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批評韓寒也是有道理的│開卷八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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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韓寒出道的時候非常年輕,那么年輕就已經成名了,又長得帥,又常常出席各種活動,又常常被媒體追蹤他、拍他,他還賽車,而且是很好的賽車手。現在這兩年,又寫很好看的雜文,這些雜文好看到什么程度呢?我大概兩年前的時候說,我跟很多的學者朋友聊天的時候,都講起韓寒都說,韓寒你看,要是中國每一個80后都像他這樣子,想東西那么頭腦清楚利索,又有幽默感,這國家就太有希望了。所以大家都愛韓寒,可是當大家都愛韓寒的時候,就總會有人要批評的,而不止是批評,而且順帶還要批評喜歡他的大家,也就是我們。


這里面到底有沒有道理呢?在我看來,其實相當有道理的。只不過我們還要再仔細去分述下去。讓我們先來看看到底韓寒的文字吸引在什么地方。首先有些人就說他的文字,其實不生,沒有什么你覺得很違反社會常規的和違反常識的,很不能理解的最堅定的部分,相反的他的文章很容易入口,甚至很搞笑,很幽默,對不對,說得沒錯。


我們看看這里面講到,他說我上學的時候,學校組織看《泰坦尼克號》,我很吃驚,因為聽說里面的露絲會有點露,但老師說沒關系,是經過教導主任制作的,我很吃驚,原來我們教導主任還會剪片子。前面那些同學看得很投入,到了露絲躺在沙發上,強烈要求被畫畫的時候,大家都不敢呼吸,隨著露絲的衣服著地,屏幕一片漆黑,一只大手遮住了膠片,同學們一片嘩然,原來這就是經過了制作,而且還是現場制作,太牛。等露絲穿上衣服,屏幕上重現光明,時機的掌握也是天衣無縫,看來這段教導主任也是偷偷摸摸看了不少遍。


這里面還有一篇叫做脆弱的教授,他就講到記不記得那時候,有一位姓金的教授,提出來這個中國的圖騰不應該再用龍了,應該改,那么這里面韓寒就曾經批評過,說這個事沒什么好爭論的,史教授覺得龍不是什么好東西,是啊,究竟什么算好東西呢?按照當代人的理解,錢和房子算是公認的爭議最少的好東西,中國的圖騰索性就是一個樓盤邊上一張人民幣得了。歷來民族的圖騰都是兇獸,你見過用兔子做圖騰的嗎?然后最后最可笑是他在罵這些大學教授,關鍵我發現當今的大學教授都很脆弱,早上我觀賞一下他的博客,看見說我對他的吳上司,一個姓吳的上司進行了人身攻擊,我嚇一跳,馬上翻回自己的文章,左看又看,哪有公雞啊,一根雞毛都找不到,后來想想,那是我開頭那個“吃飽了撐”被認定是人身攻擊了,好了,“吃飽了撐”的確是對身體的攻擊,我這也人個錯,好,您的上司從現在起不撐了。


然后我們還可以看到他以前一向很不客氣,對很多的文壇大腕,對很多評論家都毫不客氣的予以還擊。最出名大概就是去年,他又跟大伙吵了一架,就是關于他說到巴金、茅盾、冰心三個人文筆不好,冰心的書他讀不下去這件事,被很多人罵。他在這里面他就回應,我說他們文采不好,身為評論家,如此的義憤填膺,想來應該是不認同我的觀點。他們應該告訴我,巴金、茅盾、冰心的文筆好,為什么好,好在哪里?如果我不認同,好,那大家就是審美不同,一拍兩散,這才是正常的。或者索性他們說你這個笨蛋,審美太差,這也沒問題。可是現在他們只會說大師是不能評說的,您這是忘本,是人品出了問題,是必將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的。原來讀不下去冰心的書是要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的,評論家是把自己家里面的柱子命名為歷史的恥辱柱嗎,看誰不爽,就把誰的照片釘上去,那這恥辱柱似乎得做大點吧。


說回來,這些文字那么討巧,大家都愛看,會不會出現比如像我的朋友許知遠所說的那個問題,就是一個庸眾的勝利,我們知道這篇文章相當有名,很多韓寒粉絲瘋狂攻擊許知遠。可是韓寒自己在這本書的前言,其實是一個訪問,在《南都周刊》對韓寒做的訪問里面,韓寒自己說他并不介意,相反的,他其實是覺得他這些粉絲們,根本沒有看懂人家的文章,而且他還覺得他挺喜歡許知遠,雖然他覺得許知遠寫東西有點蛋疼,許知遠講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這樣。韓寒寫的東西它很危險,有顛覆性,它有反叛性,但是又不至于太危險,又不至于太顛覆,也不至于太反叛。于是這個時代,我們就在這個可以接受的限度以內,大家對現實的不滿,對社會透過去喜歡韓寒投射出來。投射之后怎么辦呢?就像消費了一樣,然后你就爽了,你就滿足了。


這種批評,你不能說不對,它其實有點像過去非常典型的法蘭克福學派里面講到的對文化工業的批判,在那種批判里面,我們注意到有一些好萊塢電影,有一些文化工業的一些通俗文化產品,哪怕里面的訊息非常激進,非常大膽,對資本主義,對市場機制提出了大膽的假想,認為它終將滅亡,對未來世界有非常不同的方案,哪怕是政治的方案,但是我們仍然可以說他們其實沒有真正的顛覆性。為什么呢?因為它們在這個體制底下,在這個機制底下,在電影院里面播放,在報紙上要做娛樂新聞,它的明星要出來做招待會,它就已經整個的被我們的機制消化。


我們觀眾們對社會很不滿意,對社會很不爽,去看了一部控訴社會這樣一部電影之后,我們就覺得爽了,我們就覺得我們對社會的憤怒發泄了,我們也不用再做什么了,大概是這樣一個意思。可是回過頭來想,雖然你可以這么來說,韓寒大受歡迎,是因為大家自己不需要做什么,只說自己喜歡他就夠了。可是我們不要忘記,這個世界上有種反抗叫弱者反抗,或者叫無權勢者的反抗,世界上面曾經有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一些經驗,有些地方的人,他們透過他們喜歡的一些的電視劇,不是電視劇,對不起,那時候一些民間戲劇,某種表演,甚至于某種暗語來傳遞一些信息。那么在這么一個社會底下,如果說有某些話,某些真實大家相信的東西,有時候是不方便說的真相的時候,這個時候哪怕有人把它說出來,就當然會受到歡迎。而在這些不方便的真相被說出來的那一剎那,被大家傳授的那一剎那,某種的很基礎層面上的一個抵觸就已經開始了,就像哈維爾所講的,終于有人去告訴那個肉店老板,去跟他講說你背后掛著那些口號,其實你自己并不相信,也終于有人把它拆了下來,這也許也不能夠說是沒有意義的。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3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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