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發生認識論的幾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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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要〕 文章以皮亞杰本人的論述及發生認識論的內在邏輯發展為主要依據,探討了目前國內關于深化“發生認識論”研究存在的三大障礙。著重論述了發生認識論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之間的異同。文章還結合當代科技發展的成果,強調了主體認知結構的重要意義和理論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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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國內哲學界的皮亞杰研究者來說,至少有如下幾個問題成為深化“發生認識論”研究的障礙:發生認識論的方法論基礎問題;發生認識論與一般認識論(特別是列寧的反映論)的關系問題;發生認識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認識論的發展有無積極意義。如果我們不把這些障礙看成是不可愈越而對其探本溯源的話,我們將會發現這些難題出于皮亞杰本人。在皮亞杰闡述發生認識論的諸多論著中,抑或是因其科學專業性太強,抑或是其本身語義不明,使我們理解、分析和借鑒其研究成果的行動,每進一步都頗為艱難。本文以皮亞杰本人的論述及發生認識論的內在邏輯線索為主要依據,對這幾個問題進行粗淺的探索。
      一 對發生認識論的方法論基礎的分析
  皮亞杰的發生認識論有兩個層次的含義。廣義地講,“發生認識論”即皮亞杰學說的代名詞,是指以皮亞杰為首的日內瓦學派,以其特有的方法,進行心理學、邏輯學、物理學、數學、科學史等廣泛研究的理論。 這從皮亞杰創辦“發生認識論國際中心”的意圖及中心所出版的3000多卷《發生認識論研究》專刊中都能體現出來。廣義的發生認識論的重點在于其兒童心理學及與之相關的教育科學理論方面。狹義的發生認識論則專指皮亞杰在《兒童期至青年期邏輯思維的成長》、《發生認識論》、《發生認識論原理》等書中所闡述的關于認識的發生和發展的理論。皮亞杰以其發展心理學的研究成果為起點,通過對認識發生的心理學機制和生物學機制的考察和研究,認識到認識起因于主客體之間的相互作用,而且是以認知結構為中介,經過“有效地和不斷的建構”形成的,并把認識看作是一種“連續不斷的建構”〔1〕。 并進而對先驗論和經驗論進行了頗為深入而有效的批判。我們所研討的,即這一具有特殊含義的發生認識論。
  那么,皮亞杰這一研究所依賴的方法論基礎又是什么呢?我們可以從分析其發生認識論的幾個基本概念入手,以達明確探討的目的。
  發生認識論將認識的形成與發展歸結為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認識發生的認知結構(知力結構);另一方面是認識發展過程中的認知結構不斷地建構,即認識的有效地不斷地構成。認知結構是發生認識論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對于認知結構的不斷建構從而使認知得以不斷的發展,皮亞杰是以其專有的圖式(scheme)、同化(assimilation)、順應(aeeoodation)、平衡(equilium)四個概念來說明的。 第一個概念是圖式,即動作的結構,它是人類認識事物的基礎。同化和順應則是個體適應環境的兩種機能。在認識過程中,同化是個體把客體納入主體的圖式之中,這只能引起圖式的量的變化;順應是主體的圖式不能同化客體,因而引起圖式的質的變化,促進認識主體調整原有圖式或創立新的圖式,從而達到這兩種機能的平衡。這種不斷的發展的平衡就是皮亞杰認知結構的形成和發展的基本過程。至于分析認知結構的形成和發展的方法,皮亞杰在其《發生認識論原理》一書的序言中說過,實質上是一種實證的心理分析方法(“這種分析本質上包含有心理實驗的成分”〔2〕), 但皮亞杰一再聲明“不要將其同純粹的心理學的研究混同起來”〔3〕,實際上也是如此,皮亞杰在研究認知結構的發展時, 使用的并不單純是心理分析方法。在他討論認識發生的心理機制,尤其是在討論思維發生和發展的“具體運演”階段時,他使用得更為得心應手的倒是邏輯方法。他說“的確,科學早就把數學演繹和經驗之間的令人驚奇的符合一致告訴了我們……,就在它進行抽象的嘗試和進行觀察的努力這兩者之間達到了與上述相類似的符合一致”〔4〕。又說, “我們的設想是:在心理上的形成與邏輯的形式化這兩者之間有一種對應的關系。雖然我們承認認識論中形式化的重要性,但我們也明白光有形式化是不夠的”〔5〕。可見,發生認識論的研究方法, 實質上是心理分析方法和邏輯分析方法的辯證統一。
  在討論非預成結構的建構問題時,皮亞杰曾表明其發生認識論研究意欲在“建立一個可以提供經驗驗證的方法”〔6〕, 我們不能不承認他達到了目的。作為一個有杰出成就的科學家,這正是皮亞杰高于職業哲學家們的地方。皮亞杰曾公開地表明他對職業哲學家的看法:“他們能夠直接進入本質世界,而且由于他們對于任何專門的科學甚至對心理學完全無知,似乎更容易進入這個本質世界”〔7〕,其義憤填膺和諷刺的尖刻,自然為他在哲學界樹立了一批敵手。作為職業哲學工作者,如果我們能平心靜氣地對發生認識論的研究方法進行一番哲學分析的話,我們將能發現,皮亞杰的研究方法盡管帶有比較濃郁的自然主義和實證主義色彩,但基本方法還是合理的。其發生認識論的研究結論和研究方法基本上是唯物主義的。他認為認識的發生和發展是主體通過中介物一一認知結構對客體的不斷相互作用才產生的。認知結構也是一個唯物主義的概念,主體通過圖式對客體的同化和順應,達到認知結構的發展。圖式本身則是在主體的認識發展過程中(活動中)不斷發展的結果。皮亞杰堅持的是一條“從物到感覺到思維的路線。”在方法論中,皮亞杰能夠認識到心理分析和邏輯分析的辯證關系,科學地把握兩者之間的統一性,從而得出基本正確的結論,這對于研究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在科學研究中的指導作用無疑是有啟迪意義的。
      二 關于發生認識論與一般認識論的關系
  正是由于發生認識論的研究方法所具有的實證科學主義的傾向,對于皮亞杰的發生認識論是屬于哲學意義上的認識論還是屬于科學認識論,在皮亞杰研究者中引起了一場爭論。如皮亞杰《結構主義》一書的譯者們就認為發生認識論“只能是科學認識論而不是哲學認識論,它是哲學認識論的前奏,但還不是通常所說的哲學認識”〔8〕。 這其實是對發生認識論的一種誤解。大家知道,發生認識論研究的對象是認識的形成與發展及其規律:認知結構發展的平衡理論、認識的實質等問題,正是哲學意義上的研究。至于皮亞杰,特別強調認識論與各門科學之間的相互意義,這正是皮亞杰的杰出之處。這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也是一致的。對于這個問題,皮亞杰回答得很清楚:“我們主要關心的是跟那些對他們自己那門科學的認識論感興趣的科學家建立聯系”〔9〕。 皮亞杰實際上是在申明科學認識論和科學家對于發生認識論的重要意義。
  我們分辨發生認識論不是一種“科學認識論”,但我們并無意于抹殺它與一般認識論理論的區別。
  首先,我們分析一下發生認識論對于傳統認識論的態度。皮亞杰從其研究認識的出發點和方法論上對傳統認識論進行了深入的分析和批判。在研究認識的出發點上,他指出:“傳統認識論只顧到高級水平的認識,換言之,即只顧到認識的某些最后結果”〔10〕。而“發生認識論的目的就在于研究各種認識的起源,從最低的認識開始,并追蹤這種認識向以后許多各個水平的發展情況,一直追蹤到科學思維并包括科學思維”〔11〕。這就是說,傳統的認識論在研究的起點上是違背認識發展的內在邏輯的,在研究對象上是片面狹隘的。他還指出,先驗論者甚至經驗論者都認為“認識從屬于預先存在于主體和客體中的一些形式”,先驗論“實際上目前在某些情況下已回到了天賦論”〔12〕。在研究方向上,“它是就知識而研究知識,是局限于知識本身的范圍內去研究知識而不考慮其發展”〔13〕,因而其根本研究方向是形而上學的,是錯誤的。在研究認識的方法論問題上,皮亞杰指出:“經驗論者的意圖是把對認識的分析放在研究認識的心理發展這個基礎上”〔14〕,這無疑是合理的,但“可惜的是他們接受了思辯心理學”,而放棄了真正的科學的心理分析方法,而且更忽視了邏輯研究方法的重要性。發生認識論正是在批判地繼承其合理性因素的基礎上的。至于先驗論者,由于他們能夠直接進入本質,而完全置認識發生和發展的心理學機制和生物學機制而不顧,他們的方法實際上已是非常嚴格意義上的邏輯方法,而更接近于天賦說〔15〕。
  其次,我們再來討論一下發生認識論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關系問題。關于認識,列寧是這樣來下定義的:“認識是人腦對客觀世界的反映”〔16〕。馬克思主義認識論,成為能動的革命的反映論。對于皮亞杰來說,認識則是主體對客體的相互作用的過程,這種相互作用以認知結構為中介。“首先是存在著主體到客體、客體到主體之間起著中介作用的一些中介物(知覺或概念)”〔17〕,即皮亞杰更加強調主體的能動作用。在這里,我們可以發現發生認識論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一致性。對于實踐觀,發生認識論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基本相同,皮亞杰在論述認識通過同化或適應而形成和發展的過程中,已至少評價了實踐的重要性,只不過他使用的是另一個帶實證科學(心理學)色彩的“活動”概念。他說:“我們只有作用于對象并改變它時,我們才認知對象”〔18〕。在真理論問題上,我們如果將皮亞杰的論述同列寧的有關論述相比較的話,我們只能充分肯定它們的一致性。在論述到思維過程與真理的關系即相對真理與絕對真理的關系時,皮亞杰是這樣論述的:“客體……具有永遠被接近,但又永遠達不到的極限性質”,“客體只是不斷的接近而被達到,也就是說,客體代表著一個其本身永遠不會被達到的極限”〔19〕。而關于同一問題,列寧則有如下的論述:“人不能完全把握=反映=描繪全部世界,它的‘直接整體’、人在創立抽象、概念、科學的世界圖景時,只能永遠接近這一點”〔20〕。也就是說,由于認識即人類的思維是一個創造性不斷發展的過程,因而真理也是不斷發展的。主體總是創造性地、不斷地、向前地、發展地、愈來愈接近現實世界,接近客觀真理。在討論這個問題時,皮亞杰使用了一個富有啟示性的概念——建構:即主體通過認知結構及自身機能的自我調整而對客體的同化或適應的永恒的發展過程。在這種意義上,皮亞杰認為:“認識是一種繼續,不斷的建構”〔21〕。在談到建構在認知發展過程中的作用時,皮亞杰指出:“客體首先通過主體的活動被認識的,因此客體本身一定是被主體建構成的。”“客體只是通過被建構成才被發現的;換句話說,我們能夠逐步地接近客體,但是沒有把握終會達到客體”〔22〕。由于建構概念在其發生認識中所具有的這樣重要地位,因而在某種意義上,皮亞杰將其發生認識論稱為建構主義。
  當然,發生認識論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區別,甚至比他們的一致性更為明顯。在方法論上,它們的區別體現在:發生認識論的研究方法是實證科學方法(特別是心理分析方法)和邏輯方法的統一。而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研究方法是社會歷史方法和邏輯方法的統一。在基本傾向方面,皮亞杰過于強調認識發生和發展的自然機制(心理學前提和生物學前提),而對認識發展的社會機制的重視和闡述都是不夠的。而馬克思主義認為,認識的發生本質上是一種社會現象。社會實踐在認識的發生和發展中具有至上的意義。那么,我們可以這樣來表述它們的區別:在各個問題上,發生認識論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基本上不存在對立的傾向。只是皮亞杰作為一個自然科學家,更重視對認識的發生與發展進行實證的科學考察。盡管他注意到了社會因素的重要性,但卻難于而且也不愿對之進行更為深入的考察。而對于馬克思主義認識論來說,由于其創始人是職業的社會革命家,對認識的社會實踐性的理解和闡發自然要較皮亞杰準確,而對于認識的自然機制則難于作更深入、全面的考察。列寧的《唯物主義與經驗批判主義》也許就證明了這一點。
      三 發生認識論對我們的幾點啟示
  通過上面的考察,我們基本上已明了皮亞杰關于認識論研究的基本看法。這誠如他自己所言:“至于認識論,它同時要求有先進的邏輯學發展,明確的心理學論據和對科學成長日益具有技術性的分析,它已經開展了從來沒有的專門研究,其中最重要的研究今天是由有關的科學家而不是職業哲學家們進行的(如有關數學基礎的理論,微觀物理學的實驗等等)”〔23〕。如果我們將其作為對發展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第一點啟示的話,他實際上是提醒我們注意科學認識論的研究對于發展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重要性。而且提醒我們應充分地意識到科學家在認識論研究中的地位。他在這方面的經驗,對我們無疑是具有啟發意義的,“發生認識論的任何研究,不論它所涉及的是兒童某一方面認識(數、速度、物理、因果等)的發展,還是科學思想的一些相應分枝中某一分枝的某種演變,都以研究科學認識論中的專家們的合作為先決條件,即以心理學家、科學史家、邏輯學家、數學家、控制論專家、語言學家等的合作為先決條件”〔24〕,這也許正是發生認識論的研究中心所能作出如此成就的原因之一。
  發生認識論對于我們的第二點啟示,則是其方法論的啟示。發生認識論的研究方法是具體科學的分析方法與邏輯方法的結合。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研究方法則是社會歷史的分析方法和邏輯方法的統一。對于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認識論來說,更多地吸收科學分析的方法,堅持科學分析方法、社會歷史分析方法和邏輯分析方法的統一,則無疑是一條有效的途徑。
  在如何把握個體認識研究和整體認識研究的關系上,發生認識論的研究成果,對我們無疑是具有重要的啟迪意義的。皮亞杰以其歷史考察方法為線索,對個體認識的發生和發展,所進行的富有成效的考察,對豐富和補充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研究,幾乎是必不可少的。但在此,我們不得不指出:皮亞杰在對個體發生進行心理學、生物學考察時,卻忽視了研究整體發生即社會認識論的研究所應有的地位,對于我們來說,這自然是一項大有前提的工作。
  皮亞杰發生認識論的“跨專業性質”,似乎是印證了恩格斯在關于不同科學之間的“接觸點”上“可望取得最大成果”的指示,使認識論的研究展現出一片興旺的前景。*
  注釋:
  〔1〕〔2〕〔3〕〔4〕〔5〕〔6〕〔9〕〔10〕〔11〕〔12〕〔13〕〔14〕〔17〕〔18〕〔19〕〔21〕〔22〕〔24〕《發生認識論原理》第21、17、17、56、10、17、14、17、17、16、12、12、21、3、103、20、93~94、95、24頁。
  〔7〕〔15〕〔23〕《教育科學和兒童心理學》第61、59~61、59頁。
  〔8〕《結構主義》第1~2頁。
  〔16〕《列寧全集》第14卷,第84頁。
  〔20〕《列寧全集》第38卷,第282頁。
           責任編輯:饒娣清
  
  
  
湘潭大學學報:哲社版37-40B4心理學周松青19961996 作者:湘潭大學學報:哲社版37-40B4心理學周松青19961996

網載 2013-09-10 2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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