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個性的人 一日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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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個性的人

作者: [奧] 羅伯特·穆齊爾

出版社: 上海譯文出版社

譯者: 張榮昌

出版年: 2015-4


《沒有個性的人》是穆齊爾未完成的遺作,一部“精神長篇小說”,在二十世紀現代派文學中具有重要地位。一九九九年,應德國貝塔斯曼文學家出版社和慕尼黑文學之家的要求,有作家、評論家和德語語言文學專家各三十三名組成的評委會評出了一份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德語長篇小說名單,位居榜首的就是《沒有個性的人》。

羅伯特•穆齊爾(1880-1942),奧地利作家,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德語文學大師之一,與卡夫卡、普魯斯特、喬伊斯并列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偉大作家。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沒有個性的人》(未完成)、《學生托樂思的迷惘》,短篇小說集《三個女人》,散文集《在世遺作》等。

小說的背景是1914年前的奧匈帝國。在維也納,人們成立了一個委員會,籌備1918年慶祝奧皇弗蘭茨•約瑟夫在位70周年的活動;在這同一年,德國將慶祝德皇威廉二世在位30周年。所以,人們稱奧地利的這個行動為“平行行動”(然而,1918年正好將是這兩個王國覆滅的年份,這將一個滑稽荒唐的炸彈放進小說的基底)。

小說的主人公——平行行動委員會秘書烏爾里希——在故事開始時32歲,他認識到,對自己來說,可能性比中庸的、死板的現實性更重要;他覺得自己是個沒有個性的人,因為他不再把人,而是把物質看作現代現實的中心:“今天……已經產生了一個無人的個性的世界,一個無經歷者的經歷的世界;他看到自己被迫面對時代的種種問題,面對理性和心靈、科學信仰和文化悲觀主義之間的種種矛盾。另外,小說還描繪了主人公在平行行動的活動圈里接觸到的行動負責人狄奧蒂瑪、金融巨頭和“大作家”阿恩海姆、年輕時代的朋友瓦爾特和克拉麗瑟、神經錯亂的殺人犯莫斯布魯格爾、同他一起經歷亂倫的愛的胞妹阿加特等等。


    

長期修習國學的讀者乍一接觸西學,未免有強烈的水土不服之感。的確,西方思想的展開和論證竭盡條分縷析、繁稱博說之能事,跟咱們傳統思想里重意蘊、輕邏輯、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話語方式太不一樣了。而且這種哲學的論說風格也潛移默化地移植進了不少文學名著之中,這給我們的閱讀制造了無窮的麻煩和困擾。以20世紀的德語現代文學經典之作《沒有個性的人》為例,這部厚度相當于《圣經》、《舊約》和《新約》疊加在一起的巨著,單是其兩千頁的篇幅就嚇倒了無數讀者,更遑論作者穆齊爾那種雜糅了科學闡發、文學描述和政論雜記的古怪文風,其行文冗長、晦澀、絮絮叨叨、云遮霧罩、話里有話,不用說中國讀者望而生畏,就是在德語國家的知識界它也被公認為是一份難以消化的文化遺產。當代德國文化名人沃爾夫岡·柯朋(Wolfgang Koeppen)把這部小說比作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崇山峻嶺,閱讀此書無異于踏上“漫長而乏味的旅途”,戰后著名作家齊格弗里德·棱茨(Siegfried Lenz)和霍斯特·畢內克(Horst Bienek)都承認自己讀了不到一半就“心懷愧疚地舉手投降”,通讀此書非“職業的穆齊爾專家”(Berufs Musilianer)莫辦。對于這部未完成巨著的閱讀體會,德國“文學教皇”拉尼茨基給我們留下了一段生動形象的描述:“毋庸諱言,《沒有個性的人》好比一座沙漠,沙漠中雖有幾處景色優美的綠洲,但是從一處綠洲到下一處綠洲的跋涉往往令人痛苦不堪。如果你不是受虐狂,遲早都會放棄。”


……


穆齊爾作品里所表達的主題并不是很多,他最為關注的,也是他對那個時代最沉痛的批判對象就是他自己稱之為“個性”的東西,這一重要思想他直接地用進了小說標題,所以,只有正確地和把握他的“個性”概念,才能領會他念茲在茲的做一個“沒有個性的人”的理想追求。“個性”概念可以說是整部書的津梁。但是這個概念絕不可以用日常經驗中的規定性去把握,它并非是指個體人物本身所具有的內在的、并且是穩固的性格、興趣、嗜好等特性,其具體來源其實是馬赫的“要素”學說。馬赫是19、20世紀之交在歐陸紅得發紫的物理學家,依照他的說法,自然物體無不是“顏色、聲音、壓力”等諸感覺要素的復合,甚至時間、空間、自我等主體感覺亦是如此。借助于當時最先進的物理實驗方法和手段,馬赫把自我的感覺分解成了最細小的、無法再拆分的要素,推翻了過去唯心主義哲學把主體看作是一切經驗的源泉和條件的看法,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認為要素構成了自我,或者說自我是諸要素的產品。


毫無疑問,馬赫的這一學說在今天是要受到嚴厲批判的,它最大的弊病莫過于抹殺世間一切實體,乃至存在方式的質的差別,我所知道的一位柏林大學德語文學教授就曾輕蔑地指斥馬赫為“人類思想史上最大的白癡”。但在馬赫、穆齊爾所處的理性主義、科學實證主義甚囂塵上的歷史時期,“要素說”卻不乏其存在的合理性。穆齊爾以“要素”說為藍本,發展出“個性”這一概念,“個性”就是為滿足現代社會寸利必得的需求,對馬赫意義上的諸“要素”的重新整合、配置所得到的產物。讓我們說得再明白一點,穆齊爾所講的“個性”是一種通過個人的有意識行為,主動去迎合資本運作體制下的功利目的所期待和需要的活動,因此“個性”不是個人能不能的問題,而是愿意不愿意遷就世俗要求的問題。


19、20世紀之交的歐洲普遍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夢幻之中,世人都相信啟蒙理性指導下的科學技術會給社會帶來無比豐裕的物質財富,實踐理性能有效地阻止戰爭,保障和平,無需宗教的諾亞方舟,也無需傳統形而上學的說教,人類僅憑自己的理性就能在人間打造出一片歡樂無限的伊甸園。作為頭腦清醒的思想精英之一,穆齊爾對時代的弊病洞若觀火,在他看來,思想與精神、以及各種物質實體之間的差別是不容抹除的,人類的理想價值不應該一元化,激情和理性不能只消耗在單一的逐利和享受的活動上。人應當活出有豐富而精彩的可能性才有意義,如果不是這樣的人生只能叫活著,不能叫生活。然而現時代無視人的內在精神需要,用人工智能對分割后的“要素”作組合搭配形成“個性”,一切文化和精神的話語和行為都必須接受人工智能的簡化、選擇和歸類,以往傳統社會里清晰可感的生活總體性被整個地剝離、打碎,本該豐富多彩的感性生活受到了簡單而粗暴的條塊分割,尤為糟糕的是,現代性對你成為什么品質的人無可無不可,但對你必須屈從于某個“個性”卻是不容商量的。簡言之,“個性”已經脫離了具體的有血有肉的人,變成了一個抽象的符號人人可用,后來穆齊爾在紀念里爾克的集會上發言說,所謂的“個性”(Eigen Schaften)其實就是共性(Aller Schaften)。


在小說中,穆齊爾不無諷刺地說,現實世界被改造成了“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面對一個完整的世界,而是某種有人性的東西在一種普遍性的營養液里移動。”現代性為他設置好的現成“個性”的個性,在他看來,就像張開大口的巨蟒等著他往里跳,作為一位堅持捍衛人的尊嚴的思想者,穆齊爾當然不會往里跳。他的這一選擇同樣反映在了小說中,主人公烏爾里希雖然有出眾的數學頭腦、邏輯思維能力和良好的身體條件,最終卻拒絕了當時社會上最受追捧的職業——數學家、工程師和軍人。


行文至此,還要說明一下,用漢語的“個性”來翻譯“Eigenschaften”實在是不得已的辦法,國內學者一時還找不到更好的措詞。即使在德語的親屬語言如英語、法語中,翻譯“Eigenschaften”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英文簡單地譯作“Qualities”,法文最初譯為“caractères”。當剛剛譯成《沒有個性的人》的法文譯本送到穆齊爾手上的時候,他對“L’homme sans caractères”這個譯法很不滿意,倒是不通德文、藝術感覺超一流的詩人安德烈·紀德提出的譯法“L’homme disponible”(可任意安置的人)令穆齊爾大喜過望。但“可任意安置”這一界定仍略顯不足:它僅僅說明了主人公擁有了所有的技能,但卻表達不出他對庸俗現實的激烈否定與抗拒,而后者在穆齊爾那里顯然更為重要。畢竟,穆齊爾深恨他生活的時代,痛緬遠遁的諸神和失落的崇高熱烈的情感,他已經不能再像他的先人威廉·麥斯特那樣從容地在自己選定的職業里豐富和完善自己的人生,所以他的批判鋒芒必然要指向時代和歷史,而不能滿足于高調地夸示自己的多專多能。


節選自吳勇立《儒家的“君子不器”與穆齊爾的“沒有個性”》

原載《文景》雜志2011年3月號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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