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行人 王夫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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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汝弼輕輕一笑,小心擦拭了古琴,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在場兄弟道:“讀萬卷書,走萬里路,不出去走走,何以知天下,何以

生?”言罷,他用力撥動了一下琴弦。

看著他,夫之突然想到了一個詞:靜若處子。夫之和夏汝弱一回生

二回熟,兩人惺惺相惜,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送走客人,各人回歸自己的生活。日子平靜而悠長。

暑氣正盛,假期在家中讀史。苦讀之余,夫之竟有了對夏汝弱的想念,不僅想念,還將其內心情緒寫成詩,其中四句為:“漣漪碧浪據云氣,環佩天風動月魂。自徹冰壺消暑色,不勞河朔倒芳樽。”①

夏汝弼讀了夫之寫的詩后,本來不甘寂寞的心,越發躁動起來。在衡州這個地方待久了,每天讀書作文,毫無生氣,他也想出去走走,就邀了唐克峻和管嗣裘兩位同黨,與夫之一起,下定決心,要去岳麓書院訪學。

仲夏時節,他們簡單地收拾了行囊,便登上一葉輕舟,一路向北,迎風而行。看著遼闊的古楚大地,夫之心中豁然開朗,郁悶之氣一掃而空。坐在船上,他們喝著酒,說著天下事。醉了就臥在船上睡去,醒來才知道一切都是一場空。惆悵襲來,復又喝酒。

水上幾日,他們如此這般重復著。喝完兩桶土酒,長沙終于到了。浩浩蕩蕩的湘江,右岸是人聲喧鬧的太平街,左岸是郁郁蔥蔥的岳麓山。夫之一行在左邊渡口停泊,棄船上岸,剛一落地,他的眼眶竟濕了,笑著對夏汝弼說:“叔直兄,咱們現在踩在圣人的肩膀上了。

夏汝弼溫文爾雅,道了一句:“遙想朱張會面,該是何等氣派!”這渡口正是朱張渡,見證著一段佳話。當年,朱熹不遠千里來到潭州,與張拭實現了理學會師。此后,二人常泛舟往來于兩岸,東岸成了“文津”,西岸成了“道岸”。

夫之一行一面胡思亂想,一面沿路西行。走了一個多時辰,他們

① 王夫之《夏日讀史曳涂居聞松聲懷叔直先生》,原錄于《述病枕憶得》,摘引于《王船山詩文集(下冊 )),中華書局 1962 年版,第 51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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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眾人也大叫一聲。片刻之后,大家又哈哈大笑起來

那晚,他們在水邊生了一堆火,幕天席地,侃侃而談直到二更時分,夫之還在跟劉杜三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說地。

第二天,夫之去游覽岳麓書院,看著正堂內“忠孝廉節"字,他竟一時走了神。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肩膀。夫之以為是夏汝強,道:直,看看這四個大字!當世多少人要羞愧汗顏。正是有不忠不孝心義亂臣賊子,才會朝綱敗壞,百姓造反。國不國,民也不民了。"身后,那人并沒有應諾他,繼續拍他肩膀。夫之猛然轉頭,大氣驚:“統魯!是你!什么風把你也吹來了?"

“我是追風而來。”鄒統魯笑道,“你等來岳麓書院也不叫上我,真沒把我當朋友。害我找你好苦,還是聽你家兄提及,才知你來了長沙;

夫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哪敢動你大駕。”

這時,夏汝弼等人走上前來,紛紛問道:“這位是?”

唐克峻在一旁只偷偷發笑,夫之道:“這位是鄒統魯,字大系。”統魯本是外地人,落戶在衡州,家境殷實,藏書很多,人又大方,之常去借書,從未拒絕。夫之道:“衡州一半藏書在他家中。”

“夫之過獎了。我家中藏書,無用者居多,不值一提。”鄒統魯和亞汝弼等相互拜過,又和唐克峻相視一笑,然后道:“不過,夫之倒是常去我家,不是喝茶看書,而是吃酒談天。”

“不用謙虛,衡州之大,一半書籍在你家得見。”夫之笑道,“我那貴府,也不是回回喝酒。偶爾為之,倒被你時時掛在嘴上,仿佛我是肉之徒。”言畢,自我解嘲一笑。

唐克峻也是一個書蟲,他看著鄒統魯,認真地問:“敢問衡州另一半藏書在何處?"

鄒統魯笑而不答。夫之則大聲道:“劉子參家中!”唐克峻“哦”了一聲,道:“子參沒與統魯同來?”

脫身。” “原本約好與乃蔚一起來的。”鄒統魯笑道,“但他臨時有事,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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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魯兄,何以半路打劫起來?”劉子參突然殺話進來,"說好去我家的,怎么邀到了你家?武夷先生的名頭我確是聽過的,但這夫之見似乎輕狂有余,才氣不足呢。諸位見證,三年之內,若他能讀完我家藏

書,我一定改名換姓!”

鄒統魯趕忙攔住他道:"子參,你亦喝醉了,說話傷人!"

幾天后,夫之和管同裝、唐克峻相邀,急切地去了鄒統魯家里。鄒統魯出門迎接。進了書房,夫之驚呆了,鄒統魯家的藏書塞滿了三間房屋和一個周樓,詩詞教賦天文地理諸了百家應有盡有。管嗣裘和唐克峻噴噴贊嘆。鄒統魯給他們倒茶。夫之小聲對管、唐二位道:“統魯兄家

的藏書,名不虛傳啊。”

管啊裘噴哦一笑。鄒統魯端上茶,邀請他們坐下。剛坐定,夫之就站起來,興奮道:“那日小弟喝多了,言必有失,請多多包涵。”

鄒統魯笑道:“夫之言重了。我喜歡兄之耿直個性。能發出無書可讀之感喟,決非庸俗之流,乃真漢子也。"

夫之拱拱手,道:“今日算是開了眼界。剛剛信手拈來,就是白沙先生陳獻章的一套集子,我一直想讀都沒找到呢。”

"書是用來讀的。對有緣者而言,書如知己,被人贊賞,藏者也美啊。”鄒統魯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看了夫之一眼,認真道,“說起來我家藏書只是比尋常人家多了一些。若真想讀書,還要去子參那里。他家的書才真叫多。其實,子參和你一樣,也是性情中人,那天說了你的重話,事后又后悔。不過,我相信你們定會惺惺相惜的。”

其實,啫書如命的夫之哪里在意劉子參的酒話。第二天,他就拉著鄒統魯急匆匆地跑到劉子參家,人還未到,聲音飄了進去:“夫之前來道歉,同時討討書看,過過書癮。”

劉子參站在門口,客氣道:“"請進請進!子參愿負書請罪也。”一陣寒暄過后,夫之就迫不及待地鉆進了書堆中。

打那以后,夫之常常往鄒統魯和劉子參家中跑,除了讀書,就是吟詩喝茶。酒,當然是必不可少的。鄒、劉二人也是喜歡酒的,他們酒喝足了,書也讀完了。一年的時間,夫之幾乎讀完了鄒統魯家中的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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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子參大為吃驚。又一年,夫之讀完了劉子參家絕大多數的藏書。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

但飽讀詩書,又能怎樣?

科舉鄉試,幾位友人特意沒有同行。原因是這種考試有禁忌,即成績好的盡量不要同乘一條船,而應各立船頭,期待各有斬獲,捷報頻傳。豈知捷報未有,落榜同名。回到衡州,他們大多喝得酩酊大醉,抱頭痛哭。當時,夫之就蠢蠢欲動,想外出游學,鄒統魯舉雙手贊成。只是,出行倉促,夫之沒有告訴鄒統魯,不承想,鄒統魯隨后就趕到了岳麓書院和他會合了。

在岳麓書院,鄒統魯還特地為夫之引見了一位兄長,這位兄長在岳麓書院求學多時。早先,夫之也聽鄒統魯提起過他的大名,姓鄺名鵬升,字南鄉,衡州人氏,是鄒統魯的好兄長,來到岳麓書院有些年份,長夫之十五歲多,性格馴良,飽讀詩書,幾度科舉不中,卻志向不改。

午后時分,滿是蟬鳴,鄒統魯一行人到了山腳一棵樟樹下,他已經和鄺南鄉約好了時間、地點。不一會兒,就看到遠處走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位粗布衣衫、長發美髯的書生,夫之默念:“想必,那就是鄺南鄉兄長了。”

鄒統魯起身向他鞠躬,他微微一笑,道:“大系,你能來岳麓書院我真高興,咱們有些日子不見了吧?上次見面還是在你家的書房,討論的是白沙先生陳獻章的文章。”

“兄長好記性!”鄒統魯說完,遂向他引見夫之等人。鄺南鄉打量一番,溫和道:“呵,夫之!豪言衡州無書可讀者,可是你?"

“井底之蛙戲言而已。”夫之羞愧難當,抱拳道,“讓兄長見笑了。”鄺南鄉拍著夫之的肩膀,笑道:“哪里話!你有真本事,統魯家藏書,我耗時三年方才讀完,而你一年便已讀盡,了不得!"

夫之不好意思:“敝人囫圇吞棗,只算略讀而已。”

鄺南鄉正色道:“在下的學識與眼界可能還不如賢弟,只是虛長十余歲,經歷過大明盛世,多見過一些場面,其他也沒有什么了。

夫之道:“您謙虛了。今后自當向您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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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久,關之又現識了妝費的游耳臣、耒陽的曹伯實、郴州的王等同道學人。石來,這些人在大之相期的生命里給了他無窮的力量和慰箱。出院的都日子,之和鄺南鄉時常見面。每日在書院電

不么,意們帶生了一個想法。 道,與山,江說舟,御著千古文章和天下大事,煞是快活。

那日,就在海江大上,幾位意氣風發的書生表情有些凝重。鄺南

什么污樣。其實,變化大了,最大的變化是人心之變。” 多英先開口:“當學天下,雕優重重。乍一看,市井百姓和十幾年前沒

到眾人模頭,鄺南鄉繼續道:“當年太平盛世,理學興盛,人人尊師更道,信守正義,百姓安居樂業,有一種國泰民安的自信。而今世道變了,仁融論院,缺少信念和誠信。長此下去,國必危殆!"第統魯和夏汝媽齊聲道:“兄長說得極是。我輩當如何?"營嗣炎接話道:“我等當踐行仁道,傳播大學。”

劉村三略顯激動:“昔日,顧憲成和高攀龍成立東林黨,傳經論道,授業解感,影響天下時局,為大明鞠躬盡瘁。今日,我們當效仿先人,集合力量,掀起湖湘風流,為大明獻一份力量。”

唐克峻深為認同:“吾輩雖然年輕,但是取長補短,共同進步,必能成就一番事業。"

“我等皆為讀書人,生下來便讀書,所欠缺乃實際之行為。”夫之站起米,大聲道,“天下之大,能說會道者甚多,身體力行者甚少。空談誤國,學唯以致用才為學,不如我等就此組成'行社’。”劉杜三高聲應和:“行社!好!”

鄺南鄉亦大聲叫道:“行者,結集而起,讀書致用,可達天下。”眾人心潮澎湃,慷慨激昂。于是,以鄺南鄉為首,行社的架構和主旨很快被提了出來。當晚,一干人在岳麓山下的溪水邊,暢談“行社”的宏圖大業,高興之余,開懷暢飲,誦詩抒懷。

深秋時節,天冷氣清,一晃,夫之來岳麓書院有四個多月了,管嗣裘和夏叔直已經先他離開岳麓書院返回了衡州。夫之則不甘心,他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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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似乎還有些追求,不過也多是空想虛言而已。整日沉迷于行社,發表了一系列宏篇大論,也見了很多的人,嘗試了很多事情,學業和見識都長進了不少。但是,一群書生在一起,如果進不了官場的大門,就沒有一個平臺,理想和抱負便只是空談。除了談經論道,就是吟詩作對。久了,也就有些悶,有些苦。結社的目的本身是為了行動,可是,他們不知從何做起。

不覺冬日來臨,岳麓山上自雪封道。夫之在長沙再也支撐不下去了,便和鄒統魯、唐克峻等一起,登上了回衡州的小船,頻頻回首,往事如潮。

夫之聞詩感懷:“吾惜屈子之才,悲屈子之遇。”

管嗣裘擊掌道:“懷才而不遇,此為人生之大不幸矣。

4.游學歸來

冬日的王衙坪,安靜又祥和,踏上故鄉的瞬間,夫之的一切哀傷與苦惱瞬間就被撫平了。大哥和二哥帶著孩子走了好遠的路來迎接他。看著侄子王敞和王敉,夫之笑得開心,他把兩個侄子抱進懷里,給他們小小禮物。大哥問他長沙之行的收獲,他不置可否,笑道:“認識了一些人,見了一些世面。”

“唉,回來就好。”大哥欲言又止,道,“出門也不和父親說一聲,他老人家氣了好長一段時間。今聽聞你回來,又生起了悶氣。

“本不想一見你就說這些,但是,”二哥看了一眼夫之,道,“父親脾氣性格你是知道的,很倔,你也很倔。待會兒進門,你要好好說話,千萬莫要火上澆油。弄不好罰跪,那多難堪。”

母親帶著兒媳陶氏在門口迎接夫之。母親老了許多,更愛嘮叨了,她問夫之這半年在外面過得好不好,碰到什么傷心事情沒有。夫之一一應答。這時,陶氏遞來一杯茶,低著頭走開。

“快去見見你父親!”母親等人一致催促,夫之點頭答應。


2022-12-08 19: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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