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老學士閑征姽婳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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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癡公子杜撰芙蓉诔

〖蒙回前总批:文有宾主,不可误。此文以《芙蓉诔》为主,以《姽婳词》为宾,以宝玉古诗【左言奇】为主,以贾兰贾环诗绝为宾。文有宾中宾,不可误。以清客作序为宾,以宝玉出游作诗为宾中宾。由虚入实,可歌可咏。〗【松注:姽婳词中林四娘,皆相传为明末实事,但除了各種清初中期文坛有作品记载,历史并不可查,青州横王遭流寇袭击,史料也鲜有记载,但出土的衡宫铭文让我们得知一个历史:明末李自成农民起义军并没直接攻打青州,青州而是被来自北军(清军)覆灭,林四娘只是一个臣妾,在衡宫遭洗劫时或是自杀或者反抗被杀,轰轰烈烈的姽婳将军只是作者的幻想以及清初那些文坛汉人的理想,最初传说出自康熙二年陈宝钥出任青州按察使,传说遇到一女鬼,跟他讨论了17年前亡国之苦,问亡了什么国始终不语,《聊斋》中也有类似的故事记载。这里截图出土的李姑墓志奉献给读者,意在告诉读者青州之灾真是情况】

按:《李姑墓志》,楷书,30行,行22字。20世纪60年代出土于莱芜城北张家洼公社沈家莊村东北姑子墓,青石质,一盒两块,各47x43x8cm。今原石藏沈家莊吕氏,旧拓藏莱芜市博物馆。志文表明灾难不是来自闯王,带来浩劫的元兇乃清军,志文详细内容可联系QQ103035143

话说两个尼姑领了芳官等去后,王夫人便往贾母处来省晨,见贾母喜欢,便趁便回道:“宝玉屋里有个晴雯,那个丫头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间,病不離身;我常见他比别人份外淘氣,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兒痨,所以我就趕着叫他下去了。若养好了也不用叫他进来,就赏他家配人去也罢了。再那幾个学戏的女孩子,我也作主放出去了。一则他们都会戏,口里没轻没重,只会混说,女孩兒们聽了如何使得?二则他们既唱了会子戏,白放了他们,也是应该的。况丫头们也太多,若说不够使,再挑上幾个来也是一样。”贾母聽了,点头道:“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着如此呢。但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谁知变了。”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挑中的人原不错。只怕他命里没造化,所以得了这个病。俗语又说:‘女大十八变。’况且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调歪。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曾经验过的。三年前我也就留心这件事。先只取中了他,我便留心。冷眼看去,他色色虽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若说沉重知大礼,莫若袭人第一。虽说贤妻美妾,然也要性情和顺举止沉重的更好些。就是袭人模样虽比晴雯略次一等,然放在房里,也算得一二等的了。况且行事大方,心地老实,这幾年来,从未逢迎着宝玉淘氣。凡宝玉十分胡闹的事,他只有死劝的。因此品择了二年,一点不错了,我就悄悄的把他丫头的月分錢止住,我的月分银子里批出二两银子来给他。不过使他自己知道越发小心学好之意。且不明说者,一则宝玉年纪尚小,老爷知道了又恐说耽误了书;二则宝玉再自为已是跟前的人不敢劝他说他,反倒纵性起来。所以直到今日才回明老太太。”贾母聽了,笑道:“原来这样,如此更好了。袭人本来从小兒不言不语,我只说他是没嘴的葫芦。既是你深知,岂有大错误的。而且你这不明说與宝玉的主意更好。且大家别提这事,只是心里知道罢了。我深知宝玉将来也是个不聽妻妾劝的。我也解不过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氣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種和丫头们好却是难懂。我为此也耽心,每每的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他们。既细细查试,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说着,大家笑了。王夫人又回今日贾政如何夸奖,又如何带他们逛去,贾母聽了,更加喜悦。

  一时,只见迎春妆扮了前来告辞过去。凤姐也来省晨,伺候过早饭,又说笑了一回。贾母歇晌后,王夫人便唤了凤姐,问他丸药可曾配来。凤姐兒道:“还不曾呢,如今还是吃汤药。太太只管放心,我已大好了。”〖庚双夹:总是勉强。〗王夫人见他精神復初,也就信了。〖庚双夹:只用此一句,便又伏下后文。〗因告诉撵逐晴雯等事,又说:“怎么宝丫头私自回家睡了,你们都不知道?我前兒顺路都查了一查。谁知小子这一个新进来的奶子也十分的妖乔,我也不喜欢他。我也说與你嫂子了,好不好叫他各自去罢。况且小子也大了,用不着奶子了。我因问你大嫂子:‘宝丫头出去难道你也不知道不成?’他说是告诉了他的,不过住两三日,等你姨妈好了就进来。姨妈究竟没甚大病,不过还是咳嗽腰疼,年年是如此的。他这去必有原故,敢是有人得罪了他不成?那孩子心重,亲戚们住一场,别得罪了人,反不好了。”凤姐笑道:“谁可好好的得罪着他?况且他天天在园里,左不过是他们姊妹那一群人。”【松批:补足宝钗仓皇離开的真正原因】王夫人道:“别是宝玉有嘴无心,傻子似的从没个忌讳,高兴了信嘴胡说也是有的。”凤姐笑道:“这可是太太过于操心了。若说他出去于正经事说正经话去,却象个傻子;若只叫进来在这些姊妹跟前以至于大小的丫头们跟前,他最有尽让,又恐怕得罪了人,那是再不得有人恼他的。我想薛妹妹此去,想必为着前时搜检众丫头的东西的原故。【松批:一语中的!凤姐何等人也,知道有逃避者却装不知】他自然为信不及园里的人才搜检,他又是亲戚,现也有丫头老婆在内,我们又不好去搜检,恐我们疑他,【松批:为何不疑?是不必懷疑,放过她而已】所以多了这个心,自己回避了。也是应该避嫌疑的。”

  王夫人聽了这话不错,自己遂低头想了一想,便命人请了宝钗来分晰前日的事以解他疑心,又仍命他进来照旧居住。宝钗陪笑道:“我原要早出去的,只是姨娘有许多的大事,所以不便来说。可巧前日妈又不好了,家里两个靠得的女人也病着,我所以趁便出去了。姨娘今日既已知道了,我正好明讲出情理来,就从今日辞了好搬东西的。”王夫人凤姐都笑着:“你太固执了。正经再搬进来为是,休为没要紧的事反疏远了亲戚。”宝钗笑道:“这话说的太不解了,并没为什么事我出去。我为的是妈近来神思比先大减,而且夜间晚上没有得靠的人,通共只我一个。二则如今我哥哥眼看要娶嫂子,多少针线活计并家里一切动用的器皿,尚有未齐备的,我也须得帮着妈去料理料理。姨妈和凤姐姐都知道我们家的事,不是我撒谎。三则自我在园里,东南上小角门子就常开着,原是为我走的,保不住出入的人就图省路也从那里走,又没人盘查,设若从那里生出一件事来,岂不两碍脸面。而且我进园里来住原不是什么大事,因前幾年年纪皆小,且家里没事,有在外头的,不如进来姊妹相共,或作针线,或顽笑,皆比在外头闷坐着好,如今彼此都大了,也彼此皆有事。况姨娘这边历年皆遇不遂心的事故,那园子也太大,一时照顾不到,皆有关系,惟有少幾个人,就可以少操些心。所以今日不但我执意辞去,之外还要劝姨娘如今该减些的就减些,也不为失了大家的體统。據我看,园里这一项费用也竟可以免的,说不得当日的话。姨娘深知我家的,难道我们当日也是这样冷落不成。”凤姐聽了这篇话,便向王夫人笑道:“这话竟是,不必强了。”王夫人点头道:“我也无可回答,只好随你便罢了。”

  话说之间,只见宝玉等已回来,因说他父亲还未散,恐天黑了,所以先叫我们回来了。王夫人忙问:“今日可有丢了丑?”宝玉笑道:“不但不丢丑,倒拐了许多东西来。”接着,就有老婆子们从二门上小厮手内接了东西来。王夫人一看时,只见扇子三把,扇坠三个,笔墨共六匣,香珠三串,玉绦环三个。宝玉说道:“这是梅翰林送的,那是杨侍郎送,这是李员外送的,每人一分。”说着又向懷中取出一个旃檀香小护身佛来,说:“这是庆国公单给我的。”王夫人又问在席何人,作何诗词等语毕,只将宝玉一分令人拿着,同宝玉环前来见过贾母。贾母看了,喜欢不尽,不免又问些话。无奈宝玉一心记着晴雯,答应完了话时,便说骑马颠了,骨头疼。贾母便说:“快回房去换了衣服,疏散疏散就好了,不许睡倒。”宝玉聽了,便忙入园来。

  当下麝月秋纹已带了两个丫头来等候,见宝玉辞了贾母出来,秋纹便将笔墨拿起来,一同随宝玉进园来。宝玉满口里说“好热”,一壁走,一壁便摘冠解带,将外面的大衣服都脱下来麝月拿着,〖庚双夹:看他用智之处。〗只穿着一件松花绫子夹袄,袄内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来。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手内针线,因叹道:“这条裤子以后收了罢,真是物件在人去了。”麝月忙也笑道:“这是晴雯的针线。”又叹道:“真真物在人亡了!”秋纹将麝月拉了一把,笑道:“这裤子配着松花色袄兒、石青靴子,越显出这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松批:均象征清】宝玉在前只装聽不见,又走了两步,便止步道:“我要走一走,这怎么好?”麝月道:“大白日里,还怕什么?还怕丢了你不成!”因命两个小丫头跟着,“我们送了这些东西去再来。”宝玉道:“好姐姐,等一等我再去。”麝月道:“我们去了就来。两个人手里都有东西,倒向摆执事的,一个捧着文房四宝,一个捧着冠袍带履,成个什么样子。”宝玉聽见,正中心懷,便让他两个去了。

  他便带了两个小丫头到一石后,也不怎么样,只问他二人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打发人瞧晴雯姐姐去了不曾?”这一个答道:“打发宋妈妈瞧去了。”宝玉道:“回来说什么?”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兒,只有倒氣的分兒了。”宝玉忙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子说:“一夜叫的是娘。”宝玉拭泪道:“还叫谁?”小丫头子道:“没有聽见叫别人了。”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有聽真。”旁边那一个小丫头最伶俐,聽宝玉如此说,便上来说:“真个他糊涂。”又向宝玉道:“不但我聽得真切,我还亲自偷着看去的。”宝玉聽说,忙问:“你怎么又亲自看去?”小丫头道:“我因想晴雯姐姐素日與别人不同,待我们極好。如今他虽受了委屈出去,我们不能别的法子救他,只亲去瞧瞧,也不枉素日疼我们一场。就是人知道了回了太太,打我们一顿,也是愿受的。所以我拚着挨一顿打,偷着下去瞧了一瞧。谁知他平生为人聪明,至死不变。他因想着那起俗人不可说话,所以只闭眼养神,见我去了便睁开眼,拉我的手问:‘宝玉那去了?’我告诉他实情。他叹了一口氣说:‘不能见了。’我就说:‘姐姐何不等一等他回来见一面,岂不两完心愿?’他就笑道:‘你们还不知道。我不是死,如今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皇敕命我去司主。我如今在未正二刻到任司花,宝玉须待未正三刻才到家,只少得一刻的工夫,不能见面。世上凡该死之人阎王勾取了过去,是差些小鬼来捉人魂魄。若要迟延一时半刻,不过烧些纸錢浇些浆饭,那鬼只顾抢錢去了,该死的人就可多待些个工夫。〖庚双夹:好奇之至!古来皆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至五更”之语,今忽借此小女兒一篇无稽之谈,反成无人敢翻之案,且又寓意调侃,骂尽世态。岂非之至文章耶?寄语观者:至此一浮一大白者,以后不必看书也。〗【靖本:古来皆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至五更”今忽以小女兒一番无稽之谈,及成无人敢翻之案,且寓调侃世人之意,骂尽世态,真非绝妙之文,可语观者:浮一白后不必看书了】我这如今是有天上的神仙来召请,岂可捱得时刻!’我聽了这话,竟不大信,及进来到房里留神看时辰表时,果然是未正二刻他咽了氣,正三刻上就有人来叫我们,说你来了。这时候倒都对合。”宝玉忙道:“你不识字看书,所以不知道。这原是有的,不但花有一个神,一样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花神。但他不知是作总花神去了,还是单管一样花的神?”这丫头聽了,一时诌不出来。恰好这是八月时节,园中池上芙蓉正开。这丫头便见景生情,忙答道:“我也曾问他是管什么花的神,告诉我们日后也好供养的。他说:‘天機不可泄漏。你既这样虔诚,我只告诉你,你只可告诉宝玉一人。除他之外若泄了天機,五雷就来轰顶的。’他就告诉我说,他就是专管这芙蓉花的。【松批:乃與黛玉签合璧】”宝玉聽了这话,不但不为怪,亦且去悲而生喜,乃指芙蓉笑道:“此花也须得这样一个人去司掌。我就料定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做的。虽然超出苦海,从此不能相见,也免不得伤感思念。”因又想:“虽然临终未见,如今且去灵前一拜,也算尽这五六年的情常。”

  想毕忙至房中,又另穿戴了,只说去看黛玉,遂一人出园来,往前次之处去,意为停柩在内。谁知他哥嫂见他一咽氣便回了进去,希图早些得幾两发送例银。王夫人闻知,便命赏了十两烧埋银子。又命:“即刻送到外头焚化了罢。女兒痨死的,断不可留!”他哥嫂聽了这话,一面得银,一面就雇了人来入殓,抬往城外化人场上去了。剩的衣履簪环,约有三四百金之数,他兄嫂自收了为后日之计。二人将门锁上,一同送殡去未回。宝玉走来撲了个空。〖庚双夹:收拾晴雯,故为红颜一哭。然亦大令人不堪。上云王夫人怕女兒痨不祥,今则忽从宝玉心中其苦,又模拟出非是已抑郁词其母子至心中體贴眷爱之情曲委已尽。〗(按:此句不解。)

  宝玉自立了半天,别无法兒,只得復身进入园中。待回至房中,甚觉无味,因乃顺路来找黛玉。偏黛玉不在房中,问其何往,丫鬟们回说:“往宝姑娘那里去了。”宝玉又至蘅芜苑中,只见寂静无人,房内搬的空空落落的,不觉吃一大驚。忽见个老婆子走来,宝玉忙问这是什么原故。老婆子道:“宝姑娘出去了。这里交我们看着,还没有搬清楚。我们帮着送了些东西去,这也就完了。你老人家请出去罢,让我们扫扫灰尘也好,从此你老人家省跑这一处的腿子了。”宝玉聽了,怔了半天,因看着那院中的香藤異蔓,仍是翠翠青青,忽比昨日好似改作凄凉了一般,更又添了伤感。默默出来,又见门外的一条翠樾埭上也半日无人来往,不似当日各处房中丫鬟不约而来者络绎不绝。又俯身看那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脉脉的流将过去。心下因想:“天地间竟有这样无情的事!”悲感一番,忽又想到去了司棋、入画、芳官等五个;死了晴雯;今又去了宝钗等一处;迎春虽尚未去,然连日也不见回来,且接连有媒人来求亲:大约园中之人不久都要散的了。纵生烦恼,也无济于事。不如还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来还是和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想毕,仍往潇湘馆来,偏黛玉尚未回来。宝玉想亦当出去候送才是,无奈不忍悲感,还是不去的是,遂又垂头丧氣的回来。

  正在不知所以之际,忽见王夫人的丫头进来找他说:“老爷回来了,找你呢,又得了好题目来了。快走,快走。”宝玉聽了,只得跟了出来。到王夫人房中,他父亲已出去了。王夫人命人送宝玉至书房中。【松批:如此心态当不出好诗,作者总出人意料】

  彼时贾政正與众幕友们谈论寻秋之勝,又说:“快散时忽然谈及一【松批:庚辰本原文本是“时”,疑收录人改为“事”而隐藏故事时间】最是千古佳谈,‘風流隽逸,忠义慷慨’八字皆备,倒是个好题目,大家要作一首挽词。”【吴祖本注:真事已显,却从政公口中出,不嫌突然。】众幕宾聽了,都忙请教系何等妙事。贾政乃道:“当日曾有一位王封曰恒王,【松批:从“王封”二字看,横王当是朱常庶,但此人未受任何侵擾,其子朱由棷虽为横王却未受封,乃继承的最后一个横王,故事中黄巾赤眉夹袭之事正是朱由棷,其实作者也就是要写这个横王出镇青州。这恒王最喜女色,且公余好武,因选了许多美女,日习武事。每公余辄开宴连日,令众美女习战斗攻拔之事。其姬中有姓林行四者,姿色既冠,且武艺更精,皆呼为林四娘。恒王最得意,遂超拔林四娘统辖诸姬,又呼为‘姽婳将军’。”众清客都称“妙極神奇。竟以‘姽婳’下加‘将军’二字,反更觉妩媚風流,真绝世奇文也。想这恒王也是千古第一風流人物了。”贾政笑道:“这话自然是如此,但更有可奇可叹之事。”众清客都愕然驚问道:“不知底下有何奇事?”贾政道:“谁知次年便有‘黄巾’‘赤眉’一乾流贼余黨復又乌合,抢掠山左【松批:所幸本人生地东海山左口,却不是文中山左,一笑】一带。〖庚双夹:妙!“赤眉”“黄巾”两时之事,今合而为一,盖云一过是此等众类,非特历历指明某赤某黄。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此书全是如此,为混人也。〗【松批:“非特历历指明某赤某黄”写实就是混人一種颜色——青(清)】恒王意为犬羊之恶【松批:犬羌也】,不足大举,因轻骑前剿。不意贼众颇有诡谲智术,两战不勝,恒王遂为众贼所戮。于是青州城内文武官员,各各皆谓:‘王尚不勝,你我何为!’遂将有献城之举。林四娘得闻兇报,遂集聚众女将,发令说道:‘你我皆向蒙王恩,戴天履地,不能报其萬一。今王既殒身国事,我意亦当殒身于王。尔等有愿随者,即时同我前往;有不愿者,亦早各散。’众女将聽他这样,都一齐说愿意。于是林四娘带领众人连夜出城,直杀至贼营里头。众贼不防,也被斩戮了幾员首贼。然后大家见是不过幾个女人,料不能济事,遂回戈倒兵,奋力一阵,把林四娘等一个不曾留下,倒作成了这林四娘的一片忠义之志。后来报至中都,自天子以至百官,无不驚骇道奇。其后朝中自然又有人去剿灭,天兵一到,化为乌有,不必深论。只就林四娘一节,众位聽了,可羨不可羨呢?”众幕友都叹道:“实在可羨可奇,实是个妙题,原该大家挽一挽才是。”说着,早有人取了笔砚,按贾政口中之言稍加改易了幾个字,便成了一篇短序,递與贾政看了。贾政道:“不过如此。他们那里已有原序。昨日因又奉恩旨,着察核前代以来应加褒奖而遗落未经请奏各项人等,无论僧尼乞丐與女妇人等,有一事可嘉,即行汇送履历至礼部备请恩奖。所以他这原序也送往礼部去了。大家聽见这新闻,所以都要作一首《姽婳词》【松批:全书只有这一首有序,可知“吟诗序仲昆”只指姽婳词】,以志其忠义。”众人聽了,都又笑道:“这原该如此。只是更可羨者,本朝皆系千古未有之旷典隆恩,实历代所不及处,可谓‘圣朝无阙事’,唐朝人预先竟说了,竟应在本朝【松批:本朝是何朝?】。如今年代方不虚此一句。”贾政点头道:“正是。”

  说话间,贾环叔侄亦到。贾政命他们看了题目。他两个虽能诗,较腹中之虚实虽也去宝玉不远,但第一件他两个终是别路,若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思滞钝,不及宝玉空灵娟逸,每作诗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涩。那宝玉虽不算是个读书人,然亏他天性聪敏,且素喜好些杂书,他自为古人中也有杜撰的,也有误失之处,拘较不得许多;若只管怕前怕后起来,纵堆砌成一篇,也觉得甚无趣味。因心里懷着这个念头,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便毫无费力之处,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風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風。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種風流去。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所以近日是这等待他。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所以每欲作诗,必将三人一齐唤来对作。〖庚双夹:妙!世事皆不可无足餍,只有“读书”二字是萬不可足餍的。父母之心可不甚哉!近之父母只怕兒子不能名利,岂不可叹乎?〗

  闲言少述。且说贾政又命他三人各吊一首,谁先成者赏,佳者额外加赏。贾环贾二人近日当着多人皆作过幾首了,胆量逾壮,今看了题,遂自去思索。一时,贾先有了。贾环生恐落后也就有了。二人皆已录出,宝玉尚出神。〖庚双夹:妙篇写出钝态来。〗贾政與众人且看他二人的二首。贾兰的是一首七言绝,写道是:

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

众幕宾看了,便皆大赞:“小哥兒十三岁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源,真不诬矣。”贾政笑道:“稚子口角,也还难为他。”又看贾环的,是首五言律,写道是: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

掩啼離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讵能復寇仇。

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風流。【松批:康熙2年福建人陈宝钥修了林四娘墓】

  众人道:“更佳。倒是大幾岁年纪,立意又自不同。”贾政道:“还不甚大错,终不恳切。”众人道:“这就罢了。三爷才大不多两岁,在未冠之时如此,用了工夫,再过幾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贾政笑道:“过奖了。只是不肯读书过失。”因又问宝玉怎样。众人道:“二爷细心镂刻,定又是風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宝玉笑道:“这个题目似不称近體,须得古體,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众人聽了,都立身点头拍手道:“我说他立意不同!每一题到手必先度其體格宜與不宜,这便是老手妙法。就如裁衣一般,未下剪时,须度其身量。这题目名曰《姽婳词》,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體的。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咏古词,半叙半咏,流利飘逸,始能尽妙。”贾政聽说,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写。不好了,我捶你那肉。谁许你先大言不惭了!”宝玉只得念了一句,道是:

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写了看时,摇头道:“粗鄙。”一幕宾道:“要这样方古,究竟不粗。且看他底下的。”贾政道:“姑存之。”宝玉又道:

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

列阵挽戈为自得。

贾政写出,众人都道:“只这第三句便古樸老健,極妙。这四句平叙出,也最得體。”贾政道:“休谬加奖誉,且看转的如何。”宝玉念道: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松批:林四娘是明人,红灯里点明红字就是明的朝代】

众人聽了这两句,便都叫:“妙!好个‘不见尘沙起’!又承了一句‘俏影红灯里’,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宝玉道: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众人聽了,便拍手笑道:“益发画出来了。当日敢是宝公也在座,见其娇且闻其香否?不然,何體贴至此。”宝玉笑道:“闺阁习武,任其勇悍,怎似男人。〖庚双夹:贾老在座,故不便出“浊物”二字,妙甚细甚!〗不待问而可知娇怯之形的了。”贾政道:“还不快续,这又有你说嘴的了。”宝玉只得又想了一想,念道:

丁香结子芙蓉绦,【松批:影射黛玉(芙蓉)】

众人都道:“转‘绦’,萧韵,更妙,这才流利飘荡。而且这一句也绮靡秀媚的妙。”贾政写了,看道:“这一句不好。已写过‘口舌香’‘娇难举’,何必又如此。这是力量不加,故又用这些堆砌货来搪塞。”宝玉笑道:“长歌也须得要些词藻点缀点缀,不然便觉萧索。”贾政道:“你只顾用这些,但这一句底下如何能转至武事?若再多说两句,岂不蛇足了。”宝玉道:“如此,底下一句转煞住,想亦可矣。”贾政冷笑道:“你有多大本领?上头说了一句大开门的散话,如今又要一句连转带煞,岂不心有余而力不足些。”宝玉聽了,垂头想了一想,说了一句道:不系明珠系寶刀

忙问:“这一句可还使得?”众人拍案叫绝。贾政写了,看着笑道:“且放着,再续。”宝玉道:“若使得,我便要一氣下去了。若使不得,越性涂了,我再想别的意思出来,再另措词。”贾政聽了,便喝道:“多话!不好了再作,便作十篇百篇,还怕辛苦了不成!”宝玉聽说,只得想了一会,便念道: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鮹。

贾政道:“又一段。底下怎样?”宝玉道:

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蜂。【松批:暗示后文脉络,“明年”的兇险和残酷】

      ;众人道:“好个‘走’字!便见得高低了。且通句转的也不板。”宝玉又念道:

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

腥風吹折陇头麦,日照旌旗虎帐空。

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

众人都道:“妙極,妙極!布置,叙事,词藻,无不尽美。且看如何至四娘,必另有妙转奇句。”宝玉又念道:

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

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众人都道:“铺叙得委婉。”贾政道:“太多了,底下只怕累赘呢。”宝玉乃又念道:

恒王得意数谁行?     姽婳将军林四娘。

號令秦姬驅趙女豔李穠桃臨戰場

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氣凉。

勝负自然难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

贼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实可伤,

魂依城郭家乡近,马践胭脂骨髓香。

星驰时报入京师,谁家兒女不伤悲!

天子驚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

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我为四娘长太息,歌成馀意尚傍徨。

【松批:清人杀来,作者对青州衡王朱由棷被灭后宫女的顽强和不屈报以極大的崇敬和哀悼,用悲壮的传说表达了自己的哀思可向往】

  念毕,众人都大赞不止,又都从头看了一遍。贾政笑道:“虽然说了幾句,到底不大恳切。”因说:“去罢。”三人如得了赦的一般,一齐出来,各自回房。

  众人皆无别话,不过至晚安歇而已。独有宝玉一心凄楚,回至园中,猛然见池上芙蓉,想起小鬟说晴雯作了芙蓉之神,不觉又喜欢起来,乃看着芙蓉嗟叹了一会。忽又想起死后并未到灵前一祭,如今何不在芙蓉前一祭,岂不尽了礼,比俗人去灵前祭吊又更觉别致。想毕,便欲行礼。忽又止住道:“虽如此,亦不可太草率,也须得衣冠整齐,奠仪周备,方为诚敬。”想了一想,“如今若学那世俗之奠礼,断然不可;竟也还别开生面,另立排场,風流奇異,于世无涉,方不负我二人之为人。况且古人有云:‘潢污行潦,蘋蘩蕴藻之贱,可以羞王公,薦鬼神。’原不在物之贵贱,全在心之诚敬而已。此其一也。二则诔文挽词也须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袭前人的套头,填写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须灑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寧使文不足悲有余,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况且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奈今人全惑于功名二字,尚古之風一洗皆尽,恐不合时宜,于功名有碍之故。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为世人观阅称赞,何必不远师楚人之《大言》、《招魂》、《離骚》、《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法,或杂参单句,或偶成短联,或用实典,或设譬寓,随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为戏,悲则以言志痛,辞达意尽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宝玉本是个不读书之人,再心中有了这篇歪意,怎得有好诗文作出来。他自己却任意纂着,并不为人知慕,所以大肆妄诞,竟杜撰成一篇长文,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鲛縠一幅楷字写成,名曰《芙蓉女兒诔》,前序后歌。又备了四样晴雯所喜之物,于是夜月下,命那小丫头捧至芙蓉花前。先行礼毕,将那诔文即掛于芙蓉枝上,乃泣涕念曰:

  維太平不易之元〖庚双夹:年便奇。〗蓉桂竞芳之月,〖庚双夹:是八月。〗无可奈何之日,〖庚双夹:日更奇。试思日何难于直说某某,今偏用如此说,则可知矣。〗怡红院浊玉,〖庚双夹:自谦得更奇。盖常以“浊”字许天下之男子,竟自谓,所谓“以责人之心责己”矣。〗谨以群花之蕊,〖庚双夹:奇香。〗冰鲛之縠,〖庚双夹:奇帛。〗沁芳之泉,〖庚双夹:奇奠。〗枫露之茗〖庚双夹:奇名。〗【松批:風行露宿之明】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兒〖庚双夹:奇称。〗之前曰:

  窃思女兒自临浊世,〖庚双夹:世不浊,内物所混而浊也,前后便有照应。“女兒”称妙!盖思普天下之称断不能有如此二字之清潔者。亦是宝玉真心。〗【松批:浊世,“不清世”,高鹗就看出秘密,通行本就篡改为“人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庚双夹:方十六岁而夭,亦可伤矣。〗【靖眉:十六而夭伤哉】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庚双夹:忽又有此文,不可后来,亦可伤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棲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與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畸。〖庚双夹:相共不足六载,一旦夭别,岂不可伤!〗【靖眉:共处不五载,一日一天别,可伤可叹】忆女兒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松批:高鹗篡改为體】则冰雪不足喻其潔,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妹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fú zhuó〖庚双夹:《離骚》:“鸷鸟之不群兮。”又语:“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注:鸷特立不群,故不于……。羽毒杀人。鸠多声有如人之多言不实。罦罬,音孚拙。□□網。《诗经》:“雉離于罦。”〗薋葹císhī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庚双夹:《離骚》。薋、葹皆恶草,以别邪佞。茝兰,芳草,以别君子。〗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疚。故尔樱唇红褪,韵吐呻吟;杏脸香枯,色陈顑颔。kǎn hàn〖庚双夹:《離骚》:“长顑颔亦何伤。”面黄色。〗【靖眉:长顑额亦何伤黄面色】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岂招尤则替,实攘诟而终。〖庚双夹:《離骚》:“謇朝谇而夕替。”废也。“忍尤邻浮!比同取也。〗【靖眉:朝淬夕替发也思尤而垢同洽攘即取也】既忳幽沉于不尽,復含罔屈于无穷。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庚双夹:汲黯辈嫉贾谊之才,谲贬长沙。〗【靖眉:及暗辈嫉贾玉之才兹谪泛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庚双夹:鲧刚直自命,舜殛于羽山。《離骚》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靖眉:[鱼玄]真以亡身今终然天乎羽野】自蓄辛酸,谁憐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盒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况乃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衾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销;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匝地悲声,无非蟋蟀。露苔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鹦鹉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老。〖庚双夹:極恰!〗捉迷屏后,莲瓣无声;〖庚双夹:元微之诗:“小楼深迷藏。”〗斗草庭前,兰芽枉待。抛残绣线,银笺彩缕谁裁?折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昨承严命,既趋车而远陟芳园;今犯慈威,復拄杖而遽抛孤匶。jiù〖庚双夹:柩本字。〗及闻槥棺被燹xiǎn,惭违共穴之盟;石椁成灾,愧迨同灰之诮。〖庚双夹:唐诗云:“光开石棺,木可为棺。”晋杨公回诗云:“生为并身杨,死作同棺灰。”〗尔乃西風古寺,淹滞青磷;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兒命薄!汝南泪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泽余衷,默默诉凭冷月。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庚双夹:《莊子》:“箝杨墨之口。”《孟子》谓:“诐辞知其所蔽。”〗在君之尘缘虽浅,然玉之鄙意岂终。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谆谆之问。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无稽;以浊玉之思,则深为有據。何也?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茍非其人,恶乃滥乎?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词,有污慧聽。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

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庚双夹:《楚辞》:“驷玉虬”〗

地何如是之茫茫兮,

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庚双夹:《楚辞》:“杂瑶象以为车。”〗

望彻盖之陆離兮,

抑箕尾之光耶?

列羽葆而为前导兮,

卫危虚于旁耶?

驱豐隆以为比从兮,

望舒月以離耶?〖庚双夹:“危”“虚”二星为卫护星。“豐隆”,电师“舒月”御也。〗

聽车轨而伊轧兮,

御鸾鹥以征耶?

问馥郁而薆然兮,

纫蘅杜以为纕耶?

炫裙裾之烁烁兮,

镂明月以为珰耶?

籍葳蕤而成坛畸兮,

檠莲焰以烛兰膏耶?

文爮匏以为觯斝兮,

漉醽líng醁以浮桂醑耶?

瞻云氣而凝盼兮,

仿佛有所觇耶?

俯窈窕而属耳兮,

恍惚有所闻耶?

期汗漫而无夭阏兮,

忍捐弃余于尘埃耶?〖庚双夹:《逍遥游》:“夭阏。上也。”〗

倩風廉之为余驱车兮,

冀联辔而携归耶?

  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庚双夹:《莊子·至乐篇》:“我独何能无慨然?”〗徒噭噭而何为耶?〖庚双夹:《莊子》:“噭噭然随而哭之。”〗

卿偃然而长寝兮,

岂天运之变于斯耶?〖庚双夹:《莊子》:“偃然寝于巨室。”谓人死也。又“变而有氣,氣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與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

既窀穸且安稳兮,

反其真而復奚化耶?〖庚双夹:《左传》:“窀穸之事,墓穴幽堂也。”《莊子·大宗师》:“而已反其真。”以死为真。“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言人死犹如化去。〗

余犹桎梏而悬附兮,

灵格余以嗟来耶?〖庚双夹:《莊子·大宗师》:“彼以生为附感疣,以死为决环溃痈。”“嗟来户乎!嗟来户乎!”桑户,人名。孟子反、子琴张二人招其魂而语之也。〗

  来兮止兮,君其来耶!

  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搴烟萝而为步幛,列枪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素女约于桂巖,宓妃迎于兰渚。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嶽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之灵,兽作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zhù。爰格爰诚,匪簠匪筥。发轫乎霞城,返旌乎玄圃。既显微而若通,復氤氲而倏阻。離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怅望,泣涕傍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筼筜。鸟驚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读毕,遂焚帛奠茗,犹依依不舍。小鬟催至再四,方才回身。忽聽山石之后有一人笑道:“且请留步。”二人聽了,不免一驚。那小鬟回头一看,却是个人影从芙蓉花中走出来,他便大叫:“不好,有鬼。晴雯真来显魂了!”唬得宝玉也忙看时,──且聽下回分解。

  〖蒙回末总批:前文入一院,必叙一番养竹種花,为诸婆争利渲染。此文入一院,必叙一番树枯香老,为亲眷凋零凄楚。字字实境,字字奇情,令我把玩不释。〗〖蒙回末总批:《姽婳词》一段,與前后文似断似连,如罗浮二山,烟雨为连合,时有精氣来往。〗【松批:此诗及芙蓉诔均为后文伏脉,青州最得意的是林四娘,面对清人杀戮,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大观园面临残酷浩劫之时,最得意之女也姓林,当然有黛玉也有红玉,黛玉寄人籬下但感恩之情不需言表,凭她“借得梅花一缕魂”就不会束手待毙,晴雯之死宝玉夏芙蓉诔,便是黛玉之死的序幕與预演】

 

【松注:附录利姑墓志及相关。1.墓志全文:《圆寂清节禅师比丘尼李姑墓志铭》(清.逸民朱廷佺沐手撰文)  余素好读节烈之书,好闻节烈之事,然皆得之耳受口诵,未尝亲见其人。不意近出吾邑如李姑者,令人击节长叹,因历叙其生平而乐道之,以存诸不朽。李姑者,莱邑乡贡生李森之长女也。生而贞慧,明斋读书,略皆上口,于诸女中称最贤。青郡衡王以李氏世为名阀,乃委禽焉。问名纳币,一如礼。天启乙丑,年二十,聘为衡世子妃。丁卯,衡王薨,衡世子立,册立为王妃。宫壸雝穆,小星颂德。戊辰,衡世子薨,其弟立,出居别所,备宫妾、宦监,隆其敬养。崇祯甲申,逆闯射天,妃闻变,尝以死自誓。无何,东兵入,尽诛贼黨,及囗兴有命,徙诸王及眷属入京。妃因聚衣饰器用悉焚之,自制衣衾殓具毕,嘱宫妾曰:“我死,方下殓,倘再生,必杀汝矣。”遂以赤缣自缢于殿中,去地丈馀。一时宫妾从死者甚众。自酉至寅,缣忽中断,妃堕于地,方谋殡殓,忽已復甦。众驚视之,云:“惛愦中恍惚见一老媪,以指断缣,或不应死也。虽然,吾终不生。”宦监闻之,嚇宫妾曰:“妃如不生,将磔我辈矣。”宫妾大惧,因昼夜迭防益密。久之,遣官来青郡,籍府中宫眷财物。妃以闲废疾病得免,赎为庶人。丙戌,归莱邑,祝发为尼,名妙祝金。素通释经,宫女为尼者,咸师之而受教焉。人号为清节禅师云。戒律精严,勤苦不辍。壬辰孟夏,忽不怿,于晦日趺跏而逝。生于有明萬历之丙午季春之廿三日,终于有清顺治之壬辰孟夏晦日。计在尘世者四十有」五载。孟冬之初八日,卜葬于莱之北鄙。弟子三人:妙还金、妙莲金、妙节金,孙真山、真禄。  铭曰:人以忠孝自期,临事而改节易行者有之矣,安可责之妇人女子乎?李姑从容就义,始终不渝,」虽古之名烈,茂以加焉。后之珥彤笔者,光邑乘、荣国史,岂有愧與?  顺治壬辰孟冬朔越三日癸卯之吉】


2022-12-08 19: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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