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專欄:巴黎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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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幾乎沒什么夏天,冬天卻長達半年。通常到十月份,便會著緊冷上一兩天,住戶們在啤酒屋和咖啡館里,玩著老板娘養的貓,看著賽馬和足球錄像,給咖啡里撒砂糖,喃喃抱怨:家里的暖氣還不來。許多年前,巴黎還沒有普及暖氣時,海明威住在勒穆瓦納主教街七十四號,會因為隔壁街有好的劈柴賣而開懷。


到十一月,冬天便正經來了。巴黎的夏天,天可以藍到晚上九點,但到了冬天,過了五點,天色便像被鉛筆淡淡抹過,一等路燈亮起,便肆無忌憚,黑將下來。經常是你一身灰色,走進一個啤酒屋,要了一杯咖啡加朗姆酒,出門前喝一口,暖和些過來;一出門,世界已經黑了。


因為陽光的減弱,塞納河的水色從春夏的藍慢慢轉成幽綠,順著西風粼粼波動。河邊屏風般的樹葉,在半個月間從灰綠變成金色,到燈起時金得透明。鴿子們開始愛在橋邊扎群了,人來也不炸開飛走,儼然“反正你們穿得厚跑不快也捉不住我們了”,或者干脆凍傻了。周末釣魚的人們衣服增厚,戴了帽子,袖了手,全副武裝成一個大棉球,從袖筒里伸出魚竿去。本來愛坐著的老幾位,開始站著釣魚了,時不時抖抖腿,晃蕩晃蕩:為了暖身子。到黃昏日落之后,云常顯得硬邦邦,隱隱發青,像是凍住了的蘿卜,讓人覺得天再黑一些,它們就會掉進河里去。


香榭麗舍或圣日耳曼大道那樣的大路上,臨街的咖啡館和啤酒館依然人滿為患,并不因天色稍冷而減少。但坐著的諸位,不再如夏天似的舒展腿腳,倚著靠背,神情慵懶了,倒大多是留著圍巾、鼻尖通紅,能抽煙的都點上了煙,目光在燈光之下灼灼閃爍,一等侍者端上咖啡來,便忙不迭地喝一口。賣意大利手工冰淇淋的店鋪午休時節,店員隔著落地窗望著人行道上陽光里的鴿子,猶豫不定地打著呵欠。從超市里走出來的大媽們手里的袋子明顯龐大得多了。鄰近圣路易斯島的那幾處橋上,瘦削的老先生們扶著妝容和貂裘一樣光滑的太太們,小心翼翼的過著馬路。圣奧古斯丁路上的日本拉面館等位隊伍排到了隔壁去,蒸汽氤氳,亞洲臉和歐洲臉偶爾探頭看師傅們端面湯出來,一邊低頭玩兒手機。地鐵旁燒烤攤的阿拉伯臉販子們,把手擱在烤架邊上取暖,烤架上的玉米散著甜濃的香味。


因為天黑得早,甜品鋪子和面包房的燈光便顯得用心險惡。歌劇院往盧浮宮去那一路,暖黃色的燈光充滿了水族館似的櫥窗,馬卡龍的綠紅和巧克力面包的油亮黃褐,都被燈光勾勒得奪目。啤酒館和咖啡吧在這個季節,比正經餐廳更有人情味:雖然擠得轉不過身,到柜臺要個三明治都得說十幾遍對不起,移七八個桌子,但每次你踏進門去,在溫暖嘈雜的氛圍里脫掉外套,就覺得可以一勞永逸地暖和很久了。這個季節,啤酒館里的客人也不再愿意叫牡蠣和白葡萄酒了,看著隔壁桌線條分明、表面未焦的橄欖油煎三文魚就饞,剛點下單,又聞見了油封鴨的香味,于是只好惡狠狠地多啃幾口面包。


就是在這樣的氛圍里,你習慣了黑暗和寒冷,簡直不相信天還有會明亮起來的一天。但哪一天,天色真的湛藍起來,有陽光,云也蓬白松軟,午間的太陽落在身上真的有溫度時,你會想坐在靠窗的位置,曬著太陽,喝杯熱巧克力。如果在午間,走到杜伊勒里花園,看見摩天輪在藍色天空背景下掛著,你會有種假日的氛圍——盡管你也許還在忙碌,但冬日陽光,好像把所有不快樂的心事都驅走了。



Vista看天下 2015-08-23 08:4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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