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官場的黃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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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人入關之后,對明末官場的聲色糜爛十分討厭,進而講求道學,所以,對官員的行為,限制甚多。只要做了朝廷命官,黃賭毒一概免談。清初鴉片還沒有傳入,毒還談不上,但不許嫖妓,不許賭博,一有違規,都老爺(御史)知道了,一紙彈章,仕途就沒了,所以,敢犯規的人,還真就不多。官員不敢,候補官員士大夫也就收斂了,至于退休致仕的,有心也無力,所以,相對于明朝,花界減色不少。士大夫不敢染指,花界只好伺候商人,一來二去,琴棋書畫也就沒了,只能唱唱小曲。藝上面不行,色也跟著褪色。有錢有勢的京官,只好把興趣轉向伶界,好起了相公,京劇的繁榮,成為副產品。
后來鴉片進來,官員多有嗜好,于是朝廷下令禁止,但無奈兩次鴉片戰爭都打敗了,禁煙禁不成,官場的禁毒令,逐漸變成具文。毒禁不了,其他的也漸次放開,到了晚清時節,“談助無非中發白,閑來只是逛胡同(八大胡同)”已經成為王公貴族和京官的習慣。禁令固然還在,但只要不公然招搖,像振貝勒(慶親王奕劻公子)那樣公開招妓開Party,就沒有人管。至于有鴉片煙癮的官員,則車載斗量,不可勝數。差不多叫個官,就有桿煙槍。晚清最后幾年,禁毒聲勢頗大,但官員們面上收斂,私下依舊。只有留學生出身的人,方才好些。
革命推翻了王朝,也順帶著把王朝的官場規矩推翻了。官場黃賭毒一發不可收拾,泛濫起來。原來在清朝還需要多少節制一點的愛好,此時則可以肆無忌憚地大白于天下,即使身在衙門,也可以大談而特談。好些官場交易,就在八大胡同進行,吃花酒,打茶圍,包夜這樣的名堂,官員們都門兒清。馮玉祥回憶說,進京見總長,總長拉著進胡同,一進門,兩個妖嬈的妓女過來,一個腿上坐一個,拉住總長就打嘴巴,揪胡子。這樣的場景,在那個時代,一點都不稀罕。正經的公事,越是事關重大,越是要在妓院里談。至于鴉片癮,就更是傳染得快,原來那些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赳赳武夫,回國當了師長旅長,也就開始噴云吐霧,耍開雙槍(一支手槍,一支煙槍)。
當然,賭博就更甚。北洋時期的袁世凱時代,還算是比較有規矩的,但官員們好賭成風,幾近瘋狂。總理、總長、次長們,孫寶琦、梁士詒、王克敏、張弧這樣寶貝,上了賭桌,命都不要了,每每通宵達旦地賭博,麻將、牌九都來。做了交通總長的梁士詒,只要進了麻將局,所有的公務都得靠邊,部下有事稟告,天大的事,也得牌局終了才能辦。以至于袁世凱要召開國務會議,每每有人遲到,而且遲到的時間很長。相比清朝的皇帝,袁世凱算是很有耐性了,但時間一長,也受不了。于是,偷偷下令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要他派警察密查,都有哪個通宵打牌,開個單子出來,他好懲戒。吳炳湘不過一個警察班頭,怎么得罪得起這些大人物?況且大人物們哪個好賭,袁世凱自己又不是不清楚,讓他開名單,分明是借他說事,讓他得罪人。但大總統的命令,又不敢不遵。于是,他開了一個名單,名列首位的就是陸軍總長段祺瑞。段祺瑞在當年,算是官場最有節制之人,雖然偶爾也打幾圈麻將,但限于八圈為止,從不熬夜,這個動不動就生氣歪了鼻子的將軍,真正好的,是圍棋,但圍棋在那個年月,跟賭博沒關。于是,這個名單讓袁世凱哭笑不得,一來他不可能對自己麾下第一號大將下刀子,二來也沒有理由,賭博誤事的人里沒有他。但你又不能說段祺瑞就不賭博,即使是衛生麻將,小錢也還是有的。當然,吳炳湘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差交了,大總統卻懲戒不成,他也就可以不得罪人了。
其實,如果袁世凱真的要想整頓官風,哪個開會遲到,哪個會上打瞌睡,當場訓斥就是,然后一紙命令開缺,讓他回家吃老米去,看誰下回還敢?然而,皇帝沒了,民國的總統,就是沒有權威。孫寶琦和梁士詒這樣的人,在清朝跟袁世凱關系密切,屬于一個圈里的人,但卻稱兄道弟。現在雖然成了上下級,但畢竟不是君臣關系,袁世凱無論如何端不起君主的架子,撕不開臉皮。所以,即使吳炳湘老老實實照辦,查出來哪個通宵賭博,名單遞上去,老袁的處罚,也只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袁世凱死后,繼任的人權威還不及老袁,所以,官場上的黃賭毒,就只能日甚一日,大家倒是很自由,也很自在。可是政府也好,軍隊也好,也就不甚了了了。


張鳴 2011-09-16 04:5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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