作的基礎。博爾赫斯的傳記《書鏡中人》也提示了這一點:迪·喬瓦尼把博爾赫斯當做一位造詣很高的詩人,而在其他外國崇拜者眼里他只是短篇小說作家。博爾赫斯在這一點上當然喜歡迪·喬瓦尼。他后來樂意與他詩集的譯者合作,進一步證明他主要以詩人自居。”


而一旦進入博爾赫斯的詩歌之中,我們將會發現閱讀博爾赫斯的詩歌比起閱讀他的小說來說所具有的獨特性和優越性。美國學者馬丁S.斯塔伯曾指出:


“博爾赫斯在詩歌中比在任何其他形式的寫作中更多地展露出了他的自我。他的散文之中變幻莫測、博學的輕佻和游戲心態很少能在他的詩歌中找到。與此相反,我們在詩歌中看見的是另一個博爾赫斯——二十年代真摯熱情的青年或者五六十年代沉思和懷舊的寫作者。對許多人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博爾赫斯: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博爾赫斯。”


對于作為小說家的博爾赫斯和作為詩人的博爾赫斯的區別,以及詩歌中的博爾赫斯所擁有的“更多的自我”這一點,博爾赫斯自己是這樣闡述的:


“我的小說,在一種意義上,是在我之外的。我夢想它們,塑造它們,記下它們;之后,一旦被散發而進入了世界,它們就屬于別人了。我所獨有的一切,我的朋友們好心寬容我的一切——我的喜愛與厭惡,我的嗜好,我的習慣——要在我的詩中才找得到,長遠來看,也許,我的成敗將取決于我的詩篇。”


如果把這段話和博爾赫斯晚年關于自我分裂的幾篇文章《作家博爾赫斯談博爾赫斯》、《博爾赫斯和我》和《另一個我》聯系起來,我們不難發現博爾赫斯關于“我”和“博爾赫斯”相分想法乃是基于以下的認識:享譽全球的、為小說之名所累而四處奔波講學的“博爾赫斯”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他恰如其分地扮演著人們從小說作品中所認識到的博爾赫斯,一個優雅、機智、不慍不火地面對大眾傳媒的文學神話人物,而“我”已對“博爾赫斯”感到厭倦——“多年前我就試圖從他身上排除自己,從外圍的神話轉入時間和無極的游戲,但是那些游戲現在被博爾赫斯接過去了,我要想些別的消遣。”而或許這個極想從面具式的“博爾赫斯”之中解脫出來的“我”,一個不曾被小說中匿名的筆法掩蓋起來的層次豐富、特色鮮明、在時間的輪轉中經受希望、痛苦、幸福、迷惘磨蝕的真實個體,只有通過他的詩歌才有可能把握,而詩歌正是他渴望在已被“博爾赫斯”接過去的小說之外表露自己的“別的消遣”。


在漢語的博爾赫斯世界里,自八十年代初一本黃皮的《博爾赫斯短篇小說選》出版以來,他的一些重要的小說和散文已經大面積地深入人心,而他的詩歌只是被少數優秀詩人們有限地銘記著——因為翻譯得太少,零零星星,不成系統。青年翻譯家陳東飚曾把上文提到的,迪·喬瓦尼組織美國一流詩人們翻譯的英語西班牙語雙語對照本JORGELUISBORGESSE-LECTEDPOEMS1923~1967出色地翻譯成中文,但是仍不夠全面,1967年之后博爾赫斯出版的8本詩集沒有進入我們的視野。浙江文藝出版社最近推出的《博爾赫斯全集》中的詩歌卷近乎一勞永逸地把博爾赫斯漫長的詩歌生涯完整地搬運到漢語之中,讓我們可以安靜地看著詠唱《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激情》的青年如何變成《密謀》之中一抔永恒的《灰燼》。(本文摘自《中國圖書商報》)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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