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親嘴》第二輯 圣經世界觀與憲政主義 之一:人類史上只有過兩種整全的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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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輯 圣經世界觀與憲政主義

之一:人類史上只有過兩種整全的世界觀


  很高興有這個機會,與上海律師界的朋友交流。在座故雨新知,但多數都是新朋友。我的關注面很雜,雖然法學是專業,但寫作和思考大多超出法學。這種多學科的視角,和今天講座的題目也有關。我前些年的思考,大多在傅律師剛介紹的這本《憲政主義:觀念與制度的轉捩》里面。在觀念上,我對憲政的理解是主權者的自我約束。在先的價值約束在后的制度。在制度上,我的基本主張是反對中央集權制,看重地方主義、聯邦主義和司法主義的道路。
  今天我要講的,是最近的一些思考。“圣經世界觀與憲政主義”,也許你聽起來很奇怪,憲政是時髦的概念,離共產黨的意識形態比較遠。但“世界觀”老掉牙了,似乎離官方意識形態比較近,我們上初中一年級,耳朵就聽得不耐煩了。為什么把這兩個概念放在一起講?這和我說多學科的視角有關系的。其實你今天看到的這個世界,這個宇宙,然后你對它的理解,包括對政治制度、法律,文化,包括你對個人的生命,對家庭,社會,我會說有一個關于這個世界的圖景,在你頭腦里。
  前段時間我在法國一個短期訪問,和一個記者對話,幾次談到基督徒的世界觀。我說一個基督徒眼中的世界觀,即一個世界的場景是如何這般的。她就說,你使用“世界觀”這個詞,是否說明你的思想資源里,還有一部分意識形態的遺產?你還是受共產主義傳統教育的一些影響?因為我們從小就聽說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還聽說要改造世界觀。我說不是。這是一個又需要重新啟蒙的東西,到底什么是世界觀?共產黨來的時候,他從歐洲帶來的不一定全是壞的,到他要走的時代,當初他帶來的一切都臭不可聞了。
  所以我今天圍繞“憲政主義與圣經世界觀”,準備講五個問題。
  
  第一,人類歷史上只有過兩種整全的世界觀
  “世界觀”這個詞最初是康德用的,是德語的概念。后來風行在19世紀的歐洲哲學中。世界觀就是你的思想中,有一個對宇宙和人生的整全的看法,一個理解的模型。就像觀察地球,就有一個地球儀。世界在你心中,也有一個類似地球儀的模型。這個模型就是世界觀。你所認定的人生意義,你在個人生活和政治共同體當中所有值得追求的價值,你對包括政治、國家、民族、經濟、文化的看法,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圖景。這個圖景就是“一個人對宇宙的總體性回應”。你對一切事物的理解,不是火花式的,也不是集錦式的,一定是整全性的。只有整全性的,才能安慰人,才可能與終極的意義相關。換句話說,你的世界觀如果是殘缺的,矛盾的,不能自洽的。就意味著你的世界在本質上是虛無的。你的人生也是虛無的。你就落在深淵當中。正在落的時候,你說自己是存在主義者,落上幾分鐘,你連存在主義者都不是了。如果你不想用“世界觀”這個在我們的傳統中顯得意識形態化的詞語,你可以稱之為“世界的圖景”。 然后你才能把自己放在其中,知道自己在這幅圖景當中的位置。借用我們今天很世俗的一個說法,叫做“定位”。我們會從一個市場的、或者人際關系的角度說,我要給自己一個“定位”。我的定位是一個什么樣的職業、身份或者個性與風格?但你把這個定位放開來看,你到底怎樣在宇宙萬物中給自己定位,怎樣在人群中給自己定位,怎樣在時間的洪流中給自己定位?
  “世界的場景”,是維斯根斯特談論世界觀時使用的一個概念,海德格爾也多次評論這個概念。但當他們說“世界的場景”時,那個場景已經斷裂了,價值已經不再被視為一個事實。所以他們都引向存在主義的流派。其實當韋伯虛構出一個社會科學的所謂中立性時,就已經把西方知識傳統中的那個整全性的世界觀打破了。這樣就進入了現代社會,所謂現代社會就是找不著北的社會。在西方古典時代,信仰傳統或者說價值傳統,與知識傳統是一個整體。韋伯終其一生都在信仰的門外徘徊,他的心必須剛硬起來,把世界摔成兩半,不然就痛苦死了。可摔成兩半之后,就更加痛苦。如張愛玲的《半生緣》,到了末尾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然后你會看到,人類史上只有過兩種整全性的世界觀。一個是圣經世界觀,人類的一神教傳統,都程度不同地分享著這一世界觀。其中以清教徒的世界觀,或者叫福音派基督徒的世界觀最為典型,它很好地闡釋了《圣經》中對宇宙與生命的一個完整的看法。它提供了一個場景,使一切都在其中獲得意義,或者說一切都在其中與真理相遇。用《箴言書》的話說,就是“各按其時,成為美好”,用《創世記》的話說,就是“各從其類”。佛家說人生的七苦諦,所謂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但佛家給不出使一切都有意義的一個完整性的場景,于是它的宇宙觀和世界觀的基本立場,是兩個字,“放棄”。佛家和道家都沒有辦法產生出法治文明,因為“時間的經過”在它的場景中沒有價值。而法治文明的一個基本點,就是對時間的尊重。你怎么理解“誰主張誰舉證”的普通法原則?怎么理解“兩種權利相遇時,較古老者獲勝”的程序正義?怎么理解法律的保守主義品質?我等會再談這個問題。
  基督教并不是現代人所理解的那樣一種“宗教”,就是和物質世界無關的,和公共生活無關的一個領域當中,有那么一種所謂的“個人信仰”。它負責在人脆弱的時候安慰人,其他的事還是其他的事。不是,基督教是一種整全的世界觀,一種與任何非基督教文化截然不同的世界觀。連反基督的尼采也承認,基督教“是一個體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對世界萬物的總的看法”。在基督信仰之前,世界是破碎的;基督信仰被拋棄之后,世界也是破碎的。
  清教徒的世界觀是一元論的世界觀,即價值世界和自然世界是同一個世界,靈魂的世界與物質的世界也是同一個世界。時間是一個舞臺,是創始成終的舞臺。能把價值與事實、靈魂與肉體連在一起,放在同一個舞臺中的那一位,就是上帝。如果沒有上帝,這兩個世界就會斷裂。語言和語言所指向的意義就會斷裂。我所說的整全的世界觀,就是一元論的世界觀。而古希臘的哲學,以及中國和印度的古代哲學,都是二元論的。二元論的世界觀下,你不可能得到一個完整的圖景。當然也不可能有一切事物的“各從其類”。你找不到那個位置。那個位置是“測不準”的。世界是漂浮的,所以法律的意思,要不然是成王敗寇,要不然就是刻舟求劍。在奧古斯丁那里,一元論的基督教的世界觀,開始戰勝了歐洲的異教文化,上帝之城與地上之城,及其關系,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圖畫。到了宗教改革,加爾文主義第一次整全性地論述了《圣經》的啟示,帶給福音派基督徒最完整的世界觀。基督徒們用這樣一種世界觀,幾百年來一直抵抗著各種強盛的形而上學的、理性主義的、科學主義的和專制主義的世界觀。
  第二種的典型是共產主義的世界觀。以法國大革命為起點,以德國哲學,從康德到馬克思為樞紐,并得到科學主義的支持,從而在啟蒙運動后一兩百年內,逐漸形成了在無神論基礎上的,對清教徒世界觀的一次全面模仿。康德雖然提出了世界觀的概念,但他的“世界”已經是一個走向二元論的世界,就是從基督教向著異教文明(古希臘文明)轉向的一種世界觀。盡管作為最高理性的上帝仍然在邏輯上是獨一的,但上帝的主權卻被切割了。所謂世界,就是人所感知的那個世界。價值世界和自然世界開始分道揚鑣,一旦割裂,就再也無法合成同一個世界。只有兩條路,要么你回到上帝那里去。要么繼續向前,用徹底的唯物主義,把價值世界徹底干掉。那么你也可以重新得到一個一元化的世界觀。就是一個被強奸了的世界,也就是共產主義。如果你什么盼望都沒有了,你的世界觀看起來也是統一的,佛家把世界統一在虛無當中,共產主義把世界統一在專制當中。那些既不信佛、也不入黨的人呢,就活在后現代式的拼貼當中。
  近代科學,正是基督教世界觀的產物。科學的產生,得益于三個主要假設:第一個是宇宙(世界)是井然有序的;第二是這個有序的世界是可知的;第三是你有發現這種秩序的動機。基督教在一神論下給出了這三個回答。宇宙是被獨一的真神創造的,并在他的慈愛和大能下被護理。有規律,也有目的。萬事相互效力,去達成宇宙與時間的那個目的。上帝是自我啟示的上帝,他給了人理性,去認識他在萬物中所隱藏的知識。認識上帝,贊美上帝,就是最大的動機。近代科學是因為這個動機,而不是因為賺錢的動機,才得以誕生的。
  回頭看中國傳統文化,儒家是遠鬼神的,道家說“道可道非常道”,“非常道”還研究什么呢,只需要面壁,不需要實驗室。古希臘古羅馬是思考哲學的,但哲學之上的世界是諸神的世界,諸神喜怒無常,連自身都受不可預測之命運的捆綁。這些宗教與哲學,都沒辦法支撐起這三個假設。只有一神論下的世界觀,才可能提供這三個有確據的假設。結果近代科學的主要奠基人都是基督徒,甚至大都是教會的神職人員。
  但科學家發現的規律越來越多之后,就逐漸驕傲了,變成了自然神論,就是我相信宇宙有一種主宰性的力量,但我不確定那是什么。于是自然或自然規律本身,便變成了神或神的臨在。神的位格一旦被虛化了,隨后再一變,就成了無神論下的科學主義。把科學當作真理或真理的標準,科學被意識形態化,成為了各種反基督教的世界觀的依據。所以你看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對照剛才講的近代科學產生的三個假設,幾乎就是一個無神論版本的抄襲。基督教世界觀的三個假設,就變成了自然辯證法和歷史辯證法。這個辯證法的某種神學色彩其實是很濃的,其實是無神論者的“天條”。這樣就形成了共產主義對宇宙、世界和歷史的另一套整全性的看法。
  回頭看自由主義和自由派知識分子。自由主義雖然是反共產主義的,但自由主義眼中的世界圖景,其實還是和共產主義非常接近。“從來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這句話幾乎是一個相同的起點,是共產黨及其一切世俗敵人的統一戰線。“英特納雄耐爾一定要實現”,這是他們共同的目的論。只是自由主義把它換成了“自由民主一定要實現”。你看89年天安門前那些反專制、要民主的大學生,他們當時唱得最多的有兩首歌,一是《國際歌》,一是《龍的傳人》。從這兩首歌,你就大概可以在腦海中想象和展開一幅宇宙世界的圖畫了。而這個圖畫和一墻之隔的中南海里面的人,其實是高度同構的。廟堂內外,他們對政治的見解雖然針鋒相對,但大學生和知識精英們的世界觀,他們的基本框架,其實和共產黨的世界觀也只有一墻之隔。世界觀才是最深入的意識形態。世界觀決定你的政治主張,而不是相反。
  這是第一部分,我先拋出一個結論,人類史上只有過兩種整全性的世界觀。基督教的,和共產主義的。其余的世界觀,都是二元論、多元化或拼貼式的,也就是不整全的。其實這也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結論。因為在改革開放初期,82年的中共中央19號文件中,他們也是這么說的,“在世界觀上,馬克思主義與任何有神論都是對立的”。


王怡 2013-08-23 16:4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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