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靈魂的“詩”  ——馬利坦的新托馬斯主義藝術本體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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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藝術理論史上,人們以再現說、表現說、作品論等理論來論說藝術的本體。20世紀初新托馬斯主義的代表人物馬利坦在藝術理論領域中,運用并創造性地發揮圣托馬斯·阿奎那學說的理論原則研究藝術,從靈魂的本質以及靈魂與藝術的關系來考察藝術本體,并結合其藝術理論對現代藝術的成就和不足給予精辟的批評,豐富了托馬斯主義。
  [中圖分類號]JO [ 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518X(2007)09-0243-06
  馬利坦在其美學著作《藝術與詩中的創造性直覺》中開宗明義地談到他要考察的目的之一:“同智性或理性在藝術與詩中所起的根本作用有關,特別同詩出自智性的概念前生命這一事實有關。”[1](p15)馬利坦強調:“詩使我們不得不考慮這智性,考慮它在人類靈魂中的神秘源泉,考慮它以一種非理性(我不說反理性)或非邏輯的方式在起作用。”[1](p15)對詩與藝術的探究與對人類智性的考察緊密相連,但要追溯智性的本質則需要深入靈魂。馬利坦把藝術化為靈魂的“詩”,認為藝術創造的源泉是人類靈魂自身迸發出來的創造性力量,藝術家的靈魂專注于把握事物的內在意義并返觀自我,擴展充實自我,從而萌生藝術的創造沖動。藝術不僅是人類旺盛的精神生命的標記,還是人類維護靈魂完整和實現精神完美的活動。馬利坦從靈魂的“詩性”、藝術家的“創造性自我”以及藝術之“善”幾個方面論述藝術,為人們認識藝術的本體提供了獨到的見解。
  一、靈魂的“詩性”
  馬利坦吸收古希臘思想家亞里士多德的靈魂觀點與中世紀圣托馬斯·阿奎那的靈魂學說,運用于分析靈魂自身的能力在藝術創造活動中的作用。在馬利坦看來,藝術創造活動是由靈魂的“詩性”迸發而產生的,靈魂的“詩性”即靈魂自身具有的創造性力量。他指出,藝術要求的是“對于精神的真正的創造性的釋放”[1](P51),因此蘊藏在靈魂中的“精神的這種創造性首先是藝術活動的本體論的根基”[1](p52)。
  馬利坦接受亞里士多德-托馬斯主義的靈魂觀念,更形象地闡明人類靈魂的結構和活動形式,指出人類的創造性源泉存在于靈魂之中,為人類的創造性提供了形而上學基礎。托馬斯的靈魂觀念是將基督教的學說與亞里士多德的靈魂觀點相結合發展而來的。亞里士多德提出靈魂與質料不可分離,他將生命體的活動都納入到靈魂的范疇中,提出植物靈魂、動物靈魂以及理智靈魂的說法:“靈魂就是潛在地具有生命的自然軀體的第一現實性;而且,這樣的軀體具有器官。如果必須說出靈魂所共同的東西,那就是擁有器官的自然軀體的第一現實性。”[2](p31)然而亞里士多德仍然強調靈魂對于肉體的形式作用,“任何個體的現實性都自然地存在于它的潛能之中,即存在于自己固有的質料之中。由此可見,靈魂顯然是一種現實性,是具有潛能的東西的原理”[2](p35),對于人而言,肉體是質料,靈魂是肉體的形式,人的靈魂與肉體相結合,人才成為區別于其他生命體的現實性存在。托馬斯在基督教神學的前提下接受亞里士多德的理論,認為上帝創造世界并“道成肉身”降臨世界,人的靈魂與肉體都是上帝的造物,都應當符合上帝創造世界的目的,因而人是靈魂與肉體相統一的單一實體,靈魂存在于肉體中并依托肉體發揮功能。他視人的理智靈魂為高級靈魂,高于并包含低級靈魂的各種活動如營養能力和感覺能力,是人成為人的本質所在。馬利坦在圣托馬斯·阿奎那的靈魂學說的基礎上設定靈魂的本質具有智性、想象、感覺三種力量,并詳盡地描述了三種力量所涉及的活動范圍、產生的順序及活動方式。但馬利坦首肯托馬斯主義對理智的推崇,人類的理智參與人類的所有活動,滲透在人類所有活動之中,人類的感覺和想象仍然有著自由和能動性,卻都是為智性的發揮而行使功能。馬利坦對靈魂各力量的分析指出人類的活動都具有理智因素,他根據亞里士多德-托馬斯對人類智性活動的分類,將藝術定義為人類智性實踐活動中的制造活動。這與近代藝術理論對情感和想象的說法顯然不同,近代文學和藝術在德國古典哲學的美學思想影響下發展出浪漫主義文學和藝術,提出“天才”、“想象”、“情感”等理論和觀點,主張擺脫理性的束縛,馳騁想象,抒發情感,自由創造。在馬利坦看來,近代浪漫主義文學中高揚激越的情感不過是屬于藝術家個人私己的獸性般情感,這種情感缺乏智性之光的照耀,是藝術創造性走向衰落的標志,為掩蓋這種衰落抑或拯救藝術,藝術家不得不轉向純主觀性的情感。
  但是馬利坦所說的人類智性并非指邏輯意義上的理性,它包含著靈魂內在的精神活力,并與靈魂的全部力量休戚相關,而人類的藝術創造力就在于人類靈魂生命力的強度,匯合凝聚了靈魂的所有能量。馬利坦將基督教的創世說、托馬斯的靈魂學說與當代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中關于前意識或無意識的理論糅合在其靈魂觀念中,在靈魂和智性中尋找人類藝術創造力的來源。馬利坦把無意識領域分為動物的或自動的無意識和精神的前意識或無意識,并將討論的主題轉向精神的無意識,在他看來,人類的精神性是人類靈魂的本質。馬利坦將人類的精神無意識與基督教創造論聯系起來,從本體論角度論述人類的精神無意識。基督教認為上帝創造了世界,人類的靈魂是上帝在創造中賦予的。馬利坦認為,人類的靈魂來自于上帝的創造,人類因此獲得認識外在事物的能力,但對靈魂自身的本質及其精神內核卻無法完全透徹地認識。這有兩層含義,既指出人的意識領域中理性能力是有限的,又承認在人的靈魂深處還有更深遠的精神(靈性)領域存在。這個領域不為人的理性的概念和觀念所認識,但卻是靈魂的全部力量所在。“在精神的無意識之中,隱藏著靈魂全部力量的根源;在精神的無意識之中,存在著智性和想象,以及欲望、愛和情感的力量共同參與其中的根本性活動。”[1](p89)
  雖然馬利坦一再強調這個領域是人的理性無法認識的,但他仍然努力討論言說靈魂的本質。從人作為靈魂與肉體相結合的單一實體的理論出發,馬利坦認定人類的靈魂是人的形式,體現為人類的靈魂自身蘊藏著內在的精神動力,能夠塑造自我精神,并實現人類的自我完善。他繼而發揮托馬斯提出的智性結構的觀點,將人類靈魂的形式性融入智性的精神無意識的本質,認為智性的精神無意識是人類靈魂中最神圣最崇高的存在,其中啟發性智性是人類靈魂中內在的精神之光即驅動靈魂全部活動的作用力,而概念的胚芽則為認識的先驗形式,概念的胚芽能夠使認識世界的概念形成。精神無意識的活動則在明確的概念形成之前,表現為非理性。由此馬利坦指出,人類的理性活動不局限于進行邏輯推理和產生明確的概念,還存在先于邏輯推理和概念產生的更具本體性的理性活動,馬利坦稱之為直覺的理性。馬利坦的直覺理性說揭示了人類更深層的理性活動,是對20世紀思想文化的非理性思潮進行的獨到解釋,發展了對人類理性的認識。馬利坦運用直覺理性說為當時備受爭議的現代藝術進行了有力的辯護。與眾多美學和藝術理論家將現代藝術定性為非理性的看法不同,馬利坦指出現代藝術家在藝術創造中為直覺理性所支配,因此現代藝術以非理性的形式表現出理性特征和對以往藝術的發展與超越,現代藝術并不像傳統藝術在表情達意上那么直接明白,其意含糊朦朧,難以給予確定清晰的解釋,但有著濃厚的哲理色彩,因此現代藝術的發展過程是“一個從概念的、邏輯的、推論的理性中解放出來的過程”[1](P65),其意義之一在于發現并發揮直覺理性在現代藝術中的作用。
  直覺的理性并不服從肉體性本能的束縛和邏輯推理的原則,而是自由發展和無限擴充自我,積聚精神的力量。而藝術的創造力則在于精神在自由發展過程中積聚的力量達到高峰時產生的不可遏止的釋放沖動。因此馬利坦又將直覺的理性稱為創造性的直覺。在他看來,直覺的理性的活動是人類靈魂所有力量的參與,是“出自人的整體即感覺、想象、智性、愛欲、本能、活力和精神的大匯合”[1](P90)。靈魂力量的飽滿充溢才能吟誦出靈魂的“詩”,“詩在本質上是一種精神的自由創造力的釋放和驅動”[1](P184)。
  二、“詩”言“我”
  對于藝術家來說,“詩”是藝術家主觀性的精神活動。但這種精神活動并不從屬于藝術家的個人意義上的思想和情感,而是由藝術家進行的具有普遍性的精神活動,馬利坦對“詩”的界定是“談到詩,我指的不是存在于書面詩行中特定的藝術,而是一個更普遍更原始的過程:即事物的內部存在與人類自身的內部存在之間的相互聯系”,也就是說,“詩”是藝術家執著于揭示事物內在意義以及由此返觀自我的精神活動。藝術則是制造作品,藝術家的精神活動將通過作品的制造活動顯現出來,“談到藝術,我指的是人類精神創造性的或創作的、產生作品的活動”[2](P15)。
  然而從馬利坦的“詩”的定義來看,作為藝術家自我的主體性活動與自我的精神活動的普遍性之間似乎存在悖論。馬利坦區分了藝術家的“創造性自我”(self)與“以自我為中心的自我”(ego)。人身上兩種“自我”的存在是人的本質在單個存在者身上的具體化。馬利坦認為人具有作為自然人(person)的人和作為個人(individual)的人的雙重性。自然人的人是人的精神性存在,能夠超越物質世界的秩序,通過理智將自身與激發其精神活力的事物緊密聯系起來[3](P24)。馬利坦根據亞里士多德-托馬斯的觀點,認為個性即是人的物質性,個性的人與動物、植物一樣同屬于物質世界,處于具體的時空中,受到物質世界的制約。自然人的人格與作為個人的個性的境界是完全不同的。個性的人是不可分割的個體(individuality),卻也是封閉孤立的個體,渴望認識自我的內在性,但又排斥其他人或事物,馬利坦認為這是“自我的收縮”,這種自我即“以自我為中心的自我”,而“自我的收縮”帶來人類自我的貶值以及文學的沉淪。馬利坦反對藝術家表現人的惡、原罪、隱秘的缺陷、任性并為其辯護,這無疑是將人定義為孤獨的個體。[4](p283)同時他對現代藝術所主張的藝術家憑著本能和沖動進行的所謂自動化創作也并不認同。
  馬利坦期望藝術家能夠在創造中追求“超人類的價值”,在展現人類心靈的孤獨和分裂時堅持人類精神的和諧和崇高,顯然這要求藝術家主觀性的自覺拓展。人身上存在的自然人的人格(personality)則游弋在精神的無限深廣中,渴望擴充并展現自我,可謂“自我的擴張”。這種精神的內在性促使人們深入到精神世界,獲得具有普遍性的精神體驗,在精神體驗中不斷探求生命活水的泉源,創造豐實恒新的自我精神,是一種“創造性自我”,是詩所要言的“我”,“詩歌的我是實體的關于生命的和愛的主觀性的深奧,它是創造性自我,一種作為行動的主體,表示出精神的作用特有的透明度和達觀性”[1](p118)。詩要言的“創造性自我”就是藝術家的“自我”,“精神交流行動中的藝術家的創造性自我是作為自然人的人,而不是作為物質的個性,抑或作為以自我為中心的自我”[1](p117)。這要求藝術家走出物質性的自我,走出私人化的一己之我,而從對外部世界的認識中反思自我,發現并形成自我。藝術家的“創造性自我”表達的是人類面對世界產生的自我意識以及由此激發升騰出來的對世界和生命的強烈精神體驗。
  藝術家的“創造性自我”作為精神人格,具有對物質世界的超越性,而且無意于以概念的方式揭示自我的內在性和主觀性,因而“創造性自我”必然植根在人類靈魂的精神無意識之中。但是藝術家如何把握“創造性自我”,是藝術作為藝術家的主觀性活動的客觀要求,否則“創造性自我”很可能蛻變為捉摸不定的神秘體驗讓藝術家不知所措,或可能使藝術家迷失在漫無目的的玄想之中,或為輕浮的情感所占據覆蓋。
  馬利坦一再強調,人無法認識自身靈魂的本質。馬利坦不是要宣揚人類本質的不可知性,而是認為,人的本質先于人的邏輯推論的理性活動,是人憑借邏輯推理無從知曉的世界。人有著理性無法認識的神秘區域,這意味著人的發展具有無限的可能性,人類應當擺脫自身所設定的框架和體系,不斷地追問人類自我的奧秘。馬利坦堅持人能夠認識自身的現實性,但這種認識不是人對自身本質的直接認識和清晰把握,而是通過認識外在事物來認識自我。如果可以用比喻來說明這一切的話,人的自我就如同一面鏡子,它看不到自身,但有著映照事物的能力,并通過映照出來的事物隱約意識到自身的存在和本質。因此認識自我不僅是藝術家的內省活動,而且與探尋事物內在意義的活動相伴相隨。可以說,這一方面是在頌揚人類精神的偉大和崇高,人類精神可以包容世間萬物,并在世間萬物中獲取充實和強健自我精神的滋養,而另一方面,人類精神的發展始終離不開對外部事物的關注,否則人類靈魂將陷于貧乏。這并不是人類中心主義的翻版,馬利坦并不主張人類精神將事物作為自我的呈現手段和工具,事物本身的意義也不應可有可無,他強調的是,人類精神只有關注外在事物才能飽滿強大,才能保持創造的活力。但他也反對為了表現事物的錯綜復雜而忽視人類精神的主體性。馬利坦認為藝術應當將藝術家的主觀性和事物的內在意義一道傳達出來,這兩者在藝術作品中相互滲透,藝術家的主觀性閃現出事物的內在意義,而作品中傳達出來的事物的內在意義也可顯現藝術家的主觀性和獨有的藝術個性。藝術家的主觀性和事物的內在意義的相關性包含著兩個層面,首先是這兩者在某種程度上是同一的,藝術家對自我的把握就是對事物內在意義的質詢,其次藝術家的主觀性和事物的內在意義不一定總是和諧契合,而是處于激烈的沖突之中,這種斗爭發生在人類的內在精神中。藝術家展現自身靈魂與外部世界的矛盾和斗爭,即傳達人類精神的痛苦和抗爭以及維護自我完整的超越性欲求,而藝術的魅力就來自于凸現人類在抗爭中迸射出來的不可摧折的精神生命的頑強。
  三、藝術之“善”
  馬利坦將藝術的本質理解為“藝術是實踐的智性的善——這種特定的智性的善同應完成的客體的創造有關”[1](p47)。善是事物最高價值的體現,藝術的善也就是藝術的最高價值所在。在馬利坦的藝術理論中,藝術的善與智性的善是一致的。智性的善為智性的強健、完美和崇高,然而人類智性的善在現實生活中卻常常經歷殘酷的磨折和嚴峻的考驗,因此馬利坦強調藝術在作品創造的實踐活動中應當成就智性的善。換言之,藝術之“善”在于完善智性和靈魂,鑄就人類完美的內在精神。
  馬利坦將藝術的善與道德的善兩者加以區分。藝術的善與道德的善都屬于實踐的智性活動,也許是兩種活動都具有實踐性,因此在西方文藝理論中藝術與道德往往被混為一談。藝術之“用”被片面地理解為社會道德功用,藝術的自在性被有意無意地抹除,人們讓藝術負載道德使命,或者人們以道德標準來衡量藝術的成敗得失。馬利坦澄清兩者發揮作用的不同領域及規則,強調藝術與道德是兩種不同的人類智性活動。藝術的善與道德的善的對象不同,藝術的善是指作品制造的好或完善,道德的善則指人做出的行為的好或完善。藝術達到善,與道德為善所遵循的規則不同。道德為善取決于人的自由意志,而藝術達到善則在于人類靈魂中強大的精神洪流的涌動。因此道德的善是意志的行使,而藝術的善是人類靈魂包括意志在內的所有活動的參與以及所有力量積聚的結果。藝術是人類靈魂原初的本源生命噴發產生的,其終極目的是使人類靈魂生命復歸于完美,表現人類精神創造力的生生不息。此外,藝術的善所指的藝術作品的好,也應當符合智性的善。這使馬利坦與20世紀出現的形式主義文論或新批評文論并沒有多少共同之處。馬利坦所說的好的藝術作品不僅指文本形式精巧的作品,更強調的是充分體現智性的善的作品。因此馬利坦的藝術理論并不側重對作品文本的結構、修辭、語言的研究,而是研究藝術作品與人類智性、精神的互動關系。
  作為一個有著良好藝術鑒賞力的哲學家,馬利坦的藝術理論既有哲學觀念作為支撐和依托,也是考察和總結藝術家的創作經驗而發展起來的。馬利坦看到了現代藝術的歷史重要性,與傳統藝術相比,現代藝術經歷著人類文學藝術史上前所未有的自我意識的發展過程,開辟了文學藝術的新時期。首先,現代藝術很少關注對外在世界的摹仿,而是在藝術中表現人類的某種理念,但這種理念的內涵具有模糊性、多義性,甚至連藝術家都無法說清其中的意蘊。其次,現代藝術的外在形式完全打破了傳統藝術的結構原則和模式運用,重構了一個新的世界。現代藝術革故鼎新一方面是藝術發展自覺性的反映,而另一方面現代藝術構筑新的世界是人類內在精神進行自我更新的外化。然而現代藝術在努力地建立新的世界和秩序的探索中,卻折射和透露出現代世界中人類精神在混亂和無序中的痛苦困惑和惶恐迷惘。在現代詩歌中,浪漫主義式的直抒胸臆已顯得不合時宜。身處現實境遇的人類精神不再完滿自足,而在自持與自失中陷入緊張的矛盾,人類精神的兩重性必然導致精神的自我分裂。20世紀的現代世界對于人們來說變幻莫測,難以把握。人類靈魂自身的超越性則喚醒人類的自我意識,使人們將目光從外在世界轉向人類內在的精神世界,人類渴望擺脫已成為精神牢籠的外在世界,尋求個人自由,彌合靈魂的分裂,使靈魂重歸完整。馬利坦因此指出,現代詩歌獲得自我意識是現代詩人的幸運,這與現代詩人所處的時代有關,然而詩人的不幸也與其生活的特定的時代有關[1](P293),詩人為拯救靈魂不得不與其時代相對抗,在心靈中展開一場注定悲劇式的無望的戰爭。
  馬利坦對現代詩人命運的悲觀看法源自他對現代文化的失望。馬利坦在《三位哲學家》中認為近代文化的三位改革家路德、笛卡兒和盧梭的思想開啟了現代思想的分裂。路德提出“因信稱義”開啟了宗教信仰的主觀主義,路德在信仰生活中堅持自我(ego)的唯意志論帶來了主體與客體、內在和超驗、理性與信仰的對立;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將人定義為思維著的事物,對人的認識能力進行審查,以人的理性和觀念來衡量事物,人的理性與外在事物的客觀實在性被隔離開來;盧梭的自然道德學說認定人的自然本性為善,并將情感注入宗教生活,但在馬利坦看來這是拒絕神圣性的世俗欲望主體的擴張,是現代社會道德無序的淵藪之一。而康德的形而上學、認識論與道德宗教則是這三位哲學家思想的集中體現。[3](P4)康德學說中物自體是不可知的,人類理性只能根據自身的認識范疇獲得經驗事物的表象而不是關于真實存在的知識,同時康德在人類自我的道德律令的基礎上形成的宗教觀,造成了現代精神中理智和靈性生活的失落、人的主體性的膨脹以及人的孤獨。不過馬利坦也看到了三位哲學家的思想中對人性的推崇是人道主義的體現,但正是這種以“人”為中心的人道主義代表的人類主體性成為現代文明的痼疾。在此后的西方思想發展中,新教強調主體的宗教體驗,美學注重的是審美主體在審美活動中的絕對性,而藝術中充斥張揚自我個性的英雄主義,這無一例外地都可顯示人至高無上的主體性地位。人凌駕于世界,卻以犧牲世界和人自身存在的客觀實在性為代價。與此同時,對人的主體性的關注最終使對人本身的理解陷入悖論,人被相應地客體化。實證主義從實證的客觀角度對人類主體性加以反駁,但將人視為可以被科學認識的對象時,人的精神價值的獨立性被實證科學所消解。馬利坦感到現代文化造成了人類精神的困境,不但不能為藝術提供強有力的思想支持,而且現代文化的分裂和精神價值的虛無成為現代藝術無法逃避的宿命。當現代藝術家意識到這點,或在精神的斗爭中感到孤獨無助時,藝術中開始出現另一種傾向,即精神的自虐。現代藝術家在作品中丑化人自身的形象,把人化為野獸、蟲豸,正是人在孤獨絕望中的自我摧殘。馬利坦指出這反映了現代藝術的無能。馬利坦沒有完全貶損這種藝術傾向的價值,但顯然他對損害人的形象的某些現代藝術流派是極為反感的。這也促使他為人類找尋精神的靈泉。馬利坦恢復13世紀圣托馬斯·阿奎那的靈魂學說,在于他期待將古代的靈魂學說點化為鮮活躍動的靈性泉源,灌注于現代藝術,推動現代文化和現代藝術在創造中完成自身的文化使命。
江西社會科學南昌243~248J1文藝理論周丹20072007
藝術/靈魂/詩/新托馬斯主義
周丹,南昌大學中文系講師,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博士研究生。江西南昌 330047
作者:江西社會科學南昌243~248J1文藝理論周丹20072007
藝術/靈魂/詩/新托馬斯主義

網載 2013-09-10 21:4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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