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滿街的桃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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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街的桃花開了

◎作者:伊沙

◎品薦:沈浩波



殘雪

久違的操場上

有殘雪

我發現

它們比殘雪一詞

黑一些

硬一些

生一些

冷一些

糙一些

滑一些

響一些

臟一些

殘一些

雪一些

(2003)

忘年的情人

兒子抱著

母親的墓碑

活到21歲的兒子

抱著18歲死去的母親的墓碑

抱著因生他而死的母親

感覺像抱著自己的情人

我這么做時已經36歲

抱著60歲死去的母親的墓碑

如此忘年的情人

男人們都會擁有

(2003)

母親的少女時代

花叢中的歡聲笑語

幾名女生

跑過我面前的小徑

其中最嬌小

也最快樂的那一個

讓我忽然看到了

母親早年的美麗

她的少女時代

沐浴著上海的風

1948年春天的陽光

一覽無余地照在

圣約翰中學的校園里

日后成為母親的少女

總會先被她沒有生出

的兒子愛上

就是這樣的

(2003)

雪天里的幾種事物

雪天的街上

泥雪紛揚

一輛不可一世的

警車呼嘯而來

還像平時一樣

橫沖直撞

好玩的是

它再得瑟

但卻無法

抖落身上的雪妝

和所有的車輛

毫無區別

全像靈車

所以它急

這時候

一個被其

骯臟的輪子

濺了一身泥點

正從泥濘路上

跋涉而過的詩人

目睹此景

鼻子一酸

他聯想起

詩歌如雪

與國家這輛警車的

曖昧關系

(2006)

給酒鬼送酒

大年初七的上午

我拎著一瓶好酒

去趕赴一個飯局

當我漫步在

初春明麗的陽光中

想到我手中的這瓶

廿年紀念版的西鳳

這一斤被灌注在

像少女腳踝般精巧的

瓶子里的透明液體

會讓我的酒鬼朋友

何等高興

我頓時有了一種

實實在在的

幸福之感

甚至在腦子里

虛構出一位

乳房鼓脹的母親

是過去年代的

一位紡織女工

正在下班途中

匆匆趕回家去

為她嗷嗷待哺的貝貝

喂奶

(2007)

日本大地震

春天發情的死神

披頭散發闖進鄰家

開一場死亡的假面舞會

向我發來櫻花請柬

我承認

我糾結于世仇

在魔鬼面具

和天使翅膀之間

徘徊良久

哦!戴上魔鬼面具

我心也不是魔鬼

安上天使翅膀

我就是天使飛翔

(2011)

公車站上

并肩站著兩名

雙胞胎美少女

其中一個

小臉氣得通紅

沖另一個罵道

真像在罵自己:

“你竟敢冒充我

去和他約會

太不要臉了!”

滿街的桃花開了

(2011)

白雪烏鴉

北京,鐵獅子墳的早晨

剛下過一夜的雪

我腳踏一片潔白

朝著校園深處行進

忽然間

撲楞楞幾聲響

一個飛行小隊的烏鴉

落滿我腳下航母的甲板

哦,白雪烏鴉

仿佛上帝的畫作

讓我搓著手

呵著熱氣

準備將它卷起來

帶走

(2012)





楚塵文化的出版項目新陸詩叢最近又推出了新的一輯,其中有伊沙的《滴水成冰》、韓東的《他們》、宇向的《向他們涌來》、尹麗川的《大門》等。堪稱新世紀以來當代詩歌中的豪華陣容。

我對伊沙的這本《滴水成冰》抱有強烈的好奇,伊沙是中國最穩定高產的詩人,每個月至少創作10多首詩歌,十多年來,風雨無阻。要從最近10多年的兩千多首詩歌中選出二百多首來,大約篩選出十分之一,到底是怎么篩選的?將呈現一個怎樣的伊沙?在電話中,伊沙告訴我,主要是編輯從他提供的詩稿中做出的選擇。翻開詩集,我的感覺是,《滴水成冰》呈現了一個相對溫柔一些的伊沙。

溫柔一些。也就是說,筆觸輕靈一些,內心溫情一些。對于像我這樣熟悉伊沙詩歌的讀者來說,對他輕靈甚至空靈,溫情甚至溫柔的一面從不陌生。用一本詩集,呈現一個相對溫柔一些的伊沙,我覺得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對于向伊沙這樣一種靈魂高度飽滿的詩人來說,有重的一面,就有輕的一面,有強硬的一面,就有柔軟的一面,有多少睥睨,就有多少虔敬,有多少刺刀見紅,就有多少溫柔一刀。他是中國詩人中,自有現代詩以來,內心最自由,寫作上也在最大程度上抵達到自由之境的詩人。對于這樣的詩人,沒有任何一篇評論能勉強涵括,遑論窮盡。他早已把自己寫成了透明的多棱鏡。從某種程度上講,他是那種只能被評價難以被評論是詩人。

他使用著最爐火純青的漢語口語。我不認為在過去或者未來還會有第二個詩人能把漢語口語運用得如此純正和自由。他一個人刷新了一種語言。

他對事物的描述有神奇的效果,他是那種能在樸素的描述中呈現絢爛效果的詩人,因為他能洞悉和把握事物的本質,他總能落筆于最要命的細節,落筆于最致命的事物的本質。這既需要天才的敏感,亦需要天才的語言能力。

他寫作的視野極其遼闊,能將一切都寫成詩。小到一片殘雪,他只寫殘雪,窮極殘雪,絕不放大一寸。大到國家、民族、人類、宗教,他視野雖大,落筆卻輕,在最致命的細節中,呈現最根本的價值。

他是漢語之子。我未見赤誠于詩歌有如伊沙者。我未見勤勉于詩歌有如伊沙者。我未見不管不顧,獨成一統,只寫自己,唯我獨尊如伊沙者。我因此未見如伊沙這般被一部分人褒上天又被另一部分人貶入地的奇特景觀。

我在不止一個場合,聽到不乏著名的詩人對伊沙近乎瘋狂的貶損。哦,他們在賣力的貶損這個時代唯一的、最富創造力的、甚至無法評論的詩人。

我曾經想過,假如我非要對伊沙進行一次詳盡的評論,至少需要四篇長文,新世紀之前的伊沙大量短詩可以寫一篇;新世紀之后伊沙的大量短詩,又可以寫一篇;他的《無題》系列,可以寫一篇;他的《夢》系列,可以寫一篇;組裝起來,也許能接近一些真相。

我知道哪些人會討厭這樣的一位詩人,那些文藝小資一定會討厭他,那些學者教授一定很難接近他的靈魂,那些文化名流一定希望離這個人遠遠的,那些知識分子,那些江南才子,那些呼朋喚友的酒肉之徒……這種討厭來自身體,源自內心。而討厭,必定是相互的。所以,不必在庸俗的世人面前為這樣一位詩人辯解,任何辯解都將玷污其驕傲。

杜甫說:爾曹聲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所以,出版這樣一本溫柔一些的詩集,也好。溫柔一些的事物更能讓世人接近。讀者至少可以在這個傷害性不大的側面多停留一陣。只要多停留一陣,他們就會知道,這是一位多么不一樣的詩人——他就在我們這個時代,仍在以每個月十幾首的速度繼續寫作,像一列奔跑的火車。

* * *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5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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