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孔陽的美學思想與人格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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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孔陽先生是我國著名的美學家,是我最欽佩最尊敬的學者和朋友之一。對蔣先生的美學思想和人格精神,我想談三點:
  第一,不停地探索、創造和前進,不斷地升華到一個新的境界,是蔣先生美學思想發展的首要特點。如對美的探索就是一個典型的例證。
  美的本質問題是美學最基本的問題,是任何一個美學家首先關注的問題,也是蔣先生著力最多、一生都在探索的問題。他在《美和美的創造》一書中說:“美是一種客觀存在的社會現象,它是人類通過創造性的勞動實踐,把具有美和美的品德的本質力量,在對象中實現出來,從而使對象成為一種能夠引起愛慕和喜悅的感情的觀賞形象。這一形象就是美。”(注:蔣孔陽:《美和美的創造》,江蘇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8頁。)
  這個定義中雖包涵著多樣的規定,但中心似乎仍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仍然把美看作客觀存在的一個實體,這時他還沒有跳出對象性思維、實體性思維的局限,也沒有與朱光潛、蔡儀、李澤厚等各家美學在哲學理論思維上區別開來。到了1993年出版的《美學新論》,他的思維大大向前跨了一步。他說:“我們探討美的本質問題,應當打破傳統美學的一些觀念,把美看成是由某種固定不變的實體,無論是物質的實體或精神的實體;把美看成是某種單純的因素所構成的某種單一的現象。與此相反,我們應當把美看成是一個開放的系統,不僅有多方面的原因和契機所形成,而且在主體和客體交相作用的過程中,處于永恒的變化和創造的過程中。”“甚至同樣的審美對象,也將因為與人的審美關系不同,而不斷地改變其性質和樣式,不斷地以新的面貌呈現在我們的面前。”(注:蔣孔陽:《美的新論》,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36頁。)
  這一大步的標志,就是打破了美的實體論,躍進到美的關系論,突破了對象性思維、實體性思維,而躍進到關系性思維和系統性思維。蔣孔陽先生的探索并未到此止步,到1997年編選《美在創造中》一書時,關系思維更進一步明朗和確定,他在“自序”中突出地強調:“我們研究美學,探討美的本質問題,既要反對過去那種形而上學的靜止的觀點,把美和美感當作某種固定不變的實體性的東西,也要反對在美的問題上所持的那種單一的觀點,把美和美咸當作是由某種單純的因素所構成的某種單一的現象。這兩種觀點,對深化美學研究都是極為不利的。我們應當從整個宇宙的運動、萬事萬物的相互關系上,把審美現象和審美活動放在一定的關系中來研究,關系不同,美丑也不同。美學的一切問題,都應當放在人對現實的審美關系中來加以觀察。”(注:蔣孔陽:《美在創造中》,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頁。)
  不是孤立地研究對象實體,而是把對象放在關系中,放在人對現實的審美關系中來觀察;不只是美的本質問題,而且是美學的一切問題,都應當如此。關系思維、系統思維成為研究美學的哲學理論基礎。這是蔣孔陽先生不斷探索、不斷攀登、不斷超越自我的結果,也是蔣先生總結中外美學史,特別是總結我國50年來,尤其是改革開放20年來的美學成果的一個重大進展。由對象屬性進到關系屬性、系統屬性,由實體存在進到關系存在,由對象性思維進到關系性思維、系統性思維,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及量子力學等現代自然科學對人類思維發展的重大貢獻,體現了辯證思維發展的現當代特色和水平。這一當代思維頂端的辯證模式,已為不少美學界、學術界的學者所接受,所運用,蔣先生當是其先驅者之一。蔣先生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美學作出了自己獨特的重大貢獻,他的美學體系是開放的,通向21世紀的,必將為新世紀的美學所承繼所發展。
  第二,學貫中西,融匯古今,是蔣孔陽先生美學思想的第二大特色。他全面研究過中國先秦諸子的音樂美學思想,出版了《先秦音樂美學思想論稿》;他系統研究過德國古典美學和西方美學,出版過《論德國古典美學》,翻譯過李斯特威爾的《近代西方美學史》,主編了《西方美學通史》。他研究問題,從不淺嘗輒止,而是鍥而不舍,深思熟慮,以求得對問題的內在聯系和必然規律的把握和了解。正因為他看問題高瞻遠矚,分析問題鞭辟入里,才能成竹在胸,才能把很深的美的哲學說得淺顯明白,才能把復雜的審美問題描述得清清楚楚,才能真正做到既深入,又淺出。這是一個學者美學思想成熟的標幟,這是一個美學大家所達到的很高的境界。對這一點蔣先生自己曾有深切的體會,他說:“讀了宗白華、朱光潛等的著作,他們那像行云流水一樣自然、一樣淺近平易的文風,尤其給了我很深的影響。我再寫文章,總是時時提醒自己:不要賣弄,而要為讀者服務。也就是說,要使讀者懂。但是,要使讀者懂,并不容易。美國的威廉·詹姆斯說:‘我的朋友和同事們想把哲學通俗化,但是他們剛講一會兒,就顯得枯燥起來,越講越專門,結果是不很令人鼓舞的’,我覺得他講的是真話。”(注:蔣孔陽:《美在創造中》,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73頁。)
  蔣先生也曾談到自己寫《美學淺論》的經驗,他說:“我決定集中力量寫《美學淺論》,1983年,我開始在《文匯月刊》上發表《美和美的東西》,然后又發表《美與形式》、《美與愉快》等文,但沒有多少篇,我愈來愈感到:‘淺’太難寫。像我這樣的水平,要用‘淺論’的方式把美學中各種復雜的問題都談清楚,實在非力所及。我不得不被迫擱筆。想了很久,決定改用《美學新論》的題目。框架還是原來的框架,體系還是原來的體系,所寫的問題也還是原來要寫的問題,只是改成”新論“以后,我可以不再受‘淺’字的束縛,我可以放開來寫。”(注:蔣孔陽:《美學新論》,第493頁。)其實《美學新論》已經夠深入淺出的了,已經把許多深奧復雜的問題講得淺顯易懂了,蔣先生的改題,更說明他態度的認真和自歉,也說明他對自己更高的要求。不過這里也透露出,達到深入淺出是多么不容易,是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和探索。這一目標又似永無止境,終生努力也難以達到理想的完美的境地。
  第三,科學的客觀態度是蔣孔陽先生美學研究的又一個鮮明的特點。不管是歷史上的美學學說,還是當前的各種美學觀念,他都以辯證的全面的觀點予以分析,從不全部肯定,也不一概否定,總是指出其優點和貢獻,也指出其缺點和局限。他在《美在創造中》的“自序”中曾說:“我們不僅要看到各派之間的異,而且要看到相互之間的充實和補充。如美學上的距離說與‘移情說’看似相反,其實有許多地方相通。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學,強調無意識,在古典的理性主義看來,有點荒謬絕倫,大逆不道。但實際上,理性與非理性、意識與無意識是統一在一道的,相互聯系、相互為用的。我們不能排斥一方,否定另一方。”(注:蔣孔陽:《美在創造中》,第1-2頁。)
  “不只是距離說、移情說、弗洛依德,西方從畢達哥拉斯學派、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直到20世紀現代和后現代美學,無不貫徹著這種全面分析的精神。中國從孔子、老子、墨子、莊子以及商鞅、韓非等,都肯定了他們的成就,并都指出了他們的缺點。”(注:蔣孔陽:《先秦音樂美學思想論稿》“后記”。)這種科學的、客觀的態度,來源于他尊重他人,不唯我獨“馬”的自謙精神。蔣先生從不自以為是,從不把自己說成一朵花,把別人說成豆腐渣,更不想獨占鰲頭,憑著自己的優越條件排斥異己,稱王稱霸。他在選本《美在創造中》的“自序”中,特別鄭重地申明了這一點:“為學不求一家勝,著述但求百家鳴。這兩句話,基本上表現了我做學問的態度,不求一家獨霸學術論壇,但愿百家爭鳴,萬紫千紅。”(注:蔣孔陽:《美在創造中》,第1頁。)
  尊重他家別派,不是客套,不是表面文章,在蔣先生來說,他把這一點,落實到善于發現人家的長處,善于吸取他人的合理因素,以海納百川,集眾家之長,成自己一家之言的建構中。他在《治學的三點體會》中曾深情地說:“我總是說張開兩臂,去聽取和接受旁人的意見。我不僅沒有想到要去建立一個體系、一個學派,而且對各家的學說,也從來不是揚此抑彼,而是采取兼收并蓄,各取所長的態度。記得50年代,我國展開了熱烈的美學討論。有的同志問我:你是哪一派,朱光潛派?或者其他派?對于這個問題,我感到很難回答。我覺得我從每一派那里,都學習到了很多東西,但它們究竟屬于哪一派的,我卻說不清楚。”(注:蔣孔陽:《美在創造中》,第271頁。)“肚大能容天下難容之事”,正因為能尊重、吸取、容納一切有益的因素,所以才能形成博大精深的蔣孔陽美學思想,他雖然沒有想到去創造一派學說,他確實又創造了自己的新的美的學說。蔣先生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在《美學新論》“后記”中曾解釋說:“我寫一本書,總希望有一點‘新意’。如果完全沒有新意,我寫它干什么?正是為了標明這本書有一點我自己的特色以及具有某種‘新意’,因此,我取名‘新論’。”
  蔣先生學問做得好,源于他人做得好。治學與做人在他那里得到了很好的結合。他的學術精神是他人格精神的體現,他的美學思想是他人格精神和人生經驗的結晶。蔣先生的為人在美學界是人人皆知、有口皆碑的,他待人真誠謙和,寬容大度,有求必應,熱情相助。對前輩他充滿尊敬,有揚棄有繼承;對同輩他相互尊重、相互鞭策、相互學習;對后生他諄諄善誘,無限愛護,堪稱學界之楷模。我覺得他的美學思想重要,他的人格精神更重要。假若學界中人,都像蔣先生這樣,那美學界、學術界乃至整個人世間,當多了一份寬容,多了一份真情,多了一份和諧,將變得更加美好。他的美學思想當為后人所承傳,他的人格精神更當垂范后世,永照人間。
《學術月刊》滬3~5B7美學周來祥20012001本文總結了蔣孔陽學術與道德的三個顯著特點,它們是:一,不停地探索、不斷地升華;二,學貫中西,融匯古今,力求整體的把握;三,科學的客觀態度,力避主觀的門戶之見。蔣孔陽/美學思想/人格精神本文是作者在“紀念蔣孔陽先生學術討論會”(2000年5月)上的一個發言提綱。周來祥,山東大學美學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 作者:《學術月刊》滬3~5B7美學周來祥20012001本文總結了蔣孔陽學術與道德的三個顯著特點,它們是:一,不停地探索、不斷地升華;二,學貫中西,融匯古今,力求整體的把握;三,科學的客觀態度,力避主觀的門戶之見。蔣孔陽/美學思想/人格精神本文是作者在“紀念蔣孔陽先生學術討論會”(2000年5月)上的一個發言提綱。

網載 2013-09-10 21: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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