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妓柳如是的歸宿:被老男人錢謙益明媒正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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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十四年夏天,錢謙益在原配健在的情況下,以“匹嫡”也就是大老婆之禮迎娶柳如是。老爺子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納妾是私人行為,停妻再娶則關乎社會風氣,這就跟包二奶最多“雙開”,重婚卻有可能進監獄是一個道理,別說當時的人受不了,連我也覺得過分,你讓大奶以后還怎么做人?明擺著欺負人家是弱勢。

  本文摘自:《她們謀生亦謀愛》,閆紅著,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

  柳如是的人生之始,如同《紅樓夢》里的晴雯,輾轉著被賣了幾道,家鄉父母皆湮沒于懵懂雜沓的記憶里,山高水長,無從回望。她官方履歷的第一行,是從盛澤名妓徐佛家的“瘦馬”說起。謝三賓其人,因其政治上的反復和試圖以流氓手段威逼柳如是就范,弄得聲名狼藉,但他肯贊助詩人,還能畫兩筆畫,說明此人也還風雅;加上有錢有勢,最初向柳如是走來時,應該貌似一如意郎君。

  女子生而愿有家,柳如是也不例外。可她那樣敏銳且不肯委屈自己,三言兩語間對人便能有個確認,發現這人不“廉貞”之后她避之不及。謝三賓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找了幫地痞到柳如是住處騷擾。

  對抗需要資本,而柳如是沒有,她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當務之急是要找一棵震得住謝三賓的參天大樹。這個范圍內的第一人選是謝的老師,東林領袖錢謙益。

  柳如是是一個頭腦清醒的人,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和可以放棄什么,她要對方有才華靠得住名聲好家底厚,最重要的是肯替她托底,或者說,她能比較容易地將對方搞定,那么就不要妄想十全十美,如陳子龍那般年輕貌美。從柳如是的取舍中可以看出她心中的重與輕。很多人感慨,一代美女加才女不得不下嫁一“白個頭發烏個肉”的糟老頭子,可是,焉知人家就對年齡那么有所謂呀?她向來愛跟年紀大的人打交道,有點戀父情結都保不齊。

  話雖這么說,但她也不能坐在家里想誰就是誰,錢謙益成為候選人,是因他之前已經遞過了橄欖枝。

  向錢謙益推薦柳如是的,是他一朱姓學生,由此可見現代人的生活已被傳媒大大改變,柳如是已出道九年,擱現在,當紅炸子雞換了幾茬了,她才剛剛被錢謙益知曉。

  他本來可以早一點聽說柳如是。崇禎十一年和十二年除夕,程詩人都是在錢家度過,但程詩人從未向錢提起過柳,陳寅恪恨程詩人私心忒重。崇禎十三年冬,程詩人又來錢家度歲,不期遇上柳如是,遂至狼狽而返。對此情形,陳寅恪大快,評論程說,以垂死之年,無端招此煩惱,實亦取之有道也。呵呵,陳大師取笑人起來,也是全無心肝的啊。

  錢謙益是東林領袖,常上文化版頭條的人物,無奈文化與娛樂離得太近,他時常竄到對面去。他樂于和青樓女子打交道,經常寫詩贊美她們,關鍵時候,還能施以援手,具體情節,可以參看董小宛的故事,與冒辟疆他們不同的是,他對于女性的喜愛,從來都不是居高臨下的。

  他還沒有見到柳如是,先被她的詩征服:垂楊小院繡簾東,鶯閣殘枝未相逢。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他對最后一句特別感冒,屢屢吟哦,齒頰留香,還寫詩一首,將柳如是與另外一個才女草衣道人王微放在一塊表揚:草衣家住斷橋東,好句清如湖上風;近日西泠夸柳隱,桃花得氣美人中。

  在一首詩里表揚兩個女人,可見錢謙益這時沒什么想法,但柳如是留心記下了。她不見得就當成了一筆可以利用的資源,但是,這年冬天,眼見謝三賓一步步逼來,她自然而然地,記起這根應急的稻草。

  崇禎十三年冬天,柳如是扁舟過訪半野堂,顧苓的《河東君小傳》里有極見神韻的描寫,說她“幅巾弓鞋,著男子服,口便給,神情灑落,有林下風。”

  什么叫放誕?這才是放誕。女扮男裝加倒追,換成尋常男子,早就嚇傻了,一邊往后躲一邊還犯嘀咕,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不管時尚雜志怎么鼓噪,我對女追男都持懷疑態度。男人就不喜歡女人這么勇猛,嘴里不說,心里也會覺得你賤,即使順水推舟接過來,也一定不珍惜。董小宛為什么那么可憐?白娘子為什么那么慘,就因為都是倒追來的。所以,知性美女劉三姐說,世上只有藤纏樹,有誰見過樹纏藤,盡管是她先有了愛情的覺醒,仍然把追求者的權利與快樂留給了她的阿牛哥。

  可錢謙益不一樣。普通男人的字典里,關于女性的褒義詞是這樣一些:溫柔、善良、賢淑、貞靜……質地柔軟,手感舒適,楚楚可憐。而錢謙益激賞的三個女人,王微、楊宛叔和柳如是,卻無一不是個性彰顯,才氣飛揚,用文縐縐的話叫“自由之思想,獨立之意志”,用網絡語言則是“彪悍”。

  這幾年,他運氣欠佳。官場中箭落馬,雖攜董小宛游了一趟黃山,但美麗纖柔的她,卻不是他中意的那一款。這個冬天,他以為又將無精打采地蟄居著度過,不曾想,他仰慕依舊的小才女主動登門,瞬間把單調的季節變得異彩紛呈。

  林白曾說,每個女人都會特別吸引某一類人,有的女人的追求者都是小男生,有的女人很擅長擺平老頭子,至于他自己,吸引的居然是比自己小幾歲的女孩。看柳如是情史,她應屬于第二類。這個冬天,在半野堂,在欣賞她的老男人為她設下的歌筵綺席上,她決不會甘心扮演粉頸低垂落落向隅的仕女花瓶,必然高談闊論,議論風生,而他寬厚的笑容如掌,供她的靈魂在上面肆意旋舞,釋放所有明亮的熱情。

  這就是緣分吧。緣分不是迷信,也不是巧合,它是一種情感狀態,如一個扣搭上另一個扣,一個結系上另一個結,如一枚寂寞已久的鑰匙啪嗒開啟一把同樣寂寞的鎖,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的鑰匙,能開我的鎖。

  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多人拿倆人年齡說事。沒錯,錢比柳大三十二歲,但他若只是貪戀青春,大可以追求比柳如是還小六歲的董小宛,歷史上卻從沒這方面的記載;至于柳如是,臨行前可能確實有一番盤算,但若錢謙益不能令她心悅誠服,她肯定懶得瞎耽誤工夫。起碼謝三賓比錢要小上十一歲,名氣是沒有錢大,可家底也不差啊,后來錢謙益為柳如是建絳云樓,一時手頭緊,就是把他的宋版《漢書》賣給了謝三賓,這位高徒更絕,硬是讓老師比買入時虧上二百兩銀子,嘿嘿,有得就有失,美人在懷,讓你損點財還不是小意思。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這年柳如是在錢家守歲。那應該是他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感情已經萌生,心意尚未挑明,用小S的話叫“造作期”,名字雖不好聽,可那份緊張在意,那份吃不準拿不定導致的故作端莊,是最隱秘的快樂,一旦自然了,放松了,大抵離左手握右手也就不遠了。

  柳如是沒有沉迷于她的新戀情里,正月里她離開錢謙益,兩人本來相約著游覽西湖,到蘇州她就得了病,在鴛湖與錢謙益分手,獨自回到松江。

  是一場小病阻止了她的腳步,還是她懂得見好就收,如灰姑娘在十二點之前隱遁?不管怎樣,抽身而去使她極好地控制住了這場感情的節奏。現在,男女雙方交換場地,她耐心地等待錢謙益采取主動。

  錢鐘書說老年人的愛情,如老房子著火,燒起來沒救,這在錢謙益身上得到體現。他從杭州歸來,她卻未如約而至,他急得四處托人說項,其中包括柳如是的藍顏知己汪然明。

  汪然明乃徽州巨商,身家不凡,有畫舫若干,大者名“不系園”“隨喜庵”,小者名“團瓢”“觀葉”“雨絲風片”……只免費借給四類人:名流、高僧、美人、知己,由此可知主人既大方又風雅,有黃衫豪客的名聲。

  他跟柳如是的關系,該歸入第四種感情,比友情多一點,比愛情少一點。比如說吧,柳如是給他寫信都自稱弟,而他卻不無輕浮地稱柳如是為“美人”,跟現如今的某些才子似的,見個女的就要耍貧嘴臭來勁,面對異性好友也剎不住閘。

  除了這一點,他基本上是個正經人,這幾年為柳如是的終身大事沒少操過心,現在看到有這么一個好結果,自然樂于成全。于是,就在大伙兒的“幫助”下,柳如是允下這樁姻緣,數年奔波,算是落了停。

  崇禎十四年夏天,錢謙益在原配健在的情況下,以“匹嫡”也就是大老婆之禮迎娶柳如是。

  老爺子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納妾是私人行為,停妻再娶則關乎社會風氣,這就跟包二奶最多“雙開”,重婚卻有可能進監獄是一個道理,別說當時的人受不了,連我也覺得過分,你讓大奶以后還怎么做人?明擺著欺負人家是弱勢。

  這一事件給社會造成相當惡劣的影響,憤青憤老嘩然攻討,極端點的還朝船上吐口水扔磚頭,致使花船滿載而歸,錢謙益毫不為意,“買回世上千金笑,送盡平生百歲憂”,他娶回了最優秀的女人,得意還來不及呢。而柳如是這些年來東奔西走,風塵憔悴,終于得到明媒正娶之待遇,胸中一口惡氣吁出,那些跳著腳拼命瞧不起她的人,該干嘛干嘛去吧。


網載 2013-07-08 13: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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