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珍珠——論林徽因和她的詩

>>>  史地研究雜志方面文獻收集  >>> 簡體     傳統


  (黃曉娟/著)
  [提要]曾在三十年代被老一輩喻為“中國第一才女”的美麗的林徽因女士,是一個具有多重修養和學者風范的詩人,她的詩滲透著對生命多層次的智慧的感悟,蘊含著豐富獨特的審美價值。
  [關鍵詞]林徽因 生平事跡 詩人 詩
  * * *
  曾在三十年代被老一輩喻為“中國第一才女”的林徽因,去世了五十年之后,期望已久的《林徽因詩集》終于問世了,這些作品雖然展示的是一個不甚完整的創作輪廓,卻日漸引起了人們的濃厚興趣。正如詩人自己所預見的“我們的作品會不會長存下去,也就看它們會不會活在那一些我們從不認識的人的心里……”
  雖然在今天,在讀書界,林徽因并不為人人所知,但在老一輩談起,總會齊聲贊嘆那是一位多才多藝、美麗超群的女性。
  林徽因是福州人,1904年出生于杭州一個書香門第的大家庭,她的父親林長民是民初立憲派名人。1921年林長民已卸司法總長之任,遂以國際聯盟中國協會成員的名義出國考察。于是,他帶著心愛的長女林徽因一起出國,目的是為了讓她多觀覽諸國事物增長見識,擴大眼光養成將來改良社會的見解與能力。林老先生的心機沒有白費,少女時代的林微因就因其才學、品貌而聞名了,此后的成就亦與其博學緊緊相聯。
  20年代初,林徽因在英國倫敦曾與瀟灑多情的江南才子徐志摩有過一段萍水之緣,但在愛情的最后歸宿上,林徽因選擇了梁任公之后梁思成。1924年,她與清華大學學生梁思成先后去美國留學,就讀于賓州大學美術學院并選修賓州大學建筑系課程,1927年獲學士學位后轉入耶魯大學戲劇學院學習舞臺美術設計。林徽因那時已開始寫詩和散文,當時的林徽因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建筑師和非常有魅力的姑娘。1928年,林徽因和梁思成到加拿大結婚,婚后回國,先后在東北大學建筑系、清華大學建筑系任教,為我國建筑教育事業作出了卓越的貢獻。新中國成立后,林徽因以重病之身與梁思成一道參加并主持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及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工作,并且為挽救我國傳統工藝美術制品景泰蘭付出了辛勤的勞動。
  寫詩是林徽因的副業,“靈感一至,妙手得之,然后便束之高閣,朋友們不向她索稿,她是輕易不發表的”[①]。這就使她的許多手稿成了“孤本”,一經劫亂,便欲覓無從了。剩下的這些文學加起來縱然顯得清冷和寥寥,但在現代文化史上依然不可或缺,因為,能寫出這些詩的只有她一個。
  1955年,林微因終因久病醫治無效在北京同仁醫院去世,墓碑上銘刻著的“建筑師林徽因”是無法攬括她一生在詩歌、小說、散文、戲劇等文藝創作領域的不同凡響的才華和成就的。梁思成曾說過“林徽因是個很特別的人。不論是文學、藝術、建筑乃至哲學,她都有很深的修養”。[②]作為建筑學家,她因留下了經典性的名著而流芳萬古,同樣,作為一個詩人,她出色的才華也是不應該被遺忘的。
  熟悉林徽因的人都說她像一顆慧星,生命短促卻光亮耀眼。林徽因從事文學創作的時間具體起于何時已無從考證了,《誰愛這不息的變幻》是她發表出來的第一首詩,刊發于1931年4月的《詩刊》第2期上。現存她的全部詩稿,不過六十余首。因為種種原因,她的許多詩稿、文稿再也沒有和讀者見面的可能了。縱然在數量上是少的,但在質量上是可以以少勝多的。30年代中期是林微因詩歌創作最為豐富的時期,這正好是現代主義詩潮猛烈沖擊新月派詩美理論并使其流派內部渲化、分裂、瓦解的巔谷時期,林微因以自己獨特的藝術實踐加入了這一時代的潮流之中,她以獨特的藝術家氣質,在文學這一領域留下了獨特的痕跡。
  她的詩始終保持著一種與眾不同的韻味,那就是無論是思想內容還是藝術特色,都呈現出豐富性和多層次性,并且隨處可見在生命哲學之光照耀下迸發出來的智慧的火花。
  首先,從內容來看,這六十幾首詩呈現的是一片繽紛斑駁的情感天空,但這些被無數詩人寫過的題材,卻在林徽因的筆下,顯示出一個智慧女性對生命多層次的感悟。其間的不少篇幅是描寫愛情的。在《深夜里聽到樂聲》: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輕彈著,/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它穿過“我”的心底“忒凄涼”,因為“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于是只能祈禱:除非在夢里有這么一天/你和我/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此時流露的愛情是在憂傷的顧盼,焦灼的等待,隱隱傳來的是《詩經》中古典少女咫尺天涯的憂怨氣息。在《別丟掉》一詩中,她表現的愛又是如此熱切和執著:別丟掉/這一把過往的熱情,/現在流水似的。/輕輕/在幽冷的山泉底,/……情真意切,纏綿卻又執著,不禁令人想起《西廂記》中那位敢于大膽追求愛情的勇敢的鶯鶯小姐。如果這首詩還算是隱曲達情的話,那么在《一串瘋話》中,表現出來的愛則更為大膽和熱烈。
  單是愛情,在林徽因筆下形態各異,戀愛中少女的千姿百緒被她刻畫得淋漓盡致:哀怨的時候持有似水的寧靜,熱烈的時候又不失矜持。道出了她對生命美的方方面面的體驗。由此可見林徽因審美價值觀的多層次性和豐富性。
  像所有多愁善感的女作家一樣,在各個時期的詩作中,我們都能聽到女詩人低低的哀吟和那淡淡的與生俱來的傷感,以及女性特有的源于生命本體的憂郁。但是,盡管在林徽因智慧的雙眼看透了生命的終點是死和美的短暫性,她仍然不放棄自己的努力,仍要執著地追求自己的理想。這種昂然的智慧之光幾乎滲透在她的每一首詩中。如《蓮燈》: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蓮花,/正中擎出一枝點亮的蠟,/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驕傲的捧出輝煌。/不怕它只是我個人的蓮燈,/照不見前后崎嶇的人生——/浮沉它依附著人海的浪濤/明暗自成了它內心的秘奧。……“蓮燈”是林徽因為自己找到的一個美麗的象征,縱然它飄隨命運的波涌,風會把她推向渺茫的遠方,但它仍無悔地“認識這玲瓏的生從容的死”。即使人生如夢,也要做個“美麗美麗的夢”。茫茫宇宙中,有些事情是非自己所能改變的,但她仍無悔朝著理想的方面去努力,這是何等通達的人生境界!30年代后期,現實的風雨飄搖,塵沙彌漫,或多或少地沖擊著林徽因的生活。幾年的顛沛生活,吞噬了她的青春和健康,但她仍執著的堅信:我不敢問生命現在人該當如何/喘氣!經驗已如舊鞋底的穿破,/這紛歧道路上,石子和泥土模糊,/還是赤腳方便,去認取新的辛苦/(《小詩(一)》)其時,疾病正在無情地侵蝕著她的生命,詩中吟詠的調子縱然低沉陰郁,但在詩人的心中,依然沒有虛幻,沒有縹渺,這些質樸的語言,傳達出了一種堅決的現實精神。
  林徽因的詩所表現的生命存在之理是清澈純凈的,這顯示了她作為一個現代才女獨到的悟性和靈性。在她之前的冰心,曾在“愛的哲學”的照耀下,寫了很多哲理小詩。相比之下,林徽因的作品內涵有著更為豐富的哲學底蘊,展示的是一個睿智博學的知識女性更為豐富、更為廣泛的情感世界;比較起同時代的蕭紅、白薇、丁玲、方令孺等女作家,林微因身上表現出了一個在優越環境中順利踏入社會并開始獲得成功的青年人充滿希望的興奮心情和對自己生活意義的懷疑和探索之情。但是,她廣博的修養和深邃的情愫,又使她超越了她們的浮躁之氣,超越了她們隨意渲泄感情的階段,多出的是一份經過沉淀之后的寧靜和節制。
  再者,從藝術特色上看,同樣顯示著一個豐厚精神素質和多重修養的女詩人不同凡響的風范,同樣有著繽紛斑駁的豐富性和獨特性。在這六十幾首詩中,我們難以尋找到詩人一貫的風格,因為在林徽因的身上匯集著多方面的知識和才能,并且所有這些在她那里都已自然地融會貫通,被她嫻熟自如地運用在詩歌創作中。
  浪漫主義、現代主義、加上古典主義這三者統一在林徽因的詩行中,又各自以不太純粹的形態獨立著,在她的詩中,既有古典主義的典雅、和諧、適度,又有浪漫主義的熱情、明朗和某些現代主義的人生焦慮和憂傷。如《六點鐘在下午》:用什么來點綴/六點鐘在下午?/六點鐘在下午/點綴在你生命中,/僅有仿佛的燈光,/褪敗的夕陽,窗外/一張落葉在旋轉!/……“在這里以像唐人絕句或宋人小令那樣寥寥幾筆,捕捉并表現了詩人主體感受跟客體光影物象相交流、相契合的一瞬。”[③]這接近于古典主義的某些特色,與那輕煙似的微哀、神秘的象征的依戀感喟追求的現代主義色彩交織得天衣無縫,從詩人在空虛的暮色里那份百無聊賴的渺茫感中,依稀閃現的是那跨越時空,“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的現代李清照。又如《別丟掉》:一樣是月明,/一樣是隔山燈光,/滿天的星,/只使人不見,/夢似的掛起,/你問黑夜要回/那一句話——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著/有那回音!/比喻巧妙、隱蓄,這纏綿執著的愛情呼喚,穿著古典主義的外衣,流露的卻又是浪漫主義熱情明朗的心緒,能把這明朗率真的浪漫主義,完美地交融在矜持含蓄的古典主義之中,這正是博古通今的林徽因的獨到之處。
  另外,在語言風格上,由于受中國古典詩詞的影響,林徽因的不少詩篇巧妙地運用了古詩詞的句式和修辭方法:現在連秋云黃葉又已失落去/遼遠里,剩下灰色的長空一片/透徹的寂寞,你忍聽冷風獨語?/(《時間》)人去時,孔雀綠的園門,白丁香花,/相伴著動人的細致,在此時,/又一次湖水將解的季候,已全變了畫。(《去春》)但在另一方面,因為曾經是飲著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的甘露生成她的詩歌氣質的,她又多添了一份想象的新奇和感覺的精妙:心此刻同沙漠一樣平,/思想像孤獨的一個阿拉伯人;(《冥思》)我沒有時間盤問我自己胸懷,/黃昏卻躡著腳,好奇的偷著進來!(《一天》)
  在詩歌的體式上,因為她的博采廣蓄也顯得多姿多彩。她的詩有六行、八行、十行、十二行、十四行等;有西洋短歌體的,也有中國歌謠體的。她的很多詩,如《靜院》、《秋天、這秋天》、《中夜鐘聲》等已基本擺脫了音律的束縛,筆法自由,錯落有致,顯得隨意灑脫,顯示她正在努力掙脫新月詩形式的羅網,字里行間孕育著自由化、散文化的趨向。
  林徽因的專業是建筑,建筑是人類生存的“形體環境”,是凝固的音樂。她對古建筑性靈的融會同樣灌注在她的詩篇中,造成了一種獨特的意境:是誰笑成這百層塔高聳,/讓不知名鳥雀來盤旋?是誰/笑成這萬千個風鈴的轉動,/從每一層琉璃的檐邊/搖上/云天。(《深笑》)詩人從自然美著筆烘托人間的美,用一群密集的,充滿意象的語言“百層塔”、“琉璃的檐邊”、“風鈴的轉動”“搖上云天”,別具匠心地將笑聲的甜美、圓轉、深遠高揚以另一種感知表達出來了。在這天真燦爛的笑聲中,那風剝雨蝕的古建筑似乎也重新獲得了生命。這樣靈動、纖巧的詩句,唯有能與不會說話的對象保持有心靈的交流的林徽因才能創造出來。那些玲瓏剔透,具有獨特審美價值的詩句在林徽因的筆下俯拾即是:張大爹臨街的矮樓/半藏著,半挺著,立在街頭,/瓦覆著它,窗開一條縫,/夕陽染紅它如寫下古遠的夢。(《小樓》)在林徽因的慧眼里,古老的建筑不僅僅只是技術與美的結合,而且是歷史和人情的凝聚。這臨街的矮樓,在她的筆下飽含著深邃的哲理和美的啟示,這塵封多年的詩句,今天重讀,依然保持著原有的明凈與新鮮。
  誠然,在群星璀璨的現代文學的天空里,林徽因不是最耀眼的一顆明星,畢竟,在她的許多詩中都流露出了不純熟的痕跡。雖然她不是一個杰出的詩人,但是她那具有獨特審美價值的詩篇是無人可比擬的。寫詩,并沒有傾注林徽因全部的精力,“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驕傲的捧出輝煌,”這就是現代女性中林徽因所特有的自信。為什么在老一輩的回憶中都不約而同地說“林徽因是我平生見過的最令人神往的東方美人”?[③]因為她美在神韻,她不但天生麗質,并且才智超人。這種神韻滲透在她少而精的詩篇中,構成了其獨具的絢麗色彩。
  二十世紀前期,在中西文明沖突和交匯中,在中國產生了一批不同領域中“學貫中西,博古通今”,多少稱得上是“文藝復興式”的人物,林徽因就是其中之一,無論在建筑上,還是在文學創作上,她不僅光大了中國的傳統文明,也無愧于當時的世界水平。在今天這個文化大薈萃的時代里,重新翻閱林徽因那閃爍著生命的充滿智慧詩意的詩篇,多多少少會給予我們一些新的啟迪。
  注釋:
  ①費慰梅:《回憶林徽因》,轉引自陳鐘英、陳宇編《林徽因》,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年版。
  ②轉引自林洙:《碑樹國土上美留人心中——我所認識的林徽因》,《人物》1990年第5期。
  ③邵燕祥:《林徽因的詩》摘自《女作家》,1985年。
   [責任編輯 廖智宏]
   [責任校對 蒙本曼]
  [作者簡介] 黃曉娟,女,1971年生,廣西民族學院中文系教師。南寧,郵編:530006。*
  
  
  
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社版南寧113-115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黃曉娟19971997 作者: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社版南寧113-115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黃曉娟19971997

網載 2013-09-10 21:44:38

[新一篇] 散文:豐收的季節

[舊一篇] 敦煌學 吐魯番學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和作用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