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知識、尊嚴和愛是別人拿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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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有人在他的音樂上因為不滿而中途退場;也有人熱淚盈眶,認為終于聽到了對音樂情感的最完美詮釋,波哥萊里奇的身上,從來就不缺和傳奇有關的故事,但他似乎也越來越不在意外界的評價和爭論,只默默地在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上前行。

本周日(7日)晚上,這個從年輕時代就飽受爭議的鋼琴家即將來到國家大劇院,為北京的聽眾帶來一場獨奏音樂會,李斯特、舒曼、勃拉姆斯、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均在節目單上。


幾年前曾經讀到過焦元溥的《游藝黑白》,從頭到尾一字不落看下來,最喜歡的就是其中那篇對波哥萊里奇的訪談。一個人的深度、對生活的思考和感悟,我總相信從言語間可以多少體會得到。在文學上,有晚期風格一說,很多著名作家的晚期風格作品恰恰是被世人認為失敗之作。臺灣文學評論家唐諾曾經提出另外一種觀點,即是否存在另一種可能,是因為作家們的晚期風格已經到了世人不能接受和跟隨的程度,所以被認為是失敗的?不知道出生于1958年的波哥萊里奇現在是否已經可以算進去他的晚期風格,但我總相信,以他的思想深邃和技藝能力,確實已經將很多聽眾遠遠甩在了身后,而以他的性格,一定是一路往前走,頭也不回地。

在《游藝黑白》的那篇訪問之后,焦元溥又對波哥萊里奇進行過一次訪問,我們從《游藝黑白》里節選出鋼琴家的一些“金句”,并呈上另一次訪談的內容供大家體味。我個人始終認為波哥萊里奇和阿格里奇都是這個時代最好的鋼琴家,周日的演出,請別錯過喲!(文/姜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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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家“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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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于焦元溥《游藝黑白》中對波哥萊里奇的專訪


霍洛維茨就抱怨他在美國不能彈抒情的作品,因為觀眾根本不愛。他離開了自己的環境,就像魚離開了水,他又如何能正常發展?

有一次我在莫斯科的展覽中看見一個中國工藝品,那是一個需要花上祖孫三代精雕細琢,從里到外有二十九層的象牙球。我永遠不會忘掉那個象牙球和它帶給我的震撼——原來曾經有人能夠完全地奉獻自己給他們的作品、知識、技巧。這才是學習!

雖然我想飛,但在學飛之前,我必須會走。

踏板記號就像餐廳中的吸煙區。人們在非吸煙區不能吸煙,但到了吸煙區,人們可以抽一根煙,抽兩根煙,或是完全不抽,但不會說到了吸煙區就每分每秒都在抽煙。(這主要是針對踏板技術運用進行的回答)

無論是音樂或人生,其中永遠都會有困難,而我們必須學習,進步,然后克服這些困難。

在藝術里,你一旦退縮,不能堅持自己的理念,你就很難再把它找回來,人生也是如此。

保持自我,才是人間最艱困的挑戰。

我也可以在一周內學好一部大作品,但我不可能就這樣上臺,因為這樣是欺騙自己,欺騙作曲家,欺騙聽眾也欺騙音樂。

我等人們能夠看到我的藝術而非外表時,我才愿意演奏。

這世上只有知識、尊嚴和愛是別人拿不走的,而我會永遠記得。

在許多國家,當模特兒成為一種流行,人只想販賣自己最原始的本錢,而非學習與進步。然而,學習不能只求速成,真正的成就需要專注、堅持與奉獻。我希望年輕音樂家能夠尊重音樂,在藝術面前謙遜,而非追求速成名聲。藝術家要廣泛深入的學習,但要永遠堅持自己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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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 波哥萊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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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焦元溥

本文發表于日本四月號Mostly Classics雜志


出生于克羅埃西亞的鋼琴大師波哥萊里奇(Ivo Pogorelich),大概是近三十年來國際樂壇最奇特的風景。他十一歲至莫斯科學習,進了莫斯科音樂院卻覺得老師一無是處;正想休學返鄉,卻在晚宴中偶遇一位外交官夫人。他從來沒有想過,眼前看似平凡的婦人,竟然傳承李斯特晚年弟子西洛第(Alexander Siloti)一派的演奏絕學。最后他不但拜婦人為師,更把老師娶回家——如此武俠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劇情,一旦在現實生活中上演,那可比小說還要精彩萬分。潛心學習下,波哥萊里奇修練出驚人技巧,二十歲就贏得意大利卡薩格蘭德大賽首獎,兩年后又獲蒙特婁國際音樂大賽首獎。同年十月他參加蕭邦鋼琴大賽卻未入決賽,不僅輿論大嘩,身為評審的鋼琴名家阿格麗希更辭職抗議,讓波哥萊里奇聲名大噪。隔年他于卡內基音樂廳舉行個人獨奏,以巨大成功奠定其巨匠聲望,從此頻繁登上全球各大舞臺。

鋼琴皇帝與鋼琴貴族

波哥萊里奇一向以自己所承傳的李斯特學派自豪,對李斯特也有無上的崇敬。對蕭邦和李斯特這相差一歲的兩大天才,波哥萊里奇如何比較?“蕭邦和李斯特曾是非常親近的朋友,但他們也彼此嫉妒對方。蕭邦希望能有李斯特的超絕技巧,李斯特則羨慕蕭邦的創意與靈感。就所受的音樂教育而言,李斯特可說更‘全面’——他的創作類型更豐富,寫鋼琴音樂也譜管弦樂作品。我們在李斯特身上也看到明確的貝多芬傳統,把貝多芬精神以新方式延續。”

和李斯特日后一呼百應的樂壇盟主地位相比,只活了三十九歲的蕭邦,始終是抗拒人群的音樂家。“蕭邦把自己完全投身于鋼琴。他為世人揭露了這個樂器的所有奧秘,讓鋼琴自成宇宙,創造出完整的聲響世界。這個建筑在鋼琴上的世界看似狹小,實是無限,深刻啟發了法國作曲家德布西、西班牙作曲家阿爾班尼士(Isaac Albeniz),以及包括史克里亞賓、拉赫曼尼諾夫在內的諸多俄國作曲家。”如果真要波哥萊里奇為二人下評語,他認為“在李斯特之后,沒有人能夠脫離他在鋼琴上的影響,他是絕對的鋼琴皇帝;在蕭邦之后,鋼琴音樂脫胎換骨,他是永恒的鋼琴貴族。”

最危險與最困難

但即使身處李斯特傳統,波哥萊里奇對蕭邦作品仍有絕對的尊敬。雖然彈法往往大膽出奇,但對波哥萊里奇而言,正是要直指蕭邦音樂本質,才是詮釋蕭邦的正確方式:“我認為蕭邦詮釋中最危險的錯誤,就是以‘浪漫’的方式表現他——蕭邦雖然身處浪漫時代,但他本質上是革命家,他的音樂在當時是全然的前衛大膽。如果不能表現蕭邦的革命性,卻把他和其他浪漫派作曲家以同樣的浪漫方式表現,我認為那根本背離了蕭邦的精神。”那如果以“浪漫”方式演奏,是一般詮釋蕭邦最危險的錯誤,什么又是演奏蕭邦最困難之處呢?“我認為是演奏者必須真心且誠實。畢竟,蕭邦的音樂容不得一絲虛偽,而這也是我永遠努力的方向——我從不演奏自己不相信的音樂或彈法。”


叛逆其實傳統

聽眾覺得詮釋新奇,但鋼琴家本人卻自評真心誠實,這其實正是波哥萊里奇最受人誤解之處:他的音樂或許大膽,卻無一音無出處——至少,那是他真心相信的詮釋手法。無論旁人聽來可能覺得多么奇特,對波哥萊里奇而言,一旦他從樂曲中讀出那些隱藏聲線或曖昧旋律,他就是堅持要把自己所見,作曲家的所有構想全部披露。這是無比艱辛的選擇,他也始終對自己刻苦苛求,追求音樂的表達完整與技巧的嚴謹全面。“無論是唱片錄音或音樂會演出,我的最高目標就是演奏的清晰明確。而達到清晰明確和靈感與天分無關,只能靠夜以繼日的努力。有人問畢卡索他相不相信靈感,他回答:‘是的,我相信靈感。這是一位很難邀請的客人,通常在我工作八到九個小時之后他才會出現。’天分當然很重要,但天分絕對無法替代苦功。”

而支持如此苦功的,其實不是前衛反叛,反倒是服膺傳統與相信權威:“叛逆?不,我一點都不叛逆。事實上我可以說,我所受的家庭教育和音樂教育,都相當尊重權威。不向權威看齊,難道要向無知學習嗎?”和他的外在形象相反,波哥萊里奇其實真心信奉傳統,尊重他所學到的知識與學問,而他也用一生努力學習:“民主社會中雖然人人平等,但在知識面前,哪裡有人人平等這回事?我知道今日許多人對權威毫無尊重,心中只有名利。如果知識學問不能讓他們在短期內獲利,他們就不屑一顧。我認為那只不過是顯示自己的懶惰,以及不肯按部就班下苦功鉆研罷了。”

重回華沙

但話說回來,這樣相信傳統與權威的鋼琴家,當年究竟為何在蕭邦大賽上掀起巨大爭議?對波哥萊里奇而言,“我覺得當年比賽所發生的事實,至今外界仍然未真正理解:阻攔我進決賽的不是我的音樂詮釋,而是來自評審的政治因素。那時蘇聯評審代表多倫斯基(Sergei Dorensky)給我打了零分(滿分二十五分),其他來自受蘇聯掌控的共產國家評審,也都給我零分或一分,但西方評審卻不是如此。”即使現在是名滿天下的鋼琴大師,想起當年遭遇他還是余怒未消,不僅從不在莫斯科演奏,也要求大賽還原真相:“二月我很榮幸地受邀在華沙蕭邦生日音樂會上演奏蕭邦《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在之后的記者會,我要求蕭邦大賽公布當年每一位評審所打的分數。三十年過去,我想現在也絕對是時候了,不然世人對蕭邦大賽永遠會有疑慮。”

音樂是無需翻譯的語言

在全球熱烈慶祝蕭邦誕生二百周年之際,波哥萊里奇也將再度回到臺灣,演奏蕭邦、李斯特、拉威爾等經典作品,透過精心設計的脈絡,呈現鋼琴演奏技巧的歷史沿革與表現藝術。許多人都很好奇,他這次又會彈出何等特別的詮釋,特別是音樂會包含數首他三十年前的成名作。然而,鋼琴家卻希望大家無須多想:“就以這次我要演奏的拉威爾《加斯巴之夜》(夜之惡魔)來說,這是作曲家以白特朗(Eloise Bertrand)詩作所譜寫成的奇幻作品。想了解詩文,法國人可以直接讀原作,臺灣人就必須透過翻譯。但音樂卻是無需翻譯的語言,臺灣人與法國人皆能直接感受并欣賞拉威爾的創作。我期待回到臺灣,和大家分享我對音樂的愛。”

無論傳統或反叛,只要有心,你會聽見波哥萊里奇,以及他永遠令人驚奇的藝術。



新京報書評周刊 2015-08-23 08:4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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