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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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東南飛

在古代的水墨地圖上,以青銅時代的東周王都洛陽為中心,東至齊魯,西到關中,北抵燕趙,南達吳楚,驛道相連,四通八達。長于說辭的謀士,帶著魚腸劍,簡樸的青衣,一騎絕塵,攜著簡書與符信,往來于諸侯國的城池之間,穿山嶺,越棧道,快馬加鞭。八百里加急信書,赤紅的朱印,五彩的羽翎,蒼勁的筆法,宛如飛鳥白羽,翩躚飛舞。官吏奏報,說客上書,白羽倒插,那是火燒連營三千里飛報。騎馬的信使飛出燕國的城門,轉過護城河、王府宅邸、酒樓茶肆、鬧市里巷,一路上黍麥綠映,云霞青山,直奔東南。

古代千里傳書,戰國時期把書信或文章刻寫

在竹木簡上,亟傳檄告,簡書與符信往來傳送于

燕趙秦晉之間。齊魯的謀士寫文書,作檄文,傳將

令,長袖撫案,磨墨疾書,青玉筆頭,狼毫揮舞,取了水陸通行符節,信使披青衣,佩袖箭,千里單騎,驛館傳舍之間,片刻不得停息。秦朝簡冊用小篆,符傳用刻符,印璽用繆篆,幡書用鳥書。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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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奔的火紅毛色的駿馬,插著不同色彩的云旗,蹄聲如沙場鑼鼓,山野城郭農田桑園,官道街驛行人紛紛躲避,亂作一團。五彩錦書,火龍駒,風云蹄,烽火狼煙中信使輕裝上馬,將插著孔雀紫羽的帛書送到行軍大營。

從巴蜀到關中,米倉山、大巴山溝壑起伏,關山阻隔。信使縱馬山道,要經過都江堰、劍閣,葭萌關、陽平關,沃野千里,崇山峻嶺。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一路上夾竹桃的清香從河谷丘陵里飄來,信使懷里的書和行囊的劍,都浸漬這種芬芳。關中的稻

谷香,江南的蓮子紅,一名古代的信使永遠穿梭在秦嶺與大禹陵

之間的山地、關寨和城塞。蟬翼般的帛書,情意綿綿的家書,就像

飛出窗閣廂房的紙鳶,五彩的翅膀,輕盈的羽翼,在漢代的地圖上飛舞。孔雀翎襯著信箋上華麗的彩衣,飄逸的線條,古雅的剪

裁,明月照在騎馬飛馳的信使身上,周圍是澄黃色的稻子、深黃

色的油菜花、柑橘果。饑餓的時侯駐馬飲水,嚼塊干糧,千里山路

走完,信使整整衣冠,策馬進京。遙遠的驛路上,信使已經中了花草的毒,被山色里飛翔的鳥兒蠱惑。交付書信,受賞了漢家糧倉里的稻米、銀兩,買來酒食花椒、姜塊、薤菜,一醉三日。

漢代的家書,秦朝的詔文都用隸書抄寫,高堂上一聲令下,傳訊官直奔東城。古雅的竹簡和帛書則用絲線包裹,若是皇帝親筆詔書則是用金黃的綢布小心翼翼地裝點。三更造飯,五更上路,有經驗的壯年信使騎著星月飛馬,背插小黃旗,借著清晨的月色,穿過京城車水馬龍賣早點的油茶鋪、燒麥攤、古玩店,繞過街角,日行四百里,將書信傳到東南的州府。至于家書,則是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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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劉松年 揮翰圖

各異,用墨千奇百怪,點點穿穿,涂涂抹抹,有筆走龍蛇的矯健有飄若飛鳳的清逸。潦草的家書,倉促的結語,雜亂的筆畫,讓人

聯想到寫信人的焦急心情,左顧右盼蹙眉而思。云夢睡虎地的木牘家書,像信鴿一樣直飛云霄,由武關經南陽抵達江陵,一路顛

簸,風塵仆仆。

古人寫書信,講求寄情千里,字句真切。街巷之間,忽有飛馬來報,登科及第,親友傳書,互道平安。信箋上的行草,大小如雨點,勾連如蛛網,一筆一畫或如癡如醉,或酒熱耳酣。魏晉書法家文筆道勁,心領神會,寫就的家書用紅絲帶纏繞,仿佛自己就能飛到千里之外。紙張里的漢字或如粒米,或如魚鱗,或如云朵,有翎羽,有耳目。信使縱馬飛馳,呼嘯而過,懷里的帛書像小兔子一樣惴惴不安,上躥下跳,躲在信使的衣衫內。從京城到邊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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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征塵滾滾,從黃河到南方的驛道則是俠盜迷蹤,虎狼橫行。戰亂時期,兇神惡煞的山大王專門攔截商旅行客,搜銀兩,奪珠寶,不容分說招呼嘍啰一哄而上,將客商五花大綁押回山寨。荒山里山道艱險野獸出沒,嘍啰來報,青衣信使一騎過嶺,山大王便招呼眾人吆喝呼嘯著沖下來攔住信使去路。但愚笨兇狠的山大王卻是從不攔截飛馬傳家書的信使,問了壯士去路,拱手抱拳滿懷敬意,杯酒相贈。信使一飲而盡,眾人豪爽大笑,紛紛回寨。壯士

拍馬加鞭,帶著家書就直奔東南。來年回京帶來江浙的壇裝陳釀

女兒紅,眾嘍啰接住,一醉方休。

唐元和三年戊子科狀元柳公權,小楷體勢勁媚,骨力道健,

內斂外拓,干凈利落。柳公權的小楷家書情深意切,韻味長遠。樸

雅的紙張上,用筆取均衡瘦硬,點畫爽利挺秀,有柔軟的力量,也

有勁挺的神氣。家書上面有朱砂紅印,吩咐書童急行千里,回鄉

報喜。明清的狀元郎傳遞書信則是更喜歡紅鬃馬、草行書,筆下

春風得意,急忙要把高中的消息傳到家鄉,回到驛館就趕忙喚迷糊的書童筆墨伺侯,卷起袖子,整整衣裝,秉燭疾筆。新進狀元受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喝下一壇十八年狀元紅,醉醺醺地揮毫直下,墨色氤氳,滿室清香,雪青色的紙箋,新鮮的楷書帶著野外露水的青澀,筆痕質樸古厚,如蠹魚、雨燕,令人眼花繚亂的點橫撇捺,纏繞在一團。紙張上筆跡十分潦草,勾連縱橫,七橫八豎,讓人能感受到古代的書生在揮毫之間快意十足。四蹄疾馳的棗紅馬,玻璃眼,珠玉毛色,閃閃動人。馬兒筋骨健壯,神采飛揚,風馳電掣,在山道上掀起一陣塵煙,遠遠的只能看到它的影子。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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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伴著它的是山野里的大雁、紅狐,跟著馬兒一起飛跑,嬉鬧,跳躍,吵鬧,臨安城外,嘶嘯的馬匹背上的信使沖進城門,滾鞍下馬,上書報喜,動作已經像燕子一樣靈巧。書信抵達南方,春天來臨,草木萌芽,才子們登科及第的消息傳遍鄉里,親朋好友奔走相告,拱手作揖,杯盞往來。

漢代的家書,是一只紙鳶。漢代開始以竹篾扎作成鳥禽狀骨架,長方形硬竹板,從背后勒成瓦形,或豎或橫,繪畫簡潔明快,背縛弓弦,憑借強風,飛上天空,左沖右突,嗡嗡作響。紙鳶有著

孔雀翎、紫金裝,它飄過松亭關都畿道,隨著候鳥飛向長滿桃花

和水稻的南方。一封暖暖的家書寫畢,便是洋洋灑灑的佳人鴻雁

之約。古代的夜晚燭火滿院,沐浴之后的書生們焚香凈手、磨黑

提筆,卷著袖子想著在紫荊關、桃源山的書肆里抄寫書信的紅粉

知己。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書信就像紙鳶一樣,飛過驛館客

舍。云中錦書,雁行千里,秀才的信箋就像漢代的紙鳶,在云霧中舞動身姿。

紙鳶用的是紅絲絳,青竹篾撐起骨架,選細薄的砂紙或者印

花的碎布裝飾羽翼。古人飛鴿傳書,多用紅絲線困扎信箋字條。

鷂子翻身,筆鋒側轉,敘說身前人后得失,家里長短。不論流言飛

語還是流水賬簿,由騎棗紅馬、大青馬的信使穿山越嶺送到。杏黃色的信紙從京城到金陵順天府,寒霜雨露,秋風冰雪,幾案上

的紙鳶斷了線,折了翅,紙筆春色也是幾番枯榮。山道艱險,饑腸

轆轆的信使被攔路打劫,迷失方向,濡濕了信紙,也有無奈而返的時候。他們或問路村夫野老,或投宿荒山古寺,驛馬丟失,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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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棄,那懷里的信箋似乎也啁啾著嘆氣,嘀咕著這驛路的漫長。

家書失散,正如斷了線的紙鳶,杳無音訊。

紙鳶折斷了羽翎,被正在描紅的女子揀去用針線縫補,古代

私塾里嬉戲的富家千金,糊弄老先生,玩風箏,爬墻角,抽屜里藏

的就是精致的竹骨紙鳶、蘇州刺繡手帕,還有一沓沓桃花印紙,

有蓮子的青色和酸杏的鵝黃。明代的京城有許多書肆和酒樓,碧

雪青色的城墻內,有擅長刺繡的女子,也有代寫家書的窮酸秀

才。穿著藍色長袍和印花布鞋的富家子弟在聚寶齋里讀書,玩賞

著蜀繡綾羅緞、鎏金壺、玻璃碗、青金石,在后院里斗蟋蟀、踢毽

子,看著鬧市的花花草草,翻著絲綢裝裱的卷軸,吃酸菜魚,喝花

雕酒。京城求學的清貧書生則

躲在書齋里閉門不出,磨墨抄

書。抄寫的信紙一般是水墨色

的,紙張和筆記有胭脂色、褐

青色,柔軟得像江南的柳枝,

字里行間,揖讓進退,或寫著薄酒一杯,聊表芹獻,或敬頌頤安,文不加點,字里行間,快

意恩仇,少年意氣。或諷諫,或

拜祭,或問親,或寒暄,一封彩

云箋,筆墨清雅細膩,半個時辰之后,月光當窗之時,頓筆

收鋒,差人送往千里之外的紹 [明]唐寅吹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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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府走馬橋石板街花溪樓某某處。而私熟里的女孩子則吃著菱角,咬著酸酸的杏兒,寫小楷,刺蘇繡,扯著紅絲線的紙鳶,從屋頂上看著酒樓、茶肆、銀鋪、米店那灰色整齊的屋瓦。

左馮翊,玉璧城,朱雀航,春天的時候總會有滿腹詩書的才

女做紙鳶,寫書信。晉人寫雨后帖、快雪時晴帖,快哉之意酣暢淋

漓,然而閨閣女子的秀氣小楷亦是墨法精麗、生動無比。信箋夾在線裝書里,用藍印花布、蘇州刺繡的手帕包裹著。線裝書里藏

著桃木書簡,那是青梅竹馬的定情之物。明清內府圖書常用黃綾

作衣,以示尊貴,而秀才和江南閨閣里的梳著紅妝的女子小楷書

信則字跡柔和纖細,欹斜相依,肥瘦相間,有竹馬青梅的靈犀。用

不著象牙笏板、官衙拘束,即使是脂粉氣的草書,卻也天真質樸。

情意綿綿。桃木書簡夾在書信里,彩色的花瓣和衣袖的綠色有營

草的清新。清代的老夫子,宋朝的桃木匠,他們不懂得這蜀繡小

箋亂針、釘線、圈金、摻針、滾針、接針繡,一針一線包裹著線裝書

和草書紙張桃木書簡的情分。揚州的閨房少女不思宮廷廚子的

手藝,只讀酒牌紅字,絞著手帕兒,在城墻和宅院內牽著紙鳶的

細線,思慕著飄在城外的紙風箏。

春去春又來,蜀繡織錦做的紙鳶,落在芳草齋、玉華樓,斗蚰

蛐的子弟目光越過親王府杏黃色的琉璃屋瓦,看著紙鳶飛過村落孤煙。這種陌生的紙鳶對于他們來說是嬌媚的燕子,輕盈地飛過揚州鹽道、王府高高的墻壁。韌性的竹子,細薄的砂紙,密密的針線,五色金翠線,孔雀翎,杜鵑翼,黑蜈蚣,美女蛇,迷蝴蝶,玉麒麟,盤蛟龍,形狀各異的紙鳶飛過客棧、茶樓、銀鋪、米店、梁都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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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 吹簫引鳳圖

建鄴、王公貴族們的花花世界。它有五彩翅膀,百丈游絲,只食蘑菇、嫩草、樹葉。翡翠綠的紙鳶,云彩是它的霓裳。它生活在綠衣

黃裳的信箋里,拋媚眼,送春風,過田壟,采蓮子。

云彩中的紙鳶,那是唐朝的紙鳶還是漢代的青鳥?彩色頭

冠,明麗的藍色或綠色羽毛,在古老的城墻和飛檐翼角、斗彩畫、朱柱金頂的宮殿外,五色繡衣、縟繡羅紈、素綈冰錦的紙鳶,飛在楊柳如煙的春風里,它是蜀繡上的鴛鴦。黃綺乘云繡,鳳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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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刺繡,紙鳶的翅膀上被心靈手巧的女子刺上了金色紋線,那就是線裝書里面如春海棠的孔雀。遙遠的京城,它帶來少年心上人的書信。白云間的紅絲帶,那是信使懷里揣著的女兒錦書。絲條或竹笛制成的響器,風吹聲鳴,那是紙鳶的啼叫。紙鳶做的珠玉孔雀被細細的手指牽著,在府齋的柳樹上空飛舞,飄向疾馬飛馳的山里。綴著京繡飄帶的書信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達京城,也不知道京城的讀書郎什么時候才寫完清秀小楷,飛鳶傳信。

送你一封五彩錦云書,一只雪青碧紙鳶,繪上鴛鴦繡,描上紅絲線,插上孔雀翎,寫上小楷字,直飛千里東南,錦書盟誓,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2022-12-08 18: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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